2017年夏，在我母亲过世后我去了趟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那是次不知为何要开始，又因为严重的高反而仓促结束的旅行，也是我一生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旅行。在此之前我也有过段很长时间的漂泊生活，号称“走过南、闯过北、火车道上压过腿。”但那都是为了生活而奔波，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的旅行。记得我有次搭我的好友的大货车在中国南方跑了几千公里，他是俩兄弟跑长途运输，所以大货车没日没夜的跑，而我则呆呆的在副驾位置上坐了几天。有天晚上，外面刮很大的风，他把我叫醒，双手离开方向盘嘻笑的看着我说：“你看你看，风刮的车往旁边跑！”
我的这个好友后来转行搞实业去了，开了几个厂，家族企业搞得很红火。人到中年，有个时段都会出现个节目叫“老同学聚会”。我那好友每次参加聚会都会讲他创业时的一个故事：那时他刚开始跑业余，有次拿下了个几百万的订单，他特别高兴于是做出了个重大决定，决定坐卧铺回去……。故事是好故事，但架不住每次都讲。并且人生好像干什么都是有数的，比如你的心脏只会跳多少下，比如每一个别人只会陪你走多远，所以当你把话讲完了时，别人也就没得讲了。
去色达的路上我在两个地方落了下脚，一是成都一是观音山。在观音山旁边有个山谷是国家4A级景区，转一圈有个上百公里，因为川西这种山景遍地都是，经济也不发达，所以景区虽然达到4A，却连基本的配套设施都没有，别说景区交通车，连正常的村镇交通车都没有（其实是连汽车都极少看见）。你要去玩，如果自己没车就只能去租车，而象我这种背包客，就只能靠自己的双腿了。
在山谷中徒步时，我搭了辆摩托车。骑车的大哥是个比较原始藏民，体壮如牛，浑身上下都脏得很。在路上他问我从哪里来，我说江西，他说你干嘛不骑摩托车？我说好几千公里呢！他说骑摩托好，自由。
川西的山跟中原地区的山不一样，中原地区的山由巨石与茂盛的植被构成，特别有完全感。川西的山不是，那里的山大多是碎的，植被也少，并且很陡峭，一副随时垮塌的样子。在这种山边上生活、行走，你会发觉生命其实极其脆弱的事情，所以当我听到邋里邋遢的原始藏民大哥说“自由”时，心里有点被触动。
这种触动在317国道上徒步时也遇到过，那次我是看到辆大货车，那个大货司机已经很久没刮胡子子，一把胡子长的乱七八糟。他在车窗上贴了行字，“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这是句在城市里烂大街的话，因为过度消费，这句话里面充满了矫揉与造作。没办法，城市太富饶了，富饶到一切都成为了快消品，一切都缺乏诚挚。我有个朋友曾在走投无路时，去西藏阿里地区当了段时间建筑小工，给处于游牧状态中的原始藏民修安居房。有次他们工地出了场不大的事故，有个人被机器割到了动脉。他们工地蛮偏远的，离最近的医疗机构有两百多公里远。大家毫无办法，只好眼睁睁看着工友把血流光、死了。我们只有在极其贫瘠时，才能体会到“青春”、“逝去”是多么多么严肃的事情。
从色达回来后，我开始经常摩旅，虽然刚开始时我只有一辆杂牌助力踏板车，但我还是骑着它日行两、三百公里，跑得连电池都烧掉了。摩旅带给我最大的感受是旅程本身变得重要起来，有时甚至比目的地还重要。当我在陌生的城镇、乡村、山野中穿过时，我体会到自己的渺小和孤独，也体会到一种自由，一种不需要进行价值评估、不需要刻意追问意义何在的自由。
这次摩旅的目的地是瑶里古镇和母亲的墓地。瑶里古镇是一个座落于青山绿水间的、以江西古民居为主体的小镇。江西古民居没有什么自成一派的特点，老实质朴的方便居住而已，年代久了，墙面就斑驳了、正堂就昏暗了、堂前案台桌上的摆设就杂乱了，让人看着看着心就安静了。在河边漫步时，我捡到把被人遗弃的小抄网，我决定把它带回到几百公里外的家里，送给女儿作礼物。
母亲葬在她的家乡——乐平。去那儿我是赶早去的，到乐平时，那儿的早市刚刚进入热闹的阶段。我与母亲的关系，在她生前并不好，以至她身后我梦见她时，有次还大吵了起来。她生前很喜欢回老家，在乡里一呆就是大半年，可能外面的世界给她的温暖太少了吧。
快到母亲墓地时，我不自禁的就小声叫了声“妈妈”，象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样。今年清明节时，阴差阳错的我竟没来给母亲扫墓。虽然好像在民俗中，墓是不能随便扫的，错过了今年的清明就得等来年，但我接受不了。母亲在荒野之中，一年都见不到一个至亲，这是个让人无法接受的事。在给母亲焚化纸钱时，我想起妹妹说母亲最喜欢花点小钱。是，普通人家，能花的也就一点退休工资而已。我记得有年她涨了一百多块钱工资，她高兴得马上就去买了件衣服。渺小的生命渺小的悲喜。
在母亲墓前我坐了一会儿，抽了根烟，想跟母亲说上几句。年纪大了，愈发发觉语言是无用的，想解释的解释不清想挽留的挽留不住，所谓“花自凋零水自流”，能做的只是沉默只是承受。想不出有什么值得说的，我随口说道：“妈，我来看你了，你一个人在这蛮孤独吧？”停了下我又说了一句：“其实我也很孤独。”
有些话只能说给妈妈听，也只有妈妈会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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