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给你手纸啊。哎哎,走错了,走错了!”北京地铁的保洁老大爷总是这么热心,然而我这还分不清楚男厕所女厕所了么?
“大爷,我是男生哈。”回头微微一笑,留下大爷一脸的尴尬,三年里这种尴尬也贴在我的脸上,但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出门洗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扣了一个口罩,鬓角有点散下来的头发,马尾已经能从背后搭在前襟,怪不得能把我这英俊少年看成少女。社会已经开放了很多,尤其是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当中,二三十岁的同龄人好像已经接受了男生也可以留长发这件事情,然而年纪稍长的大爷大妈一时半会儿还反应不过来,会按照“男生短发,女生长发。”这样的标准来区分男性女性,我爸妈就是这群大爷大妈中的两员。
大约是三年前,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七三分,大约就是街上一眼就找不出来的男士发型了,后来头发越来越长,我妈一边给我梳头一边说:“这要不说,以为咱家又养了个闺女呢。”我爸是个秃顶,周末回家的时候一边拖地一边说:“这一地大长头发,以前是你妈,现在又加上你的了。”话语中期待着我不会再留头发,赶紧剪成普通的短发。
然而期待落空了,系上的头发从一个小发咎疯长过肩,俩人才真正的紧张起来:这孩子不会真的要留长头发吧?心里紧张的事情往往会成真。爸妈开始用另一种比较明示的方法告诉我要剪头了,“你看你这头发多难看,不像个男孩儿样儿。”“快剪了吧,都该影响工作了。”每次回家都是轮番轰炸,然而我的头发已经定格到后背中间了。
大约工作了三年多,我是一名医务社工,日常工作当中免不了和领导们打交道,领导们年龄也稍大一些,虽然在交谈当中没有当面对我的发型提出过意见,但是仍然能感受到领导们异样的眼光。坐地铁的时候,同行的朋友和我说,咱们跟政府部门的人打交道比较多,你这个发型可能会影响你的工作啊。
地铁呼的一下从我俩面前闪过,散下来的头发从右边经过脑门吹到左边,我也知道朋友也是为我着想,可是他可能也理解不了,我只是敷衍了两句:“成啊,过两天就去剪了。”我俩站在屏蔽门的两侧,要是拍成照片的话,我俩已经定格在了屏蔽门的两侧了。朋友可能也看出了什么,也没再多说下去,一起默默地坐了几站地铁就各自离去了。
在工作当中我倒不是太担心领导,反而是服务的人群困惑。在社区医院当中工作,面对的大部分是五六十岁的大爷大妈,疫情的背景下,大家都戴口罩,尤其是在医院里面更是口罩要戴一天,光看我的头发那是能辨我是雌雄了,不对,是时常被当成女生。
“姑娘,你帮我看看这单子上写的是什么啊?”听我开口,“哎呦,不好意思,小伙子,我没看出来哈。不过你这头发还真是挺顺的!”
这种情况早就习惯了,等候区的患者们好多都会看我半天,一起工作的护士会和我说,刚才那个患者看你半天了,估计又是一个没分出来的。有一次在门诊大厅工作,帮着两位老人取了体检结果,陪着一个患者去挂号看病,自始至终都有一个胖墩墩的老人坐在等候区看着,等候区患者少了一些的时候,这位老人坐过来和我说:“小伙子,你这是女相男身,而且心地善良,必有福报!”这股认真劲儿真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还没反应过来,老人哈哈一笑就拿着袋子哼着曲走了,好像是特意为了和我说这句话等我呢,回想起来只能说借您吉言了!
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了老爷子的背影,正好是个逆光感觉这个人在发光,他好像没说我头发的事情啊。
冬天的白昼总是很短暂,回到家中已经是夜幕初上,揭开皮筋散下头发的时候长呼一口气,想想三年前也是冬天的时候,回忆奔涌而来。
小时候,我有两个“妈妈”,一个是我亲妈,另一个是我小姑。小姑在我还不记事情的时候有过一个孩子,听妈妈说是一个女孩,就比我晚出生一年,如果到现在的话,那我是要多一个妹妹了,可不幸的是小姑的孩子还没到两岁就夭折了。自那以后,小姑带我就像亲儿子一样,在幼儿园的时候,小姑是幼儿园老师,每天被所有小朋友羡慕的一件事情就是中午吃完饭,还能吃到一颗橘子味的维生素糖。小学以后的寒暑假家里就我一人,小姑中午的时候会来家里给我带饭或者做点什么吃的,我最爱吃的是小姑做的煎平鱼和汆丸子,中学的时候延续了这个习惯,不过可以骑着自行车去找小姑吃饭了,每次她都会带我,每周总有那么一次要出去吃顿大餐。
一直到上了大学,小姑每年都会在我过生日的时候给我存上一笔钱,让我存一个定期,大学毕业的时候再取出来用。那个时代人的观念好像不信任理财投资,银行定期是最稳妥的,在她本命年的时候一起办了金猪卡,她给我存的钱都在这张卡里面,小姑可能觉得上大学就已经很厉害了,她常挂在嘴边的就是让我多和大表哥学学,大表哥是家里那时唯一的大学生最有出息,“好好学习,上个大本。”大本就是大学本科,意思是上个好大学。后来考上研究生估计很大地超出了小姑的预期,拿回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举办了一次家宴,家里十多口人齐聚一堂,看得出来小姑比我爸妈还高兴。
乐极生悲,物极必反,好像是我家的“家训”,万万没想到对小姑一语成谶,那一年被查出了肺癌,一种被检查出来就是晚期的病。医生说可能还可有三个月的时间,但小姑却多活了两年,长时间的放化疗真的非常折磨人,头发在肉眼可见的程度掉落。
三年前的一个周五是我回家的时候,三点多的阳光非常充足带着一点北京冬天独有的雾气,从阳面的窗户飘散进来,进门先喊了爸妈,好像也吵醒了躺在我床上休息的人,原来是我小姑,没戴着假发。逆光下,光头,脸上一点生气都没有,形若枯槁,勉强挤出的一丝笑容好像在告诉我不要怕,她很好,勉强撑在床上的小姑定格在那里,我也定格在了那里。
古人有云亲人去世,守孝三年,每每回忆起那时候,别人说我的头发就由他们去吧,子欲养而亲不待,三年留的长发纪念逝去的亲人,一剪下去做成假发,留给癌症化疗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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