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仪传》
作者:梁夜白
出身平凡的翰林府小姐庄婉仪,一朝被大将军岳连铮看上。成为人人羡慕的一品夫人。
谁料新婚之夜他远赴战场,随后战死沙场。
庄婉仪被暗恋岳连铮的四弟媳各种欺压,最后毒杀为岳连铮陪葬。
死而复生的庄婉仪,下定决心不再任人欺凌。
笼络,出身尊贵的嫂嫂。
打脸,放肆恶毒的弟媳。
第一章 给三郎陪葬
暮春三月,宽敞精致的庭院中,花木旁出斜逸。
看起来像是许久无人收拾,桃花落了满地缤纷的残红。
镂雕云纹的窗子,窗扉大敞,卷进了几许桃瓣,和一丝寒气。
那桃瓣落在正对窗子的梳妆台上,落着薄薄灰尘的铜镜,被艳红花瓣衬得更加晦暗。
室中一张高大的千工床上,单薄的锦被里,微微凸起一个人形。
像是感应到春寒之气,锦被下的身形微微一颤。
随后,钻出一个少女苍白的面容。
久病的少女未梳发髻,一头青丝软软地披在脑后,像是一匹墨色的锦绸。
她肤白似雪,杏眼如墨,樱唇不点而红。
原是个绝色美人,满面却凝着愁绪与病痛,让她细细的眉尖蹙起。
这一蹙,恍若西子捧心之态。
她慢慢地从锦被中直起身子,那方尖削的下巴,修长的天鹅颈,一点点露出。
最后,她吃力地,靠在了床头的引枕上。
“蘅芷院的桃花,竟然谢了。”
她心中默念着,眼中滚下泪来。
初嫁入将军府,成为大魏声名最盛、最年轻的大将军,岳连铮的妻子——
那个时候,桃花开得正好。
她还记得,那日送她的花轿抬进将军府的喜娘,见了这满院的桃花,格外欢喜。
“恭喜大小姐,这是好意头!您嫁进了将军府,日后就是执掌府中庶务的夫人,从此夫贵妻荣,一生无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她心中欢喜,只在盖头底下笑了笑。
“婉仪日后若是平安喜乐,自然不会忘了您这吉言。”
谁料她凤冠霞帔,端坐洞房之中,却只等来了家仆匆忙的禀告。
“回禀三少奶奶,北疆传来紧急军情,将军已经启程了!”
她盖在大红喜帕之下的脸,喜气的妆容,被两行泪水冲淡……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不出一个月,岳大将军战死在匈奴铁蹄下的消息,就传回了长安。
岳家一门忠烈,老将军并膝下五子,皆是国之栋梁,为大魏守土护疆。
老将军并其余四子,先后捐躯战场。
自岳连铮战死之讯传回之后,一门忠烈的岳家,便成了一门寡妇……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新婚夫婿生的何等模样,便在将军府的祠堂中,见到了一具身着残破战甲的焦尸。
风尘仆仆的士兵,带着一身战场血腥,朝她跪地行礼。
“夫人,我们把将军的尸首送回来了!”
她当场昏倒在地。
这一昏迷,竟落下了病根,再也没能从病床上起身。
她忽然打了一个冷颤,想让丫鬟进来把窗子合上,嘶哑的喉咙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再怎么尝试,也只能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妇一样,发出嘶嘶的声音。
她颓然倒在了床上。
外间屋子,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庄婉仪心中微喜,以为终于有丫鬟进来,能为自己倒一杯茶了。
这一激动,忽然又咳嗽了起来。
声音像是残破的茅屋,到处漏风。
外间的脚步声终于近了,一个尖细的嗓音,带着谑笑之意。
“三嫂,你怎么还在咳嗽啊?”
来的不是丫鬟,而是一个穿着一身绯红八幅湘绣裙的少妇,妆容明艳得有些刺目。
庄婉仪屋子里蒙尘的一切,越发衬出她的光彩夺目。
那是岳家四郎的孀妻凤兰亭,未嫁时乃是当朝一品太师的嫡次女。
或许便是因为身份太高,打从庄婉仪嫁进将军府,她就一直没有露过什么好脸色。
她的脚步慢慢靠近,曼妙的裙摆如莲花曳动,一点点走到庄婉仪的床前。
而后,她微微俯身,在庄婉仪耳边轻声道——
“你怎么,还没死啊?”
病弱的美人忽然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凤兰亭看着她干裂的嘴唇,不禁嗤笑出声,“想喝茶吗?你自己的丫鬟都被老夫人撵走了,外头这几个丫鬟,是不会搭理你的。不过,我倒是可以替三嫂效劳。”
凤兰亭走到桌边,慢慢地倒出冰冷的茶水来。
那张妆容精致的脸,眸中染上一层恨意,怨毒地盯着庄婉仪。
“就凭你,一个区区四品翰林之女,也配得上岳连铮?你除了这张脸蛋好看一些,有什么资格同我站在一处,还做一品夫人强压我一头?”
她伸手将冰冷的茶水灌到庄婉仪口中,便听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庄婉仪无力地扭头挣扎,一不小心,凤兰亭尖尖的指套,在她面上划过。
那苍白至几乎透明的肌肤,一下子沁出血来,烈红如火。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到底是得的什么病吗?”
凤兰亭见她咳得满面通红,不禁笑出了声,显得格外猖狂。
“那不是病,是华佗草之毒。可怜老夫人最后一个儿子也去了,一个没有圆房不可能诞下孙儿的儿媳,将军府留你何用?”
庄婉仪目露惊恐,额上青筋毕露,汗珠滚了下来。
她嘶哑的嗓子啊啊地叫着,声音越发破碎。
“不必叫了,华佗草早就一点点侵蚀了你的五脏,还有你的嗓子。若不是知道你说不出话来,我岂会把真相告诉你?”
凤兰亭满意地抓起千工床上的幔帐,将自己指套上的血迹擦干净,又随意地朝庄婉仪面上一丢。
她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随后款款走到窗边。
窗外下起了细雨,濡湿了大片桃花残红,春寒之气随着湿润的雨气袭入。
她朝着外间的丫鬟们吩咐道:“院中景色宜人,三少奶奶想观赏春景。你们记得,千万不要把窗子关上。”
丫鬟们的声音,透着讥诮和了然。
“是,谨遵四少奶奶吩咐。”
春寒料峭,只盖着薄薄锦被下不了床的庄婉仪,吹上一夜的冷风会如何,众人心知肚明。
凤兰亭在走出屋子前,最后偏过脸,冷漠地看了她一眼。
“要怪,就怪你自己没那个命享福,偏有嫁给三郎的一场时运。去死吧,去给三郎——陪葬去吧!”
她在说三郎那两个字时,语气不经意柔了三分。
病榻之上的庄婉仪,忽然明白了什么,然而再也无力开口。
这一夜,春寒如刀锋利,如剑冰冷。
千工床上的少女,圆睁着一双大大的杏眼,眼中盛着仇恨与不甘。
她才十七岁,正如桃花初绽,却被一场春雨打落。
寒风卷着雨气袭入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她捏紧了薄被,也阻挡不住意识渐渐涣散,身体慢慢僵硬……
濒死之际,她仿佛听到遥远的地方,有乐声隐隐传来。
莫非,是迎接她魂魄归天的仙乐?
庄婉仪只觉得浑身沉重,她费力睁开眼睛,眼前一片大红。
这是何处?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眼前遮着一片大红,连忙伸手扯了下来。
熟悉的丫鬟声音,紧张地响起。
“小姐,大将军还没进洞房,您怎么能自己揭了喜帕?”
第二章 请将军回来
庄婉仪听这声音,吃了一惊。
只见身旁站着一个双丫髻的少女,穿着喜庆的浅红比甲,眼中含笑。
“屏娘?”
那不是自己身边,最忠心的大丫鬟,且早就被老夫人发落去厨房了吗?
一旁伺候的丫鬟,看着庄婉仪吃惊的目光,十分疑惑。
“小姐,你是不是要洞房太紧张了,怎么这样看着奴婢?”
屏娘的声音低柔,眸中带着天真的好奇。
庄婉仪四下一望。
熟悉的屋子,大红的喜字,高高的龙凤双烛。
这是她人生陷入谷底前,最后的美好——
大婚的那一日。
她不是死于华佗草之毒了么?怎么会回到大婚这一日?
不,这一定是梦……
她伸出手来捏在自己面颊上,这一捏十分用力,痛得她轻轻哎呦了一声。
屏娘唬了一跳,“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庄婉仪却痴痴地笑了起来。
“不是梦,竟不是梦……”
上天大概也可怜她死的冤枉,竟然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好叫她把那十七岁的前世,恩仇都弥补回来……
她喃喃自语,看得屏娘万分着急,以为自家小姐紧张得疯魔了。
待要出去叫人,庄婉仪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她口气镇定,并无方才的怪异。
屏娘舒了一口气,对着龙凤双烛望了一眼。
“约莫到酉正了,大将军还在外头宴客,想是不出半个时辰就要回来了。”
半个时辰?
庄婉仪抬起头来,那张带着大婚浓妆的绝色面容,竟有一丝讽刺。
“别说半个时辰,就算半刻钟,我都等不及了。你快去,命人把大将军请回来!”
屏娘愣愣地看着她。
哪有哪个新嫁娘,主动去请新婚夫婿回来洞房的?
这要叫外人知道了,岂不要说她不知羞?
“小姐,这可使不得啊。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你……”
她伸手去探庄婉仪的额头,以为她只是太紧张了,却被庄婉仪一把握住了手。
“还不快去?”
她那双柔若秋水的杏眼,正色地看着屏娘。
屏娘一怔,随后飞快地答应了一声,朝着房外跑去。
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的岳连铮,眉头微蹙,跟着屏娘朝内院走去。
他身姿高大颀长,宽肩窄腰,双臂微微摆动,走得从容不迫。
方才正与一众朝中同僚,并自己的部将饮宴,一个陌生的丫鬟便把自己找了出去。
他看丫鬟的衣裳首饰,隐约猜测出是庄府的人。
怎么也想不到,是他的新婚妻子庄婉仪,让人请他回洞房。
都说庄翰林家的这位大小姐,是京城之中数一数二的好相貌,又才华昭著。
他正好想娶一个安分的小家碧玉,能够在自己出征之时,替岳府打理内宅琐事便罢。
没想到,他以为会很安分的小家碧玉,竟然如此大胆。
他心中鄙夷的同时,也生出了一丝好奇。
这样胆大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
门扉推开,一身华服嫁裳的女子,正背着门的方向洗脸。
腰身玲珑,不盈一握。
她听见动静,转过脸来,面上的浓妆已经洗净。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说的大约也就是如此了。
看来外间盛赞她的美貌,说是足以弥补出身的不足,所言非虚。
庄婉仪转头看见他,好奇地上下打量。
她前世直到死,都没有见过自己这位夫君一面,如今还不狠狠地瞧个够?
只见他面容棱角分明,似大刀阔斧刻就,干净利落。
那双如剑的长眉里,仿佛能看到关山皓月,沙场兵戈。
竟是这样一副好相貌,与灵堂上那一坨焦黑的炭,全然不同。
岳连铮饶有兴致地回视她,对上她好奇的眼神,兴味更浓。
“夫人看够了吗?”
他站在那里,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而后走进门来顺手合上了门扉。
这一走进来,精致的洞房似乎逼仄了起来,庄婉仪不得不抬头看他。
“嗯?嗯……看够了。”
她忽然垂下了头。
这是她前世,未曾见过一眼的夫君。
他带给她十里红妆的风光,一品夫人的荣耀。
也带给了她孀居的寂寞,丧夫的痛楚,甚至陪葬的不甘……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他。
“怎么,夫人特特命人把本将军请来,现在又害羞了?”
他话中带着些许讽刺,庄婉仪冰雪聪明,一听就懂。
可她没有心思想这些。
“不,我有话要同将军说,请你一定要记好!”
她抬起头来仰望他,戴了一日凤冠的脖颈,忽然觉得有些酸疼。
于是讪讪地笑了笑。
“将军,还是坐下说吧……”
岳连铮觑她一眼,依言坐下。
他倒想听听,庄婉仪巴巴地命人请他回来,到底有什么要说。
“成宣十五年,关外匈奴吞并了羌族部,从此实力大增,几乎每年都要南下抢掠。秋冬时节草枯马瘦,去年的秋冬更是非同一般。”
庄婉仪对着岳连铮的眼睛,总觉得那一双眼似乎能洞察人心。
“哦,如何不一般?”
他虽只有二十五岁,却是沙场征战的老将了,对于匈奴比对大魏还要了解。
庄婉仪在他面前卖弄这些,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第三章 他误会了
她啜了一口茶,“去年的秋冬,匈奴遭遇大旱,这一冬怕是过得艰难。如今春暖花开,他们必定会趁此机会,再度南下掳掠,引发战争。”
她说的这些,正是岳连铮前些日子,才上奏圣上的折子里写的。
圣上却道,匈奴人饥马瘦,绝无余力开战,命他早日完婚再考虑这些。
岳府满门忠烈,圣上言明京中所有高门贵女,任他挑选。
他一拖再拖,实在拖不过了,才选了庄翰林这个不起眼的门户。
旁人都道,这桩婚事门不当户不对,庄家是高攀了。
而岳连铮听了庄婉仪此番话,却觉得自己所选,并没有辱没他的身份。
“所以呢?”
岳连铮端起茶盏来,大手托杯,一饮而尽。
知道的是喝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喝酒。
“这些年来,大魏北境全靠将军一力支撑。旁人只看得到国中四海升平,耽于安逸。一旦战事再发,圣上必然会派将军赶赴北境。将军……千万要小心。”
岳连铮忽然朗声大笑,笑声里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山河。
“你特特把我叫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这种事情,日后有多少时日说不得?”
他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庄婉仪。
庄婉仪一看他的眼神,便知道他是误会了。
她瞥向架子上的龙凤双烛,只见烛火已经烧了小半,灯影在红帐上摇曳。
不对,前世的这个时候,军报应该已经传来了啊!
她有些紧张地看着岳连铮,却被对方的目光紧逼着,越靠越近。
“既然已是夫妻,本将军自不会怪罪你的不端庄。今日是头一回,日后不要再犯。”
他对庄婉仪本人的兴趣,超过了对这种不合礼法之行的鄙夷。
话语里,是对人难得的宽容。
庄婉仪却不接受这种宽容。
“将军,你误会了,我不是对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圣上若是派你出征讨伐匈奴,你务必要小心性命!”
她是个秉性良善的人,虽然前世她是因为岳连铮才被害死的,还是好意提醒他小心。
却被岳连铮误以为,她是耐不住寂寞,急切要与他洞房。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
岳连铮充耳不闻,一个反手将她横抱起来,放到了红帐之中。
“狡辩。连脸都洗好了,难道不是为了就寝方便?”
女儿家就是这样,玩这些欲拒还迎的小把戏,配不上她对战事的那一番高见。
“我洗了脸,是希望将军能看清我的容貌,而非看到一团红白的脂粉!”
毕竟这是他们两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她好奇于岳连铮的样貌,自然也希望岳连铮能看清她的容貌。
连自己的新婚妻子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就战死沙场,更是一件可悲的事。
岳连铮却会错了意。
“本将军看清了,很美貌,很有云雨的兴致。”
他说着欺身而上,惹得庄婉仪拼命挣扎躲闪,捶打着让他离开。
她是好心提醒岳连铮,反倒要赔上自己的清白吗?
这样一想,庄婉仪懊悔不已。
早知道他会如此,就凭他战死沙场好了,何必提醒他?
岳连铮原以为,她的挣扎只是欲拒还迎,后来渐渐回过味来。
“你挣扎什么?难道喜娘没有教过你,洞房该做些什么?”
他目光冷厉如刀,庄婉仪一时忘了挣扎。
她当然知道,洞房应该做什么。
可问题是,岳连铮马上就要去打匈奴,就要战死沙场了。
她不想跟他有肌肤之亲,不想在他死后,去回忆一生仅有一次的欢愉……
这话却是万万不能对岳连铮说的。
见她不回话,岳连铮以为她是默认了,便再度俯下了身。
他在她耳垂旁轻吻,明明香气甜美,他却惩罚似的啃咬着。
谁叫她竟敢,那么认真地拒绝他。
长安多少女子仰望他马上的身躯,渴求他的夫人之位,而今日只能含恨看着庄婉仪入岳府的门。
能嫁给他岳连铮,是庄婉仪的荣幸。
她认命地停止了挣扎,一双犹如点墨的杏目,呆呆地望着帐子顶。
那双略显粗糙的大手,解开了她衣襟的纽扣。
一颗,两颗,三颗……
而后从她的脖颈,一直向下游移。
经过她形如井泉的锁骨,流连忘返,引得她一阵酥麻。
感受到手底下的肌肤,一阵战栗,岳连铮满意地放过此处,继续朝下游移。
就在他的手,将要触碰上她身前起伏的柔软时,一声急报从门外传来!
“报!北疆传来紧急军情,宫中传出旨意,请将军立刻赶赴北疆!”
岳连铮一怔,在听见军情急报的一瞬间,下意识看了庄婉仪一眼。
她大大的杏眼睁着,目光中一片清明,似乎一点儿也不吃惊。
联想到她方才急急忙忙,对自己说的那番要小心的话,他心中不禁狐疑。
竟这么巧。
他若是陪完了宾客再入洞房,只怕军报传来之时,他还没能见庄婉仪一面……
容不得他多想,他迅速起身,解开了身上大红的喜服。
庄婉仪从床上坐起,用手掩住了自己的衣襟。
“将军此去,务必小心。”
她低垂着头,没有看他,只是小声说了一句。
这一句小心听起来,比方才那像是借口的提醒,听起来顺耳多了。
岳连铮一生骄傲,从不认为自己的判断会有错。
但今日对庄婉仪,或许他是错了。
她并非是不守礼法,也并非是使欲拒还迎的小把戏。
而是真的关心他的生死。
门外的士兵还在等候,他来不及多言,随手解下了腰带上的玉佩。
“这是岳家祖传的九龙佩,乃是太祖皇帝亲赐。战场凶险恐不慎遗失,你替为夫保管吧!”
从本将军到为夫,他的态度温和了些许。
庄婉仪接过那枚玉佩,掌心微凉,握紧了却慢慢生出暖意来。
她再抬起头来,岳连铮已经大步迈出了洞房,似一阵风疾驰而过。
只留下大开的房门外,几株桃树在夜色之中,映上红灯的喜庆。
一阵微风吹过,桃花飘零,满庭芬芳……
第四章 老夫人
岳连铮这匆匆一走,将军府里炸开了锅。
那些前来贺喜的宾客,眼看喜事半路生变,讪讪告辞。
府里连个男丁都没有,除了一堆寡妇,就是庄婉仪这个新嫁娘。
下人里头有些脸面的管事,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陪送宾客们离开。
将军府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后宅正房之中,前头的管事终于想起来,把这消息禀告老夫人。
岳连铮不在,老夫人便是一家之主,要收拾眼前的残局。
一室辉煌的正堂之中,布着大气华贵的紫檀木桌椅,上头皆铺设着极品湘绣。
堂中两边各站着数个华服的丫鬟,个个垂手侍立,一声咳嗽也不闻。
老夫人高坐上首,一手拄着沉重的龙头拐杖,一头银发梳的一丝不苟。
她面容肃穆,一块嵌祖母绿的褐色包头下,眉毛深深地皱了起来。
那皱起的纹路,深如峡谷断崖。
在将军府孀居多年的说一不二,让她矍铄的眼中,布满着独断和霸道。
岳连铮竟匆忙到,连给她打声招呼都不曾,可见此番战事多么凶险。
她一去不回的丈夫和儿子们的亡灵,都在触动她内心敏感的弦。
“三郎是从哪里走的?”
沉寂了良久,她终于开口。
回话的管事恭恭敬敬,把背弯成了一个虾米。
“老夫人,三爷是从洞房走的。走之前,还在屋里和三奶奶待了好一会儿。”
年老经事的管事,抬起眼来,眼神里饱含深意。
老夫人眸子微眯,领会了他的意思。
“张管事,把前头的宾客好生送出去。就说我的话,待三郎凯旋归来那一日,再请他们来将军府开怀畅饮。”
她的话语中隐隐含着骄傲,那是对岳连铮的信任。
也是对将军府一门忠烈的的招牌,最好的诠释。
“是,老奴这就去。”
张管事笑眯眯地走了出去,有条不紊地安排事宜。
他是老夫人身边的一把手,在将军府已有二十多年了,资历比小辈的爷们还长。
在大魏有头有脸的高门大户,伺候过老一辈主子的老仆,比年轻的主子还要有体面。
故而由他去安排前头的事宜,老夫人完全放心。
“宝珠,派个人到蘅芷院去瞧瞧,那个庄家的丫头在做什么。”
老夫人揉了揉额角,说起庄婉仪的时候,声音冷淡。
叫做宝珠的丫鬟,走上前两步,福了福身应下。
“奴婢亲自去吧,三奶奶想是受到了惊吓,奴婢也好安慰她一番。”
她知道庄婉仪出身文官之家,父亲只是个小小翰林,哪里见过这样的大阵仗?
眼下这番光景,指不定正在洞房里哭呢!
老夫人用眼角抿她一眼。
“谁叫你安慰她?她既嫁进了将军府,连这点胆识都没有,也配做三郎的夫人?”
她本就看不上庄家的小门户,是岳连铮说要娶个本分老实的,好帮衬着她打理家宅。
小门小户的女儿,哪会打理这么大的家宅?
不像她的四儿媳,那是当朝凤太师的嫡女,那才是配得上将军府门面的儿媳。
宝珠把头又低了三分,叉在身前行礼的双手,不禁抖了抖。
“是,奴婢这就让珍儿去看看。”
老夫人的口气,分明是看不上这位新奶奶。
她身为老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自然不能亲自前去。
只能派个手底下的小丫鬟去看看。
靠近门口的一个小丫鬟,脚步敏捷地朝外走,正遇上匆匆赶来的凤兰亭。
她连忙福了福身,凤兰亭看也没看她,径直朝着正堂走去。
“老夫人,儿媳听说三爷紧急去了北疆,怕您受惊,赶紧来瞧瞧。”
人尚未至,莺声先闻。
老夫人板着的面孔,在见到凤兰亭之时,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只见着她穿着一身正红斜襟袄裙,裙上用金丝黑珠,绣着大片大片的牡丹。
映照着她头上赤金垂珠的凤钗,显得格外美貌动人,华丽大方。
若是不知道的,只怕要以为她才是今日的新嫁娘。
她走上前来,顺势坐在了老夫人身旁的位置,亲昵地挽着老夫人的手。
“我能受什么惊?战事不等人,咱们将军府的男儿,被这样一道紧急军令召回北疆的事,还少吗?”
她拍了拍凤兰亭的手,“倒是兰儿你,三郎这么一走,府中的庶务少不得要你操心了。”
凤兰亭微讶地抬起头来,看着老夫人慈爱的眼眸。
“您的意思是,把府中庶务交给兰儿?”
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
岳连铮是将军府的顶梁柱,从前他未娶妻室,府中庶务自然是凤兰亭帮着老夫人管。
谁叫她是老夫人最疼爱的儿媳,也是老夫人的儿媳中,身份地位最高的呢?
可如今……
凤兰亭故做犹豫之色。
“可是三爷已经娶了夫人,他是正一品的大将军,三嫂就是一品夫人。按道理来说,府里的庶务应该由她掌管才对……”
她双手绞着帕子,一副很想从命,又怕违反了规矩的可怜样。
那双手上的指甲,染着红通通的凤仙花,怎么看怎么精致可人。
老夫人轻嗤一声。
“就那个庄家的丫头?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儿,能懂得如何管理这么大的家宅么?她庄府的门面,只怕还没有将军府的一半大!”
“若非三郎临走前与她肌肤之亲过了,这个儿媳我认不认,还是两说。”
凤兰亭听着老夫人的鄙夷,心中莫名畅快。
待听得肌肤之亲过了,面上的神情一下子僵住,绞帕子的手也停了下来。
老夫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看了她一眼。
凤兰亭很快收拾了表情,恢复了一贯的乖巧笑容。
“既然老夫人这样说了,兰儿少不得挑起这个担子。希望诸位嫂嫂,尤其是三嫂,不要恼了兰儿才好。”
老夫人想了想,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你大嫂乃是郡主之尊,有自己的产业和府邸,住在将军府不过是尽孝罢了。她的事情你管不了,她也不会来管你。你二嫂是个老实本分的,自然也不会多话。”
“至于你这个三嫂……她一个小户人家出身的女子,当有自知之明。就算封了一品夫人又如何?哪里及得上你这个太师嫡女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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