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天已黑，老陈盼望的人还是没有来。
他的眼神慢慢地从充满希望到黯淡，随即身体又开始痛起来了，让他烦躁不已，一边呻吟一边破口大骂：“白眼狼，都是白眼狼，闺女果然靠不住！滚，都给老子滚！”
骂完后老陈粗声喘着气，身子打着颤，止不住地发抖，也不知是痛的还是气的。
有个年轻女人站在门口，听到里面的动静，刚想敲门的手一顿，在门口站了许久然后扭头就走了。
隔壁邻居刚好开门倒水，看见突然出现的女人还有些眼花，便扯着身边的人说：“那是老陈家的叶子么，怎么不进去啊？”
“有什么好进去的，你也不看看老陈做过什么，都是报应啊！”说罢，两人都一脸唏嘘地摇了摇头。
屋内，传来老陈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一声高过一声，好似要把那肺给咳出来。他又嘟囔了几句，不过已经没人在意他说了什么。
02
老陈年轻时，有着令人羡慕的家庭，既有能干贤惠的妻子，又有一对聪明可爱的龙凤胎。
村里很多人都说老陈以后有福气。
只不过，这一切在老陈的儿子不幸溺亡之后，都变了。
老陈把儿子的死怪在了自己老婆凤霞和女儿叶子身上，他说没了儿子，这生活也没啥奔头了，养个闺女有啥用，还不是个赔钱货。
那一年其实全家人都很难过，但老陈只看见了自己。
他把这种痛苦转化成暴力，每次一边打着凤霞一边不断说着就是因为你儿子才没了。
另一边对女儿叶子也不再如同往日一样宠爱，而是爱答不理，天天使唤她做事。
老陈的改变让全家人都过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那一年的叶子才7岁。
直到第二年，凤霞怀孕了。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儿子再次回来了。
老陈终于不再唉声叹气，怒目相对了，而是整天看着凤霞的肚子一脸欣慰。
只是，好运并没有如期降临在这个家庭。
在凤霞三个月的时候，一次干活不小心被撞倒在地，孩子没了，而凤霞的子宫也受到了伤害，估计很难再孕。
这个消息对于老陈而言，犹如晴天霹雳。
凤霞和叶子的生活更加难过了。
老陈整天都喝酒，一喝醉就开始骂人，骂凤霞是生不出蛋的母鸡，骂叶子是个没用的闺女，骂这该死的老天爷对他不公。
有时候骂着骂着，就把桌上的碗筷摔得到处都是，喝上头了还会用力拉扯凤霞，凤霞的手臂上全是青青紫紫。
再之后，老陈越来越不着家了，他开始围着棋牌室打转。
老陈总是说，儿子没了，手里的钱能留给谁？还不如自己花了，赚再多钱也没有用啊。
有人提醒他，家里还有个闺女要养。
他不屑地回道：“闺女算什么，以后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了，我供她读到初中就不错了。”
就在大家都以为老陈的荒唐止步于此的时候，老陈传出了桃色新闻。
03
桃色新闻的女主角叫志芳，有个外地来的倒插门的丈夫。
据说老陈结婚前就喜欢志芳，还追了很久，但志芳一直没看上他，而且志芳家要求她以后的丈夫必须得倒插门，老陈的爹娘可不让老陈瞎来，便快刀斩乱麻的立马安排老陈结婚。
而志芳也很快从外头带了个男人回来，之后老陈再也没见过志芳。
哪里知道，老陈送货的时候又再次遇见了志芳，在知道志芳的丈夫出意外成了瘫子，而她爹娘也因着那次意外没了后，当下心里便心疼的厉害。
以往没见着时没感觉，这再次见面，瞬间就勾起了老陈的回忆，再加上家里凤霞流产后整个人越来越难看。
而眼前的志芳，虽然遭遇变故，人也枯瘦了很多，可在老陈眼里她依然还风韵犹存，柔柔弱弱的犹如无枝可依的蔓藤，让老陈心生怜惜。
况且如今的志芳对他不像之前一样，冷言冷语，眼睛往上瞧。
那一双含情美目望着老陈，让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志芳暧昧晦涩的态度更让老陈放开了胆，一个女人带了两个孩子外加一个瘫子，这日子怎么看怎么惨。
渐渐地，老陈往志芳家跑得更勤快了。
不是今天给志芳家送米送油，就是明天给她家修灯泡。
去得太勤快了，即使两个村子离得远，这该有的风声还是传出去了。
大伙都说老陈被志芳迷得失了魂。
自家婆娘孩子不管，还上赶着给别人的孩子喜当爹，做个接盘侠。
凤霞知道后，在老陈出门的时候，带着叶子哭着喊着拦住老陈，扯住老陈的胳膊，哀求老陈不要去找志芳。
老陈看着哭的一脸丑态的凤霞，更觉得志芳格外的可爱美好。
便胳膊一用力，手一挥，凤霞被推到在地，凤霞不甘心，立马抱住老陈的大腿，叫嚷着：“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你知不知道大伙都在笑话你，就算你不为了我，不为了叶子，也想想你爹娘，你想看着他们被笑话吗！”
老陈当时只觉得心里烦躁得很，凤霞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然后搬出他爹娘来压他。
他又看了眼叶子，叶子站在一旁不哭不闹，就直愣愣地盯着他看，看得他心里发虚，而后又有些气恼。
他把脚用力往后一蹬，看也不看凤霞就走了。
也没看到，身后的叶子眼里对他迸发的深沉恨意。
04
志芳生了一儿一女，比叶子小一两岁，可老陈却把志芳的那双儿女看成了宝。
叶子没能得到的父爱，老陈全都给了志芳的儿女。
那个时候，老陈天天送货，在集市上看见好看的衣服，好玩的玩具都会带一份给志芳的儿女。
有一回半夜，志芳的儿子发高热，脸都烧得通红，吓得跑到老陈家找他。
老陈才听个话头，连忙边穿衣服边往门口跑，然后直接把人背上，往小货车里一放，不管身后凤霞的叫唤直往医院跑。
那一晚的后半夜，叶子突发急性过敏，老陈还在医院守着志芳和她的孩子一夜未归。
凤霞急得抱着叶子到处拍门，身上的汗水把衣服都打湿了，眼睛都哭肿了。幸好有户人家醒来用拖拉机把叶子送到了附近的诊所。
那一晚，志芳的儿子退烧了，志芳拉着老陈说：“谢谢你啊，你就是我儿子的半个爹。”说罢又拉了拉儿子说：“以后要记得给你陈叔养老知道不，要不是你陈叔，你这会儿早就烧成傻子了。”
志芳儿子立马清脆地大声说：“记住了，我以后会给陈叔养老，还会给陈叔买大房子住。”
老陈听得心里一阵热乎，望着志芳巴不得把整颗心都剖开来给她。
谁不希望以后有个小子给自己养老送终，没有儿子一直是老陈的心病，他从没和志芳说过，可志芳却都懂。
这才是他爱的女人啊，总是能不知不觉钻进他的心坎里，把他心里头的褶子都熨烫平整。
哪像凤霞，整天除了哭闹要钱，都不懂他，还像个泼妇一样带着他爹娘一起指责他没良心，不管家，不管孩子，不管爹娘。
老陈平白得了个养老的儿子，一脸意气风发，回家的路上都吹着口哨。
才刚进家门口，迎面就是一个脸盆，正好打在老陈脸上，把老陈一路的好心情全打没了。
“你还好意思回来，你闺女昨晚差点就没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凤霞蓬头垢面的从里屋出来，对着老陈一顿劈头盖脸地骂。
紧接着他爹娘也走了出来，对着老陈捶胸顿足。昨晚送叶子去诊所的人家也过来，说叶子昨晚如何如何凶险。
老陈被砸得脸痛，登时有些冒火，可听见那么多人都在说自己，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也是自家的闺女，虽不在乎但也是遭了罪的。
只好一边舔着脸说没想到这么严重，还特地买了点水果去感谢那户人家，又安抚了自己的爹娘。
可另一边，把家门一关，指着叶子冲凤霞发火：“这不是没死嘛！你是不是巴不得所有人都看我笑话？啊！？”
凤霞不可置信地看着老陈，抱着叶子的手紧攥着，半天没说话。
就在大家都以为凤霞还和之前一样忍气吞声的时候，凤霞趁着老陈不在的时候，带着把剪子去了志芳家。
志芳一看是凤霞，眼里很是不屑，只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
不料，下一秒，凤霞从衣服兜里头掏出剪子，志芳吓了一跳，大喊道：”你，你，你冷静点，杀人可是犯法的，你不......”
志芳话还没说完，凤霞手里的剪子“叮当”一声，从手里掉落下来，然后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她尖细的声音从指缝间传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就下不去手呢！”
刚好这个时候，老陈过来了。
志芳连忙跑到老陈身边，一脸惊恐的表情，嘴里还说着：“疯了，疯了，要杀人了。”
老陈一听，又看见地上的剪子，一把护住志芳，然后趁凤霞还在哭的时候，把剪子给捡了起来。
老陈刚想说话的时候，凤霞突然抬起头，眼里迸发的决然凶狠把老陈吓了一跳。
老陈立马搂着志芳离凤霞远远的，谁知道凤霞什么也没做，就走了。
05
没过多久，志芳的丈夫死了，据说是病死的。
老陈和志芳正式住在了一起，凤霞还是没有离婚，即使老陈彻底把他和叶子甚至爹娘都抛在了脑后，那时的女人也想不到离婚后还能假的更好，日子能得过且过。
志芳的孩子上学都是老陈开着小货车去接送，风雨无阻，而叶子从小学起就是自己一个人走山路。
后来老陈赚了点钱，时常带着志芳和两个孩子去县城玩一圈。
志芳说赚到了钱也不能乱花，让老陈去县城买个商品房，以后孩子读书，他们两老了看病都方便。
老陈哪有不依，越发觉得志芳有头脑，勤俭持家，目光长远。
房买好后，志芳又说这个房是老陈买的，以后肯定要把凤霞和叶子接过来一起住。到时候就没有她和孩子的一席之地了。
志芳说的时候，梨花带雨，红红的眼眶看着老陈楚楚可怜。
老陈一开始也有过这个打算，可一想到志芳说的，也觉得有道理。他问志芳想怎么做，志芳说听说房产证上写了谁的名字，这个房子就是谁的。
随后又马上说，这些都是我听别人说的，具体我也不清楚，要不你再去多问问?
老陈瞬间觉得志芳憨傻的可爱，啥都会和自己说，不藏着掖着。那房产证上的名字从老陈变成了志芳。
就在老陈带着志芳在省城过快活日子的时候，凤霞带着叶子在乡下艰难求生，老陈的爹娘有什么问题，也都是凤霞带着去看。
后来，叶子考上了县城的初中，凤霞跟着叶子去了县城陪读，顺便在县城找了份工作赚钱补贴家用。
有段时日，凤霞实在过不下去了，便带着叶子根据亲戚说的地址找到了老陈的新家。
这一次，开门的是老陈。
老陈打开门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凤霞叫了他，他才好像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老婆和闺女。
这时里面传来女声：“老陈，是谁啊，这大晚上的。”
志芳和她的儿女也走到了门口观望，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发愣。
凤霞穿着老旧的呢子衣，上面还沾了些不知道什么的污渍，三十好几的人，头发上却已有了银丝。叶子身上是常年的宽大校服，外头罩着一个厚厚的灰色大棉袄，始终低着头。
而志芳穿着一身干净舒适的家居服，两个孩子也都穿的崭新的新衣，门口摆放的运动鞋都是牌子货。
志芳对凤霞还有些发怵，反应过来后立马带着孩子进房间去了。
老陈问：“咋了?”
“叶子考试要买习题卷子，学校还要交些钱，我们没那么多钱。”凤霞愁容哀苦地说道。
“我不是每个月都会打钱过去的吗？怎么会没钱呢？”老陈不解。
“你的钱都给爹娘看病了，老陈，你要有点良心，就回去看看爹娘吧。”凤霞哈出一口冷气，无奈说道。
老陈似是被这冷气冻到了，说出来的话也夹着冰渣子：“不去不去，当初是他们说不认我这个儿子的，我买什么他们扔什么。还有，你们不要老来找我，钱我会打过去的。”
说罢，从裤兜里掏了半天，把钱清点了一下，就直接摔在了凤霞和叶子脚下，然后把门一关，寒风从门缝里钻了出来，正蹲下身捡钱的凤霞被这风吹了一脸，吹的她头发丝都冻僵了。
在那之后，凤霞和叶子再没找过老陈，老陈也没想起过她们。
06
志芳的孩子个个都很有出息，女儿和儿子都去了远方读书。
一开始老陈不太愿意志芳的儿子跑那么远，可志芳说男儿志在四方，走的远了，赚的钱才多，才更好给他养老。
老陈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就不阻止了。
没几年，志芳的女儿说要结婚，还是嫁的外地，老陈一点消息都没听见，就看见志芳在准备嫁妆。
他问志芳：“这女儿嫁到了外地，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那男方怎么也不见见你这个亲家，是不是看不起你啊？”
志芳一边整理被子，一边说：“哪里啊，男方家是做生意的，一年到头在外头跑，我上次不是去那边玩了几天嘛，刚好啊人家就那个时候有空，就简单的见了一面。”
“哦，这样，哎，你上次回来也没和我说啊？”老陈一拍脑袋，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可到底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
志芳整理被子的手一顿，然后笑着说：“嗐，我过去的时候也不知道是直接见人爸妈啊，我还啥都没准备呢。不过你也知道的，我闺女一直不太喜欢你，她不想你掺和这事，我呢，也不想你想太多，本想回来和你说的，可回来后事情一多，就给忘了。”
老陈想想这也是突发事件，而且闺女嫁了就嫁吧，也没啥的，毕竟不是自己的闺女。更何况志芳也是为了他着想。
可当志芳的儿子要去了国外读博这事，老陈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这一次老陈有些不满了，志芳又说儿子这是有前途啊，不能断了前途。在国外随便一个月就能赚到别人一年的钱，以后你就等着享福吧。
志芳说话一向都是情真意切的模样，老陈想着这些年志芳为他做的种种，心一软相信了。
儿子嘛，以后肯定还是要叶落归根的，再说了，志芳还在这呢。
后来志芳怀孕，孕反厉害，志芳心疼闺女，整天念叨着闺女要生孩子了，可亲家母忙，请保姆她不放心，闺女也总嚷着想吃她做的菜。
老陈原本不想让志芳过去，可志芳一天能念叨几十回，有时候晚上睡觉还突然醒来说梦见闺女了。
老陈也没辙了，拦也拦不住，只好眼睁睁看着志芳打包衣服住进了女婿家。
一开始，老陈以为志芳只是去最多一年的时间。可这一年都过去了，孩子也生出来了，志芳还没回来。
老陈便问志芳到底啥时候回，结果志芳说闺女要上班，家里孩子没人带，她得带外孙。老陈不开心了，他也想跟着过去。
但立马被志芳否定了，她直接说闺女不希望看见他，毕竟他们两的关系实在不好对外公开，而老陈也不是亲生父亲，这样被婆家人知道会被瞧不起。
就这样，家里只剩下老陈一个人了，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家这么大，这么安静，安静的都可以听见灰尘掉落的声音。
在他还没适应一个人没有志芳的日子时，一个卖房子的中介敲开了他的房。
那个人告诉他，他的房子被已经有人买了，他只有两天的时候搬家。
老陈惊呆了！
他并没有卖房子啊！
然后那人说是一个叫志芳的女人说要卖房，还说急需用钱，越快越好，而且还给他们看过了房产证。
老陈立马打电话给志芳，电话显示空号，他又打电话给志芳闺女，一直没接。他依然不死心，继续打电话给志芳儿子，还是没接。
那个时候，老陈满脑子都是为什么？为什么!
他突然想起当初他一直没提和凤霞离婚的事，觉得这样对志芳不好，想给志芳一个正式身份。
志芳却说这样就很好，而且离婚还牵扯很多麻烦事。再结婚也很麻烦，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合就在一起，不合了就散了。
原来，这是她给自己留的后手啊！
老陈被迫从自己住了好多年的房子里搬出去，又回到了当初乡下的老房子里。
凤霞和叶子早就不在老房子里住了，据说叶子出息了，考了好大学，工作也好，没几年就把凤霞接出去一起住了。
老陈住不惯老房子，打听了一番，找到了凤霞母女的新家。
老陈想着好歹夫妻一场，凤霞不会不管他的。
但是，这一回凤霞连见都不见他，任他在外面把门拍烂了都没用。
老陈就这样，灰溜溜地又回到了乡下老屋子里。回去没几天，老陈觉得自己身上哪哪都疼，去医院一检查，肺癌晚期。
那天，老陈拿着检查报告，发了很久的呆，久到再次走路的时候，脚都麻了，还差点摔了一跤。
他回到乡下，知道凤霞和叶子不会再见他，便拜托亲戚把自己患了肺癌的事告诉她们。
大伙听说后，都说这是现世报啊。
老陈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他，他也听不到了，因为他一直在家里等，等着凤霞和叶子。
然而，一天天过去了，门口始终没有看见她们的身影。
老陈绝望了，他想自己估计死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不禁悲从中来。
他终于明白，自己活得这大半辈子，都是白活了。
和真爱在一起又怎么样呢，名不正言不顺的，平白替别人养大了孩子，老子不是老子，儿子怎么会是儿子呢？终究是错付了。
原来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没关系，原来一个男人得先对自己的家庭孩子有担当，给到他们爱才会有人给他养老。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连个改正的机会都没有。
中秋十五月圆团圆日那天，老陈死了，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还是本家的亲戚来叫人，才发现人没气了。
一时间，大伙都唏嘘不已，有人说前段时候看见叶子回来过，也有人说没有。有人说老陈估计后悔了，也有人说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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