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雪过后,平房区发生了一宗命案。高队长带着新入职的刘军赶了过去,现场还有残留的煤烟味儿。

入冬后,没有集中供热的平房都需要自己烧暖气取暖,煤烧不好就容易产生有毒的一氧化碳,煤气中毒的案子在冬天时有发生,但这次死了人还是头一次。

刘军虽然是新人,观察得还很仔细,他说:“死者是女性,死前饮了酒,还患有失眠症,靠吃安眠药入睡,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门窗反锁,可以排除谋杀的可能。炉子上烧着水,水烧开了没人取下,噗出来的水烧灭了火,于是产生了有毒的一氧化碳。”

高队长听了后蹙眉看了看桌上的安眠药和酒瓶子,问:“是谁发现了死者?门锁是谁撬开的?”

刘军指了一下门口的中年男人说:“是房主,屋子是他租给死者的。”

这时,那个中年男人见高队长和刘军都在看他,于是上前打招呼说:“警察同志,是我发现死者的,也是我打电话报警的。晚上我正在家吃饭,这家的女儿来找我说是忘带钥匙了,外面冷,想要我开门,她不想在外面等妈妈回来。我就去了,没想到门从里面反锁了,我还从门缝里闻到一股煤烟味儿。于是就赶紧回去取了工具把门撬开了。门打开后,里面的煤烟味儿就散了出来,我捂着鼻子进去开了窗通风,这才发现那女的躺在沙发上,死了。”

高队长又问:“死者家属呢?”

刘军还没开口,中年男人就抢白说:“在角落里蹲着呢,可怜的孩子,哎,我也够倒霉的,这屋子死过人,以后可咋租出去啊!”

高队长转身一看,看到了蹲在地上的女孩,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军家里有个小妹妹,就跟她一般年纪,心里生出怜惜,于是走过去蹲在地上,对她说:“别伤心,孩子,以后会好起来的。”

那女孩儿抬起头来,脸上还有泪痕,她眼睛很大,却沉静得宛如湖水,有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感觉。她问:“叔叔,我妈妈死了吗?”

这女孩子不哭不闹更让人怜惜,没来由的让人心疼,刘军的声音格外柔和:“好孩子,你以后的路还长。”

女孩儿看着他,说:“我妈妈真的死了……”

(二)

警察局,高队长在看现场查出来的证据,刘军刚从化验科回来,看到他后说:“队长,化验报告出来了。”

高队长取出报告仔细看了看,然后敲了敲桌子,说:“屋子里除了死者和她女儿的指纹,就再没有别人的了?”

刘军点点头,说:“这件案子看起来只是一次意外,吃了安眠药的女人还喝了酒,炉子上的水开了扑灭了火,煤炭烧不好所以产生了二氧化碳,这一切都顺理成章,很合情理。”

高队长陷入沉思,没有说话。

刘军问:“队长,这里面难道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吗?”

高队长的视线落在死者卧室的一张照片上,照片里死者卧室的梳妆台上摆放着很多他叫不出名字的各色瓶瓶罐罐,一看就是不便宜的样子,高队长眉头紧蹙说:“正是因为太顺理成章了,才让人觉得不安。据调查,这个女人离婚后生活很拮据,靠低保生活,而且还有一个十八岁的女儿要养,以她的经济条件,怎么会这么多看着就不便宜的护肤品,化妆品。”

刘军说:“那我们还是需要去案发现场附近调查一下。”

高队长点点头,说:“有疑问就要查清楚,最后确认无误了才能下结论。”

刘军摸摸脑袋说:“好的队长,看来局里传得不错,跟着你能学到很多东西。”

高队长的嘴角扯出一抹笑,说:“臭小子,赶紧去干活,别在这拍马屁。”

两人笑了笑,一起往外走。

(三)

刘军和高队长开着车来到现场,意外地发现房门敞开着,上面贴满了符纸,门口还摆着香炉,里面的香早就燃尽了。

刘军看了看四周,说:“这一定是赵海龙做的,他是屋主,怕屋子招鬼再也租不出去,所以整出这怪力乱神的。”

高队长看了看里面,和昨天一样,什么都没动过,他想起那个小女孩,问:“死者的女儿现在在哪?”

刘军说:“这个点,应该是上学去了。”

“哎呀警察同志,你们来了啊!”突然,赵海龙从院子外走进来,他的脸上堆着笑,更显得脸上皱纹多。

高队长指了指门口,说:“这些东西赶快撤了,案子没破之前,还是要保证案发现场不被破坏。”

赵海龙连连道歉,说:“好好,警察同志,我等案子结了再找师傅做法。诶,怎么案子还没破吗?不是意外吗?”

刘军觉得这个赵海龙太多事,问得有点多,于是说:“不该问的别问,别妨碍办案。”

赵海龙听出来刘军语气不好,但他依旧笑了笑,给自己个台阶下,说:“我也是关心房客,好歹租了这么多年了。”

高队长碰了下刘军的手腕,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问赵海龙:“平常有人来看过他们母女吗?”

赵海龙听到这个,脸上露出一丝淫笑,说:“孤儿寡母的,自然得有人照拂,不然她们哪来的钱交房租?我这儿算是高档公寓了,一个月房租也要六千块,她低保才八百,她也没个正经工作,只是打些临时工,哪来的钱?”

高队长听出来这里面的猫腻,看来,房子里只有她们母女二人的指纹很不现实,看来一定是有人擦掉了其他人的指纹。但接下来赵海龙说的话就让高队长推翻了这一推断。

赵海龙说:“不过很奇怪,这母女二人有严重的洁癖,每次有人来过之后,都要进行一次彻底的扫除,将屋子里每一个角落都擦一遍。有一次,我只是来收个房租,走了之后,她俩都将我碰过的东西,踩过的地方都消毒擦一遍。”

刘军的脑海里下意识地想起死者的女儿,她干净、纯洁,像一块白玉。

高队长沉思片刻,说:“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啊……”

赵海龙说:“她也是漂亮,女儿也漂亮长得像她,听说学习还很好呢!”

高队长问:“对了,死者女儿这两天住在哪?”

赵海龙说:“好像是被她姑母接走了,她姑母可是个文化人,刚从国外回来。”

高队长想了想,对赵海龙说:“行,今天就到这里吧,你想起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打这个电话去警局,门口的东西别忘了撤。”

赵海龙殷勤着点着头。

坐上车后,刘军说:“听赵海龙话里的意思,死者生前的私生活不太检点。”

高队长说:“要把那个资助死者的男人找出来,我觉得他是破案的关键。”

刘军点点头,他将车子开到十字路口,问:“队长,咱们接下来去哪?”

高队长说:“去死者生前打工的商场。”

(四)

“你是说张佩啊!她可是个不一般的人,连我们邵总都能降住,不过她好几天没来上班了。”

商场里负一层促销端架前,一个装扮很精致的女服务员跟刘军说着。

高队长站在刘军身后,打量着这个特卖场。

刘军问:“邵总?他是谁?和张佩很熟吗?”

女服务员嗤笑一声,说:“熟,不是一般的熟,都能穿一条裤子的关系,哈哈……”

刘军蹙了下眉头,说:“那这个邵总怎么能见到?”

女服务员有些防备了,她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问:“你们不会是私家侦探吧?我不能说了,如果邵总知道是我说的,我还能不能再干了!”

刘军说:“请配合一下查案,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女服务员翻了个白眼,说:“现在私家侦探都这么有气势了,公开来调查婚外情?”

这时,高队长看着女服务员说:“同志,现在发生了命案,张佩死了,我希望你协助警方调查,这个邵总,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女服务员一听,吓了一跳,一个踉跄退后了一步,然后说:“求求你,我真的不能说,他是我们这儿的领导,你只要去后方找,就能见到他。”

刘军上前一步还要说什么,被高队长拦下了,他说:“我们自己上去。”

这个邵总是商场管理部的老大,西装革履的,很清瘦,当被问到张佩时,他非但没隐瞒,还轻描淡写地描述了这一段关系:“我们各取所需,都是自愿的。你们还想调查什么,我作为守法公民,一定全力配合。”

高队长淡然一笑,说:“我们只是循例调查。”他看了一眼站在办公室门外的女秘书,“既然你们很忙,那我们就先走了。”

邵总笑了笑,很绅士地站起来说好。

出了商场的门,刘军忍不住问:“为什么不再问点什么呢?”

高队长摇摇头说:“他什么都不会说的,他是一只真正的老狐狸。我们接下来去学校。”

(五)

张佩的女儿叫雪兰,在L市一中上高二,学习很好,老师很喜欢她。

李老师说:“雪兰很稳,跟同龄的女孩子不太一样,在小学的时候就很注重男女大防,从不和男同学说话,现在更是一心想着学习。着孩子可怜,从小没了爸爸,现在就连妈都不在了。”

听老师这样说,高队长心中升起一抹异样的感觉,他也说不上来。

高队长问:“她最近的状态怎么样?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吗?”

李老师想了想,说:“这倒是没有,只是两周前她收到一封从美国寄来的信,看了信后,她很高兴,说,太阳终于升起来了。”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刘军问:“美国?我记得她姑姑就在美国,知道信上写什么了吗?”

李老师笑了笑,说:“学生的私人信件,我这个当老师的又怎么会知道呢?今天她没来上学,是她姑姑请的假,我听说,她姑姑正在给她办转学。”

高队长挑眉重复着:“转学?”

李老师说:“是啊,她在国内已经没有亲人了,按理说,她姑姑会成为她的法定监护人,反正她姑姑没有孩子,两个人正好是个伴儿。”

从学校出来后,高队长就一言不发,一路上都在想事情,刘军见了有些奇怪,但他知道,队长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不要出声打扰。

车子终于开到了警局,高队长叹了一口气,说:“我要见一见雪兰。”

刘军问:“队长是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高队长没有说话,只是眼睛里流转着一种悲哀。

就在他们要开车去雪兰姑姑下榻的酒店时,高队长的手机响了,是局里的技术人员,他说:“高队长!有新发现!”

这个技术员从死者的手机里复原了一段电话录音,是死者在威胁商场的邵总。

“邵国辉,没有一百万你休想摆脱我!小心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看看你还能在大胜集团干!吃牢饭去吧!”

死者的声音尖锐得可怕,完全就是一个悍妇。

隔了一会儿,邵国辉才说:“钱我可以给你,但请你永远闭嘴。”

这个绅士的声音儒雅淡然,似乎没把钱当回事儿。

刘军听完了说:“我一直都觉得奇怪,像邵国辉这个层次的男人,怎么会看上张佩?他们两个完全就不配嘛!”

周围的人一哄而笑,而高队长突然说:“婚外情对于邵国辉真的不算什么,又怎么会闹到坐牢那么严重呢?除非……”

他话还没说完,就急忙拿了衣服出去。刘军飞快地跟上了。

(六)

高队长再一次来到邵国辉工作的商场,这一次,他直截了当地问:“和你交易的对象其实并不是张佩吧?”

话音刚落,邵国辉手中握着的笔忽然掉了,他眸光一闪,有些露了怯,却很快就恢复如初,他说:“你在说些什么呢?”

高队长一拳打在桌子上,说:“果然是这样!你这个禽兽!”

邵国辉站了起来,站在一个安全的距离,还叫了保安,说:“警察同志,请注意你的言辞,我完全可以告你诽谤。”

高队长眼眶微红,要不是刘军拦着,说不准他就冲上去揍他了。

邵国辉见保安来了,绅士地伸出手,说:“我还有个跨国会议要开,两位警官请回吧,如果你有证据,就来抓我,我完全配合。”

高队长气得脸色发红,出了商场后,刘军问:“队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邵国辉是杀死张佩的凶手吗?”

高队长的眼睛有些湿了,他说:“走,去见一见雪兰。”

到了蕊诗酒店,雪兰和一位优雅的女性在酒店的餐厅喝茶,那个女人应该是她姑姑。

雪兰喝了一口茶,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白瓷般美丽的脸上露着平静的笑。

高队长对她姑姑说,有几句话要跟她说,她姑姑温婉一笑,对她说:“雪兰,跟警官说过话就回房,姑姑在房间等你。”

雪兰抬头看着她姑姑,眼睛暖得像透着光。

高队长还让刘军在大堂等着,这里就只剩下他和雪兰。

他沉思片刻,才终于说道:“孩子,你……”

雪兰面色平静地看着他,说:“看来,你已经知道了那件事。”

高队长的目光有些沉重,说:“这不是你的错,孩子……”

雪兰的目光有些像兰草一般空灵,她说:“我的世界从来都没有光,一直都生活在黑暗里,这里的一切都恶心透了。”

高队长说:“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再难,也不能杀人啊!更何况,她是你的妈妈啊!”

雪兰的目光依旧平静如水,毫无波澜,她“哦”了一下,说:“原来那就是妈妈啊!”

她又看了一眼高队长,说:“您没有任何证据,一切都是因果,更何况正像您说的,我还只是个孩子啊。”

(七)

从雪兰的嘴里,案件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邵国辉来到平房的出租屋并不是为了张佩,而是雪兰,他每次都会给雪兰带很多化妆品护肤品,说是就喜欢她打扮的美美的样子,完事儿之后就会给张佩一笔钱。

雪兰一边说着一边使劲儿擦着嘴,“每次只要有人来,她就让我化妆,把我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我觉得我不过是他们手里的洋娃娃,一块破布娃娃而已。”

高队长听着雪兰的话暗暗心惊,难道与雪兰发生关系的并不只是邵国辉,或者有更多的人?

雪兰一直生活在黑暗里,痛不欲生,她和同龄的孩子不一样,没有妈妈的疼爱,还要忍受残忍的对待。

张佩靠女儿出卖肉体生活,应该是良心不安,要靠吃安眠药入睡,还时常酗酒。

案发当日,雪兰上学之前把炉子点着,在炉盖上烧了水。张佩不上班,一定会酗酒,喝了酒又睡不着,一定会吃安眠药。走之前,雪兰将安眠药和酒都摆在茶几上。也许,这也是张佩经常干的。

雪兰知道,张佩有个习惯,睡觉前会把门反锁掉。

开水浇灭了炉火,煤烟出来形成二氧化碳,一切都自然而然。

天衣无缝的计划,真是完美。

雪兰唯一的筹码,就是她姑姑,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逃离黑暗,奔向她姑姑。

那个对她来说,像太阳一般的人。

话一说完,眼前的女孩早已泪流满面,温暖的阳光包裹着她,对着阳光,她仰头看向窗外,目光澄澈地注视着天边的太阳。

【本文系作者原创,侵权必究。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