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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徐驰回到店里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半了，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余梦洁正在打扫卫生，清点一天的营业额。
他们是一家早餐店，卖的品种丰富齐全，从包子面点油条，到炒粉汤面都有，一般营业到下午六点就打烊。
余梦洁看到徐驰回来后，头也不抬对说：“大老板还知道回来啊，正等着你呢，儿子晚上6点半开家长会，你去，我这边还有些账目没算完。”
她说话很快，语气里夹杂着不耐烦，冷着一张脸，按计算器的手跳跃个不停。
余梦洁只有在面对客人的时候，才会带上可亲的笑脸。
然后一转头面对徐驰时，却始终板着个脸。
其实徐驰又何尝不是呢？
他们早已习惯对陌生人展露笑颜，而把最不好的脾气给了最亲近的人。
他们的婚姻不知何时起被生活折磨得遗忘了温情和拥抱，每天按部就班地买菜，做面点，准备食材，保证口味能留住客户，这就已经耗费了他们身上所有的力气。
每天忙完后，两人一躺在床上就不想说话，谁也不想看见谁，辅导完孩子的作业后，就只想好好睡觉。
02
当初开这家早餐店的目的就是为了改善生活，而现在，他们却被生活所奴役，家不像家，日子过得仓促匆忙。
徐驰走到余梦洁旁边，一眼就看到了她按计算机的手。
她的手肉肉的，手指又粗又短，因为长期揉捏面团而显得粗糙干燥，上面还布满了干裂纹。
从外面带进来的湿冷气息走到了徐驰的眼睛里，眼睛鼻子里有鼻涕眼泪的酸楚。
然后他半拥着余梦洁，柔声说：“好，我去。给你带了小东西，看看合适不合适。”
余梦洁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星形钻戒，立马扭过头，用肩膀碰了碰徐驰，语气带着不可置信地说：“你怎么买这个啊，肯定很贵吧，多浪费钱。哎，不对，今天不是我生日，也不是啥节日啊。”
她的眼神从漫不经心到惊讶再到欣喜，这么鲜活生动的余梦洁，徐驰已经很久没看到了。
徐驰低声笑了，这么些年，日子越过越乏味倦怠，他们夫妻俩有多久没给对方制造惊喜和增添夫妻情趣了。
他“嗯”了一声，正要把钻戒带进余梦洁的手指里时，她却把手缩了回去，说：“我，我先去洗个手，忙完还没洗手呢，可别蹭脏了。”
徐驰把余梦洁的手重新抓住，说：“不碍事，当初结婚的时候没给你钻戒，后来每一年都和你说一定给你买，但咱们那个时候太穷，所以每一年都食言，后来就一直没买。这本来就是我欠你的。”
余梦洁盯着钻戒看了很久，再次抬头看徐驰的时候，眼里漾着湿润的雾气，眼角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了细纹。
这是他的妻子啊，可他有多久没好好看她，就在今天早上，他们还吵了一架。
因为一个客人买完包子后，余梦洁没听见他扫码付款的声音，这边徐驰正在给别人炒粉也没注意。
后来徐驰炒完粉后，余梦洁就叫他去追那个客人，一边说一边骂他都不看看钱到没到帐。
徐驰当时心里也不服，心里憋着气，可到底还是先去追那个客人。
结果那个客人被迫回来，一脸不高兴地说他付过了，给徐驰看了付款记录后，嘴里还说着我那个时候还和那个女的说了我付了，你们怎么回事。
确定后，徐驰立马和客人道歉，心里对余梦洁的不满也达到了顶峰。
等店里没人的时候，徐驰就立马指着余梦洁说是她没弄明白，余梦洁说他的手机进账声音没开，她也不确定。两个人就着这件事相互指责，相互推脱责任，都在说对方的过错。
像这样的情况几乎每天都会遇到，因为遇到一点小事情立马就像点了火的炮仗，噼里啪啦一顿争吵。
现在想想，何必呢？又不是多么大的事情，是他们自己亲手把那些点点滴滴积累的美好，在一次次争吵中再次被扼杀。
只留下充满硝烟的战场，把家里当作战场，非要争个输赢。其实他们只需要好好沟通，坐下来好好说话就可以。
徐驰看着余梦洁带着戒指的手，洁白闪耀的钻戒却衬着余梦洁干裂泛黄的手更黄，更难看。徐驰想着他和余梦洁刚准备结婚那会，也试过钻戒，那时余梦洁的手还是很娇嫩白皙的。
余梦洁转过身抱着徐驰的腰，这种安静的温馨有多久没有出现过了。原来只要他温柔体贴一点，他们还可以很幸福的。
身上的柔软让徐驰有些恍神，然后就看见余梦洁把手举起，左瞧又瞧后说：“哎，你是用的那张卡里的钱？快退了，这东西好看不实用，我天天揉面团，容易弄丢。你自己不是一直想买那个死贵死贵的皮带么?”
“哎呦，就快6点半了，我要去开家长会了。”徐驰就知道余梦洁会这样说，立马就离开店里，往儿子学校奔。
走在路上，也许天要下雨了，路上行人都走得很匆忙，每个人身上都写满了要快要快要更快。
也许真的只有把每一天当作最后一天过的时候，才发现走得太快，就容易忽视身边的小幸福。
你看天天和他吵的余梦洁不也惦记着他想换个好皮带的事么？那么久的事情，她还一直记着。偶尔的一次礼物也可以让她开心得像个小姑娘一样，她太容易满足了。
而他却总是说：“等等，等我有空的时候。”
却忘记了，有些可以等，而有些却等不了，比如生命的流逝，就等于有太多的来不及。
03
是的，徐驰去做检查，查出了一个肿瘤，恶性还是良性还在等结果。
但徐驰的心还是慌了，谁不怕死，甚至他都不敢去拿单子。
但那个时候，除了慌乱外，他却更加担心余梦洁和儿子怎么办，他们的早餐店才刚刚走上正轨，儿子也刚上小学，好像日子才刚起来，他的生命就要即将谢幕。
现在他比以往更加珍惜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不想留下遗憾。
一出医院，他就去了珠宝店，把余梦洁喜欢的那款钻戒买了下来。当时他看着那款钻戒，才发现也不是那么贵，甚至和别的款式比起来还更便宜，所以那个时候余梦洁也考虑过他的感受。
那是什么原因让他一拖再拖，都没给她买呢？
大概是觉得都结婚了，就不必要了，反正不过一个戒指而已。
理所当然地就忽视了，余梦洁每次经过那家珠宝店时渴望的眼神，和说起谁谁谁结婚的时候那个钻戒真好看时羡慕的口吻。
一开始徐驰还会敷衍说等有钱了，就给你买。后来连敷衍都不敷衍，直接当听不见。
然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余梦洁不再提钻戒的事。
雨落下来了，徐驰打开刮雨器，看着雾蒙蒙的路，才明白那个时候的余梦洁其实很失落吧。
就是这样，不到最后，他就发现不了自己的错，才会想着去珍惜。
到了学校的时候，徐驰有点忘了儿子的班主任是谁，以往都是余梦洁去对接班主任，班级群也是余梦洁在里面，他不在。
幸好还是知道儿子在几班，这次家长会徐驰才发现，他对儿子的关注太少了，少到只关注一个考试结果。
考得不好的时候，他会批评他浪费钱，有时候气急了也会上手，事后心里也觉得不对，有点后悔。
可毕竟觉得自己是大人，在儿子这拉不下脸来道歉。况且儿子嘛，皮糙肉厚的，多揍几下就会学乖。
考得好了，就给他物质奖励，他要什么给什么。
这种教学方式被余梦洁阻止过，他说余梦洁是慈母多败儿。
儿子在班主任这里评价很高，但是也说儿子说过家里父母关系不好，让他很害怕。
老师的一番话，让他意识到之前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以为自己在家里扮演成一个严厉的虎爸就是对儿子好，在余梦洁这里扮演除了赚钱啥也不管的好老公。
其实，他们都对他失望吧。
晚上回到家，余梦洁还在辅导孩子写作业，一年级的孩子正是很花心思的时候，一个拼音读好几次，最后都能读成别的音。
但余梦洁依然很有耐心地教他，边给他录音边矫正。
明明她的神态已经很疲惫了，满脸倦容，可依然陪着儿子一遍又一遍。
“好啦，今天先这样吧，太辛苦了。家长会上老师还夸了他呢，拼音不急于这一时。”徐驰走了过去，拍了拍余梦洁的肩膀说道。
余梦洁有些打瞌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说：“真的，夸他什么？”
“说咱们儿子每次写作业都很自觉，而且数学进步很快。”徐驰笑着回道。
晚上睡觉的时候，徐驰从背后抱住余梦洁，然后把余梦洁的头放在他的胳膊上，说：“老婆，今天辛苦了。早上，是我的错。”
“你又在发什么神经，睡觉啦。”余梦洁闭着眼嘟囔着。
“我......”
徐驰想说“我爱你”，可最后只轻叹了口气，亲了亲余梦洁的额头，抱着她睡了。
04
周末的时候，徐驰把店门提早关了，说要带余梦洁和儿子去玩。
算起来，确实有很久没有一家三口出去玩了，儿子天天吵着要去动物园，要去游乐园，都被他说：“等爸爸有空的时候再带你去”这句话堵住了。
看着儿子兴高采烈的活泼样，以及余梦洁嘴角的笑容，徐驰内心升起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满足感。
原来让脚步慢下来，幸福是那么简单，他们想要的不过是陪伴而已。
在动物园里，儿子兴奋地大喊“哦哦哦，爸爸妈妈那是大猩猩，嗷呜嗷呜。”还一边双手握拳放在胸口学大猩猩，样子滑稽又搞笑。
以往徐驰只觉得自家儿子太闹腾调皮，甚至可能有社交牛逼症，一定会制止他做那么傻的动作。而如今，他却觉得儿子真的太可爱太有表演天赋了。
而余梦洁一直在旁边给儿子拍照，可能是出来玩，她特意打扮了一下，还化个妆，比平时更加明艳动人。
原本就不大的年纪，却因为他要开早餐店，天天窝在厨房琢磨面点，没时间去逛街买新衣服去打扮自己。
徐驰说：“我来给你们拍照，今天啊，我当你们的摄影师啊。”
刚开始，余梦洁还不好意思，她很久没有拍照了，做的动作有些许僵硬和不自信，总是问徐驰好不好看，不然还是不拍了吧。
但徐驰每次都说好看得很，儿子也一直在旁边说妈妈最好看，说的声音有点大，引得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余梦洁的脸瞬间红的像绯色的云霞，让徐驰心中一动。
以往余梦洁好像总是在生气，要么面无表情，对他也经常没有什么好话，两人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夹枪带棍。
现在这种话含羞带怯的神情几乎没再见过，其实她内心应该很希望他能多肯定多夸夸她。
出动物园的时候，他们看到一对老夫妻，头发都白了，相互搀扶着慢慢走。
儿子突然问：“爸爸，你以后也会这么老吗？”
徐驰一怔，随即有些苦涩地说：“是啊，爸爸不仅会老，以后还有可能离开你去另个世界。”
“我不要，我不要爸爸离开我。”儿子一听，立马哭了起来，抱着徐驰的大腿不撒手，生怕一撒手人就离开了。
“孩子还小，你和他说这个干嘛。你也真是的，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余梦洁在边上不满地说着。
徐驰没有反驳，而是把儿子抱起，搂着余梦洁说：“好，不说，咱们啊，一辈子都要好好的。”
回到家，余梦洁把儿子哄睡后，一脸探究地问徐驰：“你这段时间很不对劲，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说，我能承受得住。”
徐驰心里“咯噔”一跳，但面上还是一脸没事人似的说：“我怎么就不对劲了？不要瞎想，早点睡，明天四点钟就要起来呢。”
“就觉得你最近脾气变好啊，说话也不急不冲了，居然还会给我买礼物。”余梦洁面上带着狐疑，眼睛还不停地往徐驰身上瞅。
面对余梦洁的眼神，徐驰差点绷不住想说出来。
可是，他还是笑嘻嘻地说：“我脾气好你还不开心啊，要是再结婚眼睛擦亮一点，不要尽看脸去了。”
“啊呸，你在说啥呢，有你和儿子就让我够受的，还再婚，你是不是不想过了？”
徐驰连连求饶说不是，心里酸成了一只烂柠檬，又苦又酸。
最后，还是余梦洁先放过了他，不再问下去。
05
徐驰越来越黏余梦洁了，以前下午店里没事，他就会去隔壁店摸几把牌，现在他连牌都不摸了。
陪着余梦洁买菜，听她和菜贩子砍价，竟也觉得特别悦耳。
他们好像越来越恩爱，也很长时间没有在吵架了。
直到余梦洁翻出了徐驰的病例本。
“徐驰！这是什么？你上次去检回来怎么什么都没说？”余梦洁把病例本扔到徐驰身上，眼眶隐隐发红。
徐驰望着病例本，还没想明白自己藏着这么好怎么就被翻到了。
就看到余梦洁憋着嘴，数落道：“我一直觉得你这段时间有事，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在外面有人了，心虚才对我那么好。我故意不说出来，就是想找证据。可结果啥都没找到，只找到了个这个！”
说着说着，余梦洁便哭了起来。
徐驰听后哭笑不已，在余梦洁的强烈要求下，再次去了医院。
幸好，还能取到单子，两个人相互扶着对方挪到候诊室等待。
刚好旁边也是一对夫妻，一问这是妻子有瘤子，而且往癌症的方向走了。
现在两个人都一筹莫展，男的一直在说我想救你，可咱家没钱，咋办啊。然后两人都在默默抹眼泪。
徐驰看的腿脚一阵发软，手心传来一阵温暖，余梦洁紧握着他的手，一双大眼睛看着他说：“你要真的不好，我砸锅卖铁也要救你，你得记得，你是孩子他爸，我的老公。你要敢不要我们，我就让儿子喊别人叫爸爸，住你房子，花你的钱。”
“得了得了，我知道了，你别说那么狠。”徐驰故作轻松地说着。
医生叫到他的号时，他的脚底一阵打滑，差点摔倒，幸好余梦洁一直扶着他。
进去后，医生看到片子后说，怎么这么久才来啊，问题不大，是良性的。平时多注意饮食，定期过来检查就好。
徐驰似乎不相信这么简单，他小心翼翼地问：“这，真没事？”
医生说没事，这才刚冒出个头，多注意就好，定期复查。
出来后，徐驰立马抱住余梦洁，心里一时间不知是该笑还是怎么着。
余梦洁拍了拍徐驰的头，笑他：“看你这怂样，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这回就这么怕死？”
“是啊，特别怕。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爱你和儿子呢。”徐驰缓了会，又恢复了以往不着调的语气。
余梦洁嫌弃的一把推开他，捂着脸往前走。
“老婆！”
“喊啥喊，人那么多。”
“我爱你！”
活着真好啊，徐驰看着外面的大太阳，觉得无比庆幸。
余梦洁还在前面骂骂咧咧说今天一天都没开张，又要喝西北风了。
真是可爱的女人的啊，徐驰在后面慢悠悠地看着余梦洁，看着天空，看着路边的行人，看着花花草草。
他想换一种生活去爱，去发现幸福，和余梦洁还有儿子，好好生活，认真去陪伴往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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