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恺之,东晋人,尤擅作画,曾作《女史箴图》,以“三绝”,画绝、文绝、痴绝,称名于东晋。

顾恺之作画,最长于佛像与人像。

他画佛,意蕴深远。他曾为建康(今南京)瓦棺寺绘《维摩诘像》壁画,此壁画佛韵十足,令观者赞叹。

他画人,形神皆备。 “听其声,感其神,画其形” ,是他的作画准则,神韵不够,他不下笔,但一下笔,画出来的人物,无不神韵十足,栩栩如生。

这天晚上,顾恺之一人跪坐在书房中,读诗作画,研读了不知多久,困倦劲头上来,他便趴在书房桌子上小憩了起来、

迷迷糊糊中,顾恺之便感觉有人在唤自己。

“顾先生……顾先生……”

这声音是一个女声,缥缈而深远,顾恺之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他睁开惺忪的睡眼,抚平桌上因睡觉被压皱的纸张,自嘲一笑。

“看来自己又做梦了……”顾恺之嘟囔道。

“顾先生……”

缥缈女声又响起在耳畔,顾恺之吓得一个激灵,他这才揉揉眼,看到了站在书桌旁的一个身影。

之所以说是身影,是因来的这人下无足,上有雾霭遮面,只能从婀娜身形看出来,是一位女子。

这身影站在书桌一旁,顾恺之又刚醒,所以刚才竟没有发觉。

顾恺之看清眼前情境,心中大骇,面上却不变,问道:“姑娘是谁?何故夜闯顾某人书房?”

那婀娜身影虽雾霭遮面,传出的声音却清晰兼清脆,道:“先生勿怪,小女子是鬼非人,所以只能夜中来扰。”

若是旁人听这话,也许早就吓得肝胆皆颤了,但顾恺之不是一般人,开篇咱们说过,这顾恺之被人称为“三绝”,这三绝中有一绝,为痴绝,这“痴”一字,说透了顾恺之的性格,他看人看事看物,绝不以世俗眼光来看,而是以本心来看,并且他的本心,少受世俗观念所扰,这就是他的“痴”。

顾恺之听说来的是女鬼,连初始心中那点惊疑都不见了,他缓缓问道:“那姑娘深夜来访又有何事呢?”

女鬼声如环佩玎珰,道:“小女子久闻先生大名,知先生擅长画人,今夜来此,特诚心求先生为小女子作画一幅。”

顾恺之一下来了兴趣,道:“哦?为女鬼作画?这顾某倒从未试过。”

女鬼听罢,喜道:“如此,先生答应了?”

顾恺之从书桌旁站起,细细打量了一下这女鬼,道:“可以倒是可以,但是姑娘你是鬼,下无足,上遮面,这叫顾某如何作画?”

女鬼听罢沉默了一下,方道:“先生勿怪,无足,是鬼之形状,所有鬼皆是如此,这小女子无有办法,但是遮面,实在是迫不得已,因为小女子自成鬼之日便是‘无面鬼’,今日怕吓到先生,特遮面来见。”

顾恺之闻言,稍一思量,道:“无足我有方法解决,无面嘛……姑娘你大可将本来面目展露出来,我顾某人今日既是作画,便无害怕一说,看了姑娘本来面目,我才好下笔。”

女鬼一时沉默,片刻后方道:“先生既如此说了,小女子当然遵从,先生做好准备,小女子要撤去面上雾霭了……”

说罢,女鬼脸上的雾霭缓缓散了……

女鬼散去面上雾霭后,细观顾恺之脸色,见他脸上果然毫无惧色,心中不由得更加敬重他。

这女鬼散去遮在脸上的雾霭后,终于露出了真容,只见女鬼面上果然“无面”,一张脸上,无眉,无眼,无鼻,无嘴,只有一张洁白的脸皮,昏黄灯光下显得十分光洁。

顾恺之看到这张在一般人看来恐怖万分的脸,心中古井无波,他知行合一,并不害怕,只是细看这女子的脸庞与脸型,在脑中构思着一会儿的画笔着落。

看了一会儿,顾恺之摇头道:“姑娘,不行,无面的确难画,但我有一法,可以补上姑娘脸上的眉眼鼻嘴……”

顾恺之话还没说完,女鬼已经欢喜道:“真的可以吗!只要能做到,我全依先生!”

顾恺之闻言一笑,道:“我作画,‘听其声,感其神,画其形’,这个方法本来用在形神皆备的画作上,如今,姑娘面上不全,我就以我感知到的‘神’,来补姑娘原来的形,不知道这样可以吗?”

女鬼喜道:“自然可以!”

顾恺之道:“这样的话,我们先不作画,你先与我讲讲你生前与死后的经历。”

女鬼道:“讲成鬼后的事倒是可以,但是生前事,一成鬼,我就已经记不得了,这可如何是好……”

顾恺之道:“那就只讲成鬼之后的事。”

女鬼轻声应下。

顾恺之书房内,一灯如豆,顾恺之闭目跪坐在书桌后,静静听着女鬼美妙的声音讲述着她成鬼后的经历。

女鬼讲了约一刻钟,问道:“先生,可以了吗?”

顾恺之闭目缓缓摇头。

女鬼见状,继续讲了起来,又讲了半个时辰,问道:“先生,可以了吗?”

顾恺之闭目缓缓摇头。

女鬼见此,只得继续讲着,约莫又讲了一刻钟,顾恺之忽得睁开双目,道:“可矣!”说完,定定神,铺好画纸,提起画笔,挥毫泼墨起来。

女鬼在一旁,半点声响都不敢出,一人一鬼全都全神贯注地看着那画笔笔尖在画纸上游走。女鬼无足,顾恺之画了彩裙遮住画上女鬼的双足,彩裙曳地,只看下身,恰似一位“起舞弄清影”的画中仙女。接下来,顾恺之画腰,画身,画双臂,画头,最后留了一张无眉,无眼,无鼻,无嘴的脸。

顾恺之画到这里,忽然停笔,又闭目沉思了片刻,方才睁开眼睛,提起画笔,一下一下地为画上人添上了眉、眼、鼻、嘴,顾恺之画技早已大成,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寥寥几笔,画上人就有了完整的面目,一下鲜活了起来。

顾恺之画完,却没有为画上人眼中点睛,女鬼飘在一旁,看着顾恺之画下的人逐渐水落而石出,越看越满意,越看越欢喜,见顾恺之不为画上人点睛,急道:“先生为何不点睛?”

顾恺之皱眉道:“点睛之笔最难下啊……”他抬起头,望望面前女鬼,眉头忽然舒展开,道:“姑娘,这点睛一笔不如你自己来画,这画的就是你,你自己给自己点睛,赋神,最合适不过。”

女鬼忙道:“先生,我哪里会作画……”

顾恺之道:“点睛重在神,会不会作画不重要,你只要拿着笔,随心,在眼睛里点一笔就好。”

女鬼道:“这么容易?”

顾恺之道:“这幅画,你点,容易,我来点的话,那就难喽……”

顾恺之让开位置,女鬼走到画的正面,跪坐下来,从顾恺之手中接过笔,细细看起画上人的脸与眉目来,看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找到了最合心的点睛位置,提起笔,轻轻点了上去。

点完,女鬼再看画上人的眼睛,一段记忆便如狂风暴雨般突然涌来。

曾经世上有一位女子,相貌平平,却为人聪慧,心地纯善,为人称道。这天她发现了夫君与其他女人通奸的证据,怒而找夫君质问,夫君却反而斥责她样貌丑陋。女子泪流满面,对着铜镜,厌恶地看着镜中长相一般的自己,用一把剪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女鬼终于回过神来,她回忆起了生前的事!

此时她已经不再是“无面脸”,脸上有了眉、眼、鼻、嘴,这是一张平凡的脸。

女鬼看看画上人的脸,笑着抬头对顾恺之道:“先生把我画得太漂亮了,现在的脸才是我原本的脸,哪有先生画得这么漂亮。”

顾恺之在一旁,看着女鬼点睛,看着女鬼呆呆陷入回忆中,看着女鬼脸上现出眉、眼、鼻、嘴,却渊渟岳峙,毫不变色,她听女子这样说,笑道:“我画的脸是姑娘的心,姑娘的神,那就如画上这般美丽!”

女鬼听了顾恺之这话身子就是一颤,片刻后方呆呆道:“听先生一句话,胜读十年书。可惜,如今我才明白这个道理,明白我那样结束自己生命有多愚蠢!多谢先生了……”说罢,她站起来,朝着顾恺之行了一礼,身影竟化成一股烟雾逐渐淡去了……

顾恺之见状,对着淡去的烟雾喊道:“姑娘不要这画了吗?”

女鬼缥缈的声音传来:“我如今的样貌就是美的,又何须再要这画呢?”说完,远去了……

顾恺之闻言,久久沉默,书房里唯有烛火噼啪声,良久,顾恺之一声长叹,走到书桌旁,跪坐下来,待画纸上墨迹干了,轻轻卷起了那幅画。

顾恺之才名传后世,其所作《女史箴图》、《洛神赋图》、《列女仁智图》、《斫琴图》等皆为人所知,唯今晚这幅无名画作,他从不示人,自顾恺之亡后,此画也不知佚散在何处,竟不为后人所知,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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