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圳生活，真的还挺需要一个好心态的。

租给你房子的，邋里邋遢的大妈，可能有几栋楼，家庭资产过亿。

同一个办公室的文员小姐姐，背着价值几十万的奢侈品包包应该是真的，因为她开跑车上下班。

对，她的妈妈，就是那位邋里邋遢的房东大妈。

而当你开着一辆平民代步车，转了20分钟在停车场也找不到位置，这时有了一个空位，却忽然被一辆跑车“轰隆”一声抢位了……

你是不太敢上前理论的，大概是那辆跑车对你的小破车有种族血统碾压。

更何况，那可是房东大妈的女儿，得罪了她，你不怕涨房租吗？

为了犒劳辛酸的自己，你趁打折买了一件心仪很久的名牌大衣，却撞见臃肿的房东大妈正穿着同款，在和一群同款大妈搓麻将。

你决定退货，但打折商品不能退货。

以上这些片段，可以拼凑出一个女孩来到深圳的5年梗概。

我的侄女，大致就这样在深圳生活了5年。

然后，喝了一顿闷酒后，开着她的小破车，决定回老家了。

临走，她和我说：“叔，要不你也回家吧，回家什么都有……深圳这破地方太难了！在这里这么多年，你也挺辛苦的，别总想着发大财了。”

我笑了笑，又摇了摇头：“不是为了发大财。你不懂，来了就是深圳人。”

她嘟着嘴钻进那辆小破车，那是她来深圳3年最好的证明。

我望着她离开了。

5年青春打拼，然后开着一辆车、可能还有10几万块存款吧，回老家了。

这是很多年轻人的正确选择。

但不是我的。

我来了，但走不了，也不想走了。

我曾经疯狂不喜欢深圳。

2004年，我大学毕业3年后从珠海绕道来到深圳，第一印象便是憎恶。

这座城市人太多了，各处都像蚂蚁一样挤成一团，各自寻食。

这座城市环境也太嘈杂了，到处“当当当当”，无休止拆楼，盖楼。

这座城市东西也太贵了，一餐饭要12元，一个单间房租要500元。

而之前我在武汉一个月工资才1800而已。

最可恶的是，没呆几天，房东说房租要涨到750，理由是其它房东都涨价了。

当时，我的大学同学招待了我，吃了一顿水煮鱼。

喝多了，反正也不记得鱼是什么味道。

我只记得她满脸无奈说：

深圳就是这样，比其它大城市更明显，嫌贫爱富。富有，你过成神；贫穷，你过成鬼。

第二年，我送走了这个同学。

她说要回老家结婚了，家里也给安排了工作关系。

总之，不想在这里做鬼了。

其实，就在她离开的第二天，我也离开了深圳。

这导致，很多同学误以为是我们两个结婚。

这是我多年来很尴尬的事，因为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短短一年，我能体会她的那种无奈，也深感她能在这里生活4年，真英雄也。

这里号称遍地金银，也有最自由的空气，是无数有梦志士向往的南国机会之城。

但好机会注定只能留给少数人，一千万人之中，你有99.9%的失败概率。

你终将一无所有，成为别人的垫脚石，成为别人编织梦想的一根线头。

无论你多努力，也许有些事一开始就注定了。

所以，我想出去走走，刚好当初来深圳的理由也消失了。

我的爱情，在深圳散了。

我去了广州，北京，天津，成都，大连……还有其它很多想去的城市。

大概是中邪了。

3个月后，我竟然又回到了深圳，还带回来另一个同学。

他说想来看看。

而我说，“那我带你去看看吧”。

我不想和任何人说，我不甘心，我不想在深圳失去一切，一无所有离开！

就这样，深圳的生活重新开始计时。

半年后，如你所想的，我的同学回家去当公务员了，他说非常不喜欢深圳。

临走他送给我这句话：

在家谁都是块宝，在这里都是草。

我彻底孤单一人，漫无目的徘徊在深圳嘈杂的街头。

我又接了一通电话，父母劝我回老家，房子、工作、都没问题。

理由就是：“你都又瘦了。”

也就是这一年，新媒体兴起，很多“天堂向左，深圳向右”这类的文章大热。

这导致，深圳的光环越来越黯淡，之前很多家里人羡慕在深圳混的人，认为深圳人等于有钱人。

此时，他们终于知道了深圳的真相，尊严的底裤掉了。

再谈论谁家孩子在深圳，亲朋邻里不会再羡慕，转而会问一句：

很累吧？

累啊，那是一种无法为外人道的累。

至于回报，工资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但前路一片迷茫，没有根，看不到未来。

最终，熟悉的人，都一一离开了深圳，回到了北方故土。

在那里，他们有房，有车，或者有地。

有酒、有肉、有朋友、有家……

我彻夜难眠，也只想离开深圳。

但第二天，我依然去努力工作了。

又过几年，深圳的宣传口号喊了出来：

来了就是深圳人。

可我是深圳人吗？

我留在这里的理由是什么？

意义是什么？

就这么思考着，17年过去了。

17年前的我是一个过客，想不出任何留在深圳的理由。

17年后的我，尽管在深圳有了户口，有了家，有了一些牵挂，但似乎依然是一个过客。

而我之所以留在这里的理由，或许并不充足。

这些或许并不充分的理由，就是我想跟你分享的人生感悟。

我想，每个人都生而不同。

我们却往往总是看着别人的选择，掂量自己的选择。

深圳是一座特殊的城市，有自己独特的气质，生活在一座城市，你需要有与之契合的气质。

我所认识的人，都不适合，他们离开了。

但我想我适合。

我从小血中带风，套句歌词就是，天生不羁放纵爱自由，这里最适合我。

比如，如果你受过一些城市本地人的排挤，就会知道深圳没有本地人是多么自在的一件事。

这里都是外来的、自由的灵魂。

有些事看似偶然，实则必然，在我17年的深圳生活中，每一个看似没有理由的选择，其实都有最充足的理由，那就是：

留在这里，是我最深层心灵的呼声。

最终，并不是为那些物质的理由，而是为了精神的自由。

我现在喜欢周末去爬山，在山顶俯瞰这座盛世华城，绵延恢弘。

我平时喜欢去图书馆、音乐厅、去那些有格调的书店，一下午的时光就过去了，这些都是免费的。

我可以吃尽世界各地所有风味的食品，它们什么价格都有，自己可以选择。

我可以认识五湖四海的人，一个共同的话题就是，捞钱。

捞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但是生意人都笑着谈。

这也挺有趣的。

还有我有了一个家，我的家人无比喜欢深圳。

这些，都是我留在深圳的理由。

可是，真正让我接受深圳的，是这里是最好的修行场。

我时常思考：

如果我不在深圳，我会在哪里？

我终归会在一处地方，而无论这地方是哪里，都是生活。

离不离开深圳，人所面对的都是生活而已。

而深圳提供了更自由的，更多元的，更丰富、立体、生动的，更多可能的生活。

我也许羡慕老家那种更单纯质朴的日子，可是却不会选择，因为另一种意义上，那也是单薄乏味的生活。

成为一个都市人，是我骨子里的索求。

任何人骨子里，其实都想和更多人在一起，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无论你嘴上是否承认。

只不过，越是在这红尘喧嚣、灯红酒绿之间，你越是不能只盯着物欲横流。

纷纷扰扰的生活也藏着很多惊奇，有些人偶尔会给我一些触动。

比如，前几天我遇到了一个特殊的拾荒者。

那个老人气质不凡，穿着朴素但是很干净，他在深圳街头捡矿泉水瓶，显得很突兀。

奇怪的是，他一脸宁和，表情欣然。

寥寥几句对话，让我有了开悟之感。

“老人家，看你心情挺好啊，今天是不是收获不错？”

“我每天收获都不错啊。我数过，这条街每天大概经过4800多人，等于我每天都认识了4800人，我很高兴。以前一年也见不到这么多人。”

我愣住了，我问：“你是……来数人的？”

“我来捡瓶子啊，今天的瓶子够了，我歇会。我也是来数人的，这件事有趣。但你要问我是来干什么的，我是来生活的。”

他最后说了一句：

我喜欢深圳，这里人多。

这段对话看起来没头没脑，但让我思考了很多很多……

我甚至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偶遇了世外高人，而别人是看不到他的。

实际上，后来了解到，他常年都在那里捡瓶子，谁都知道这件事。

他有时候不数人，而是看天空，数云朵，数飞鸟，数飞机。

他有一份退休工资，租了个小房子住，然后白天就捡瓶子数点什么，晚上写他的深圳游记……

而那本深圳游记我没看清，只隐约看到了日记本的封底写着：

来了就是深圳人，我喜欢深圳！

因为能够在深圳遇见这样的人，我倍感幸运。

深圳是一座了不起的城市，它承载了太多时代烙印，它也给了千千万万“深漂”一生的情长恨短。

每一个闯深圳的孩子都该被疼爱，被厚待，但绝大多数注定好梦空冷。

可是，纵然无法捡到遍地金钱，但也一定得到了一些，更宝贵的东西。

深圳真的给了我们很多，不限于物质，更重要的是精神。

而我们之所以痛苦，或许只是因为我们要的更多，尤其是总想要那些永无止境的物质证明……

直到某一个难眠的夜，一次冥想，你会不会忽然明白些什么？

原来，人的幸福生活，与在深圳与否，住什么房子，开什么车，并没有关系，而只取决于：

你的心感应到了什么？

即便再简陋的窗扉，推开也能看见最明媚的春天。

原来，所有未曾离开深圳的人，都是因为内心深处或许无可觉察的热爱。

而这热爱，不是对深圳的热爱，只是对人类与生俱来应该享有的美好生活的热爱。

最后，深圳啊深圳，我还是不知道如何评价你，如何找到足够，我在这里的理由。

但我想，假使有一天，可以诗意栖居在这座最物质的城市，就是我此生最大的心灵满足吧。

后记：

没过几个月，我的侄女又开着她的小破车回到深圳，让我帮她谋一份差事，这次要求极低：给钱就干。

我问，“为什么？”

她说：“应该是，中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