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国人,一座“永夜城”
“2018年3月8日,我在黄河站的最后一天。一年前,我还在地球的另外一端,极地科考听起来跟普通人的生活离得很远,容易让人联想到艰苦的条件和危险的环境,但是在那里,我们和科学和自然离得更近......”
这段朴实的文字是中国科考队员刘杨在北极黄河站驻守的最后一天写下的。
能看出来,在不多的文字里积攒了他这几年来驻扎黄河站时所有的情绪和感慨。
北极黄河站位于北纬78°55'、东经11°56’的挪威斯瓦尔巴群岛的新奥尔松。
每年的10月至次年的3月,新奥尔松处于完全极夜状态,最有利于光学的连续观测。
在这座小镇里有分属于不同国家的科考站,黄河站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
然而刘杨正是在这栋小楼里独自度过了120个极夜。
故事从新奥尔松开始,一座人口极少,房屋不足60栋,15分钟就能走遍整个小镇这样的一处“世外桃源”。
说它是“世外桃源”也许不算过分,因为每年定期都会有少部分的游客来到小镇游玩,而且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并不多。
所以,镇上仅有的酒吧、小卖部等营业性场所都是定期开放。
只要一到每年的10月份,在之后的四个月时间里完全看不见太阳,所以这里也被称为“永夜城”。
刘杨要在这里独自度过整个冬天。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打扫,一个人睡觉,一个人解决所有工作生活上的问题。
当然 ,作为国家科考队员,他在这里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负责维护黄河站里的机器设备正常运转。
然而长时间地一个人在黑夜里工作和生活,失去了以往习以为常城市里各式参照物,时常会让刘杨产生时间上的错觉。
蓝色、矿工、狗
在离新奥尔松不远的另一座城镇——朗伊尔城。同时,这里也是斯瓦尔巴群岛的首府。
朗伊尔城可就比新奥尔松更热闹有趣多了,毕竟,就人口数量来说就要比新奥尔松多了不止好几倍。
这里住有不同国家和职业身份的人,近2000人组成了整个城市里完整的生态圈。
每当休息时间,在新奥尔松里各个国家的科考队员就会去往这座城市里采购或娱乐。
版画家奥拉夫在这里生活了30年,在他的叙述里,好像只有这里的蓝色才是最迷人的。
如果要问他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长住?也许只因当初年轻时对于生活的迷茫,而正当踏上这片土地时,这里的一片蓝色景象给了他足够的安定感。
或许这里的“蓝色”就是他想要留下来的理由。
从他的画作里也能够看得出来,蓝色是他唯一的主色调。
他也很形象地把蓝色比作成是他生活的全部。他说,在哲学里,蓝色代表着沟通。
这30年里,他一直在跟自己所处的生活沟通,一直在尝试跟过去的自己沟通。
因为这里,已经不再是一处风景,而是一种生活。
艾娃是这座城镇里的摄影师,她与这座城有着最亲密的关系。
她的身份有些特殊,算得上是这座城市里为数不多的后代。
要说艾娃,首先得要从朗伊尔城的历史说起。
十八世纪开始,挪威政府在斯匹次卑尔根开采煤矿,一个名叫朗伊尔的商人看到了机会,买下矿产,建立了煤矿公司,大量的矿工聚集到这里,从而形成了最早的城镇。
朗伊尔城由此而来。
而艾娃的父亲就是那一批矿工中的其中一个,她的母亲后来也来到了这里,成了一名摄影师。
因为有了煤矿工人,点燃了这里的光和热,才有了后面的幸福生活。因为有了摄影师,后来的人们才看到了朗伊尔城当年的历史风貌。
也许,当年的矿工们并不清楚自己正在为一座极地城镇打造一片光亮幸福的生活。
也许,当年他们也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的肚子和家庭默默劳作。
等到多年以后,这座城市里明亮的路灯点亮了他们曾经在这片蓝色的天空下挥洒汗水的影子。
在普通人的概念里,大城市才是最吸引年轻人前来奋斗拼搏的地方。
如果你们也一定认为像朗伊尔城这样又小又闭塞的环境里也最多只是老弱病残居住的话,那可就错了。
奥敦和米娅是一对恋人,2014年两人一起从挪威来到朗伊尔城,就很清楚这座冰天雪地的城市能够为他们带来什么,他们能够为这座城市做些什么。
他们买下了一座哈士奇狗场,此后的生活里,就要与狗场里的100多只哈士奇打交道。
在他们看来,这座城市里每年都有新的事物,每天迈出家门的第一步就是自然,这样一种感官享受是他们留下来的最大原因。
也因为有这么多哈士奇,狗狗在他们之间做了最大的调和剂。
他们中途也曾尝试着离开这里,但因为这么多狗狗,最终打消这个念头。
这对恋人也打趣道说,也正是因为太忙了,每天总有狗屎要捡,每天总有东西要修,不停地捡狗屎,不停地修东西,也总有狗需要拥抱。
捡狗屎,修东西都是次要,真正离不开的还是狗对他们本身的依赖。
冰川与极光
这里的生活看似无忧无虑很简单,但实际上做为地球最北最极端的地域,恶劣严酷的天气总是要比风和日丽的日子多那么一些。
暴风雪在这里总是家常便饭,零下25的天气习以为常,稍微晚那么一些进房间,可能就会要被大雪吞噬。
自然给到人们最险最恶的磨难,同时也给予人们最美最好的馈赠。
有生之年能够看到极地世界的极光,应该是多数人最大的一个愿望。
但在这里的人们却不这样认为,甚至很多北欧古老的传说里,极光可以把人的灵魂吸走。
但极光仍对外界来说充满了各种未知,我们可以说是一种科学现象,也可以说某种超自然的力量。
但就科考队员刘杨来说,他的工作大部分就是检测极光,这样的景象即使再看上几十次,都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他说:“反正我脑子大部分时间是空白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它,我真的需要站在荒野中,站在那种黑暗的夜空下面,然后去傻傻地望着它,然后你才能感觉到它真的在那儿存在。”
极光在这里经常出没,游客就为了能一睹如此壮美的奇观,而新奥尔松的科学家们却每天都要面对,观察。
新奥尔松虽没有朗伊尔城大,但有一点和它一样。
六十年代的新奥尔松同样也是一片矿地,因早前出过一场事故,新奥尔松空了有三年之久,重新启用之后,这座小村庄就变成了如今的科学考察重镇。
虽然这里各个不同国家的科学家每天都有各自的工作任务要忙,但也正如科学家维佳德所说:“新奥尔松只是一个很小的村庄,真正构成新奥尔松的还是这里的人。”
这里的科学家们在工作之余会经常在一起聚会,没有人会感觉到被遗忘。每一个人都融入进去了。
越是往北,寒冷的地带,人的表达就会越内敛,这是环境给人带来的影响。
已经适应了极地环境的人们,可以在集体生活和个体之间,找到一种彼此都舒服的平衡。
关于平衡,尤其是气候平衡。
除了这里的气候长年寒冷,如果再把视角放得再宽广些,延伸到全球的话,恐怕这才是作为世界公民的我们最关心的话题了。
科学家说,他们从2001年开始测量这里的温度,年均零下6度。直到2017年以后,每年平均温度已经接近到了0度。
这也意味着往后北极地区将不再是极地性气候,大量冰川在融化,冰层出现的裂痕也越来越多。
当然,出现这样的问题自然不会是这一带的人们所造成的,我们地球村的村民应该是要负更多的责任,需要去关注到这个问题,至少不能让问题越来越严重。
而新奥尔松和朗伊尔城的人们仅仅是作为观察者,亲眼所见冰川渐少的现象。
有人的地方,总会有问题,任何事物既有丑陋和肮脏的一面,也有美好和漂亮的一面。
融化的冰川,幻美的极光,总会让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非常直观地感受到凄美与希望。
黎明前的光亮
一年总有四季,极地地区也不例外,即使气候变化没有那么明显,大家也会为某一天的到来而欢呼庆祝。
在经历了漫长的四个月的极夜过后,这里的人们即将要看到数月以来的第一缕阳光,人们把这一天的到来称之为“太阳节”。
每当太阳越过朗伊尔城背后的大山上,光线照射到教堂门口的第二节台阶,表示太阳真正地回归到了这里。
而这一天也正是全世界妇女的节日,3月8日。
朗伊尔城教堂里的管风琴师约夫纳从很早就开始为这一天的到来准备,他是太阳节组织者之一。
他在教堂里教孩子们唱歌,歌词里唱着太阳又回到了朗伊尔城,人们翩翩起舞,就像孩子般舞蹈一样。
歌词是由约夫纳亲自操刀,因为对于太阳回归的那一天,他会有更多的感触。
他说:“虽然朗伊尔城在几个星期前就已经有光亮了,但是没有阳光直射......就好像在春天的时候树上长出了树叶,你会觉得新生一般,感觉非常好。在斯瓦尔巴没有树,我们感觉不到这一点,所以我们就对太阳有了这种感情。”
虽然朗伊尔城现在还没有阳光的直线照射,但此时的太阳已经越过了地平线,就藏在山的另一边。
版画家奥拉夫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为太阳节创作一幅版画,但今年他会为第一缕阳光的出现做一个仪式,寻找新的创作灵感。
他和狗场老板奥敦一起驾着狗拉雪橇,深入山谷,去寻找刚刚越过山头的阳光。
他们凌晨出发,跑了整个山头,在最美的时刻见到了久违的那一抹金黄色。
这一刻,两人都露出了笑容,这样的笑容就好像是之前在所有生活被黑夜笼罩的数月里,它的出现让整个生命重新找到了新的轨迹和方向。
而此时,有一个人却将离开这里,回到她已经离开了50年的家。
弗丽娅是1938年生人,是朗伊尔城最年长的人。她从1968年开始就住在这里。
她来到这里的理由非常简单纯粹,就是想要找一个能让她待得自由舒服的地方,而这一待,50年就过去了。
现在她即将要离开这里,主观上并不是想要离开这里,也确实因为这里的气候还有地形已经不再适合一个年过八十的老人生活了,即便她现在看起来非常健康。
其实她的离开还有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座城镇里的规定。
因为的极端环境和有限的医疗条件,朗伊尔城是一座不允许有生和死的城市,所以,这里的每一个人到了一定的年龄,都会很自然地选择离开。
生与死这样的议题在这座小城里所存在的价值显得太过于“昂贵”,一是经济昂贵,最重要的就是人的生和死会影响到这里的环境变化。
所以,人们会选择离开,是为了这座小城能够更好更长久地存在。
永恒的阳光
朗伊尔城在过太阳节
因为太阳又出来了
3月8日阳光会照到老台阶上
光线很突然的变化
从黑暗的极夜
到粉色和蓝色的天空
阳光明媚
我们都爱太阳节
这首歌是太阳节当天,孩子们快乐地走在大街上,为迎接新年阳光的到来而唱。
这一天,朗伊尔城的所有人都聚集在街上,纷纷拿起手机,一同等待着阳光的出现。
他们知道,这一天过后,极北地带将不再寒冷,至少这一天在人们心中是暖的。
孩子们高喊着:“太阳太阳快回来,你是如此地灿烂!”阳光也随着孩子不停地催促,从山的另一端缓缓升起。
这一刻,时间似乎也跟随人们的欢呼与激动变得慢了些。
他们尽情享受其中,享受着第一缕阳光给他们带来的温暖,带来的感动。就好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这一刻突然地出现,让他们脸上的表情刹那间停滞。
在缓过神来之后,用最恰当又最难以言说的心情尽情释放着酝酿许久的感受。
每一次呼吸伴随着阳光一点一点地升温,人们寒冷数月的心情也随之解冻,温暖。
这一天太阳升起来了,中国科考队员刘杨这几个月的任务也完成了,即将要告别这里。
科考队员坚守在最寒冷最严酷的几个月时间里,最后却在最温暖最明亮的时刻选择离开。
与弗丽娅一样,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这里的阳光就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国度和家乡。
如果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流动都是在为下一个美好瞬间到来的话,我想,生生不息的道理就是源于此刻吧。
源于阳光刚爬上山头,洒在每个人的脸庞。
不用担心阳光过后的黑夜,因为那些老矿工们早已为下一个黑夜点亮了路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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