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春节后,年味尚余,在深圳石岩的一家五金厂门前,两个满脸风尘的男孩,在门口不停地徘徊,这就是我和同村好友阿华。

中午时分,我们终于在蜂拥的下班人群中看到了那张胖胖的脸,我们此次来投奔的对象:比我们早一年来闯荡深圳的隔壁村的伟平。

千里之外,三人相见,格外兴奋。伟平特意请了半天假,吃完中饭带我们逛了当时最繁华热闹的石岩影剧院广场、滨河花园和石岩老街,“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三个年青人在憧憬中,仿佛看到了深圳的遍地黄金。

在伟平的帮助下,每人花了三百块钱的介绍费,我和阿华进了伟平所在的工厂(成功五金厂),这是一家做首饰的港资厂,伟平在货仓部上班,我和阿华则分配到了失蜡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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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广东打工的第一间工厂)

第一次出来打工的我们,犹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切都觉得那么的新奇。

几天后才知道,原来这个厂有很多我们的老乡:全仁、木根、玉梅、小英、冬琴、青华,有二十多个,都是老家周边村上的人,听着满口的乡音,在这千里之外的异地他乡,倍感亲切。

小英,一个特别爱笑的女孩子,对我特别好,和我外婆同一个村上的人,像大姐姐一样关心我,她有一个男朋友:周明,工厂的一个机修工,腼腆,斯文,老家阿壁镇的一个男孩子。

打工的生活,累并快乐着。

那是一段纯真的岁月,三个年轻人,有着各自的梦想,伟平的梦想是自己开工厂做老板,“时势造英雄,只要胆子大,就能发财,现在我们只是缺少一个机会”,伟平经常这样说。

阿华懂一些电工知识,他的理想是做一名电工。

而从小喜欢舞弄锅铲的我,彼时最大的梦想就是开一家餐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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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阿华右二、伟平右一)

时光转逝,不知不觉就过了半年多。

一天晚上,九点下班刚回到宿舍,伟平神情落寞地来找我,拉着我和阿华去吃夜宵,酒热耳酣,“兄弟们,你们好好干,我明天要先撤了,急辞工,去北京找我老表”,伟平的话令我们愕然。在我跟阿华的再三追问之下,他说出了和小英,一段苦苦追求了一年多无果单相思的故事。

想起那些老乡们经常在伟平背后的窃窃私语,现在才终于明白了。

“走了,这里已经没什么值得让我留恋的了。”

“你就这样走了,你的深圳梦想,开工厂,老板梦呢?”

“操,只要胆子大,哪里都是机会,哪里不能做老板。”

那个晚上,我们三个人喝得人仰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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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五金厂)

第二天上午,伟平就办好了离职手续领了工资,来车间跟我们打了个招呼,带着他的失落和梦想奔赴北京。

1997年春节,在老家没有碰见伟平,听他的家人说,伟平写信回来,说没钱回家过年。

年初八,阿华来家里找我,他的老父亲:一个电机厂的老工人,帮他在电机厂谋了一份差事,所以他打算不回深圳上班了,叫我帮他把那边的衣物寄回来。

1998年5月,几经辗转的我来到了东莞清溪,彼时的清溪,是全国著名的电脑机箱制造基地之一,经过一个老乡的介绍,进了慧昌电子厂,一家专为联想和北大方正代工机箱生产的台资厂,我进了涂装部。

在这里,度过了我初入涂装行业的三年生涯,也收获了我的第一份爱情。

期间,跟伟平偶尔书信联系,得知跟他老表承包了一个酒店和几家酒楼的送菜业务,盛情邀我有空去北京找他玩,字里行间,能读出的他满满的豪情壮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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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伟平左一)

年复一年,工作、跳槽、结婚、成家、生子,我走过了大部分中国男人一样的人生轨迹。

时间不经意间到了2007年,自己跟一个朋友开了一家小小的喷涂加工厂,一堆琐事忙得焦头烂额。那年的六月因有事回了一趟老家,碰到阿华,他说伟平也刚好从北京回来了。

三个人十年后的重聚,人未变,只是多了一些陌生感。伟平说和他老表分家了,准备单干,刚新谈了一家酒店送菜的生意,资金周转不灵,回来贷款的。言谈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2008年的某天的一个下午,跟阿华聊天,他突然问我“伟平的事情你知道吗”,我一脸懵“什么事”?“他被抓了”,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得知,那次回来贷款以后,伟平拿着贷款的30万,回到北京,准备放开手脚大干一番,但有另一个河南人也盯上了他做的那家酒店,明争暗斗中,对方雄厚的实力令伟平渐渐败下阵来,几近到了出局的边缘。

不甘心的伟平,四处放话,要收拾对方。在有一个晚上,得知对方又在请酒店的主管采购在外面卡拉OK,伟平叫了几个人过去了,言语冲突很快变成了行动,混乱中,河南人捂着肚子倒下去,鲜血泊泊而出,伟平这边的人动刀子了。

几个小时后,伟平和那几个人全部落网。

时值国家重拳出击扫黑除恶,案子从严从快审理,次年的三月份,法院开庭审理,伟平的老父亲在老家请了一个律师,千里迢迢赶到北京,无奈对方不惜动用金钱关系,意置伟平于死地,法院当庭宣判:无期徒刑。

后来从他家人手上拿到伟平服刑那边监狱的联系方式,通过几次信,信中,有后悔当年的冲动,也自嘲是自己命中的劫数。

冲动也好,劫数也罢,人的成长,总会要付出或轻或重的代价。

再后来,偶听老家那边有人说,因为服刑改造中,伟平表现突出,减刑为有期徒刑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