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一部热播剧争议颇多，武侠迷嫌武打场面开2倍速都嫌慢，原著粉嫌选角没有达到心中标准，要么不够美，要么不够A，更有甚者，连偏绿色的滤镜、演员的妆容、片中的特效都能当作槽点——
没错，说的就是《雪中悍刀行》。
说一千道一万，归结起来就四个字：
差点意思。
说来轻巧，可这种甲方爸爸常用的否定词，就像衣服里钻进了蚂蚁，哪怕抖落干净了，还是时不时痒痒，因为它归根到底就是一种感觉。
这玩意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也是最让主创团队窝火的，“古偶”不都是这么拍的吗？
男女主角，鲜衣怒马，一尘不染，转战千里，毫无疲态，但凡有一滴汗珠，一块污渍，那也是妆容道具，为了衬托阳刚之气、病娇之美，单截任意一帧画面，都可供粉丝舔屏、点赞。
这一套，咱们可以称为“静功”，所谓一动不如一静，这人物一旦“动”起来，就更好玩了。
男女主抱着转圈圈几成标配，面部特写和砸东西效果占最大篇幅，动作细节和互动基本忽略不计，演员面部表情最丰富的时机，一定是上特效的时候，或许是为了憋住笑才那么勉强自己的五官吧。
这么一总结，就会发现，观众对《雪中悍刀行》的槽点完全是古偶通病，哪怕是之前好评如潮的《某余年》、《某罗大陆》，一样半斤八两，为什么命运不同呢？
道理很简单，观众们说出口的，只是他们能说的，而不是他们真正想说的。
《雪中悍刀行》中的楚国公主姜泥
但凡是个热剧，吵吵最凶的就是选角，骂得时候都是演技不行，气质不搭，这个不像公主，那个不像王爷，其实大清朝1912年就亡了，网友就算再有阅历，抓个活得阿哥、格格来比较比较，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末代皇帝溥仪的后宫，前排左二为淑妃文绣，前排右二为皇后婉容
所以，“不像”，本身就是个伪命题，比较的本体出自个体想象，一千个人当然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演员只有一个，怎么可能“像”呢？
至于说“武戏不武”，则干脆是一个大趋势。
真让龙虎武师上场，半裸上身互怼五分钟？不好意思，那是香港邵氏的老武侠；让成龙把功夫和杂耍结合，那是成家班的功夫喜剧；让李连杰无视物理规律凌空踢出佛山无影脚？那是徐克老怪的新武侠；让刘亦菲靠着舞蹈功底两条绸带飘飘欲仙？那是张纪中的金庸武侠。
这趋势的背后，则是武馆传人将前台表演让位于武术运动员、威亚特技，将后台武指交棒给京剧武行的过程，“演”的比重越来越大，“打”的成分越来越小，观众接受习惯的变迁伴随着技术进步，一步步降低着“武戏”的门槛。
在30年前，谁又能想象，两岸三地最后的武侠经典竟然会是文艺鬼才王家卫的《一代宗师》？
正因为如此，选角也好，武戏也好，都只是观众们诟病的靶子，而并不是他们不满的症结，真正的问题，并不是这些共性，而是那四个字：
差点意思。
究竟差在哪儿呢？
陆游说，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
翻译成白话，用在影视剧上，那就是：
一部戏能不能看，要看主创的智商，好不好看，取决于主创的情商。
何为智商？何为情商？
故事框架、布局选角、台词表演、服化道具，靠的是主创的研究能力，是硬功夫，做好了，戏才能立得住，是为智商。
人设环境、剧情节奏、审美取向、情感关怀，靠的是主创的传播能力，是软实力，做精了，戏才能打得响，是为情商。
而情商，说到底是要顺应观众潜藏在掌声和骂声背后的真实接受逻辑。
对此，很多剧作制作者是有误会的，他们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的关键词，比如：
平等、个性、国风、热血、专情、CP等等。
顺应这一接受体系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就是堆积符号。
以俊男、靓女为主角，令观众一下子有了“舔屏”的代入感，再用最简单的恋爱进程穿插生离死别，就建构起了“言之成理”的主线任务，作为背景的世界观架构，反倒退居次席，变成了间接推动情节发展的“外力”，甚至干脆虚化成了“背景板”。
然而，这种创作模式实质上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完全忽视了千禧年后青年人的审美主线，其实是——
游戏。
由于在一个逐步阶层固化的社会里，每个人看似拥有无限选择，实则因为家庭、社会、教育等等因素，只能画地为牢，寻求现实需要与自我意识之间的脆弱平衡，这种不可调和的矛盾，只能依靠新的符号化的审美体系来调和，乃至于“逃避”，走向“二次元化”、“游戏化”生存。
正因为如此，过去20年间，几乎所有的电视剧、电影的服装、美术，都在由写实化的风格，转向游戏化的风格，滤镜、抠像的大量应用，本质上就是在迎合和塑造这一套全新的信息接受体系。
这套体系的起点，恰恰是韩国网游。
华丽、繁复到夸张的服饰和装备，主线贯穿的升级任务和看似自由的支线副本，以数字标识的实力等级，乃至于各种系统认可的亲密互动，婚姻、结拜、师徒等等现实关系，都成为了虚拟世界中门槛不高的可选项。
腾讯手游《王者荣耀》中的武则天形象
在此背景下，“国风审美”的乘风而起，始自爱好者小圈子的主动“破次元壁”，固然有文化自信勃兴的推波助澜，却并非全社会文化共识的成果，故此，哪怕是“国风审美”本身，也存在诸多圈层的分歧和龃龉，这也使得“国风”元素非但没有成为动员受众的利器，反而成为了批评的理由。
唐代女性服饰复原
与之类似的还有游戏机制的影响，主线任务和支线副本的普遍接受习惯，使得影视剧的叙事结构逐步收窄到“小单元叙事”，即“大悬念、小爽点”的形式，辅以数字标识的实力等级提升。
任何背离这一叙事结构的新尝试，都会受到观众评价的反噬。
不仅如此，由于游戏机制下对CP的追逐，恋爱、婚姻，都免除了现实中必然要付出的成本，虚拟获得感与苦难承受力的反比关系越拉越大，直接导致了观众有意识地回避苦难和责任叙事，而主动追逐更清爽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
归结起来，就形成了一个百试不爽的接受逻辑公式：
唯美环境+恋爱CP+清爽生活
以此对照，《雪中悍刀行》恰恰是有意还原一个原著着力铺陈的“神州世界”，同时，小心翼翼地照顾传播逻辑，却又偏偏样样都少了那么一点点，这才让这众多的观众感到茫然若失，就像一些老书粉所说的：
这本书只看前100章，根本都不知道在讲什么。
那么，过了这一关，能不能带给我们惊喜呢？
从已有的权谋描写来看，恐怕也未必有。
- E N 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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