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在《避免》中曾说：“你不愿意种花，你说不愿意看见它一点点凋落。是的，为了避免结束，你避免了一切的开始。”.
图：网络
文：王琦
记录：打工日记
1
我与草根歌手“大衣哥”同姓，名叫朱浩，80后，来自“山城”重庆的某个小村庄。
我家有五个姊妹，我是老二，我上头有一个姐姐，下面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也许有人会惊叹，我家的孩子可真多。其实之所以会发生这么多，一是和地理环境有关，因为山路崎岖，所以不小心跌下悬崖的人不少。二是和社会环境有关，一般家里孩子多的，别人都不敢欺负。所以我们那边每家孩子都生了两个及以上，也就见怪不怪了。
图：这是我的故乡重庆
也许会有人问，生那么多孩子能养得起吗？那时候又不比现在养育的花销大，只要有口饭吃就好了。
我的姐姐只读过小学二三年级，父母是这样说的：“女娃儿书不用读多少，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多帮屋里做点事，等再大点就找个婆家嫁了。”其实姐姐的学习成绩还可以，却没有继续读书的机会了。我的学习成绩不好，但父母都期盼着我能够多读点书，通过读书改变命运。
奈何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混完了初中就不愿意再读书了。
初中毕业，我不愿意待在家里帮父母种地喂猪，执意要南下打工。因为我有个关系很好的同学叫曹军，他舅舅是在深圳打工，他辍学之后准备去投奔他舅舅。问我要不要一块去，可是我要和同学一块出去打工，遭到了父母的一致反对。
“啥子？你要和你的同学去深圳打工？不准你去，你晓不晓得好多人出去打工，遭进了传销？”母亲说，“你就帮忙屋内做事或者在镇上找点事来做，不消跑那么远。”
“还有些人出去打工，不晓得惹了啥子事，直接遭人打死了。”父亲附和着，“你跑去大老远的，举目无亲的，受啥子欺负，屋头的人都帮不到你！”
虽然父母说得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当时我不认为，我觉得他们就是一个“井底之娃”，他们自己一辈子都待在山卡卡里面，也没有出去过，说得那些根本就是吓唬我的，就算有那回事，也是少数，总不可能“因噎废食”吧！我心里盘算着该怎么逃出家里，嘴上顺从着：
“好喽，好喽，我晓得了，我不去就是了。”
曹军问我这边怎么样，我说我爸妈这边还不同意，让他先去，我随后就到，他将地址写给了我，说等我过去，就按照那个地址找他。
终于，等到了我离家出走的大好机会。
2
那天夜里，我哄着弟弟说出去赚钱给他买好吃的，叫他不要声张，起了床。我蹑手蹑脚地摸进了父母的房间里，因为白天他们干活很累，晚上睡得沉。我轻而易举就拿走了他们放在抽屉里的钱，留下了一封信，说自己出去深圳打工，不要找我。
我拿了爸妈的钱，拿了一个手电筒照亮，连夜走了。我走了很久很久，我从崎岖的小路走上了大路。天终于蒙蒙亮，我继续走着，突然听见有人喊我。
“幺儿，你是去‘赶场’的吗？我载你一程嘛！”
我停下步子，看了过去，说话的人是一个骑着三轮车的四五十岁的大爷，我又看向了他的车斗里面装着好些蔬菜，看来他是去镇上卖菜的，不像是坏人。
大爷见我默不作声，紧接着说：
“幺儿，嫑怕，我不是‘拐人’，我就是个卖菜的师傅，上车吧！”
我点了点头，上了卖菜师傅的三轮车。我把菜往旁边挪了挪，坐在了车斗上。
一路上，卖菜师傅还跟我摆起了“龙门阵”。问我是哪个“弯子”的，我自然是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地址，就说了我隔壁村子的名字。他还笑着夸我勤奋，知道‘赶场’要赶早，才能买到新鲜的菜！我哪敢说自己是拿着爸妈的钱偷跑出来的，只期盼卖菜师傅的三轮车能够骑快点，赶紧把我送到镇上。
终于到镇上了，今天正好是“赶场”的日子。
图：今天是赶集的日子，所以集市上人很多
集市上摆摊的商贩有很多，买东西的人也有很多。我一脚跳下了卖菜师傅的三轮车，向他致谢告别了他。
我在街上买了几个包子，又买了些零嘴，准备在路上吃。我一边啃着包子，一边往汽车站的方向走。顺利地买了票，候车，在广播的指示下，坐上了我要坐的那班车，再从汽车转火车。我坐在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的风景飞速地往后推移，十分欣喜，心中呐喊着：‘我自由啦，我要展翅高飞了！’
重庆到深圳的火车，不知道行驶了多久，我身边坐着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听着周围的人操着不同的口音摆“龙门阵”，不知不觉中我就睡着了。
“深圳北站到了，要下车的准备好！”我听到乘务员喊着，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我赶紧下了车，随着人流出了站。我拿着曹军当初给我的地址，边走边问，终于找到了他的所在地。
3
那时候真的是制造业的黄金时期，到处都是工厂机器轰鸣。但是大部分的工厂只青睐女性，年龄是18~35岁之间，跟选美似的。工厂偶尔会招聘几名男工，名额一放出，瞬间便会被秒抢一空。要么就被熟人介绍，要么就找关系，请客送礼。
我的同学曹军所工作的地方是在松岗潭头的一家手袋厂里，他舅舅是车间的主管，曹军顺其自然托他的关系成为了一名拉长，我也顺利地进了厂，成为了一群女工里面为数不多的男工。
图：我工作的地方
曹军带我办好了入职手续后，便领我去宿舍。宿舍里阴暗潮湿，宿舍里摆了六张上下铺，住12个人。逼窄狭小，与我想象中的环境大相径庭。
不过出门在外，就是为了打工挣钱的，环境艰苦点也就算了，何况还是自己偷跑出来的，要是我现在回去，该多没有面子啊。
就这样我就呆了下来，工厂的劳动时间非常强，经常加班到十一二点。工友们都是来自天南海北的，每个人讲不同的家乡话，兴许是曹军提前给他们打了招呼，所以他们都对我很友好。知道我刚到这边不熟悉，主动与我搭话，带我出去吃夜宵。男人之间的关系没有一顿饭混不熟的，如果有，那就两顿饭。进厂一个星期，我就和他们混熟，并且学会了抽烟喝酒。
那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更没有铺天盖地的新闻八卦，休息的时候，可以去光顾一下的士高，站在路边看一场电影。
不知不觉中，我也在厂里待了大半年，从一个毛头小伙变成了一个老江湖。刚开始和女孩子说话都脸红的男孩子，经过半年工友们的敲打，我也可以大大方方了。
我们厂里出于实际的需要，男女是可以互相串门的。
我记得我第一次去女生宿舍，是因为我的室友小军。他当时在追一个女生，说自己又不好意思去，就带上我壮壮胆子。其实，我是不愿意去的，因为在我的思想里，一个男孩去女孩宿舍实在是不太妥当。
“浩子，她们又不会吃了你！跟我一块去吧！”小军一边说，一边将我拽出宿舍。
“可是……可是……”我试图挣脱他的手。
“别可是了，出都出来了，发生啥事，不是还有哥罩着你吗！”小军打趣着说。
我极不情愿的和他一块进了女生宿舍楼，小军要找的女孩子五楼的520宿舍，所以我们需要爬一层又一层的楼。有时候，会遇到三五成群下楼的女生，我默默地低着头不看她们，而小军却很自如地和她们打招呼。
“浩子啊，浩子，我看你真的是一只胆小的耗子！”小军待女孩们走远后，忍不住调侃我。
“你再这样说，我就不陪你过去了。”我责怪道。
“好，我不说你了！你看都已经走到四楼了，快到了。”他指着楼梯上的标志说。
我们走到了五楼，阳台上挂着花花绿绿的女生衣物，我不敢看。到了520宿舍，小军敲门。一个齐肩女孩开的门，她看了看小军，又看了看我，让我俩进去了。
我一进去，宿舍里女孩们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让我很不自在。小军已经和她们很熟络了，他向她们介绍我的名字，女孩们都很热情地招呼我“随便坐！随便坐！”我勉强地笑着点点头。可是这狭小的宿舍，根本没有凳子可以给我坐，如果要坐的话，就只能坐到女孩的床铺上。这对我来说，是一件极其害羞的事情。小军顺其自然地坐到了他相好的床铺上，而我就呆呆地立在那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靠门边的下铺的齐肩短发女孩示意我坐下。我尴尬地摆摆手说：“不用了，我站会儿，没事！”
就这样，我足足在那站了20分钟。事后这件事也成为了他们的笑话。
跟着小军去女生宿舍“一回生，二回熟”，去了几次之后，我和那里面的女孩也熟络了起来。里面的齐肩短发女孩是我的同乡，一个丹凤眼的陕西女孩，两个漂亮的河南双胞姐妹（斜刘海的是姐姐，齐刘海的是妹妹）有一个湖北大嫂。
还有几个女孩，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
4
再之后，小军和他的相好正式交往了，他再去520宿舍，就不需要我跟随，出去约会的时候，也不需要我这个电灯泡了。
有时候，我在宿舍无聊时，便会买点零嘴去520宿舍坐一坐。我每次都是坐在老乡齐肩短发的床铺上，那时候，没有什么复杂的心思，我就听着他们天南海北的吹牛。因为我年纪比她们都要小，她们都是把我当弟弟一样看待，而我也十分喜欢这样的状态。
后来我在520宿舍又认识了一位张师傅，30多岁，家里有老婆和儿女。他是车间修理工。如果车间机器出了什么故障，便是我们休息，轮到他登场的时候了。但机器出故障的时候毕竟是少数，所以他大多数时间都是闲着的，还有高工资可以拿，我们这些普通员工羡慕不来的。
张师傅和520宿舍的湖北大嫂年纪差不多大，张师傅想要靠近湖北大嫂，所以经常带着零嘴串门。
一次他到520宿舍，见我也在，很高兴地递给了我一支烟，然后女孩们吃着零嘴，我俩则抽着烟。烟是和气草，很快就拉近了我们彼此的关系。我们一起摆龙门阵，拉家常，听听每个人的奇闻异事，好不快干活！自此，我和张师傅共同约定每周去一次520宿舍。
我记得有一回发工资是周末前一天，刚好是湖北大嫂的生日。
张师傅打包宵夜，带一些橙汁和几瓶啤酒去520宿舍招呼大家一块吃，那天我们都很高兴，我也多喝了两瓶酒。一股醉意来袭，我竟然直接躺倒在了同乡的床铺上，睡着了。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1:00了。我睁眼一激灵起来，四处张望着，女孩们都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有的女孩在看小说，有的女孩在听收音机等等，忽然我和齐肩短发女孩对视上了，我脸刷得一下红了。因为我躺在了她的床上，她不得不坐到了对面室友的床上。我赶紧说了句：
“不好意思！”
“张师傅，他们呢？”我紧接着问。
短发女孩望着我笑了笑说：
“他们俩早就出去了，看你睡得那么香，就不忍心打搅你！”
我尴尬了笑了笑说：
“没关系，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这句话后，我快速地逃离了520宿舍。
我恨自己怎么就喝醉酒了呢，醉倒在这么多姑娘家面前，想想当时的醉酒相一定特别失态，更可恶的是我还睡了女孩的床，她们会怎么想我？不就是耍流氓吗，想到这些我都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太不是人了。后来的好长一段时间，我见到我的那个同乡短发女孩都还是会发烫发红。
此后，张师傅再约我一同去520宿舍，我都找各种理由推辞，后来也就没有再约我了。
过去了大半个月，有一次在食堂排队打饭的时候，我感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向后望了望没有看见人。忽然一声“嘿，浩子！”吓我一跳。原来是河南姐妹花，因为是熟人，为了避免尴尬，我就说：
“要不我把你们的那份饭也打了，省得你们到后面去排长队。”
“那怎么好意思呢？”河南姐姐说。
“没事的，就当是请你们吃的就好了！”
我们一同端了餐盘，找了位置坐。她们两个女孩坐在我的对面，姐姐文静，妹妹俏皮可爱。
在吃饭的时候，河南妹妹问：
“浩子，你后来怎么不来我们宿舍了啊？我们都希望你能来我们宿舍串门，尤其是小英姐。”
河南妹妹口中的小英，正是我的那位同乡齐肩短发女孩。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的话。紧着扒了几口饭说：
“有机会，我会再去的！”
“你不来我们宿舍之后，张师傅也很少过来了。”河南姐姐说。
“为什么？”我忙问。
“因为张师傅和湖北大嫂经常出去看电影。”她说。
讲到这里，河南姐妹花两人都已经吃好了。我示意她们先走，河南姐姐笑着说：
“谢谢你，请我们吃饭！”
她的笑很治愈，让我如沐春风，在心里认定他就是我心中最美的女孩子。晚上，我躺在床上还回味着河南姐姐的美，发誓要是自己再遇见她，就追她，请她出去看电影。我每天都在期待和她偶遇，期待当她知道我要请她看电影时，她一定会很高兴。
不知道是老天听到了我的心声，还是怎么了？后来，我还真就再次遇见了那个河南姐姐。
5
那是一次下班的路上，在熙熙攘攘地人群中我一眼看见了她，她和她的室友们谈笑风生，齐肩短发女孩小英也在。她们没有看见我，而我也没有追过去，和她们讲话。
当初想着再次遇见她，一定要请她看电影。
心里面演练过无数遍的话，到现场又怂了。我觉得河南姐姐太美了，我根本就配不上她，我怕她拒绝我，到时候连普通朋友的情谊都没有了。
就这样，我错过了这次机遇。
后来，在这个手袋厂里的人虽然没有特别多，而我却再也没有见过河南姐姐了。
我再一次看见齐肩女孩的时候，她已经有了男朋友。
当时，我正准备和我的室友们，出去吃烧烤。恰巧在厂门口，看见了她正在和厂门外的男朋友告别。我就和她说了几句话，问起河南姐妹花的时候，她说她俩已经回家相亲结婚了。
在得知河南姐姐已经离开手袋厂的消息之后，那感觉就像是失恋了一样，即使我从未谈过恋爱。
后来的后来，我回了老家重庆，成家娶老婆了。一晃20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会想起曾经的松岗潭头手袋厂，那个女多男少的年代，我在那里遇到的人和事，想念520宿舍的每个人。
如果我当初能够勇敢一点，我和河南姐姐会不会有不同的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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