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明道的人,他可以跳出宇宙看宇宙,这是道家的理念。而对于宇宙之内的人,只能通过名相和思想逻辑来认识、观察和理解这个世界,名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而惠施就是一个名家的大师。对于惠施来说,庄子的所言完全超出了他所名所思所得的范畴,因此他无法理解,认为大而无用,经常跟庄子辩论不休。
那么他要如何破斥庄子的言论以显示其言之谬呢?既然庄子善于用故事言其道,那么惠施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你讲的故事是大而虚,那我就以身边的实例来反驳你。
下面两位道家和名家的大师一场绝妙的辩论就要开始了。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
惠子对庄子说:“魏王送给我大葫芦的种子,我种下后结出的葫芦大得可以容纳五石。用它来盛水,因其不够坚实而无法提举。切开它当水瓢,又大而平浅无法容纳东西。我不是嫌它不大,只是因为它无用,我把它砸了。”
惠施言下之意就是说:你的言论就如同这个大葫芦一样,其实是没用的。那么庄子是如何接招的呢?
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之曰:‘我世世为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 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
庄子说:“你真不善于使用大的物件啊。宋国有个人善于制作防止手冻裂的药,世世代代都以漂洗丝絮为生。有个客人听说了,请求用一百金来买他的药方。这个宋国人召集全家商量说:‘我家世世代代靠这种药从事漂洗丝絮,所得不过数金;现在一旦卖掉这个药方马上可得百金,请同意我卖掉它。’这个客人买到药方,就去游说吴王。那时正逢越国入侵吴国,吴王就命他为将,在冬天跟越国人展开水战,大败越人,吴王就割地封侯来奖赏他。”
你既然以实例来反驳我,那我也以实例来驳斥你所举例子的低级之处,你惠施的思维跟这个宋人其实没什么区别,而这个客人显然是比宋人更高维的思维模式,这个才是我庄子所想要表达的。
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同样是一帖防止手冻裂的药方,有人靠它得到封赏,有人却只会用于漂洗丝絮,这是因为使用方法不同啊。现在你有可容五石东西的大葫芦,为什么不把它系在身上作为腰舟而浮游于江湖呢?却担忧它大而无处可容纳,可见你的心地过于浅陋狭隘了!”
道家的思维模式是整体的、超然的、高维的思想,对于局部的、现实的、低维的名家思维模式,那是降维打击,自然是完虐了。庄子的意思希望惠施能打破自己思维的局限。
惠施还没听懂,所以继续举例予以反击。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臃肿而不中绳墨, 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
惠子对庄子说:“我有一棵大树,人家把它叫做臭椿;它那树干上有许多赘瘤,不合绳墨,它那枝权弯弯曲曲,不合规矩。它长在路边,木匠都不看它一眼。现在你所说的话,大而没用,大家都不相信。”
惠施代表了大众化的思维:我只相信我能理解的,实际可得的东西,你说的太大,根本就不实用。庄子要如何反驳呢?
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
庄子说:“你难道没见过野猫和黄鼠狼吗?屈身伏在那里,等待捕捉来来往往的小动物;它捉小动物时东跳西跃,不避高下;但是一踏中捕兽的机关陷阱,就死在网中。再看那牦牛,它大如天边的云;这可以说够大的了,但是却不能捕鼠。”
庄子的意思是:你的实用主义还是狭隘,因为牦牛不能捕鼠就否定其大,其实跟野猫和黄鼠狼没什么区别,费劲心机得到小利,终将难免掉入机关陷进之中。
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现在你有一棵大树,担忧它没有用处,为什么不把它种在无何有之乡,广漠之野,无为地徘徊在其旁,逍遥地躺在其下;这样大树就不会遭到斧头的砍伐,也没有什么东西会伤害它。它没有什么用处,又哪里会有什么困苦呢?”
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是道的代名词,老子五千言无非在讲此道之体用。惟有明道之人,才明白无用才是最大之用,无所用则无所害,安有所困苦呢?如此逍遥自在,就是明道的最大之用啊!
众人皆易享有用之洪福,却难免一朝身受罹难;人人皆难享无用之清福,非明道之人不可为也。此即养生之大道,如此可以逍遥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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