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首发于纳兰云斋,原创古风故事号,侵权必究。作者:鱼鱼
1
阿芙的小院子里种了一棵海棠树。
但这棵海棠树十几年来都未曾开过花,在阿芙及笄之年时,还隐有枯萎之态。
媒婆路过阿芙家门口,只要往那院子一看,不外乎都是摇头叹息。
不像隔壁李姐姐家的海棠树,长得又壮又高,十里八村来相看的人家都快把门槛踏破了。
阿芙来山庙里求海棠娘娘时,带了个上好的猪头,她阿爹是村子里有名的屠户,一把刀使得出神入化。
“海棠娘娘,你教教阿芙吧,怎样才能把海棠树养好呢?”她虔诚地跪在神佛脚下,祈求神能怜悯怜悯她。
没有枝繁叶茂的海棠树,便没有如意郎君来求娶她。
“姑娘,救……救救我!”
阿芙看过很多话本子,随随便便将路边快要死的男人捡回家,都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
阿芙虽然很想要个如意郎君,但想来想去还是自己的命更要紧些。
等阿芙飞奔回到家时,却看见自家阿爹愁眉苦脸地蹲在她那棵海棠树下,定是又在愁她的婚事了。
“闺女啊,你说,捡来的男人能成亲不?”
阿爹让开了身子,地上正躺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阿芙想了想,她阿爹的胆子果然比她大。
“怕什么,这是阿爹捡来的,要命也是要阿爹的。”
阿爹拍着胸脯跟她保证,阿芙偷偷瞧了眼地上的人,他果然长着一张如意郎君的好相貌。
2
或许人总是对第一眼见到的人甚是欢喜。
吴明醒来第一眼瞧见的便是阿芙那双明亮的眸子。见他突然醒来,阿芙吓得啊了声,惹来他的轻笑,嘴角弯弯似明月。
隔壁李姐姐响起敲锣打鼓声时,吴明身上的伤好多了,也能带着阿芙一跃爬上高墙。
姑娘不羡慕那身火红的嫁衣,倒是目光灼灼地看着那棵长满粉红小花的树,它被李父一刀刀砍倒,周围是一片叫好声。
“砍下来的海棠树是用来做嫁妆的,枝干可以用来做婚床,花儿可以插在新妇的发间,总之浑身都是宝。”
阿芙趴在墙头告诉吴明,吴明回头看了眼院子里那棵连绿芽都没有的树,心想是该报恩了。
自那日起,为海棠树浇水施肥的人不再是阿芙,吴明总是抢着为她做这些。
他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晨起暮时都会一遍又一遍观察海棠树的情况。
甚至大雨来时,他还会连夜为海棠树支起一块好大的布,不让大雨浇坏了它。
阿芙站在窗前,瞧着自己那棵海棠树被人如此细心呵护着,心里也是温暖熨帖的。
大雨稀里哗啦,吴明站在树下冲姑娘笑得肆意,脸上还沾着几点泥,却依旧挡不住他的俊眉星目。
阿芙笑了,脸颊两旁飞上了两朵红云,淡淡胭脂,面散微红,不知把谁看痴了。
吴明不知道的是,姑娘的海棠树下,只有未来夫君才能站得,他站在树下,她站在窗前,彼此相看,只为一生。
3
阿爹要教吴明用刀了,从前阿爹常叹自己的手艺没有人传承,这回不用愁了。
来买猪肉的村民都会对阿爹说上几句恭喜的话,阿爹听得高兴,都会多给些肉。
吴明站在阿爹身旁,看着他的大刀起起落落,切下来的肉说是几两就是几两。
杀猪也是门技术活,刀用在哪用几分力,这些都有讲究,阿爹说得神神秘秘,偏偏不让阿芙偷听。
“姑娘家学什么刀,免得伤着自己,等我学会了,我保护你。”
吴明说的话和阿爹不一样,但他说到做到,拿着大砍刀,硬生生把来求亲的人吓了出去。
那是个吃喝嫖赌样样通的公子哥,偶然有一回在街上瞧见了阿芙,便要将人讨回去做小妾。
吴明手上的刀带起一阵犀利的风,堪堪停在公子哥的脸前,吓得他两腿哆嗦,让家丁全部冲了上去。
阿芙哭得梨花带雨,吴明身上染了不少血,她的如意郎君可不能英年早逝啊。
“别哭,这又不是我的血。”
吴明很无奈,伸开双臂任由姑娘扑进他的怀里,带着淡淡的海棠花香。
现在,十里八村的人家都知道老江家的闺女被一个恶煞看上了,他得了老江的真传,刀使得极好。
阿芙出门在外,媒婆看到她又是一阵摇头叹息,可惜这么好的姑娘。
只有阿芙的眼角都是笑意,阿爹说了,该找个好日子让她与吴明成亲了。
4
四月燕子来时,阿芙穿上了阿娘留给自己的嫁衣,火红的衣裙衬得她跟院子里的海棠花一样美。
海棠树被阿爹亲自砍了三刀,意味着这家姑娘已经名花有主了。
阿芙看见盖头下伸过来一只手,手上的茧子摸起来很是粗糙,阿芙觉得吴明练刀未免太刻苦了些。
郎君掀起盖头时,她是不是需要表现得娇羞些?
也不知今日的胭脂抹得怎么样,眉毛描好了没,早知道该请教一下隔壁的李姐姐才对。
阿芙想着想着,便将手伸了出去。
“夫君,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阿芙的手暖,能帮为夫暖暖吗?”
夫君,这是她后半生相依相靠的人。
阿芙的嘴角就没有弯下来过,她把这双冰凉的双手紧紧握在手中,学着阿爹从前帮她搓手的动作,一下又一下地搓弄着。
吴明的手暖了,阿芙的手却冷了,她想把手抽出来,却被吴明一把反握住。
一滴泪,两滴泪,吴明哭了,阿芙有些不知所措。
新婚之夜的盖头本该是夫君掀起来才对,但阿芙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一把掀开红色的盖头,眼前应该不再是红色的了才对。
“夫君,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
阿芙抬起眉眼看向吴明,他没有穿喜服,换上了她从未见过的锦衣,只是可惜这衣服上满是刺眼的红色。
“少主,东西拿到了!”
有人推门而入,手上捧着的正是阿爹那把藏在床底下的大刀。
阿爹小时候常抱着她说,等她长大成亲那日,他就用这把世间最好的刀,宰上一头最好的猪,在院子里摆满酒桌,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
阿芙的眼眶红了,阿爹一定是喝醉了吧,不然他为什么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呢?
四月的春风吹凉了阿芙的心,她的手再没法与他相握相交。
这一日,路边捡回来的男人真的要了阿爹的命。
5
吴明,无名也。他乃是神剑山庄的少庄主,生来便是练剑的好胚子。
自五岁那年他拿起剑,自此再未松手,一柄剑风起叶落,弱冠之年,再无人能与之匹敌。
父亲很欣慰,因为他终于能去将家族的荣誉赢回来了。
二十年前,神剑山庄是江湖中人人敬仰的地方,直到一名刀客的出现,他张扬傲气,一刀砍断了父亲的剑,也砍断了神剑山庄在江湖上的出路。
此行,为的是拿刀,立于山庄前,好叫世人都瞧一瞧,以剑为尊。
他一路寻到那刀客家门前,二十年沧桑,他早已娶妻生子,成了个每日为小女愁婚事的父亲。
这里但凡有女儿的人家,必会在院子种上一棵海棠树,海棠树的好与坏,成了男子相看的条件。
可这家的姑娘倒好,日日为海棠树浇水施肥,一浇就是一大桶,一施就是一大袋,末了还要蹲在树下看个半天。
这海棠树能活到如今也是不容易。
他日日看她为此愁眉苦脸,看她因为养的小猪被阿爹拿去卖了而生气,看她吃猪肉吃得甚是开怀,看她晨起描眉梳妆,看她夜深数星。
这一看,便看进了心里。
他把剑藏了起来,化作受伤的旅客,期许姑娘来救救他,再睁眼,只瞧见姑娘慌慌张张的背影,好似他是洪水猛兽。
他终究还是走进了她家,这回可以光明正大瞧她了。
听村民讲,若是男子喜欢哪家的女子,便站在她海棠树下系上一根红绳,姑娘自会在窗下相看。
他还没来得及系上红绳,便瞧见她笑意盈盈地站在窗下,也不知相没相中他?
那天天醉于歌酒之中的公子哥竟然敢叫她做小妾,他拎着杀猪刀把这些人通通赶了出去。
刀见了血,他并不惧,只要能护住她,他愿意做任何事。只是刀在手,难免露出了点剑意,他以为刀客瞧出了点什么。
但迎面而来的却是个令他手足无措的好消息,他可以与她成亲了!
四月的暖风吹进了他的心里,这是头一回,他犹如一个毛头小子。
然而父亲的飞鸽传信送至他手中时,他知道,该把藏着的剑拿出来了。
他既学了剑,又怎好再拿着刀?
父亲一定很失望吧,他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既然为了个女子不肯听他的话。
父亲说,他会亲自来拿刀。
父亲,杀了那位教他用刀的阿爹。
只剩下这把刀了,他能给她的只有这把刀了。
阿芙,阿芙,他多想告诉她,他爱慕她,爱慕她的一颦一笑,爱慕她泛红的脸颊,爱慕她红盖头底下娇羞的模样。
他多想告诉她,他身上的血既不是他自个的,也不是阿爹的,她千万莫要哭了。
只是,她那把刀戳进他腹中,太疼了,连带着心,也生疼生疼。
6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奈何烛火太亮,将海棠花悉数吞噬,身后是漫天的大火,阿芙的海棠树没了。
很小的时候,阿芙就知道阿爹才不是什么杀猪的屠户,他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刀客。
阿娘故去后,阿爹再不使他那把惊雷刀了,开始教她用刀。
“姑娘家还是得学点东西,万一哪天被人欺负了,你就可以还回去了。”
只是这把刀,阿芙却深深插进了自己夫君的身体里。
那鲜红的血,滴落在她的嫁衣上,叫人一时分不清是嫁衣的红还是血的红。
那人是他的阿爹,神剑山庄的庄主。一命抵一命,算起来谁也没吃亏。
只是好可惜,她亲手做的那碗荷包蛋面没来得及送出去。
村子里的规矩,新婚之夜,新娘要为新郎官煮一碗面,若对他满意的话,面条要满满当当,底下藏着三个煮熟的荷包蛋。
他不知道的是,那日她把家中所有的面条都煮了,满满的一大碗,底下足足放了五个荷包蛋。
再没有谁比他更让她满意的了。
后来,她学着阿爹,去了另一个庄子,拿起大刀做起了屠户,只是院中再没有那棵海棠树。
再后来,村子里来了位剑客,他院中种了一棵极好的海棠树,远远望去,粉红的花朵挂满枝头,好似天边一片霞。
江湖再不见惊雷刀,神剑山庄再无少庄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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