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首发于纳兰云斋,原创古风故事号,侵权必究。作者:咕咕的老阿姨
1
春晓被带进少爷房间时,少爷刚刚发了通火。
少爷脸色灰白,歪在躺椅上。杨姨娘用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指按揉着少爷的额头,可少爷脸上的阴郁之色却越来越重。
杨姨娘看到春晓时神色微动,一时失了手上力道,惹得少爷不快。他一把拽过杨姨娘推倒在地,大声责骂:
“废物,让你按个头都按不好。”
杨姨娘爬着依偎在少爷腿边,用头去蹭了蹭少爷的手,媚着声音解释自己是看到了不爽的人才一下子失了分寸。
“少爷,就是这个贱蹄子,偷了您给妾补身子的燕窝,妾才有气无力的,导致没法伺候您。”
春晓闻言立马跪下,猛磕着头,身子也控制不住地抖起来,不停地解释自己是厨房里的粗使丫头,根本就没看到那燕窝。
杨姨娘依然咄咄逼人,指出只有春晓一个人在厨房,是监守自盗,应该施以棍刑退回原家。
杨姨娘脱口而出的“退回原家”让春晓的心紧紧一揪。
她想起幼时由于晚上睡熟了,没有听到醉酒父亲回家的叫门声,被父亲一脚踢到灶台上,血流下来红通通的一片。自此她每晚再也不敢深眠,只能缩着身子躲在炕角。
于是春晓大着胆子往前跪了几步向少爷求情解释。
一时间,女子的哭泣斥责声充斥了整个房间。
少爷暴躁地踢翻了躺椅前的脚踏,让人滚出去,又跌回躺椅上,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摁着太阳穴两侧,眼睛紧闭眉头深皱。
春晓抬着眼皮看了少爷一眼,就被杨姨娘捏住了耳朵:
“你是个什么身份,还敢直视少爷,真当我不能把你赶出府是不是?”
春晓一边往杨姨娘身侧靠了靠,让她卸了半分扭耳朵的力气,一边再次朝少爷的方向看了一眼。
少爷一只手还在揉着眼角,另一只手青筋暴起,紧紧地捏着椅子把手,胸腔起伏,神色痛苦。
春晓上牙狠狠地咬住下唇,猛地推开了杨姨娘,重新跪在少爷脚边:
“少爷,婢子略懂一些按摩手法,可以缓解头痛。”
2
春晓娘生她的时候难产,落下了病根,在她稍稍懂事的时候就撒手人寰了。
她爹沉迷喝酒,一喝酒就对她娘动粗,后来对她动粗。
小春晓不敢反抗,也不敢呼救,甚至连哭都不敢。只能一边身子挨着灶台,防止自己被打倒在地。
久而久之,她发现她爹宿醉后就会头疼,头疼得越厉害,打她就越凶。
于是她去了村口和老中医学习给她爹按头,不断地拿自己做练习,控制自己的手法和力道。又在按摩的时候发现,揉揉头皮和耳垂也能让人放松。
于是她的手法日趋成熟,她爹暴躁发火的次数逐渐减少,自然她被打骂的次数也逐渐减少。
本以为自此可以过上正经日子,谁曾想,她爹喝酒欠了钱,把歪脑筋动到她身上了。她被租给别人按摩,按次收费。
那些肥头大耳的客人对着春晓上下其手,春晓慌张又害怕,软着腿跑回家找她爹。她爹却看到了商机,明码标价,摸一次一文钱。
本以为应承好她爹就能好好活着,可是父亲并不是那株救命稻草,她要去找棵大树。
她看到府里在招工,就报了名。离开家的时候,春晓她爹正抱着用春晓卖身契换来的白酒畅饮,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3
春晓也没想到,自己的按摩技艺离了家还能派上用场。
和府里寻常的技师不同,春晓不仅给少爷按了太阳穴,还轻轻敲了敲少爷后脑勺下方的枕骨。还用一只手盖住耳朵,另一只手慢慢地拍打着放在耳朵上那只手的手背。
随着春晓的动作,少爷的眉头逐渐平缓,刚刚紧握的拳头也缓缓松开。
春晓也跟着长舒了一口气。
走出少爷房间的时候,阳光正好。杨姨娘在房檐下等着春晓,虽然不再颐指气使,却依旧没有正眼看她,还特意走到春晓面前甩了甩袖子。
阳光下杨姨娘的背影有些刺眼,春晓不由得眯着眼看。
少爷的一句话就改变了春晓被退回原家的命运,杨姨娘明面上也不敢再因为燕窝的事情对春晓动辄打骂。
春晓想着,侍奉好了少爷,平素躲着些杨姨娘,这日子也是能平静地过下去。
春晓抬头看了看太阳,暖洋洋地照在她身上,也似给她照明了前方的路。
再次去少爷房中的时候,她格外卖力,把自己会的花样都使出来,少爷也格外舒心,赏了春晓几根珠钗首饰。
春晓看着这首饰,决定去换些软膏,涂在手上。这样按摩时少爷会更舒服,她在少爷身边的地位也更能稳固些。
4
第二日清早,本该去铺子里的春晓被绊住了脚步。
守门的一个叫牛虎的小厮父亲病逝了,他筹不到钱给他爹送葬。本想去求少爷,没想到少爷的随从连门都不让他进。他只好在下人房里卑微低下地寻求帮助。
牛虎头磕得砰砰响,可是周围的人只是冷眼看着他。牛虎朝着哪个方向挪了挪,那个方向的人就退了退。
春晓看到牛虎咬着手指,防止自己哭出声。她一下子就想起来当年她倚在灶台边被她爹抽打的时候,也是这样避免自己哭哭啼啼惹得她爹更加厌烦。
这一刻她突然心软了,把珠钗给了牛虎。
牛虎回乡前反复和春晓承诺:
“春晓,你放心,我的卖身契还在管家那里,我一定会回来,也一定会还你钱。”
春晓并没有把牛虎的话放在心上,草根出身的人能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了,哪里还能赚到什么钱呢?
就像她自己一样,几个月以来,少爷高兴了就赏赐些,大多数情况下什么也没有。
反而是杨姨娘经常趁着春晓给少爷按摩放松的时候带着吃食过来,娇滴滴地依偎在少爷怀里,一勺一勺地给少爷喂食。
却在少爷看不到的地方,用刀子般的眼神剜着春晓。不仅如此,还总是指责春晓的手法不够娴熟,甚至推开春晓自己上手。
好在少爷嫌杨姨娘力道不行。
春晓却心慌得不得了,生怕被取代,连这唯一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有了。她只能趁杨姨娘出门或是午睡时给少爷按摩,不止是头部,还有后背、四肢,伺候得更加用心。
5
从少爷房里出来的时候,春晓还在想着明日什么时辰来少爷这里比较合适,就听到了婆子们在角落里的碎嘴:
“你是说,那燕窝是杨姨娘自己弄没的?”
“是啊,这么贵重的东西,她怎么会假手于人?燕窝丢了,她又不想吃这个哑巴亏,就找了个替罪羊。想着朝少爷撒撒娇让少爷再赏赐她一份罢了。谁曾想春晓还有按摩的本事。”
春晓的心一惊,快要跳出来了。浑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她的指甲抠进肉里,遏制住了一声惊呼。
原来是这样,丫头最终的结局就是主子的替死鬼。因为杨姨娘是主子,就可以随便诬陷别人,打骂也就算了,甚至可以决定别人的命运。
可是,若杨姨娘不再是主子呢?
凭着给少爷按摩,自己始终是个下人,说到底也只是少爷用着顺手的工具罢了。如果自己也做了姨娘,是不是就能不被别人欺负,更好地依仗着少爷过活呢?
想明白了这些,再次去少爷房里的时候,春晓做了些打扮,用皂角洗了头,换了身新衣服,连脚趾甲缝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少爷没有看她的用心装扮,只是在头疼缓下来之后就把她打发走了。
给少爷按摩并不是一个突破口。
正一筹莫展之时,牛虎回来了。
他不仅带够了还春晓的银子,还带够了赎回卖身契的银子。
春晓不由得上下打量着牛虎,这人好像一下子变得高大起来了。
牛虎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憨憨地摸了摸头,舔了舔嘴唇和春晓解释:
“我想着你给我的钱要省着点花,所以入殓停丧安葬都是我自己做的。同村的人看我干活也算麻利,就给我介绍了几起安葬的活。我发现红白事永远不愁没生意,多做了几起自己也有了经验,有了门路,也有了点银钱。”
牛虎看着春晓沉默不语,接着说:
“我想,你在这府里也是仰人鼻息。不如我们都赎了卖身契一起出府,一起开个殡葬的铺子。至少不用再看别人脸色,也可以相互帮衬。”
春晓眯着眼又从上打下看了牛虎一眼。长到膝盖的纯色交衫,脖子处起了些毛边。袖子明显比胳膊短一截。膝盖处有块补丁,左脚的鞋子有个洞。可见他的日子也不见得有多好。
如今自己已经取得了少爷的信任,何不留下来再努力一把呢?再不济也只是维持现状罢了,至少傍着少爷这棵大树,杨姨娘也不敢随便来撒野。
可若是同牛虎一起出走,又该怎么过活呢?她对殡葬一窍不通又觉得晦气,怎么靠着自己做生意生存呢?何况出了府,她爹又找来怎么办呢?
春晓拒绝了牛虎:
“乱世生存,各凭本事罢了。你靠你的殡葬,我靠我的少爷,咱们都好好活着吧。”
只是在牛虎离去的时候,和他要了一样东西。
6
春晓给少爷按着头的时候,不经意地提起:
“少爷您的头疾总也不能根治,是不是因为府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不如在府里搜一搜,看看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在作祟。”
杨姨娘的房间里被搜出藏有祭祀死人用的香烛时,春晓长呼一口气。
她拒绝了牛虎想要替她赎身的行为,只和牛虎要了些殡葬用品。她趁杨姨娘在少爷处时,潜入杨姨娘房间藏好了这些。
最后,贼喊捉贼。
少爷看了看搜出来的贡品,目光又在春晓和杨姨娘之间来回逡巡。春晓咽了口口水,手指不停搓着衣角,上前了小半步,眼神也不敢往少爷方向看:
“少爷,许是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影响了风水,才使您的身体久久不能康复。”
少爷摸着下巴,神色阴晴不定,似笑非笑,半天才吐出一句话: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今晚留下。”
春晓觉得自己多日来所求终于得到了回应,她想,今后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地生活了吧。
7
但是生活并不如她所愿。
少爷的脾气愈发暴躁,对她也越来越不满。
起初,春晓的按摩手法新颖能讨得少爷欢心,可是久而久之,头疾只是缓解不是根治,少爷就把气撒到了她身上。
春晓在给少爷捶腿时,锤重了,少爷猛地一抬腿踹向春晓小腿。春晓不经痛,直直地跪下了。她也不敢呼痛,只能低着头向少爷认错,又爬向少爷接着做自己的工作。
少爷却振振有词:“废物,本还觉得你有点用把你留在身边,结果我的头还是那么疼。”
少爷越说越气,一把推开春晓径直离开。
春晓看着少爷的背影沉默不语:为什么做了姨娘还是要被打骂,不能过安生日子呢?
春晓去看了杨姨娘。看着杨姨娘把又黑又硬的馍往嘴里放,丝毫看不出往日吃燕窝的贵相,她的心里并没有报复的快感。
春晓只是想活下去,陷害杨姨娘并不是她的目的。如今看来,杨姨娘确实没有左右她命运的能力了,可是她自己的生活也并没有改变。
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呢?
8
牛虎赚了些钱,买了些小玩意来看春晓。
春晓瞧着牛虎,和上一次大不同了。衣服合体,纯色却崭新。脸上也都是笑容,反观自己,面色昏暗,双眼无神,她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才是主子。
以前是盼着去少爷房里,如今却越来越恐惧,成了姨娘的她也没有改变挨打受骂的生活。
这日她不知怎么又惹得少爷不快,少爷扇了春晓一巴掌,她撞到了桌角,额头上的血涓涓而下,她的眼前出现了重影。她想起那年在灶台边上,也是这样的情景,满目都是血腥的红色。
少爷的一巴掌,把春晓打回了神。
十几岁的时候,她是酒鬼父亲动辄打骂的工具,她不敢回嘴,只敢在父亲酗酒头疼的时候上前轻轻给他按摩头皮,让他松了打她发泄的那一口气。
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原地,她本想用自己的谄媚去逢迎少爷,企图借着少爷的荫蔽好生生活。
可是见惯了曲意逢迎的大户人家,哪里会把她的刻意和奉承放在眼里,到头来,一样是不把她当人看。是打是杀,一样也逃不脱。
她想起了牛虎,那个赎回自己卖身契的人。如今做了自己的主子,海阔天空,终是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了。
是了,依附于别人所得来的终究是附加品,早晚会被收回。靠自个才是在这人世间的生存法则。
阳光从窗缝里投进来,斑驳地在她脸上变幻,照亮了她的两行清泪缓缓而下。
9
春晓生病卧床,少爷嫌她晦气把她和杨姨娘放在了一个屋檐下。
两日后,杨姨娘跌跌撞撞地来找少爷,惊恐地告诉他:
“春晓殁了。头上的伤口结了痂,黑乎乎的一片,吓人又恶心。”
少爷皱了皱眉,吩咐下人用破席子将春晓卷了,扔出去。
牛虎听了消息,来给春晓收尸。
出了府,来到了没人的地方,牛虎扶着春晓坐起来。
原来当日春晓和杨姨娘做了交易,春晓假死,由杨姨娘去向少爷报丧,又添油加醋了春晓“死前”的惨状。少爷势必不会屈尊降贵的来看她,只是草草地将她处理了。
另一方面,派人通知牛虎,牛虎是做殡葬生意的,由他来收尸,瞒天过海。
作为交换,春晓把自己毕生所学的按摩手法都教给了杨姨娘,只是春晓不明白,杨姨娘何故能忍受少爷这么多年。
“我是被后娘送给少爷的,家里还有个重病的妹妹。我在府里一日,后娘看在少爷的份上还能给我妹妹请请大夫,我若是走了,我妹妹怎么办呢?我无处可去。那燕窝,也是我藏起来偷偷送回家给了妹妹。”
春晓没法去指点别人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如今她离了府,也离了家。没人再给她脸色,给她巴掌和拳头。
她自由了,成了自己的主子。
她抬头看了看天,太阳高高悬挂在正中间,铺了一天一地的阳光。碧澈的天像水洗过一样,连空气都是香甜的。
她咧开嘴笑了笑,撸起了袖子向牛虎作揖:
“我打算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也开一家铺子,专门给别人按摩,养活自己。师傅,你可要教教我经营之道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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