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南京大学、东南大学的“神仙打架”,还是颇有可以笑而论之者。

1949年8月以后,中央大学更名为南京大学。

1952年,高等院校院系大调整,南京大学搬迁至原教会学校金陵大学校址(今鼓楼汉口路)。

四牌楼校区,成为“南京工学院”(1988年复名“东南大学”)。


后来不知何故,清末“两江师范学堂”石刻(李瑞清手迹),从南京工学院(东南大学)四牌楼校区消失,出现在南京大学汉口路校区。

“两江师范学堂”石刻从而成为显示南京大学悠久历史、“正宗嫡传”之“镇校之宝”。

东南大学痛失一宝。


【江谦担任南高师校长的时候(1916年),为南高师写作了一首歌词。

当时南高师的音乐、图画老师,还没有成为“弘一法师”的李叔同先生,为江校长的歌词谱了曲。于是南高师有了校歌。】

2002年,南京大学庆祝“百年校庆”。

前此三年,南京大学“全球征歌”,大费周章。

最后,江谦、李叔同之作重入时贤法眼,重新定为校歌。

东南大学又痛失“一宝”。

【附歌词:

大哉一诚、天下动!

如鼎三足兮,曰知、曰仁、曰勇。

千圣会归兮,集成于孔;

下开万代旁万方兮,一趋兮同。

踵海西上兮,江东;

巍峨北极兮,金城之中。

天开教泽兮,吾道无穷;

吾愿无穷兮,如日方暾。

好在东南大学从不气馁!

几乎与南京大学征集校歌同时,东南大学人文学院王步高教授填词《临江仙》、聘请作曲家印青谱曲,“全校的领导、师生均参加了审定”,新的东南大学校歌横空出世,庆祝建校一百周年。

【附歌词:

东揽钟山紫气,北拥扬子银涛。

六朝松下听箫韶。

齐梁遗韵在,太学令名标。

百载文枢江左,东南辈出英豪。

海涵地负展宏韬。

日新臻化境,四海领风骚。

据上可知,东南大学曾痛失有形之宝一(校名石刻)、无形之宝一(校歌)。

实际上,东南大学的“库房”里,宝贝多得很。


从王教授《临江仙》中可以得知,东南大学四牌楼校区,至今还留有1500多年前的南朝齐梁“建康太学”的遗物:六朝松。

这是南京大学搬不走的。

六朝松下听箫韶。齐梁遗韵在,太学令名标”。

《临江仙》最精彩和实在的三句,也是东南大学最自豪的地方。


江谦校长“巍峨北极兮,金城之中”一句,“金城”,即金陵、南京;“北极”,即北极阁,也是指今日东南大学四牌楼校区(后来被新开辟的马路“北京东路”隔开)。

大明王朝的南京国子监(南雍),即国立太学,也在“北极阁”一带。

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成立以后,江谦校长为纪念两江师范学堂监督李瑞清,在六朝松旁,建起茅屋三间,根据李瑞清的号,取名“梅庵”。


今天,南京大学和东南大学竞相以“南雍”传人、“梅庵”传人自许,南京大学有一句著名的口号,“天开教泽、道启南雍”;

东南大学官网上,也新增了“南雍人物”、“梅庵故话”等栏目。


笔者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还是感到东南大学历史遗存丰厚,有点太过“奢侈”,“子孙视之”、“亦不甚惜”

仍以校歌为例。

东南大学的历史上,还曾经有过两首《中央大学校歌》,其一由汪东填词、程懋筠谱曲。词曰:

【维襟江而枕海兮,金陵宅其中。

陟升皇以临睨兮,此实为天府之雄。

焕哉!郁郁兮,文所钟;宏我黉舍兮,甲於南东。

干戈永戢,弦诵斯崇;

百年树人,郁郁葱葱。

广博易良兮,吴之风;以此为教兮,四方来同。】


汪东,即是章士钊誉为“东吴文学汪夫子”者,苏州人。

汪东此词,文辞、格局,足以与江谦“大哉一诚”之词媲美。

程懋筠之曲,“青春洋溢”,也足以与李叔同曲之“正大博雅”颉颃。


可惜汪、程这首校歌,可能由于歌词太过“古典”,没有能够被当代决策者选中。或者因台湾之“中央大学”,亦沿用此曲之故欤?

罗家伦、唐学咏合作的《中央大学校歌》,仅见歌词,不敢妄议。

但是今日南京大学的校训八个字,诚朴雄伟、励学敦行”,便是出自罗校长歌词。词曰:

【国学堂堂,多士跄跄;

励学敦行,期副举世所属望。

诚朴雄伟见学风,雍容肃穆在修养。

器识为先,真理是尚。

完成民族复兴大业,增加人类知识总量。

进取、发扬,担负这责任在双肩上。】

唐学咏所谱《中央大学校歌》之曲虽无缘得见,所幸尚可耳闻他的另外两首作品,一曰《天下为公》(一名《大同之歌》,词出《礼记·礼运篇》);一曰《世梦》(弘一法师词;1936年谱曲)。


由此二曲,稍可想象法国“桂冠乐士”唐学咏所谱《中央大学校歌》之风采。

所以说,东南大学“多宝”,“子孙视之”、“亦不甚惜”

综上,复有一个疑问。

以程懋筠、唐学咏二公之音乐造诣和成就,为什么在民国文化群英谱中,极少提及?


程懋筠(1900~1957),江西新建人,毕业于日本东京音乐学院。

1928年起受聘为国立中央大学艺术系教授。

《三民主义歌》(《中华民国国歌》)的曲作者(词作者孙中山)。

1957年逝世于南昌。见弃于两岸,哀哉。


唐学咏(1900~1991),江西永新人,毕业于法国里昂国立音乐院。

1930年起任教中央大学艺术系。

唐学咏1991年逝世于上海,得享天年。


另外有一位江苏江阴人,吕斯百(1905~1973),毕业于东南大学艺术系,得徐悲鸿赏识,留学法国。

1934年回校(中央大学),后任艺术系主任,是程懋筠、唐学咏的同事。

1949年以后,吕斯百任西北师范学院(兰州)艺术系主任,曾向程懋筠、唐学咏伸出了援手(推测借1952年院系调整之时机)。

1973年,吕斯百自尽于南京(“文革”外调人员导致的压力),惜哉。

今日可见唐学咏写给吕斯百的一封信的手迹影印件,内容充满历史的“包浆”,辨读如下。

【斯百吾兄:

接读您七月廿日的来信,承将芜笺转示您院院长,感谢之至!

你们看了我的信,一致认为我对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尚未建立。

这在各位慧眼的观察,一定有你们的卓见;

但我自己却以为亦许是你们的一种误会。

我自认生平别无所长,惟对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及对祖国、人民、劳动、科学、公家财物的热爱,那才是性根天成,无待人建,过去这样,现在这样,将来因时代的昭示、环境的濡染,将更会发扬而光大的。

再就是生平疾恶如仇、向善如流,故对那些高踞老百姓头上、欺压剥削、为非作歹的贪夫、墨吏、恶霸、歹徒,都是痛恨!

而自己,因为一生靠教书劳动过活,既无良田,亦无山林,亦无商店厂坊,亦无银行存款,又未参与过任何反动党团特帮及一切迷信团体的活动;所以也就从未侵害过人,剥削过人,也从未贪污过公款,危害过人民,所朝夕喁喁属望的,只是国家的繁荣,民生的改善,文教的发皇,公道的伸张,如是而已。

像我这样的人,是决不会留连于过去的渣滓,和旧社会的残余的。

我从来也不曾设想到自己过去的什么光荣,幸而也想不出过去有什么不荣誉就是了。

说到音乐艺术,我早年便注意到民歌的采集,也曾试作过不少民歌体的琴曲散谱,只是受旧社会的桎梏,没有能给它普及出去,深抱隐憾罢了!


所示“乐从民间来,回到民间去”,此一崇高的极则,世界上早就有许多先驱,在其乐篇中予以实现,而我则更是素所力倡,凡我的及门,没有不知道的。

老实说,近代的音乐,根本不可能再是那种关在屋里,焚香默坐,弹无弦之琴,自乐其乐,或为少数人取乐的玩意;

而是要向露天、向广场、向会堂、向公园、向田野、向山林、向天空无线电广播,哪里不是为人民服务呢?

不过音乐上许多自然的规律,纯粹的素质,里面亦不乏极其珍贵的宝藏,我认为这倒不可以一概抹煞的。

质诸高明,以为如何?

承询及我在解放后和现在的情形,我也和您略微谈谈:

福州解放后,我奉令继续维持福建音乐专科学校校务一年。去年福建音专奉令停办。

我在交卸清楚后,请得福建省人民政府同意,回归江西永新原籍。一年来在家帮作家事,耕园圃,读群书;土改中被划为自由职业者。生活靠内人在此间中学教书所得,勉强维持;诸小儿学费,则靠一位在南洋泗水教书的亲戚暂时接济,仅免于失学。

总之,目前除穷外,余则尚安。

知注附闻。

一切仍希卓裁。

顺致敬礼。

唐学咏

顿首

八月三日】

子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