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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距离被害人不到 30 厘米,可我却看不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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蜿蜒颠簸的土路,车上坐着我、文队还有六塘镇派出所的副所长。

我和文队来这里,是为了一起失踪案。

当时恰逢上级要求:大案必破,从快从速。文件刚下到队里,第二天就发生了这起失踪案。

这可苦了大队上上下下,我和文队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

但我们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一个大活人和一台面包车就这么消失了。

车子刚开进山区没多久,手机就没了信号,对讲机也联系不上。

车子一边靠着山崖,另一边就是悬崖,山路狭窄处车子勉强能挤过去。

越野车只能用 1 档低速蠕动,空调开到了最大,吹出来的还是热风。

我满眼的血丝,昏昏欲睡,打开窗户想吹点自然风,一股热浪扑进车厢,险些把人烤熟。

这台车是队里最老的「猎豹」,开了 30 多万公里,它浑身都在咯吱乱响,方向盘也不太听使唤,频频违抗我的操作。

在这个鬼地方要是不小心滚下山,尸体烂了都不定有人发现。

副所长 50 来岁,讲话啰啰唆唆,反复地讲了一路,我就听出了两点。

王家两兄弟父母早亡,弟弟有轻微的精神问题,爷爷大字不识一箩筐,还是个酒鬼。

老大小小年纪就外出打工,四年前那个酒鬼爷爷终于咽气了,大哥卖了村里的祖宅,带着弟弟到这深山里包了山林和水塘搞养殖,两人都 30 好几了,也没个媳妇。

言语间,听得出他对两兄弟有些同情。

在山路上挪了一个多小时,我们才看到了副所长嘴里说的水塘。

山坡上有三间土夯房,围绕着土夯房是用油毡和石棉瓦搭的棚子,还有树枝竹条围起的院子。

房子都是兄弟俩在山里挖土,自己一锤子一锤子夯出来的,一块砖都没买。

再靠近一些,拴在鸡圈边的两条黄狗冲着我们一直叫唤。

文队和副所长绕过了拴着的狗往土夯房走,我赶紧先把引擎盖打开,生怕这台老猎豹水箱开了锅回不去。

几天前,五塘镇的王为安开着面包车出门拉货,再也没回来。

王为安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六塘的为民超市,那台五菱之光面包车停在超市门口的摄像头下,王为安和两个员工在搬货,十分钟后,王为安开车离开。

我们判断他是在五塘和六塘间失踪的,排查走访了好几天。

这里就是附近十里八村最后有人住的地方。

兄弟俩叫王一成和王一功,一看就是憨厚老实的普通农民,王一成叫弟弟去给我们倒水,王一功没动,木讷地看着我们。

问话的时候,王一功就在边上听着,一句话没有说。

问完了走访的话题,文队说:「能不能四周看看?」

王一成带着文队和副所长往堆饲料杂物的棚子去。

王一功带我到屋后的空地上,空地边放着一台搅拌机,边上还堆着一些饲料

远远就闻到了饲料的腥臭味,还隐隐有些腐臭,我把头凑到搅拌口边,腐臭味更浓了。

搅拌机里的饲料半干半湿,熏得我想吐。

我感觉到有些不对,一回头,王一功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铲子,眼神有些怪异。

这种眼神让我很不舒服,我语气有些冲,问他:「你要干嘛。」

「拌饲料。」王一功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他从袋里铲了一铲子饲料,抛进搅拌机,打开了电源。

一股臭味直冲脑门。

搅拌机「哐哐」地把臭味往我面门上呼,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被气味熏的,我觉得有些头晕。

文队在饲料棚子里看到三头发臭的半大死猪,王一成说是从附近村子里收来的病死猪,用来喂狗。

一圈走下来,没有发现任何疑点,这就好像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兄弟俩与世无争。

兄弟俩有一台三轮摩托车,平时都是王一成开车拉饲料,一次拉两车,省着点够用一周。

回来的时候,副所长还在唠唠叨叨地说着两兄弟太不容易了,还半开玩笑地让文队给他俩介绍个老婆。

回到五塘镇,顺便走访了一下饲料经营部,老板回忆了一下肯定地说,王一成几天前的傍晚来拉过饲料,还欠一笔饲料钱。

老板也觉得兄弟俩不容易,给王一成压一笔款,也不催他。

王为安也是那天失踪的,但时间对不上。

「这几年他们赚到钱没有?」文队突然问。

「勉强维持吧,能赚到钱早讨老婆了。」老板说。

王为安的家属对我们的工作极不满意,一边向上级投诉我们,一边自己发动亲朋好友找。

大队长在开会的时候,点名道姓地指着文队说:「老文,这么大的车难道外星人抓走了?」

大队长说再给一个星期必须破案,文队回了两个字:「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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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哪还有多余的人手,大队长说文队你干不了,我申请支队派人来干。

大队长说的也是气话,失踪一个人就要支队插手,他脸上也看不过去。

五塘到六塘两镇距离 7 公里,有 12 个自然村,常住人口三万一千多人,算上村之间的村道,机耕道,有 11 条路。

总共有 22 个摄像头,坏了 17 个!

剩下那 5 个摄像头都没拍到那台五菱之光和王为安。

文队展开了地图,推演王为安的线路。

他那晚 8 点 23 分从为民超市离开,这是他当天拉的最后一次货,8 点 31 分用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还没吃饭,让老婆热一下饭。

刨除掉有监控的自然村和路段,王为安可能出现的地方面积还很大。

查过了交警系统,那天在国道上没有发生过交通事故,走访的时候,也没有人反映当天有可疑情况,王为安的电话记录也调了出来,都是很正常的生意和家人的通话。

技侦介入后测算了王为安手机的轨迹,他的手机信号就消失在出了六塘镇后不久,但那儿只有一个基站,信号很飘,没办法找到具体位置。

家属倒是很快找到了线索,南方宗族传统,一家有事全族帮忙,总共有 100 多个王姓亲属加入了搜寻王为安的队伍里。

他们在明齐村附近的村道上发现了有车辆冲进水库的痕迹,一边报警,一边组织人手要下水库去找。

我和文队到场的时候,王家的亲属,附近的村民,好几百人把现场踩得乱糟糟的,几个民警喊破了嗓子才维持住秩序。

文队蹲在地上,盯着车辙印,用手比画了一下,说:「不是这台车。」

王为安的五菱之光常年使用,花纹不会这么深,车辙宽度也和失踪车辆不符。

家属说什么都不同意这个推论,他们推断王为安想抄近路回家,在弯道失控坠进了水库里。

按车冲下去的方向,有两棵小树还挡在水库前,车要是冲进水库,必然要先撞断两棵树,文队耐心的分析给他们听,但家属完全听不进建议。

一番折腾到了晚上,水库里什么都没捞到,家属回过头说:「你们警察为什么连车印都搞不清楚,浪费时间!」

为了这轮子印,我和文队在现场蹲到了半夜,饭都没吃上,还遭了顿埋怨。

新设定的回访制度有时候特别烦人,上级要求要回访家属,还要求要有满意率。

这服务项目放在刑侦这工作上显得很尴尬,我总不能问家属:「您对我的工作还满意吗?亲,给个五星好评呗!」

99% 的家属都是恨不得刚报案,马上就把罪犯抓住。

不投诉我们就不错了,五星好评对我们来说就是天方夜谭。

前两天晚上,一个樊村的女司机路过弯道因为操作不当冲向水库,后来她找朋友把车拖上来,自己修车去了,我把这个消息反馈给家属,家属不相信。

为了找这台车浪费了两天时间,也没换回家属一个满意度。

我和文队说,我总觉得王一成两兄弟有些怪怪的,文队说:「那也要找到证据啊。」

直觉有时候可以引导破案的方向,但最后还是需要证据来说话。

王一功在我身后的时候,我感觉到一丝丝凉意,好几次我看他眼睛,他木讷的眼神里藏着一丝阴气,还有一种——猎人看到猎物的兴奋。

我没证据,也不能因为不喜欢王一功而去抓他。

那天刚吃过晚饭没多久,我正打算玩几把游戏,文队给我打了个电话:「准备一下蹲守!」

我还以为是明天出发,没想到文队说:「9 点半,来大队门口。」

我按时到了大队门口,看到文队穿着一身迷彩服,蹲在一台摩托车边,像个兜客的摩的佬。

文队丢给我一身迷彩服,我借大队门口的岗亭换上,跨上了这个摩的佬的摩托车。

车是文队借来的,我们聊了一路的案情,文队说他走到那个鱼塘边,就感觉到一股邪气!

蹲守这活可长可短,文队创下过市里刑侦蹲守最长纪录,为了确认某个案件的嫌疑人,他在嫌疑人家对面的旅馆蹲过 3 个月,吃喝拉撒睡都在房间里,一分钟都没出过门。

我问文队打算蹲多久,文队没有答,自说自话:「那台车哪去了?」

我们排查过五塘附近的修车铺,二手车市场,没有人见过那台车,要毁掉一台车并不容易,文队觉得它肯定还在某个地方。

木讷的王氏兄弟本来已经排除出嫌疑人外了,但文队总觉得还得来看看。

文队开着摩托车钻进了那条蜿蜒颠簸的土路,在树林里找了条路,把车开到了土夯房对面,隔着水塘我们能把山坳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晚上土夯房前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死一般的寂静,我们在林子里找了一块平一些的地,支起了帐篷。

蹲守这活简单、枯燥且乏味,没什么技术含量,两人轮流看着,不睡觉的时候就扯些闲话。

每天天蒙蒙亮,王一功就起床搅拌饲料,用斗车把饲料推到水塘边撒饲料喂鱼,傍晚又重复一次,不喂鱼的时候他就在附近割草,喂鸡,劈柴,做些杂事,从来没见过他外出。

王一成几乎每天都开着三轮摩托车出去拉点饲料和生活用品,有一次还拉回了一头半死的猪,兄弟俩在空地上用电锯把猪头给锯了下来,引得几条狗兴奋得汪汪的叫!

他们一边用电锯和斧头肢解,一边把内脏丢了喂狗,狗为了血淋淋的内脏打成一团,看得我触目惊心!。

山区里的蚊子都是饿死鬼投胎,隔着迷彩服都能给捅出个大包来,有时候一巴掌下去能打死 4 只带血的花斑蚊。

花露水根本挡不住饥饿的蚊子,不到两天就用完了两瓶!

喂了一星期的蚊子,啃了一星期的面包,也没看出这两兄弟有什么可疑。

这么蹲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和文队都快被叮出病来了。

山里面没信号,要打个电话,得翻过两道山梁,跑到山顶去才勉强能联系上。

我和文队每天轮流去山顶和外界联系,中午的时候我去,傍晚气温低一些的时候文队去,但是山外面也没找到线索,王为安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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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年队里都会接到几起失踪的报案,大多数失踪者都能在其生活圈子里找到。

我经手过最长的失踪案是一个女孩和家里闹矛盾,跑到了外地,11 年没有和家里联系,去年才回家,还带回个 8 岁的孩子。

还有一个 19 岁的男孩,因为和女朋友分手,跑到郊区的山上自杀,找到的时候尸体吊在树上,烂得快散架了,我带着三层口罩都没挡住那股味道!

王为安的失踪都不符合这些特征,他最近才在开发区花了几十万全款买了套房子,房子还在装修,没有家庭矛盾,没不良嗜好,也找不到仇家。

基本上这类失踪会定为凶杀向,极有可能是「激情犯罪」,这类没有明确动机的案子最麻烦。

我们也朝这个方向去找,不断地缩小范围,但又不断的排除了嫌疑人。

我和文队蹲在山里喂蚊子的时候,大队长也派人到处查失踪车辆的下落,我们顶着满头包回来的时候,在七塘镇找到了一台疑似涉案车辆。

那是队里的辅警小龙找到的线索,前两天在吃饭的时候,他一个老乡随口提了一嘴,说他一个朋友最近在搞「改装」车,最赚钱的就是「改装」面包车。

小龙趁着假期的时候回了一趟七塘,老乡带他去朋友的修理厂看了一圈,角落一台五菱之光很像是我们要找的。

只要找到了车,就能顺着线索找到是谁卖的,走到这一步,案子就能很快破了。

小龙没敢确定,打电话回队里,我和文队正往全身涂清凉油止痒。

我们俩顾不上满身包,跳上老猎豹就往七塘镇赶。

七塘镇有很多修理厂,主营拼装和维修农用车,这些年又多了一条生财之道——收购盗抢车辆改头换面。

很多盗抢车就是经过这里的「改装」后,又流入农村和山区里。

案发后我们排查过这里,当时没有发现这台车,厂里的工人说是前两天老板刚收回来的。

王为安的车后杠被撞过,右侧有凹陷,这台车正好也有,所以小龙觉得应该查一查,可我看到这台车的时候心凉了半截——这台车换了轮子,车架号也被磨掉了,车漆被磨得乱七八糟,正准备做翻新。

老板供认不讳,说车是从一个叫七拐的混混手里花 2000 块买的,翻新后可以卖到 5000。

他还提供套牌服务,再加 300 块钱还能伪造一张行驶证!

老板另案处理,但这台车不是王为安的,是七拐前几天在小吉村偷的,车主报了案。

「那台车肯定在什么地方。」文队说。

我挠着满身的红包,说:「不会给推到哪个山沟里去了吧?」

一个叫阿宏的人被纳入了侦查视线,走访中有人说如果王为安和谁有矛盾,那一定是和阿宏。

那天晚上有人看见阿宏在路边和某人吵嘴,那人开的就是一台柳微面包车,但不知道是不是王为安。

重点是,阿宏在王为安失踪后第三天,就和家人说外出「搵食」,一直没有回来。

阿宏原来是跟「大哥」的,这些年大哥们不是蹲大狱就是转行,阿宏就靠倒买倒卖,偷鸡摸狗挣点钱,有了钱就去吃喝嫖赌,纯粹的职业混混。

我和文队找到阿宏的家里,他果然不在家,只有一个老母亲。

老母亲说,王为安借过阿宏几千块钱周转,几个月都没有还,阿宏说再不还钱,就找机会「做掉」他个「冚家产」的!

重大嫌疑人出现,案情就会出现转机,阿宏是迄今为止最符合作案条件的嫌疑人了,

走访完阿宏的老母亲,文队申请了协查通报,我们刚回到队里,大队长说阿宏找到了。

我们连车都没下,在大队院子转个弯又出来了,车子狂奔到拘留所的时候,阿宏正在东张西望,好像等人来接。

我下车亮了一下证件:「阿宏。」

阿宏很郁闷,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们半天:「阿 SIR,我又犯什么事了?」

凭经验已经知道,这事情不是阿宏干的,他属于嘴比手狠,人比猴精,挑事喊得最大声,有事跑得比谁都快的那种混子!

可程序还是要走,回到队里,阿宏先喝掉了一瓶矿泉水,抽了我三根烟,说:「阿 SIR,帮我叫个盒饭得不得?」

说起来有些哭笑不得,那天晚上王为安给超市送完货,刚开出六塘镇,碰上去六塘镇赌博的阿宏,阿宏把他拦下来。

阿宏的确撂过狠话「要做他冚家产」,但他没那个胆!阿宏拦下车后,王为安连车都没下,两人在路边吵了几分钟。

王为安借过阿宏 3000 块钱,只还了 1000,阿宏叫他赶紧还钱,王为安说房子在装修,没钱,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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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完架阿宏去赌博,一个赌友告诉他有个活,一天出工费 200,在这个赌友的介绍下,阿宏就来邕城「搵食」。

邕城的一个开发商在找打手搞强拆,结果钉子户也不是好惹的,两拨人打了起来,邕武所出的警,阿宏因为寻衅滋事被拘留 15 天。刚出来我们就无缝对接把他请回了刑侦大队。

阿宏没有撒谎,根据阿宏的「点水」,六塘派出所抓了阿宏 20 几个赌友,起获了 5 万多赌资,没多久阿宏就因为「出卖兄弟」,混不下去,真的跑到广东「搵食」去了,那都是后话了。

我有些烦躁,心想会不会王为安惹了家里人都不知道的麻烦事,躲到外地去了?文队还是很淡定,重新把线索梳理了一遍,又告诉我说,再去找一趟王氏兄弟。

我在准备车的时候,文队去申请领出了枪,当时警队对枪管理非常严格,所以我们是能不带枪就不带枪。

还是六塘所的副所长陪我们一起进山,一路上他唠唠叨叨的感谢文队,让他们所今年的抓赌指标完成了!文队就嗯嗯啊啊地应付着,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了地方,文队下车把枪别在了后腰上,用 T 恤盖着,莫名其妙地说了句:「你们小心点。」

那台三轮摩托车停在空地上,但没见王一成,王一功在午睡,被吵醒的时候相当的不高兴,文队让我和副所长问他一些问题,自个去周围转了转。

王一功说哥哥一早就出门去了,到底去哪里他也不知道,问他为什么没有开三轮车,他也说不知道,我拿出那台面包车的照片让他辨认,他看了半天也说不知道。

我还在想着怎么安抚一下王一功烦躁的情绪,问出点有价值的线索,就听到文队在叫:「没事了,我们走吧。」

王一功没有送我们的意思,自己回屋去了,我和副所长一上车,就闻到一股带着酸腐的臭味。

「走走走。」文队催促说,副所长捂着鼻子问:「文队你把屎搞上车了?」

我后来我问文队,你怎么想到这个点子的,文队说:「直觉!」

老刑侦的直觉有时候就是破案的关键,文队又补了一句:「那天我看他们杀猪,就觉得有问题。」

我曾经脑海里闪过一丝念头,可最后逻辑和分析让我忽略了直觉!

文队搞上车的不是屎,我和副所长在问王一功话的时候,他跑到了鱼塘边,用塑料袋装了半袋子洒落在塘边的饲料!

我真的很佩服文队,竟然能把饲料和失踪案给联系到了一起。

饲料拿去送检,过了几天出了结果——饲料中检出疑似人体组织。

文队松了口气,很有信心地说:「可以抓人了。」

队里通知王为安的家属来进行 DNA 对比,文队带着我和几个人布置抓捕。

王一成还没有回来,搅拌机还在嗡嗡的工作,那台三轮摩托车还停在老地方,王一功在喂鸡,他没有抵抗,嘴上不知道嘟哝着什么,就被铐上了手铐。

文队呵斥王一功:「你哥呢?到哪里去了?」

王一功开始没有说话,后来可能意识到些什么,抬起头说:「我哥说不能告诉别人听!」

一瞬间,我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一些不好的想法涌到了心头上。

刑侦员小李突然在堆饲料的棚子里喊了一句:「我操!这里有半个人!」

饲料堆下,有一个彩条布盖着的东西,苍蝇嗡嗡地围了一群,掀开的彩条布一角,一个人头半睁着眼,勾勾地看着我,和人头码在一起的还有一条大腿和两只手!躯干已经不见了!旁边摆着一个砧板和斧头,砧板上还有血水和肉屑!

现场震惊了我们!好半天才问王一功剩下的部分呢,王一功说:「没有咯!搅碎咯!」

我想起曾经在搅拌机边闻到的那股味道,应该就是……

我竟然和被害人相隔 30 厘米,却什么也没看到!

在搅拌机里找到搅碎的人体组织,混杂在饲料里,法医和勘验大队也赶了过来,王一功被带回队里突击审讯。

那人后脑被铲子几乎拍碎,没有任何身份信息,从棚子里搜出的一些衣物推断,应该是一个流浪汉,我突然想起王一功曾经在我身后拿着铲子,心里一阵后怕!

现场没有搜出和王为安有关联的东西,王一功也很不配合,在审讯室里又哭又叫,反复地说:「我哥说不能告诉别人听!」「我哥说出去搞点钱!」

所有都是王一成安排的,王一功只是负责听话和做事。

发出了王一成的通缉令,文队忧心忡忡地说:「这个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痕检和法医检查完之后就撤离了现场,刑侦人员立刻进入蹲守,我们判断兄弟俩感情很深,王一成不会丢下这个弟弟!

王一成当天晚上就回来了,但我们低估了这个外表憨厚的老实人。

为了不影响蹲守,我们首先把狗控制了起来,当晚 10 点多,山路上开来了一辆摩托车,停在了鸡圈前面。

开车地对着土夯房喊了几声兄弟俩的名字,就调转车头走了!蹲守的刑侦员以为是来找人的村民,一直没有作声。

当晚 12 点多,三塘的治安联防队报告说,他们好像看到了王一成——在巡逻的时候,有个人看到联防队转头就跑进了巷子里,联防队员追进巷子里已经没了人影。

那天很多警车开进山里,这事瞒都瞒不住,文队听到消息,就说了一句:「有些着急了!」

王一成在我们第二次去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警觉,回来的时候他给了一个摩的佬 30 块钱,在距离水塘五六百米地方下了车,让他先探探路,摩的佬说屋里没人,狗也不叫,王一成又给了摩的佬加了 20 块钱,返回了三塘镇的汽车站。

过了两天,贵州的交警查酒驾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那台失踪的五菱之光!

驾车的是一个修理厂的小工,他看到了王一成的照片就点头说是他卖的车,卖了 3000 块钱!

王一成怎么会有贵州的黑车渠道?顺着这个线索往回查,他有一个同族的远房兄弟,在汽配城开修理铺,我和文队找上门了解情况,他很惊讶地说:「我给了他一个号码,让他去试一试……」

王一成跟他说收了一台黑车,想卖个好点的价钱,谁都没想到他竟然自己开车到贵州给卖了!

他出发之前,还杀了一个流浪汉,安排好了鱼塘里的事情!而我们和他擦身而过!

文队说:「我们真的是低估这个人了!」

在通缉王一成的时候,法医检测报告也出来了,没有找到王为安的 DNA,但除了那个流浪汉,又找到了其他两个人的 DNA!

被害人一下又增加了两名!这立刻引起了省厅的重视,派了专家组下来指导工作。

队里也把其他无关紧要的案子暂停,集中力量找王一成。

专家组带着我们重新梳理了案情和社会关系,王一成最后一次出现在三塘镇和治安联防队遭遇,他不会走远,他最担心的还是他的弟弟。

开完会,文队对我说:「准备蹲守!」

文队没说去哪里蹲守,但让我去领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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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队重新把狗拴到了鸡圈边,又让我套上了王一功的衣服,远处看起来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第二天傍晚,我装模作样的在鸡圈边喂鸡,有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林子里冒了出来,顺着山坡往下走,光线很暗,我一下紧张起来,放下食盆伸手摸腰后的手枪。

他离我百多米的距离停了下来,我们隔着鸡圈和山坡互相打量,他突然喊了一声:「阿弟?!」

狗疯狂地叫了起来,他愣了一下,回头就跑,我顾不上许多,跳过鸡圈,两个在屋里蹲守的刑侦员也跑了出来,三个人撵着他往山上跑。

文队这次做了充分的准备,他和另一个刑侦员蹲守在树林边缘,斜刺里冲了出来,那个人又扭头往山下跑,在山上追了他好几百米,我终于瞅准机会把他扑倒!

把他扑倒的一瞬间我看清了他就是王一成!他挣扎着,但被我死死箍着,几个同事赶上来把他摁住,上了手铐!

我气喘吁吁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文队追上来,打开电筒一照,喝问道:「王为安在哪里?」

我扑倒他的时候,他的嘴唇磕到了石头上,血滴滴答答滴到草地里,他抬起头,笑着说:「我把他们做成了饲料!」

「他们?还有几个人?在哪里?」文队又问。

「不记得了,十把二十个吧。」王一成还在笑,像个嗜血的恶魔!

把他架起来的时候,他咧着一嘴的血问我:「我阿弟呢?」

我没答他,只是想早点把他带回去。

「你放了我阿弟,我什么都讲给你听!」他又说。

「我晓得,杀人偿命的。」

在审讯室里,王一成开口说。

他嘴上包了一大块纱布,说话含糊不清。

「你杀了那么多人,你不怕。」我问。

他笑:「就跟杀猪一样,有什么怕的。」

我感觉到一股凉气爬到了头顶。

他又说:「你别讲,杀第一个的时候还真有点怕,血流了一地,他眼睛看着我,身子还在抽……」

我打断了他,他又说:「其实不该杀本家的,我立过规矩,不杀认识的人,哎……」

他说的本家就是王为安,他和王为安认识,算起来还得拜同一个祖坟。

7 月 6 号,王一成开着三轮摩托车出来拉饲料,平时他都是中午出来,那天鱼塘里有事耽搁了,他装好第二车饲料往回走的时候,已经 7 点多了。

从五塘的饲料经营部到进山的路口,开车大概需要 15 分钟,但那天三轮车有些故障,他开了快半个小时。

三轮车开进山路没多远就抛锚了,王一成摸黑步行走到路边找人帮忙,恰好拦下了王为安往回走的五菱之光。

两人谈好了价钱,王为安拖车加运饲料,一共 80 块钱!王为安从来没来过这条路,王一成只说来回最多 10 公里路程!

王一成想省点钱,两人又认识,他觉得王为安不会为难他。

王为安看到那车饲料的时候就有些不高兴了,他以为是小三轮摩托,没想到是这么大的车。

两人争执了一下,王为安还是帮忙把一些饲料抬到了面包车上,然后用绳子拉着三轮车往山里开。

王一成在后面控着三轮车,他听了一路王为安的抱怨,半路王为安还说这生意不做了,要回家吃饭,王一成赔笑说加点钱,王为安才勉强把货给拉到了水塘。

说好地来回最多十公里路,单程走了一个多小时!路上还磕到石头,车门被刮花了,王为安已经一肚子火,结账的时候王一成给他点了 90 块钱。

王为安一下子就炸了,他开口说不够,王一成说平时最多给 70,已经加了 20 块了。

王为安连修车带运费要 200,两人在鸡圈前吵了起来。

「我身上真的没有钱了。」王一成对我说:「我讲先欠着以后给,他不同意。」

「那你就把他杀了?」我问。

王一成沉默,过了一会含糊地说了句土话,我没听清。

他又问我:「神经病是不是不会被判刑?」

文队打断了他:「说过程。」

他叹了一口气说:「其实真的不该杀本家的。」

两人争吵的时候,弟弟王一功突然发飙,拎了把铲子冲了出来,王为安认了怂,拿了 90 块钱要走。

本来事情就应该结束了,但王为安走到车边的时候说了句话。

他说:「你们两兄弟就该一辈子穷,讨不起老婆。」

王一成抢过了弟弟手里的铲子,冲了上去,从背后一铲子拍到了王为安头上。

王为安当场就倒在了地上,脚还在抽搐,手里的钱散在车前面,王一成就着面包车的车灯,又照着他脑袋拍了好几下,直到他一动不动。

「我最讨厌人家讲我穷,讲我讨不到老婆。」王一成说。

我把他的原话记录下来,准备给他签字摁手印的时候,文队突然压住我的手,问:「是你用铲子拍的,还是王一功拍的?」

他愣了一下,说:「我晓得杀人要偿命的。」

文队说:「你想清楚哦。」

王一成低下头,低声的「哦」了一下。

王一功知道哥哥被抓的时候,号啕大哭,他说王为安是他杀的,用铲子拍死的。

文队问他是怎么拍的,他情绪激动,极力想挣脱手铐。

「就这样,就这样,他骂我们穷,我就这样,他又骂我们没有老婆,我就这样拍死他。」

铐在椅子上的手在挣扎中勒出了血印,但他一点都不觉得疼。

兄弟俩供述的作案过程互相印证,杀害了王为安之后,他们把尸体拖到了放饲料的棚子里,用泥沙把血迹掩盖掉,又在饲料棚里用电锯和斧头分了尸,每天把一部分尸体丢进搅拌机里和饲料一起搅拌,再拿去喂鱼,内脏就掏出来喂狗,我们第一次走访的那天,王为安最后一截手臂就混在搅拌机的饲料里。

我又想起了那天在投料口闻到的那股味道,头皮一阵阵发麻。

第二天王一成把车开到了一个废弃养牛场藏了起来,最后一次我们去走访的时候,他觉得情况有些不妙,本来想烧掉的,可又舍不得,他觉得把车卖到贵州,就应该查不到了。

出发前的几天,他还骗了一个流浪汉回来,杀掉了拌饲料,因为这样养出来的鱼长得肥!

他走之前交代王一功尽快把尸体处理完,他以为毁尸灭迹,就不会被发现。

「当时我真的没有钱了,3000 可以让我顶到收鱼了。」王一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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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再穷,也不能杀人啊!」我有些愤怒。

「你真的穷过吗?」王一成反问。

我无言以对!

王一成 5 岁,父母在外面打工乘坐的拖拉机翻车,双双离世,拖拉机没有保险,司机坐了牢,两条人命一共赔了一万块钱!

钱很快就被爷爷拿去喝光了,弟弟本来只是发烧,却因为没有钱去医院,烧坏了脑子,从那时候起,他就觉得人命并不值钱!

王一成初中没读完就辍学四处打工,他要照顾弟弟,还要给爷爷赚钱喝酒。

他没有学历,没有一技之长,只能做别人不愿做的工作,在广东给一个老板看了五六年水库,攒了一些钱,也学会了养鱼,再卖掉祖宅,勉强承包下这片没人看得上的水塘。

弟弟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工作,生活全靠王一成操持,他经常凑不齐饲料钱,为了省钱,他在附近村里低价收病死猪,拌进饲料里喂鱼,为此还遭到收猪佬的威胁。

三年前王一功病了,他忙不过来,想请一个短工,他在路边看到了一个流浪汉,给了他一碗米粉,谈好一天给 10 块钱工钱,把流浪汉带回了鱼塘。

他以为流浪汉会因为有口饭吃对他感恩,可流浪汉好吃懒做,每天还想吃肉喝酒,不到半个月王一成就受不了了。

流浪汉问他要工钱,他刚勉强结清饲料钱,根本没有钱,一怒之下操起了锄头,劈掉了流浪汉半个脑袋!

躺在地上的流浪汉一只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脚还在抽搐,王一成吓了一跳,没敢看,用麻袋盖住了流浪汉的脸。

他看着麻袋下的血慢慢地漫出来,混进黄土里,变成一片红褐色,他反而轻松起来,想通了。

王一成说,这个世界就是个江湖,如果没势力就要够狠,他没有势力,所以要够狠,够狠就才有活路。

只要能活下来,活得更好,他不在乎手段。

他还说,如果不是要照顾弟弟,他一定会去做一个江洋大盗!说完,咧着包着纱布的嘴对我笑。

「本来我想把他埋掉的,后来一想,猪肉是肉,人肉也是肉,马上要给鱼催肥了,不要浪费了。」

于是他和王一功把流浪汉拖到了棚子下,用斧头和柴刀分尸,砍得很费劲,后来他买了一个电锯,分尸就顺手多了。

到底杀了多少个流浪汉,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他说这都看缘分,有时候一个月骗到一两个,有时候半年也见不到一个。

杀一个人拌饲料,正好差不多够用一周,剩下的就随缘,骗得到就骗,骗不到就算了。

他仔细地回想了半天,说十几个肯定是有的。

王一成有自己的理论:反正他们也没人关心,活在世界上也是受罪,我这是帮他们超度,收个病死猪还要几十百把块钱呐。

他说这个话的时候,满不在乎。

王一功对生命更加没有概念,只知道哥哥是他的唯一指望!

兄弟俩的口供有对应,也有矛盾之处,直到最后我们也没理清哥俩到底谁杀了多少人!唯一清楚的是,每次杀了人,他们都一起分尸!

每次讯问他们的时候,我都觉得浑身冰凉,一阵阵后怕——我差点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越挖越大的案子震惊了省厅,省厅组织了庞大的队伍,重新进驻了水塘,调用了发电机,抽水机和挖掘机,把整个水塘抽干,掘地三尺地找被害人!

在数吨的塘泥里筛出了上千片碎骨,最大的一片像小指甲盖那么大,大多数都是些骨渣,法医从这些碎骨里提取到了 16 个人的 DNA,其中就有王为安的!

或许还有更多的人,可找不到了!

随后的被害人身份鉴别工作持续了很多年,就在我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还有 5 个被害人的身份未能确定!

指认现场的时候,王一功看着被抽干的水塘发了疯一般嚎叫踢打,好几个民警才摁住了他!随行的医生给他打了大剂量镇静剂,才让他安静下来。

王一成脸一直在抽搐,一句话没说。

从来不抽烟的他突然问我要了根烟,对我说:「枪毙我以后,希望政府好好照顾我阿弟,给口饭吃就行!」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外围是王为安的 200 多个亲属,他们叫骂着,民警们手拉着手,拼命地阻挡他们往里冲。

16 条人命,16 个家庭,就这样被这个恶魔毁掉了。

「我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

王一成对我说,声音很低沉。

他再也没开口,他只是眷恋地看着曾经熟悉和为之奋斗的鱼塘,但他再没有机会了。

王一成被判了死刑,听说临走之前,他要求见一见弟弟,交代几句话。

王一功的精神鉴定让他留了一条命,法院判决强制治疗,兄弟俩没有见面——或许,这也算是完成了王一成的心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