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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的兄弟,最惨烈收场能是什么样?

六尸七命,大年三十的被人灭门。

或许我是「过节犯罪吸引体质」,每次过节我值班,值班室的电话就会不断地响,犯罪分子好像约好了一样,要给我加班。

那一年,见证了一场极其血腥的案子过后,我对过节值班有了心理阴影。

大年三十,几乎一整天,警队值班室里的那个报警电话一直没有响,我还暗自庆幸今年能舒舒服服地在值班室睡觉,一睡一年。

下午 5 点半,城里陆陆续续响起鞭炮声,年夜饭开始了,我上了个厕所,刚从厕所里出来,就听到值班室那尖锐的电话铃声响个不停。

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值班室,拿起电话,报警中心通报,一品龙源发生了刑案。

我赶到现场的时候,辖区派出所已经拉起了警戒带,一栋三层半的别墅前,围着小区的保安,还有一些户主的亲友。

现场在一栋,满屋子的血腥味道,场面很惨烈,男主人脖子上被砍得仅剩一丝皮肉相连,躺在厨房前的过道上,女主人陶英死在门口前的地毯上,还有两位老人分别死在了二楼的卧室和客厅,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趴倒在楼梯上。

别墅里那一寸厚的高级羊毛地毯都被鲜血浸透,凶手下手极其狠毒,根本就没打算留下活口,刀刀要害,致命伤都是脖子上的颈动脉。

客厅的餐桌上摆着丰盛的年夜饭,厨房里的锅里,还有一只没做好的白斩鸡,食物的香气和血腥味混在客厅里,让人感觉很不真实。

我一看这个场面有些 HOL 不住,赶紧给文队打电话,文队正在吃年夜饭,问我什么案那么急,我说:「灭门,6 条人命。」

文队赶来的时候,法医和痕检基本完成了初步的勘测工作,正要给别墅大门贴上封条。

文队和我先找了物业经理,要求查看监控。但物业经理告诉我们,监控坏了都有三年了。

我和文队还不相信,经理带着我们到了监控室,监控室里布满了灰尘和蛛丝,已经很久没人来过的样子。

物业经理很无奈地说:「我们这里看起来高端,其实收不上物业费哇。」

我还记得当初开盘的时候,广告语就叫圣世一品、驾御龙源!十几年前,这可是最贵的别墅楼盘,住在这里面的人都是高端成功人士,哪个身价不是几千万以上的,怎么会吝啬到不交物业费?

物业经理更无奈了,开口说:「老板把人都得罪光了,我们现在保安的工资都发不出了。」

他嘴里说的老板,就是那个脖子几乎被砍断的户主罗皓,我和文队还想多问几句,对讲机里维持秩序的民警呼叫,说很多人跑来围观。

罗皓的亲友和那些业主们不知道为什么起了冲突,互相推搡着,几个保安挡在了中间,两边劝阻。

那些业主连年夜饭都没吃,在一栋外围了一圈又一圈,还有不少人拍手称快,说罗皓一家「抵死个冚家产」。

业主们人多势众,警方担心引发群体事件,把罗皓的亲友先劝离了现场,

不知道是谁先挑的头,业主竟然鼓起掌来,还有几个人拿来了鞭炮,绕着 1 栋外燃放,不知道是为了庆祝,还是最后送罗皓一家一程。

法医把尸体拉走的时候,我和文队绕着别墅区转了一圈,别墅区东西南北 4 个出入口,但只有南门开放,其他三个门都是紧锁着,问了一些邻居和保安,大家都说没有看到可疑的人物出现。

那些亲友在南门外还没有走,看到我和文队出来了,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警官,我们的钱呢?是不是还在?」

一句话让我愣了半天神,后来才搞明白,原来这些亲友到罗皓家,并不是来吃年夜饭的,是来拿欠款的。

看来罗皓这人的人缘很糟糕,大年三十还被人堵在家门口要账。

这五六个人,有些是罗皓的亲戚,有些是多年的好友,罗皓总共欠了他们好几百万,说好了今年还清。

罗皓给他们打电话,说现金提出来了,大家来一起吃个饭,拿了钱,都好聚好散。

但没想到,他们来到的时候,罗皓一家都惨遭灭门。

第一个发现情况不对的是白先培,他们约好 5 点吃饭,白先培 4:50 分左右,把车停在一栋前的空地上,敲门的时候没人应,白先培就在院子里抽了根烟等着。

5 点左右,陆续来了几个人,敲门还是没有人应,白先培觉得有些不妙,去找了物业。

物业绕着一栋喊,前后门都拍过了,还是没有人答应,物业经理找来了备用钥匙打开大门,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大门口的女主人,大家赶紧报了警。

白先培说经过的时候,烟一根接一根地抽,手有些发抖,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大家七嘴八舌地佐证了白先培所说的经过。

凶手应该是一到两人,对别墅布局非常熟悉,作案的线路很清晰,现场没有留下反抗的痕迹。

6 个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这让我极度不解,再怎么样,也应该有所反抗呀。

但那些亲属根本就不关心罗皓一家怎么死的,一直在打听他们的钱怎么办,这话茬我和文队都不敢接,只好让他们等候警方的调查和通报。

大过年的发生命案,谁都过不好,当晚大队就召开了紧急案情会,分析案情。

根据现场的痕迹,我们还原了作案过程:第一被害人是户主罗皓,他在厨房和大厅的过道中,被人连砍了三刀,整个脖子几乎被劈断。

接着凶手上了楼,在卧室和二楼客厅,先后杀害了罗皓的岳父岳母,然后下楼,在门口一刀劈到了女主人脖子上,两个孩子在求生的本能下,往楼上跑,分别被从背后劈死在楼梯口和一二楼转角处。

法医说,六名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在下午的 4 点至 5 点间,死亡间隔不超过 15 分钟,他们初步尸检的时候,尸体都还是热的。

凶器是一把斩骨刀,罗皓的厨房里有一套阳江十八子厨刀,恰好就少了一把斩骨刀,凶手在行凶完毕后,把这把刀带离了现场。

但问题来了,如果凶手只是一个人,他是怎么在楼上楼下来回跑,而其他人竟然没有逃走?

痕检摊了摊手:「推理的就是这个情况,至于凶手怎么办到的,那要看你们了。」

所谓的你们,也就是我和文队,大家都看着我俩!大年三十的,我们就摊上了这码子事情,也说不清是不是晦气。

凶手能如此从容地进出别墅,且对别墅的布局那么熟悉,基本认定是熟门熟路熟人的三熟人员,根据亲友提供的线索,我们大年初三,找到了罗皓公司的一个财务。

罗皓主要是做房地产生意的,我们找到财务的时候,她还不知道罗皓已经出事了,还以为我们是调查经济案的。

大年 28,罗皓让财务和他一起去银行取钱,取了 100 万,可别墅里没有这笔钱。

我第一反应是有人见财起意,赶紧问财务,还有谁知道这笔钱的事。

财务想都没想就说:「这事情只有白总和罗总在搞,应该没人知道了吧?」

白总就是白先培,也就是最先到达别墅外,发现罗皓出事的人。

至于这 100 万到底用来干什么,财务也不知道,她打算过了年就提出辞职,因为她干了一年发现,这个公司内部关系相当混乱。

特别是财务方面,只有罗皓才知道真实的情况,他这个财务基本上就是听话办事就好了。

这个公司关系有些复杂,白先培是总经理,罗皓的岳父是法人,但实际控制人是罗皓,整个公司号称注资 1000 万,可跟皮包公司没什么区别。

案发的时候,财务已经回老家过年了,她身高只有 1.6 米,很瘦弱,不可能是刀劈 6 人的凶手。

我们先把视线聚焦到这消失的 100 万上,找白先培了解情况。

但意外的是,白先培先来了刑侦大队,打听案件的进展。

文队不动声色地把白先培请进了问询室,问他知不知道 100 万的事,白先培反问道:「不是 300 万吗?」

我和文队都很诧异,凭空怎么又多了 200 万?

他说这笔钱是退还给股东的投资款,总共 320 多万,是罗皓亲口说钱已经提出来了。

他受人委托来打听什么时候可以把钱提走,一大帮人现在都等着钱过年。

这间公司有白先培投资的 30 多万,他在这里干了 5 年的总经理,几乎就没拿到过工资!罗皓说今年一次付清,白先培也打算拿了钱之后,也辞职不干了。

白先培抱怨说,罗皓这人连 20 年老朋友都坑,当初合伙办这个公司的时候,什么都说得好好的,但公司办起来之后,罗皓把所有人都排除在外,谁都没法染指。

罗皓玩得是空手套白狼,公司成立的时候拉了十来个股东,他自己投资了 600 万做了绝对控股,但钱很快就被罗皓转移了。

股东们年年闹,还骂白先培是走狗,跟罗皓合伙坑大家的钱,白先培也是百口莫辩,闹到今年,股东们都签了退股协议,把本金拿回来了就打算散伙了。

至于公司经营状况,白先培说他其实也不清楚,都是罗皓和他夫人一手把持,自己想插嘴都说不上话,但钱肯定是赚了不少,至于钱去哪儿了,他也不知道。

本想从白先培这里找到突破口,但没想到成了他的吐槽大会,白先培一直心心念念说要给股东们交代,问警方什么时候可以把钱分发给大家。

我和文队头都大了,因为别墅里根本就没有他们说的钱。

大年初八,法医又告诉了我们一个震惊的消息:在女死者的肚子里,还有一名三个月大的胎儿,这下子连市局都坐不住了,六尸七命,这在邕城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随着调查的深入,我们发现罗皓的身份也很复杂。

罗皓是邕城下沙镇人,现年 39 岁,一直在做房地产生意,他第一桶金就是来自一品龙源。

众所周知,房地产需要很多的资金,但罗皓走了一条不寻常的路,简单地说,罗皓一路用贿赂,拿下了一品龙源所需的土地,但这还远远不够,他还需要银行贷款的支持。

罗皓找了一个当行长的远房亲戚,最后顺利地从银行贷了一大笔钱,一品龙源顺利地完工开始销售,作为当时邕城的最贵的别墅区,开盘售价是 16000 一平!

罗皓给自己留下了「龙头」位置的第一栋,还有几栋是「打点」关系的,剩下的 100 多栋很快就销售一空。

但接下来,罗皓又搞了一个大手笔,他向纪委举报官员收受贿赂,当初给他开绿灯的一干人等,都被他送进了监狱里。

然后这还没完,罗皓贿赂的钱,没有一分钱是自己的,都是向亲朋好友和高利贷借的!罗皓的一品龙源卖完之后,银行的钱也没还,亲朋好友的钱也没还。

估计是这第一桶金得罪了不少人,罗皓后来很少回来,到钦防北开发海边别墅去了,那龙头别墅,也就是过年过节偶尔回来住一下,平时都是交给物业公司帮忙打扫和维护。

这物业公司也是罗皓实际控制,物业经理也是跟我们一通大倒苦水。

刚开始的时候,物业每年的盈利还是很可观,但五年前开始,罗皓从物业公司不断地抽资金,物业没有了钱,服务质量也急剧下降,到后来物业人员干脆什么都不做,都在混日子。

罗皓和业主的关系也非常糟糕,一年前,罗皓要重新规划龙源,一栋这个龙头位置要让亭台楼阁和山山水水围绕成了人间仙境。

这样不可避免地侵占了其他业主的院落,道路也的修改,让很多业主出入极不方便。

业主们当然不可能同意,开业主大会的时候,罗皓一家和大家几乎打了起来。

他老婆陶英就挂了个大喇叭,和父母一起上阵,在小区里指桑骂槐骂了一个多月,搞得大家不厌其烦。

吵又吵不过,打?两个老人往地上一躺,更麻烦,这也算是奇葩聚首成一家了。

然后罗皓调来了施工队,除了留下通往一栋的那条路,把小区里的路一阵乱挖,挖断了水管和电缆,甩手就走了,小区停水停电了一个多星期,最后还是业主们自己筹资修好的。

难怪当时有人骂罗皓一家「抵死冚家产」,难怪这么一个看似高档的小区,连监控都没有。

罗皓在短短 10 年时间里,离了两次婚,死在别墅里的 8 岁大女儿和 6 岁儿子,是他两个前妻生的,现任妻子刚和他结婚不到一年。

罗皓总共欠了 3 个多亿,这些欠款里有银行的,也有私人的,同时有 20 多家单位和个人,正在和罗皓打官司。

罗皓开公司只在幕后操作,一旦空手套白狼成功,就把钱转移,然后继续套下一波,逼急了就把公司破产。

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他和两个前妻离婚之后,非但没有拿走他一毛钱,还承担了沉重的债务。

作为一个人,算计至此,也算是极致了。

作为警察,我通常不去评价一个人的为人如何,但罗皓的确是我办的案子中,为人相当糟糕的一个。

我们梳理了罗皓的债务关系,发现总共有 53 个人跟他有债务关系,少则欠了几万,多则有一千多万。

这还不算一些单位和银行的欠款,但罗皓一视同仁,一分钱都不还。

罗皓在钦防北还开发了三个楼盘,销售状况很好,但财务状况惨不忍睹。

罗皓把第一桶金的经验,复制粘贴到了其他地方,手下实际控制了 30 多家大小公司,账目在这些公司间一阵倒腾,就都成了罗皓的钱,然后扔下一个烂摊子不管了。

总而言之,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罗皓宣称说过:「我赌你们就不敢动我。」

所谓债多人不愁,大概就是罗皓这样吧?

欠了那么多钱,罗皓一点都不低调,还真有不少人,想做掉罗皓「冚家产的」。

有 33 个债主有杀罗皓的动机,这些人都列为了嫌疑人,要一一调查。

大队抽调人手调查嫌疑人,我和文队的精力还是放在那消失的 100 万上,我们先后又找了白先培几次。

白先培说,以他对罗皓的了解,应该有不少债主知道这 100 万的事,可能凶手就是冲着这 100 万来的。

白先培还真说对了,大队梳理了所有嫌疑人之后,有一个嫌疑人浮出了水面。

这人叫陈强,当地的一个街霸,给罗皓的一个工地提供过砂石,结果工程完成后,罗皓打了一张 300 万的欠条,到现在也不结款。

陈强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要花 20 万找人买罗皓一条命。

3 栋的业主也提供了一条线索,大年 29 晚上 10 点多的时候,罗皓在阳台上和人打电话,吵嚷得很大声,说:「我这里有 100 万现金,有本事做掉我拿走」之类的话。

大年初八,我们在一个小渔村里,控制了正在老家过年的陈强,陈强从酒席上下来的时候还叹了口气,怎么那么快就找上门了,连年都不让人过完。

他怎么知道罗皓死了?我一听,觉得有戏。

陈强原来是个渔霸,曾经因为强买强卖被公安机关处理过,坐过三年牢,出来之后转行成了街霸,垄断了钦防北一带的砂石供应。

陈强在钦防北也算是呼风唤雨了,不从他这里进砂石,谁的工程都甭想开,更没人敢不结工程款。

可万万没想到,罗皓这个外地过江龙还真敢欠地头蛇的钱,还欠得那么硬气,所以他找了一个「杀手」,先付了 10 万块定金,罗皓人头落地之后,再付 10 万。

不过那个杀手事成之后,也没来拿钱。

大年 29 晚上,陈强给罗皓打了个电话,本想再给一个机会解决这事的,没想到罗皓要钱不要命,一气之下就让杀手动手了。

听陈强讲过程,就跟电影里武侠剧似的,杀手不在乎钱,陈强也无所谓的态度,一副盗亦有道的和谐画面,六条人命轻描淡写间就灰飞烟灭了。

陈强觉得自己没有动手,至多也就是进去蹲 15 天,所以根本不当回事。

在我们要求下,陈强给杀手打了电话,借口说过了年要出差,让他来拿钱,那杀手在电话里答应得也很爽快,当晚在约好的酒店大堂,就被警方给控制了。

事情进展得超乎想象的顺利,我还和文队打趣说,咱们年夜饭没吃好,十五的团圆饭得好好吃一顿。

杀手被送进审讯室的时候,一点也不慌张,问文队要了根烟,抽着烟吐着烟圈说:「我都没动到手,他们都冚家产咗。」

这话惊得我手里的笔差点掉地上,这是什么操作?难道这杀手还会意念杀人?

杀手又说:「我就是想搞点钱而已。」

杀手这个职业,在影视作品里看着酷炫高大上,但现实生活里,杀手就是一群混混——还是混得不太好的那种。

这杀手听说陈强在找人,托了七拐八弯的关系,说要接这个活,不知道是陈强心眼大,还是这混混嘴功强,他从陈强手里拿了 10 万块定金,然后等候陈强的指示。

大年 29,陈强让他动手,他嗯嗯啊啊地答应了,可他拖到初四才到了邕城,找到罗皓的别墅的时候,听说罗皓已经全家都死了。

然后他给陈强打了个电话,说「任务完成了」,也不提钱的事,陈强说给他尾款,他说先回家过年,过了年再说。

杀手根本就没想杀人,他只是来走了个过场,打算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从陈强手里骗点钱罢了。

偏偏那么巧罗皓真的死了,反正陈强也不知道是谁干的,还再三往自己手里塞钱,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说真的,我真有点同情陈强,他这个街霸到底是怎么当的?过江龙能占他便宜,连小混混都敢薅几根羊毛。

证据不足,我们只好把两人都放了,陈强得知杀手也薅他羊毛的时候,叫骂着要给他好看。

杀手没罗皓的心理素质,早就脚底抹油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我和文队的十五团圆饭又没有吃好,确切说,连吃都没能吃上。

大年 11,法医检查死者 DNA 的时候,发现女主人陶英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罗皓的。

我和文队惊愕的下巴半天没合拢,这一家的关系还真的是够混乱的,足以脑补出一场狗血大戏。

好在陶英的社会关系还算简单,她原本是罗皓的秘书,或许罗皓有勾引秘书的习惯,他三个老婆,都曾经是他的秘书。

陶英给罗皓当秘书后没多久,两人就眉来眼去,很快陶英就甩了男友,和罗皓领了证。

关键就在于,陶英和罗皓结婚后,和前男友一直藕断丝连。

正月十五,我和文队就为了这个前男友,团圆饭都没吃,跑到北海找这个前男友。

前男友听说罗皓死了,还在笑,但听说陶英也死了,笑不出声了。

他说,陶英还是爱他的,她跟罗皓结婚,只不过是看上了他的钱。

他也知道孩子是他的,他和陶英合计好了,等孩子生下来之后,陶英就和罗皓离婚,从他手里讹一笔财产。

我听完他那天马行空的想法,心里在冷笑,恐怕他们是不知道,罗皓的前妻的事情——你盯着他的财产,他要你还债。

他们的计划听起来很完美,罗皓已经把一个公司的股份转给了陶英,还分了两套房子,只要孩子一生下来,陶英就和罗皓闹离婚,用孩子的名义再搞两套房子,两人再结婚,带着亲生骨肉双宿双飞。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或许这就叫烂鱼配臭虾吧。

要说他有没有动过干掉罗皓的心思,他自己也承认有,陶英现在是罗皓的合法夫妻,罗皓一死,全部财产都由陶英继承,陶英的不就是自己的吗?

他还真为这个想法做过论证,还和陶英商量过,想出了数种杀死罗皓又能逍遥法外的法子,但最后发现,根本不可能。

这个前男友就是个那种靠脸吃饭,靠嘴皮子忽悠女人的小奶狗,别说杀人,就算是杀鸡手都得哆嗦。

绕了一大圈,听了一场狗血的小秘上位的故事,我和文队发现,案情又绕回了原点!

凶手到底是谁?那 100 万现金又被谁拿走了?

想要干掉罗皓的人还真不少,连他的两个前妻都动过杀他的心思。

人家离婚都能分点财产,最差也是净身出户,但罗皓两个前妻离婚都背上了几千万债务,没有动杀心那说给谁听都不信。

但她们没有作案的时间,也没有买凶杀人的嫌疑,听说罗皓死了,两人还异口同声地说,要多放几串鞭炮庆贺一下。

她们放没放鞭炮我不知道,但罗皓的死让一品龙源的业主很高兴,没了罗皓,总算可以建立新家园了。

物业和业主们开了会,组建了业委会,准备共同努力,把一品龙源打造成模范别墅区。

曾经有这么一瞬间,我怀疑会不会凶手就是那些业主中的一个。

对于老赖,大家大多只是嘴上说要杀他全家,但真要动手的还真要掂量掂量,大家都是生意人,不是混江湖的。

文队觉得,一栋应该还有线索没有找到,申请重新排查 1 栋,市局重新牵头,派出了最好的精兵强将,重新地毯式搜索一栋的每一个角落。

我和文队也重新找物业经理,重新回忆当天发生的一切。

物业经理很配合,但告诉我们说,第一个去现场的保安李正,已经辞职了。

文队随口问:「这不是做得好好的,怎么辞职了?」

李正 19 岁就在这里干保安,干了五六年,现在工资提了一个档次,这时候辞职有些亏了呀。

物业经理说他家里给介绍了个对象,要回去娶媳妇,还说这小伙子很老实,沉得住气,娶媳妇那么大的事,都是要走了才说。

文队随口问了一句李正是哪里人,物业经理说是东兴的。

文队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

隔了两天,文队突然说,让我一起去东兴一趟,找李正再补一补口供。

文队那天听说李正是东兴人,就一直觉得怪怪的,李正经济一直很窘迫,怎么突然娶媳妇了?

在东兴,娶个媳妇彩礼至少几十万,李正不像是有那么多钱的人。

当我们来到李正的老家的小村的时候,村子里有人办喜事。

打听了一下,还真的就是李正家办喜事,但不是婚事,而是上梁。

按当地风俗,建房是大事,奠基和上梁都要请客吃饭,有钱人家请吃流水席,就算再穷,也要请大家吃一顿。

大家都说李正在大城市赚钱了,这次建新房,可没少花钱。

李正站在院子里,笑眯眯地迎来送往,当看到我和文队的时候,笑容僵硬了一下。

他朝我们走过来,趁着递烟的机会,低声跟我们说:「等我招呼一下客人就跟你们走。」

他随即恢复了笑脸,招呼着前来祝贺新宅上梁的客人。

我手里攥着后腰的手铐,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这时候抓他,文队拉了我一下,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吃起了流水席,我们俩目光一直没离开过他。

等送走了大部分客人,李正拖了一个拉杆箱出来,和父母说我们是他的朋友,有点事要回一趟邕城。

他手里就是我们几个月没找到,装着 100 万的那个拉杆箱。

李正一直到审讯室的时候,都沉默着没有说话,我和文队看着他,三个人沉默了很久。

文队开口了:「说吧,箱子哪来的?钱哪去了?」

对比过银行的监控画面,又让那个财务仔细地看了照片,我们确认这个拉杆箱,就是装钱的那个。

找到箱子,就能找到凶手了,但我从没想过,李正会是凶手。

他在案发后,一直在帮忙维持秩序,录口供的时候,也很配合,完全没有作案后的慌乱。

更主要的是,连杀那么多人,他身上也没有血迹。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可能,他杀人之后,换了衣服处理了身上的血迹,又若无其事地回到了现场,帮助警察维持秩序。

这得是多好的心理素质?

「箱子是我拿的,钱我已经花来建房,定亲了,但我没杀人。」李正开口说。

我和文队对了一下眼神,李正的微表情很自然,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文队说让他想好了再说,6 尸 7 命,这不是编故事能圆的了的。

但李正很坚定地说,他没有杀人,他拿走箱子的时候,人都已经死了。

文队还是那句话,想好了再说,从头开始说。

罗皓回来之前,通知了物业经理,让他把别墅清理一下,物业经理照例,叫让几个保安去打扫卫生。

大家都不想去干义务劳动,干得好没句好话,干不好还得挨骂,最后物业经理好说歹说,让比较老实的李正去干。

李正打扫到一半的时候,罗皓一家回来了,一看没打扫干净,都没给李正好脸色,还骂了他个狗血淋头,李正气得不轻,甩下扫帚就走了。

这足以成为一个杀人动机,但李正坚决说,他没杀人,大年 30,就他一个人值班,因为防火是重点要求,李正几乎都没闲着,检查别墅区里的易燃物品,提醒业主放鞭炮要小心。

下午 2 点多的时候,他看见女户主开车,带着两个孩子出门。

一个小时后,他转了一圈回来,看到女户主的车回来了,但后尾箱开着,车边摆着一些年货,别墅的大门也半掩着,他喊了几声没有人应,就走上了台阶,推开了半掩的门。

他想提醒一下户主,注意财物安全,但门一推开他就看到女主人就躺在血泊中,他愣了一下,抬眼看过去,两个孩子趴在楼梯上,一个男人躺在客厅和厨房的过道里。

他本来想报警的,但看到客厅的餐桌上,放着一个打开的拉杆箱,拉杆箱里的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

拉杆箱里装满了百元大钞,还有几沓散落在地板上。

李正心里挣扎了一下,走了进去,把钱散落的钱捡进了拉杆箱,提着拉杆箱,小心地跨过了被血浸湿的地毯,把门带上了。

李正说他清点过箱子里的钱,一共就 87 万,然后他把箱子藏在了杂物间里。

白先培来找他的时候,他其实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装模作样地又去了一趟一栋,再后来警察来了,他还帮忙维护秩序。

文队皱了皱眉头,李正的说法从逻辑上是可以成立,但他拿走钱的时候,凶手应该还在别墅里,凶手怎么可能放过他?

文队开口了:「凶手怎么来的?」

李正低着头,躲避着我们的目光,低声地说:「我不知道啊,大门口都没人管,进进出出的人有谁真不知道。」

文队笑了笑,说:「难道是你和凶手约好的?」

李正低着头半晌没有说话,最后用很低的声音说了句:「我知道是谁干的。」

女户主的车回来的时候,旁边还停了一台车,那台车是白先培的。

我和文队都有些震惊,白先培不是 4 点 50 分才到了一栋吗?李正怎么会在 4 点就看到了他的车?

李正不知道白先培是什么时候来的,但他说,白先培肯定进出了小区两次,他把钱藏到了杂物间后,回到了保安亭,没看见白先培出去,但大约 4 点 50 分,那台车又从南门开进了小区里。

当时他并不知道那台车是白先培的,后来劝离亲友的时候,看到白先培上了车,他才猛然警觉,白先培其实早就来过一栋了。

李正有点后怕,但奇怪的是,白先培一直没有来找过他,过了正月十五,他才放下心来,把钱分批地存到了银行里,让父母在家盖新房子,后来想了想,决定还是离开一品龙源,躲回老家更安全一些。

李正说他也知道警察迟早会找上门的,所以那箱子作为一个证据一直没有扔,藏在了老家,钱他想快点花掉,自己也算给罗皓做牛做马好几年,这也算一种补偿吧。

但他想的有些太简单了,事后我们追缴回了 52 万 6 千元的款项,剩下的,他要用坐牢来还。

我们找到白先培的时候,白先培正在和其他几个股东开会,罗皓死了,公司反倒看到了发展的曙光,大家不如努力一把,把公司经营好。

白先培还以为我们是来找他补录口供的,文队问他为什么在短短两个小时内进出了两次一品龙源的时候,他的笑容僵住了,过了好半晌,说:「20 年的兄弟,我也不想这样血腥收场。」

20 年前,罗皓 19 岁,从下沙镇到邕城「捞世界」,认识了刚从武校毕业的 21 岁的白先培,两个小伙子一见如故,拜了把子。

虽然白先培年长两岁,但罗皓点子多、胆子大、敢赌也敢冒险,更像是大哥。

几年后,身无分文的罗皓,还真的拿地盖起了别墅。

罗皓怎么办到的,白先培很清楚,但这时候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白先培没有做声,也在一品龙源赚到了第一桶金,人生走上了快车道。

那时候罗皓找资金,管财务,白先培做项目,两人倒也合作无间,但他渐渐发现,罗皓为了钱不择手段。

罗皓用别人的钱赚钱,但赚到钱之后就翻脸不认人,各种拖欠赖款。

但可能是出于当年一起啃过馒头,喝过凉水的情谊,罗皓虽然没给白先培多少钱,却也没有拖欠。

5 年前,白先培 37 岁了,罗皓提出大家一起办个公司,白先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答应了。

白先培知道罗皓的人品,但觉得罗皓一直没坑过自己,情谊还是有的,二则,白先培跟罗皓那么多年,除去衣食住行没赚到多少钱,他想做几单大工程后退休养老了。

白先培把自己所有的积蓄 30 多万投进了公司,还亲自当总经理,觉得这样罗皓也不至于能一手遮天。

但没多久,白先培还是被架空了,公司业务赚的钱,也被罗皓转移了,这时候,白先培才知道,罗皓没有不坑的人。

股东也闹了起来,罗皓故技重施,一甩手什么都不管,不少股东投资的时候也是看了白先培的面子,没想到闹得越来越难看了。

拉锯战到了今年,总算有了结果,可能罗皓也烦了,说把股东投资款退了,大家一拍两散。

大家算完了账,总共有 320 多万,罗皓口口声声答应,大年三十一定结清。

约好是 5 点吃饭,但白先培还是不放心,他提前过来了。

罗皓见到白先培提前到,脸一下就拉了下来,陶英更是阴阳怪气地指桑骂槐,搞得白先培很尴尬。

但白先培还是好声好气地和罗皓谈,说一会大家别吵架,好聚好散。

罗皓一下子怒了,拖出了个拉杆箱,丢在了餐桌上,说这里只有 100 万,你们自己看着分。

说好的 320 万,变成了一百万,这不是吵起来的问题,而是要打起来啊。

陶英要带孩子出门补办一点年货,临走的时候说:「股权转让协议都签了,就这么多,爱要不要。」

夫妻两在其他问题上同床异梦,但在钱上倒是出奇一致。

股东们实在是赖不过罗皓一家,想赶紧拿回本金,把股权都转让给了陶英。

这两人又想空手套白狼,用 100 万拿走整个公司,大家的股权协议都签了,不拿一分钱没有,拿了就等于默认。

这一招实在太黑了,白先培没想到罗皓能用到自己身上。

陶英走了以后,罗皓的岳父母也来数落白先培,说他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白先培气不过,和他们也吵了起来。

后来老岳父血压有点高,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在岳母的搀扶下,上楼休息了,这时候罗皓在厨房里做白斩鸡。

白先培站在厨房门口,低声下气地对罗皓说,20 年兄弟,不要在散伙的时候坑自己了

两人再次吵了起来,罗皓提着准备砍白斩鸡的斩骨刀,骂白先培是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两人退到了过道上。

两人把最难听的话都说了个遍,罗皓耍起了赖皮,拿着刀对着白先培鼻子指指点点,歪着脖子,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朝这里砍一刀,100 万都是你的。

白先培终于失去了理智,他夺过了斩骨刀,一刀劈到了罗皓的脖子上,这样还没有解气,又连续补了两刀,罗皓的脖子仅剩一丝皮肉相连,倒在了过道,血喷溅在墙壁和天花板上。

想起刚才罗皓岳父母对自己的侮辱,白先培提着刀上了楼,先一刀砍在了在看电视的岳母脖子上,又走进房间里,把还在睡觉的岳父杀了。

白先培学过武术,虽然年过 40,但下手还非常精准,都是一刀毙命。

这时候白先培才恢复了一些理智,他提着刀,本能地想跑,跑到门口的时候,恰好陶英带着孩子回来了,他就躲在了门口后。

白先培说,他本来不想杀三母子的,但是他们在门口的对话,再次激怒了白先培。

大女儿说,家里那条狗她不喜欢,陶英接着话茬说,那条白狗就是吃里扒外的,想偷我们的钱,然后小儿子还补了一句:「这种狗就要打死。」

门打开的时候,他们都没看到白先培,等走进别墅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白先培把门一推,一刀就对着陶英劈过去,两个孩子惊叫着,往楼上跑,白先培追上去,在楼梯口劈死了小儿子,又在转角处,劈中了大女儿。

整个作案过程,不到 15 分钟,白先培这时候才冷静了一些,开始有些慌。

他跑到卫生间,拿了几条干净的毛巾,把自己可能留下指纹的地方擦了一遍,他打开拉杆箱的时候,因为紧张,掉了几沓钱在地板上,他顺手拿了一个购物袋,把钱往购物袋里装。

才装了一点,他听到门口有人在叫,于是急忙拿着刀,躲进了卫生间。

等到再没有听到人声的时候,白先培从卫生间里出来,看到钱和拉杆箱都没了,他顾不得细想,赶紧处理了现场的指纹,带着刀和毛巾,以及袋子里的钱,逃出了别墅。

他看到陶英的车没有熄火关门,怕引起注意,就用毛巾包着钥匙熄了火,又把门关上。

他开车逃出了一品龙源,把刀和沾血的毛巾从大桥上丢到了江里,又找了个公厕,把身上的血迹洗干净,换了车上的备用衣服。

他做完这一切的时候,一个股东打电话给他,说一起去拿钱。

白先培压抑着内心的慌张,又回到了一品龙源,还前后奔忙,让大家都以为他跟这件事毫无关系。

至于丢失的钱,白先培说,财去人安乐,警察肯定要找那些钱的,钱在谁手上,谁就是凶手,自己就可以洗脱嫌疑了。

罗皓死后,他发觉公司反倒更好经营了,他于是说服了股东,大家从头再来。

股东们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但白先培没有了。

当我们押着白先培指认现场的时候,一品龙源的业主不知道怎么得到了消息,他们站路两边欢迎,他们说白先培是侠客,没有他,一品龙源也不可能摆脱那个瘟神,得到新生。

一些业主还上前要求跟他握手,对他说:「壮士,英雄!」

现场有些魔幻,我仿佛穿越回到古代,白先培就是那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侠客。

但,没有人能逾越法律剥夺别人的生命。

白先培的案子从中院一直打到了高院,费时前后近四年,若干个律师想为他辩护为死缓,一品龙源许多业主,那些股东们,都签了联名书,想保白先培一条命。

但白先培最终还是被高院裁定为死刑,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抱拳对我说:「先走一步,先走一步,到了下面,我自然会跟罗皓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