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手握利刃的女人死者有话说》,作者:王食欲,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图片源自网络侵删】
2019 年盛夏的一个傍晚,西安市碑林分局内,35 岁的民警周莉,正在收拾 文档,准备下班。
她看起来苗条而健美,但她却像中年老男人似的,在腰间 皮带上挂了一大串钥匙。
她瘦削的脸庞线条刚毅,嘴角总是下垂。
警局里所 有人都知道她是个臭脾气,但他们也知道她是整个警局里破案率最高的。
周莉胡乱撩了一把长及锁骨的黑发,正要打卡离开办公区,突然,她桌面上 的电话响起了。
“喂……喂?碑林分局吗?警察同志!我家遭人抢了!”
报警的人自称叫赵安,是西安房价最贵的金宵尚品小区的业主。
他刚从咸阳 机场度假归来,发现家中失窃,损失珠宝、现金等共计三十万元。
“警察同志,你们快来吧!”
赵安在电话中哭诉着,“这小偷也太猖狂 了!不但偷了我家东西,还在我家吃了两碗油泼面!你们说,这叫什么事儿 啊!”
周莉急忙扣上警帽,她正要冲出分局驱车赶往现场,走廊里,副局却突然叫 住了她:“周莉,出警啊?把这小孩带上!”
周莉向副局身后一瞥,看见一个抱着刚发下来的警服的实习生。
这大男孩阳 光俊朗,睁着一双单纯的大眼睛,对着周莉傻笑:“周莉姐,我叫陈霄, 今年刚从警校毕业,来咱们局实习。”
“不行!”
周莉严肃地告诉副局,“我是绝对不会带新手的!”
PART 1:
新手搭档 天空在下雨。
西安并不是一个多雨的城市。
但今年夏天不知道怎么了,雨水 充沛而泛滥,接连十几天都是阴云密布。
前往金宵尚品的路上,周莉神情烦躁地扶着方向盘。
她瞪了乖乖端坐在副驾 驶上的陈霄一眼,不满地问:“还不赶紧把警服换上?一会儿还要到现场做 笔录呢!”
“啊?”
陈霄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崭新的制服,“在……在哪儿 换啊?”
“车里啊!”
周莉揶揄地眯了眯眼。
陈霄知道,这是前辈在故意为难他。
但他不敢在第一天上班时就忤逆周莉。
他羞赧着解开安全带,背过身去脱下了自己的 T 恤,换上了半袖的警服。
周莉悄悄瞥了陈霄一眼。
小男孩看着挺瘦,其实身板子很健壮。
不过,他这 身漂亮肌肉,在分局要不了几年就会被熬夜、加班和不规律的饮食给掏空。
周莉想起当年刚毕业时的自己。
那会儿她和陈霄一样:积极、热情、身体健 康。
但如今和犯罪分子打了十几年交道的她,已经无力再摆出一副阳光灿烂 的笑容了。
车很快停在了金宵尚品楼下。
豪华仿欧式的高层建筑矗立在细雨中。
两人下 了车,陈霄赶紧给周莉打起伞,但周莉却并不领情。
她警帽一扣,快速地跑 进了雨幕里。
B 栋 21 层,赵安和他年轻的新婚妻子正坐在巨大的行李箱上,等待着警方 到来。
一见到满身雨水走出电梯的周莉,赵安赶紧迎了上去:“警察同 志,可算把您给等到了!我俩一直没敢进屋。您快给看看吧!”
小赵夫人看起来一脸不耐烦,嘟囔着:“警察同志,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睡 觉啊?”
周莉瞥了小赵夫人一眼,没搭理这女人。
她示意陈霄把警示带拉上。
然后, 两人穿上鞋套、戴上口罩,走进了房内。
客厅很乱。
家私物品被翻了一地。
小赵夫人的首饰盒落在地上,里面的首饰 不翼而飞。
“嫌疑人有可能是女性,而且年纪不大。”
周莉告诉陈霄。
陈霄懵懵地问:“为啥是女性?”
周莉不耐烦地指了指梳妆台。
梳妆台上,小赵夫人的几十支口红都被拆开 了。
有人好像对镜梳妆,试过口红。
“如果不是女性,那就是很喜欢涂口红的男性。你觉得这俩可能性哪个概率 大?”
周莉白了陈霄一眼,“口红外盖表面光滑,有可能会留下指纹。明 天叫化检员过来做一次提取。”
“好的!”
陈霄点头。
他跟着周莉走进餐厅。
两人立即看见餐桌上赫然放着 的两碗吃剩下的油泼面。
“筷子头和碗沿查一下 DNA。”
周莉快速吩咐着。
陈霄赶紧掏出纸笔记录 下来。
周莉弯下腰,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两碗油泼面,冷笑:“剩这么多。 这俩贼胃口还挺小。”
“胃口小个屁呀!”
门口的赵安哭丧着脸,“三十万的现金和珠宝都没 了!”
“警察同志,我的珠宝首饰上都刻着名字呢!这强盗偷走了也不好卖呀!”
小赵夫人委屈地说。
周莉皱皱眉,走到门口,推开挡在她面前的赵安,用小手电筒照了一下防盗 门的门锁。
“门锁没有被破坏,嫌疑人可能有钥匙。”
周莉看了一眼赵安,“你家的钥 匙除了你们俩以外,还有谁拿着呢?”
小赵夫人突然目光变得犀利起来,大骂道:“老赵!你不会把钥匙又给你前 妻了吧?!”
“怎么可能是我的心肝宝贝!”
赵安赶紧哄他的新老婆,“咱俩一领证,我 就把门锁换了。
除了你,咱家没别人能进了!”
周莉上下打量了一番小赵夫人。
她一头棕色波浪卷发,二十七八岁,浓妆, 穿着紧身连衣裙。
她让周莉想起了自己的前夫。
他当初也是为了这样一个女 人,离开了自己。
“莉莉姐!”陈霄站在阳台上,把周莉从她纷乱的思绪中喊了出来,“你快 看!”
周莉走到阳台的落地推拉门前,推拉门的门锁断裂,掉在了地板上。
周莉戴 上手套,将门锁捡起来观察了片刻。
这是一个安全系数极低的滑锁,用力一 拽就会被拽断。
周莉跨过推拉门的门槛,走到阳台上向下一看——这里是 21 层,没人会在这么高的楼层给阳台推拉门安装防盗锁。
“嫌疑人应该是破窗而入的。”
周莉推测。
“但这可是 21 层啊!汤姆克鲁斯都不见得能这么飞檐走壁!”
陈霄忍不住 吐槽道。
周莉从腰带上摘下她的钥匙串,取下上面的便携激光笔,用激光光束指了指 楼下邻居的空调外挂机。
外挂机旁边就是 20 层的楼道公共采光窗。
“应该是从楼道里的采光窗爬出来,蹬着外挂机翻到阳台上的。”
陈霄有些不敢相信。
空调外挂机到阳台至少有两米左右的距离,就连身强体 壮的陈霄也没有自信能翻上来。
这贼,体能得多好啊? “今天下了雨,空调外挂机上恐怕留不下脚印了。
不过明天还是叫化检员查 一下,以防万一。”
周莉拍了拍手,走出了赵安家。
陈霄赶紧跟上,翻过 了警示带。
“赵先生,您这几天得委屈住一下宾馆了。”
周莉一边说,一边开具了出警 证明单,“您家现在是犯罪现场,得封锁,不能破坏证据。”
小赵夫人一听这话,登时急眼了:“哎,这是我家!凭什么我还要出去住宾 馆啊!”
赵安赶紧拦住小赵夫人,接过了周莉的出警单。
“您要是给家里上了保险,可以用出警证明开始理赔程序。
后续保险公司那 边有什么需要警方配合的,您打我电话。”
周莉和赵安交换了电话号码,安 排道:“今天时间不早了,您二位刚下飞机,赶紧休息吧。
明天白天你们 俩,还有您的前妻,都要来碑林分局一趟,我们正式录口供。”
“什么?那个贱婆娘也来?!”
还不等小赵夫人出口成“脏”,赵安马上 捂住她的嘴,点头称是:“好的好的,都听周警官的!”
离开赵家,周莉去了一趟物业,调取监控。
然而,金宵尚品为保护住户隐 私,仅在一楼大堂内没安装了监控,各楼层却没有。
周莉无法判断是谁进入 了赵安家。
保安和物业管理员排查了监控上这几天来所有进入 B 栋的人。
除了外卖员和保洁员外,其余都是 B 栋的住户。
“警察同志,这肯定是熟人作案。”
物业经理自信满满地说,“我们小区安 保系统可好了,除非有门禁卡,不然谁也别想进来。”
与此同时,陈霄挨家敲门走访了金宵尚品小区。
他从邻居的口述中得知,金 宵尚品小区的安保系统完全不似物业经理描述得那么好。
该小区内不止一次 发生了入室案件。
但之前都没有遗失物品,只是窗锁被撬开,有人进入房间 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吃了家里的食物而已。
因此,很多业主都没有选择报 案。
就算有一两个人报案了,由于定损太低,也很被警方难立案侦查。
业主 们向物业抱怨过,要求物业在每层楼都安装监控。
但是另一部分业主则认为 安装监控会让他们感到不舒服,并且,他们也不愿意支付额外的监控费用。
走出金宵尚品,雨暂时停了。
周莉拉开了路边停着的警车车门。
陈霄追了出 来,一脸激动:“莉莉姐,你刚才太帅了!一眼就看出来嫌疑人是怎么进入 房间的,而且还能判断出她们的性别!”
他似乎还在回味着周莉在赵安家做现场调查时的情景。
这是陈霄从警校毕业 以来第一次参加现场调查,他又遇到了周莉这位侦探老手,自然欣喜若狂。
“别大惊小怪了。证据不都明摆着的么!”
周莉臭着脸坐进了车里。
陈霄趴在车窗上,腼腆地问:“莉莉姐,那个……今晚你有空吗?我想请你 吃饭。”
“我不搞请客吃饭那套。”周莉系好安全带,“还有,别叫我莉莉姐,叫 周警官。”
陈霄讪讪地一笑,但他还是鼓起勇气,在周莉发动汽车前钻进了副驾驶。
他 坚持地说:“我在杭州念的警校,不是西安人。
初来乍到,还想请您这位本 地人带我了解了解情况。
副局说了,您以后给我当师父,带我;我是您的新 搭档。”
“你不是我的搭档!”
周莉突然勃然大怒,好似她已经忍受陈霄一整天了似 的,“我搭档叫大刘!我们一起出警十几年了!他就住个院!过俩礼拜就归 队了!我用不着你!”
陈霄被周莉呵斥得呆在了原地。
他们俩都知道,大刘这次怕是出不了院了。
他今年已经 61 岁了,胃癌到了晚期,都插上鼻饲管了。
副局带着局里的民 警们探望过他一次。
副局叫周莉一起,但周莉没有出席。
她固执地认为过不 了几天她的老搭档、当初她还是新手警员时手把手带她的师父,要不了几天 就能出院了。
可是,等副局从医院回来后,他神情沮丧地把周莉叫到了办公 室,告诉她:做好心理准备,你要换搭档了。
而新搭档陈霄,也早就被告 知他将替换的是局里经验最老到的警探,并且,他还要和脾气最差的女警做 搭档。
“是副局让我和你吃顿饭的。”
陈霄坦言,“他让我多迁就你,知道你对换 搭档这事儿很不适应。”
周莉的嘴角依然紧绷着。
她从来不喜欢变化。
她不 喜欢睡在她床侧的丈夫离开她,也不喜欢老搭档住在副驾驶上换了人。
陈霄给她下了最后通牒:“不管你愿不愿意,这是副局的命令。
明天我还要 向他报告咱们这顿饭吃得怎么样呢。”
周莉愤然地调转车头,带着陈霄去了自己的家。
在周莉家所处的老社区破旧的楼梯上攀爬时,陈霄还是感到有些不解:既然 周莉这么排斥他,为什么要直接把他带到家里?不过,等他走进周莉的家门 后,他恍然大悟:周莉有个 13 岁的正上初一的女儿。
他们进门时,小姑娘正坐在餐桌前听着手机里的嘻哈音乐,写着作业。
看到 母亲回来了,女儿冷淡地来了一句:“你还知道回家啊?”
周莉眉头一皱,没有说什么。
她径直走到冰箱前,将冰箱门打开,指了指里 面存货不多且保质期可疑的食品,对陈霄说:“你不是要请我吃饭吗?你下 厨做吧!”
周莉将围裙扔给了陈霄,自己则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汉斯干啤,对 嘴吹了。
她女儿嫌弃地看了周莉一眼。
周莉被这个眼神激怒了。
“我喝瓶啤酒怎么了?”
她怒气冲冲地质问女儿。
女儿白了她一眼:“你只知道工作,回到家就是喝酒。
怪不得爸爸不要你 呢!”
“我喝酒怎么了?我难道不能喝瓶酒吗?”
周莉就像是在控诉她的委屈和对 生活的不满。
女儿冷笑一声,戴上了耳机继续低头写作业。
陈霄见状,赶紧打圆场地问周莉的女儿:“宝贝,你叫什么名字啊?”
“谁是你的宝贝,真恶心!”
女孩干脆站了起来,抱着作业本,摔门进了自 己的卧室。
周莉垂着头,看起来神情悲伤。
陈霄不敢再插手了。
当警察是个很疲惫的差 事,没有谁能平衡好生活和工作。
再者,单亲母亲有许多不易,这都不是陈 霄有资格管的。
他沉默着把饭做好,然后看着周莉端着餐盘敲了敲女儿的房 门。
“吃饭了。”
女儿没有给她开门。
周莉一扭头,就看见了陈霄流露出的同情的目光。
她感 到更加羞愤。
她将餐盘往女儿门口的小橱柜上一放,一言不发地回了她的卧 室。
陈霄看着他做好的一桌子的菜,实在不知道明天该怎么跟副局交代了。
庆幸的是,第二天一早,他还没进警局,就看见周莉风风火火地从办公楼跑 了出来。
她看到陈霄,焦急地招呼道:“跟我走!老城墙下有人飞车抢 劫!”
陈霄不敢耽搁,赶紧和周莉跳上了警车,二人直奔西安市第四医院。
受害者 姓郑,40 岁,是个小企业主。
昨天夜里,他和几位生意上的朋友喝酒应 酬,到凌晨才结束。
“我们从酒馆出来,别人叫了代驾,我没开车。”
郑先生躺在病床上,捂 着他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脑袋,痛苦地哼哼,“我踅摸着打个车。走了没多 远就到了老城墙下。我听到远处好似有两个女子骑着摩托向我飞过来。摩托 到了我眼前,又不走了,就一路跟着我。我那时喝醉了,当她俩花搅我, 没在意。她俩骑着摩托慢慢地跟了我一二百米。我这才觉得坏事。我转过 身,要骂她们两个,坐在后座上的女子就一把薅走了我的大金表。劳力士! 十几万买的!”
郑先生看起来沮丧极了,他一口的西安方言不受控制地吐露 了出来,听得南方人陈霄一头雾水。
“你头上的伤怎么闹的?”
周莉问。
郑先生更委屈了:“我哪能让两个女子抢了我的大金劳!我就赶紧追,拉住 了摩托后座的子,没成想她们竟然加速,把我给甩了下去,撞得我头破血 流的。”
周莉皱了皱眉,这已经算不上单纯的抢劫了。
两名嫌疑人致使受害者受伤。
“她们长什么模样您还记得吗?”
陈霄问。
郑先生摇了摇头:“那会儿刚是枪鼓,路灯熄了,太阳又不亮,她俩戴着头 盔,我看不清楚。
就只记得头盔下面长发飘飘,肯定是女人了。”
“郑先生,我们一会儿会去现场看一看有没有其他目击证人。”
周莉说, “您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儿,可别去跟强盗抢财物了。大金表丢了事儿小, 受伤事儿大。知道了吗?”
郑先生连连点头。
走出第四医院时,天上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周莉打开车后备箱,拿出 了一把折叠伞。
陈霄调笑道:“莉莉姐,你终于要打伞了?”
陈霄话音还没落,远处一个穿雨披的男人骑着电动车过来了。
“您好,闪送尾号 8830,送给七十中周晓瑜同学的?”
闪送员接过了周莉 的折叠伞,踩上电动车走了。
陈霄意味深长地看着周莉。
周莉别扭地瞪了他一眼:“看什么啊?晓瑜早上 出门没带伞。”
“你还是很关心你女儿的嘛。”
陈霄坐进了车里,“平时对人家温柔点不好 么?”
周莉白了他一眼,驱车前往案发地点。
暴雨将路面留下的痕迹冲刷得一干二 净。
郑先生喝得头脑不清,他也记不得具体是在城墙的哪一处被抢了。
周莉 和陈霄在附近转了一大圈,眼瞅着到了中午饭点。
陈霄手搭凉棚往远处一 看,道:“莉莉姐,那儿好像有个面馆。”
近几年西安整治市容市貌,原先城墙附近卖小吃的摊位都被撤掉了。
方圆几 百米内,只有这家“玲玲面屋”还幸免于难。
雨尚未停歇。
老板娘在店门口 支起了雨棚。
食客们坐在雨棚下的塑料板凳上大口吃着面。
周莉看了一眼这 面馆的招牌,竟然是 24 小时的。
而这家面馆正对着案发的那条小街巷。
周 莉灵机一动,走上前问正在往面碗上泼油的老板娘:“您家有冲着街边的监 控吗?我是碑林分局的民警。”
老板娘在忙碌中匆匆瞥了一眼周莉亮出的警徽,道:“店内有监控,没有冲 大街的。”
“早上这条街发生了飞车抢劫案,您注意到了吗?”
周莉又问。
老板娘摇了摇头,喊道:“75 号的岐山臊子面好了!”
老板娘向外拱了拱 周莉,“警官你别挡着我做生意!”
见周莉碰了一鼻子灰,陈霄赶紧走上前,亮出付款二维码,赔笑道:“老 板,要两碗油泼面。”
老板娘赶紧扫码,笑眯眯地看了一眼陈霄,道:“现在的警察模样都这么俊 俏啦!”
老板娘看起来心情好了些,一边给他们下面条,一边说:“早上我 听见有救护车来,但不知道还发生了抢劫案。”
周莉思忖了片刻,问:“您今天早上的生意怎么样?我看您家 24 小时营 业。”
“最近下雨,早上都没人,吃夜宵的也少。”
老板娘回答,“不过今天早 上还不错,来了几桌子人。有一桌还是俩小美女,要了两碗油泼面。”
又是油泼面。
陈霄想了想,大胆地推测:“莉莉姐,你先前说金宵尚品的入 室抢劫犯就是两个年轻女孩,而且她们也吃了油泼面。会不会这两起案件之 间有关联?”
周莉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陈霄啊陈霄,你们杭州人真是不懂西安!”
周莉 从老板娘手里接过他俩的两碗油泼面,递给陈霄道:“光凭油泼面把两起案 件串联在一起可真够呛!在我们西安啊,人人都吃油泼面!”
陈霄赧红了脸,端着面坐到角落里去吃了。
但他还是有些不死心。
当天下 午,他叫了局里的画像技术员,去了趟玲玲面馆,根据老板娘的描述,把那 两个来吃油泼面的年轻女孩画了下来。
傍晚时分,赵安夫妇和赵安的前妻赶到分局做笔录了。
小赵夫人和老赵夫人 一见面便火星四溢,骂骂咧咧。
笔录变成了两个女人的互相掐架,争吵着 “你才是贱.货”、“他是我老公”、“家里失窃肯定是你手脚不干净”…… 这口供做得对案情推进一点助益都没有。
周莉发愁地捏了捏眉心,起身给自 己倒茶水去了。
审讯室内,陈霄见周莉离开了。
他赶紧将技术员交给他的两名年轻女孩的画 像递给了赵安夫妇三人。
“这不是老张家的俩姑娘吗?”
赵安和他的前妻惊呼,“她俩和我们住一栋 楼!1908!这是芷晴和芷荫!她俩小的时候,我们还让她们来家里吃过饭 呢!”
陈霄立刻警觉起来。
他拿着画像跑到茶水间,激动地对周莉说:“有线索 了!”
当晚,周莉和陈霄立刻赶往金宵尚品小区 B 栋 1908。
可是,到了张家时, 他们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
就在周莉和陈霄打算打道回府时,门内传来一声 呻吟。
紧接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向门边靠近。
陈霄下意识地将周莉护在身 后。
他这个动作引起了周莉的不满。
“碑林分局民警!请开门!”
周莉推开陈霄,敲了敲门。
门终于开了。
来人正是芷晴与芷荫的父亲。
他看起来已经喝醉了,摇摇晃晃 地扶着门框。
屋内传来一阵酸臭,好似很多天没有倒垃圾了。
“你、你们是小时工吗?怎么换人了?”
张父醉醺醺地问。
“我们是碑林分局的警察。”
陈霄说,“你的两个女儿涉嫌入室盗窃,我们 需要带她们去一趟警察局。”
“哼!”张父冷笑,他把家门打开,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她俩不在家, 你们随便查。”
周莉和陈霄走进了张家,仔细检查了一圈,确实不见两个女孩的踪影。
整个 屋子混乱不堪,上好的家具上摆满了吃剩下的外卖,水池里的脏碗高高叠 起,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门口的鞋柜上放着一张全家福,里面是张父、张母以及芷晴、芷荫姐妹二 人。
照片是在大雁塔下拍的,他们四个笑得十分灿烂。
那时的张父看起来和 现在完全不同。
再往里屋走,周莉看见一张供桌。
供桌上摆着张母的黑白遗照、一炉烧尽的 香,以及几个腐烂的供果。
周莉放下遗照,叫上陈霄进了姐妹俩的闺房。
张家是四居室,明明姐妹俩可 以各住一间房。
但她们仍是亲密地选择同居一室。
闺房面积挺大,有两张宽 敞舒适的单人床。
陈霄顺手拉了一下房门,门后滚落了一截钢筋。
周莉眉头 一皱,走过去将钢筋捡了起来。
这玩意儿已经很旧了,上面生了锈。
周莉推 了推闺房的门,发现门锁已经断了,而姐妹俩自己在墙壁上楔了一个金属插 销,木门上留下清晰的一道锈痕。
周莉将钢筋贴到锈痕上,发现这钢筋居然 可以像门闩一样,完美地塞进金属插销里。
“这姐俩在自己家里,干嘛还要弄个这么吓人的门闩呢?”
陈霄发问。
“她们恐怕是想把什么危险的事物挡在门外。”
周莉把钢筋放下,走到了闺 房的窗口。
从这间窗户抬头,伸手就可以够到 20 层那家人的空调外挂机。
如果姐俩从窗户爬出去,完全有可能顺着外挂机翻进赵安家中。
可是,她俩的家庭条件也不差,为什么要偷东西呢? 周莉拍了拍手,走出了房间,问客厅里晕乎乎的张父:“你的两个女儿去哪 儿了?”
“老子怎么知道?!”
张父愤怒地踢了一脚地上的垃圾桶,“两个晚上没回 家了。八成又是离家出走了!”
周莉叹了口气:“您能给我一张她俩的照片吗?”
“随便拿。”
张父说。
陈霄从墙上摘下了一个相框,把里面的张氏姐妹的近照合影收了起来。
周莉将自己的名片递给张父:“她们要是回家了,记得联系我们。”
张父潦草地把名片揣进了裤兜里,送二位警官出了门。
就在张父要关门时, 电梯间里走出来一个拎着清洁用品的中年女性。
她应当就是张父在等的那位 小时工了。
张父一见到她,赶紧招呼:“你怎么又迟到了!都说了七点 到、七点到!你不来做饭又不来打扫,是要饿死我吗?”
小时工讪讪地对周莉和陈霄笑了笑,一刻不敢耽误地钻进了 1908 的大门。
周莉和陈霄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下了楼。
但他们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二人 坐在金宵尚品楼下的警车里,等了许久。
终于,张家的小时工提着垃圾下楼 了。
周莉和陈霄走到她面前,亮出了警徽。
“阿姨,我们得和您聊聊。”
陈霄摆出了他那张妇女之友、人畜无害的笑 容。
小时工叹了口气,将沉重的袋子丢进垃圾箱里,操着一口河南话道:“恁是 来问芷晴和芷荫那俩女娃吧?”
陈霄看了周莉一眼,蹙起了眉。
PART 2:
神偷姐妹 “俺在张家做小时工,已经六年了。
第一天来时,这家人和和睦睦,女主人 温柔、懂礼貌,对俺特别好……”
随着小时工的娓娓道来,周莉和陈霄渐渐了解到张芷晴和张芷荫的人生。
芷晴是姐姐,今年 20 岁。
她生下来声带受损,成了个哑巴。
因为头胎残疾 的缘故,张父和张母能在那个独生子女政策时代,生下二胎——芷荫。
芷荫 比芷晴小两岁,今年刚成年。
她是个脾气暴躁的西北姑娘,和温顺乖巧的芷 晴完全相反。
但奇怪的是,性格迥异的姐妹俩,居然关系非常亲近。
因为先天的残疾,芷晴没有念普通高中。
张父张母在西安当地算是有些闲钱 的中产夫妇,他们决定给芷晴换一条赛道,让她做运动员。
芷晴一路的教育 都是在体校完成的。
她从小练习体操,希望有朝一日能参加残奥会。
芷荫天生聪颖,向来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学生。
她叛逆且喜欢危险的事物。
一 满 18 岁,她就考了摩托车驾照,经常骑着车到西安郊外的群山间越野。
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幸福的家庭。
只可惜,三年前,张母去世。
丧偶的张父变 得性格阴郁,又逢生意上遇到了挫败,损失了半数家产。
他开始酗酒,并经 常对姐妹两个连打带骂。
有时候,小时工上门打扫卫生,常能发现姐妹俩的 卧房用那根钢筋反锁,怎么敲门,也无人应答。
为了躲避父亲,张家姐妹经 常几天都不回家。
没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可能是去了金宵尚品的其他业主家。”
周莉推测,“姐姐芷晴是练体操 的,对她来说,爬个空调外挂机不应该是难事。”
陈霄点点头:“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很多业主发现自己的房门被撬,但东西没 丢。也许是这对可怜的姐妹,想找个没有父亲的地方过夜。”
“所以,她们选择偷偷溜进邻居家。
但是……为什么这次她们决定偷小赵夫 人的珠宝呢?”
周莉感到不解,“是什么促使她们非要拿到一笔钱不可?”
站在垃圾箱旁的小时工犹豫着开口:“俺好像知道是为啥。”
在小时工眼中,芷荫虽然是妹妹,但她却更加坚强勇敢。
她总是在保护姐 姐。
张父打骂她们时,也是芷荫敢反抗。
卧室里的那根钢筋就是芷荫从工地 捡回来的。
可是,芷荫今年考上了大学,要去北京念书了。
她想带着姐姐一 起去,到北京的体操队参加训练。
张父没有同意。
妹妹担心把姐姐留在家 里,会受父亲的欺负,便盘算着带着芷晴一起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自然是需要钱的。
老赵夫人在和赵安离婚前,曾经对姐妹俩不 错。
她俩想着小赵夫人是小三上位,不是什么好东西,便决意趁着赵安带小 赵夫人度蜜月期间,把她的珠宝首饰和现金偷走。
偷了钱的第二天,兴许是 因为小赵夫人的珠宝上都刻了名字,不宜出手,姐妹俩又决定到城墙根下飞 车抢劫。
那位喝多了的郑先生,不幸成为了受害者。
“警察同志,她们要是做错了啥,都是她爸闹的!恁俩可得为她们做主 啊!”
小时工的神情有些愤然,“要不是这个当爹的对孩子那么狠,俩女娃 也不至于离家出走啊!”
“好了好了,情况我们了解了。”
陈霄宽慰着激动的小时工,“我们肯定给 大家一个公道。”
驱车回局里的路上,周莉忍不住训了陈霄一句:“你不该向那个小时工担 保。
现在案情还不明朗,我们完全掌握不了姐妹俩的下落。
她们很有可能已 经离开西安了!你凭什么承诺自己能给大家一个公道?再说了,在这个案子 里,什么叫公道?把张氏姐妹抓捕归案才是当务之急!”
陈霄被周莉骂得头疼。
这两天和她办案以来,陈霄已经被数落了无数次。
就 算脾气再好,他也忍不住了。
“莉莉姐,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消极?是不是在你眼中所有人都是坏人、犯罪 分子?张氏姐妹也有她们的难言之隐,她们年纪那么小,就算抓捕归案了, 我们也应该以批评教育为主,惩罚为辅。”
陈霄顶嘴了。
但他说完就有些后 悔。
周莉的脸色看起来比今晚的阴雨还要难看。
周莉狠狠一拍方向盘,道:“你刚从警校毕业,根本不了解我的生活!干咱 们这行的,天天就是和犯罪分子打交道!你让我怎么傻乎乎地乐观地办案? 张氏姐妹飞车抢劫,已经让受害者进了医院,这难道是批评教育就可以原谅 的吗?再说了,你知道这类案件侦破率有多低吗?如果我们抓不到这姐俩 呢?如果我们做不到给大家公道呢?你怎么面对人民群众?!”
周莉想到还 躺在病房里的大刘,还有她叛逆的女儿以及抛弃她的前夫,兴许是晚饭没吃 的缘故,低血糖让她越来越气不打一处来。
她将警车往路边一停,也不管外 面还下着大雨,便将陈霄撵下了车:“既然你向人家担保了,那你自己去查 吧!”
陈霄站在暴雨里,手足无措地看着周莉把车开走了。
他知道周莉因为大刘的 事,迁怒于他。
他也知道周莉的生活负担很重。
但此时此刻,这个年仅 23 岁的警校毕业生,委屈地站在雨水中红了眼眶。
但陈霄毕竟是陈霄。
他可是他们这届中为数不多被省会城市的公安分局给录 取的学生。
他有着顽强的意志力和绝对不服输的精神——既然他这位俊俏的 女上司非要刁难他,那他就更要向她证明自己,让周莉相信,他有能力也有 态度继任大刘的位置,成为周莉的新搭档。
一整夜,陈霄在雨中奔走,直到第二天上午,他已经走访了半个西安的钟表 维修铺。
终于,他在大雁塔附近的一家小作坊里找到了一位老师傅。
老师傅 埋头在灯下修着表,心不在焉地告诉陈霄:“昨天一早,有俩漂亮姑娘来过 我这儿,说要卖一块大金劳。
我一看这俩就不像买得起大金劳的,没搭理她 们。”
“她们是不是长这样?”陈霄赶紧将姐妹俩的照片递给了钟表师傅。
老师傅 点点头,道:“嗯!对。就这俩!”
“那她们还说什么了?”陈霄追问。
老师傅回忆了半晌,道:“好像……好像说骑摩托的事儿来着。
这些飞车党 小屁孩,成天聚在渭河边上的废火车站,我看啊,迟早得被你们警察逮进 去!”
陈霄激动起来:“您知道渭河边的废火车站在哪吗?”
老师傅呵呵一笑:“小伙子不是本地人吧?”
他接过陈霄的手机,在电子地 图上给他指了个模糊的位置。
陈霄立刻飞奔回了分局,气喘吁吁地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对正在给刚出院的 郑先生做笔录的周莉,大喊道:“莉莉姐,我知道她们去哪儿了!”
PART 3:
人之初,性本善 开车前往渭河废火车站的路上,车厢内只有一片尴尬的沉默。
为了掩饰搜捕 任务,周莉这次从分局专门借了一辆普通轿车,没有开白蓝相间的警车。
今 日,照常是周莉掌握着方向盘,陈霄搓着手,试图找找破冰的话题。
“你跟你老公什么时候分手的?”
陈霄问。
“你坐那儿搓了半天手,就想出这么个话题?”
周莉冷笑。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两年前。”
周莉开口了,“他出轨了。
离婚的时候还在指责我,说我没 有尽好一个母亲的职责。
每天查案回家都是深夜了,孩子也不管。
他还不是 跟我一样?至少我是为人民服务,他呢?打着应酬的名义,到处鬼混喝 酒。”
“呃……我确实不太会找话题。”
陈霄低下了头,“那你后来没再找个男朋 友?”
“你觉得我有空找男朋友吗?”
周莉怼得陈霄抓耳挠腮。
“你这么年轻,这么……呃,漂亮。而且……过不了多少年晓瑜就要去上大学 了,你一个人不会觉得孤单吗?”
陈霄打探道,“那你之前的搭档,大刘 呢?”
“你再敢诋毁大刘一句我就把你踢下车去。”
陈霄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大刘是我师父。”
周莉解释道,“他和他妻子,在我看来,就像我的第 二对父母。”
“你为什么不去医院看看他?”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陈霄闭上了嘴。
两人到达废火车站时,已经是傍晚。
荒弃的铁轨旁停着几辆摩托车。
长了野 草的月台上,几个十八九岁的孩子们正在喧闹。
有人跨在摩托车上耍特技, 有人互相递着烟。
但这群孩子们中,却没有张家姐妹的身影。
陈霄坐在车里,把警服脱了,换了件印着英文字母的时髦紧身 T 恤。
他看 起来瞬间年轻了不少,似乎真的能融入那群青少年似的。
“有烟吗?”
陈霄向周莉伸手。
周莉迟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从兜里掏出一 盒延安,丢给了陈霄。
陈霄拿着烟盒,跳下车,走向了那群玩飞车的孩子 们。
周莉坐在车里,透过前窗看着陈霄给那几个青年散了一圈烟,嬉笑着拍 了拍对方的肩膀。
没说几句话,一名青年热情地邀请陈霄去试驾他的川崎摩 托车。
陈霄居然一拧油,将车前轮凌空抬了起来。
周边的青年们都在欢呼鼓 掌。
周莉感到很吃惊,她没想到陈霄还有这一手。
片刻后,陈霄走回了车 里。
“套出话来了。”
陈霄笑眯眯地说,“有个机车青年之前追求过张芷荫。他 说芷荫特别想在去北京上大学前,骑一次临潼的骊山大道。她说那里的公路 很像《头文字 D》里的秋名山。”
周莉将手机抛给陈霄:“那你还不赶紧导航?”
到达骊山大道时,已经入夜。
周莉和陈霄在盘山公路上转了几圈,也没能找 到张氏姐妹的身影。
周莉报告了警局,希望能派出搜索队搜山。
她看时间已 经不早了,便在半山腰处的一家农家乐小旅馆要了两个房间。
农家乐的老板是临潼本地人。
周莉与他攀谈了几句,得知那些喜欢骑机车的 年轻人,经常会聚集在半山腰的一家豆腐烧烤店。
“今晚雨下得太大,那家店关门啦。”
老板和善地提醒他们,“你们要想 去,就等明天吧!”
周莉和陈霄商议了一番,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去那家豆腐烧烤店问问。
农家乐的老板带着二人上了楼,拿了两间房的钥匙。
最近西安下暴雨,游客 人数骤减。
当晚入住的只有周莉和陈霄。
老板对他们很是热情,又帮他们拿 行李、拧热水器,又吩咐厨房给两人做了晚餐。
周莉脱下了被淋湿的衣物,匆匆洗了个澡。
靠在她房门外等待的陈霄,透过 走廊的窗户向房间里瞥了一眼。
他猛然看见在周莉的床上、她那堆脏衣服下 面,居然有一把手枪。
这次出任务,周莉居然申请了枪械吗?难道她认为张氏姐妹会不服从逮捕 吗?如果这姐俩真的反抗了,周莉会开枪吗? 想到这里,陈霄不安起来。
他和周莉下楼吃饭时,也一直心不在焉。
“想什么呢?”
周莉放下了碗筷。
陈霄这副模样,一看就是有心事。
“莉莉姐,你说,张家姐妹做了这些事,到底是她们的错,还是她们父亲的 错?”
陈霄问。
“别老给犯罪者找借口。”
周莉大口扒拉着碗里的面条。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张父总打骂她们,两个女孩也不会入室偷盗、飞车抢 劫啊。”
周莉没有理会陈霄。
“其实……”
陈霄小心翼翼地建议,“你应该对晓瑜温柔一点。
那天你在家 凶她的样子,跟张芷晴和张芷荫的爸爸似的。”
“陈霄,管好你自己。我家的事情你少插手。”
“如果换作是晓瑜呢?”
陈霄问她。
“我女儿不会做这种事儿。”
周莉目光凌厉地瞪了陈霄一眼。
“莉莉姐,我知道你带了枪。如果犯人不是张家姐妹,而是晓瑜呢?你会开 枪吗?”
“我会按照规章制度,在必要的情况下使用枪械。”
周莉回答,“人之 初,性本恶。
人们需要司法的规训。
我女儿教育得很好,她不会违法犯罪。
而至于那些违法犯罪的人,我们也不该轻易姑息。”
“我不认为人们遵纪守法是因为规训。”
陈霄反驳,“我相信人之初,性本 善。张家姐妹还年轻,做出的很多错事是因为缺乏成年人正确的引导。莉莉 姐,我恳求你,不要在抓捕过程中伤害她们。给她们一个改正的机会吧。”
周莉沉默了。
入夜,两人分别回了自己的房间。
周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在申请配枪 时,当然没有抱着要伤害张家姐妹的心思。
但抢劫已经算严重犯罪行为。
如 果张家姐妹拒绝逮捕,或者暴力反抗,周莉必须保证她和陈霄的自身安全。
这是符合安全流程的。
在周莉十几年的从警经验中,她已经无数次持枪对犯 人进行威慑。
但是,她一颗子弹也没射出去过。
如果不是必要的,她希望自 己这辈子也不用开枪。
周莉思绪纷乱,有些失眠。
就在她昏昏沉沉地快要睡着时,忽然,有人爬上 了她的床,捂住了她的嘴! “嘘!”
夜袭者竟然是陈霄。
不明状况的周莉挣扎起来,但陈霄却更用力地 把她压在了床上。
“别出声!”
陈霄低声叮嘱,“仔细听外面!”
周莉竖起耳朵,果然听到农家乐小旅馆楼下传来了摩托车引擎的低低轰鸣 声。
见周莉冷静下来,不再抵抗,陈霄慢慢放开了她。
两人爬到窗边,将窗帘掀 起一条细缝。
周莉向外一看,竟然是张家姐妹停车入住了小旅馆! 妹妹张芷荫看起来特别警惕。
她甚至没有给摩托车熄火。
她和芷晴做了个手 语比划了两下,让芷晴进旅馆办理入住,顺便打探消息。
周莉和陈霄赶紧从 房间内出来,趴到楼梯旁观察着楼下的前台。
芷晴走到老板身边,在一张纸 上写了几句话。
老板低头一看,笑着说:“这大雨天的,没什么游客。
今 天就来了一对小情侣,住二楼。”
芷晴点点头,在纸上快速写了一串小字。
老板接过来看了看,赶紧说: “有!有空房!你要几间?”
芷晴竖起一根手指,比了个“1”字。
随后,她又在纸上写了一句话,递给 老板。
“警察?我们这荒郊野岭的哪儿来的警察?”
老板笑了,“怎么,小丫头 你遇上事儿了?要我帮你报警吗?”
芷晴赶紧摇头。
随后,她递上两张纸笔,接过了老板的钥匙。
周莉松了口气,好在他们方才没有和小旅馆老板表明自己的警察身份。
“莉莉姐,咱怎么办?”
陈霄在她耳畔悄声问。
“你先跟我回房间。”
周莉说,“别打草惊蛇。
等她们入住了再施行逮 捕。”
陈霄点点头,跟着周莉回了房间。
两人透过窗户观察,看到芷晴拿着房门钥 匙跑出了旅馆,对停车场里的芷荫招了招手。
芷荫又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四 周,这才熄了火,给摩托车披上雨衣,拿着行李和芷晴进了旅馆。
不一会儿,周莉和陈霄便听到这两个女孩上楼梯的脚步声。
当她们拿着钥匙 刚把隔壁的房门打开时,周莉和陈霄便飞扑过去,大喊:“不许动!警 察!”
张家姐妹大骇,两人丢下行李就跑,而且是朝不同的方向。
芷晴奔向屋内, 芷荫则冲向楼下停车场。
“你追姐姐,我追妹妹!”
周莉吩咐道。
陈霄听令追赶张芷晴。
怎奈这女孩 毕竟体操队出身,身体素质实在太好了。
她双臂一伸,勾着二楼的窗棂径直 翻下了阳台。
芷晴轻盈地落在一楼的空调外挂机上,再向上一跳,顺着二楼 楼道的通风窗,重新翻回了旅馆内。
正如周莉推断的那样,芷晴的身手完全 能“胜任”赵安家的入室盗窃犯。
陈霄知道这姐妹俩是打算在停车场会合, 然后骑车逃窜。
他赶紧追到阳台上,略显笨拙地模仿着芷晴的动作跳了下 去。
另一边,周莉已经把张芷荫逼到了停车场。
张芷荫扭头看向旅馆大门,却发 现自己的姐姐已经被陈霄抓住了。
张芷荫不敢停歇,直奔自己的摩托车。
周 莉判断张芷荫给摩托车点火的速度一定比她的腿脚速度快。
她决定放弃继续 奔跑追赶芷荫,转而冲向了她的汽车。
她坐进驾驶位时,张芷荫已经骑着摩 托冲出了旅馆。
周莉驾着车迅速追赶了过去。
她听到身后的陈霄大喊道: “莉莉姐,别开枪!”
摩托车和周莉的小轿车在暴雨的骊山大道上飞驰。
张芷荫毕竟是个年轻姑 娘,她的精神状态在这一刻已经开始崩溃。
有几个弯道她险些从山崖上滑了 下去。
周莉不敢追得太紧,因为她也害怕自己在湿滑的公路上刹不住车。
两人不断向山顶攀升。
但山顶除了悬崖,已经别无他路。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传入周莉的耳朵里。
穿过最后一段树林,她看见张芷荫的 摩托车就刹在悬崖边上。
张芷荫气喘吁吁地握着车把,看向了周莉。
周莉踩 了刹车,将配枪插到了腰后,走下了轿车。
直到这一刻,周莉才有时间仔细打量张芷荫。
她看起来那么瘦小,一双大眼 睛中透着恐惧,双肩正在冰冷的雨中瑟瑟发抖。
张芷荫扶着她尚未熄火的摩 托车,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对周莉喊道:“你别过来!”
周莉理都不理她,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前走着。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接受逮捕,跟我们走。”
张芷荫颤抖着,突然,她重新跨坐在了摩托车上,一拧油门,吼道:“你 要是再过来,我就开车撞你!”
“咔哒”周莉打开了配枪的保险栓。
乌黑的枪体在雨幕中反射着冷冷的光 线。
张芷荫吓得往后错了一步。
她从来没见过枪,而眼前这个女警官居然要向她 射击。
张芷荫回过头,看了一眼悬崖下。
与其被抓走,她还不如就这么跳下 去呢! 在这一刹那,周莉读懂了张芷荫眼中的绝望。
她意识到这个女孩已经产生了 轻生的想法。
但多年来的训练告诉周莉,此时放下枪是不明智的。
万一张芷 荫骑着摩托车冲过来怎么办?这里地势狭小逼仄,她将无处可躲。
她不但会 把嫌疑人放跑,还会危及自己的性命。
到底要不要开枪? 就在周莉脑海里天人交战的刹那,她忽然想起了陈霄对她说的那句恳求: “人之初,性本善。给她们一个改正的机会吧!”
周莉放下了枪。
“芷荫,你不要做傻事。”
周莉当着张芷荫的面,将手枪缓缓放在了地 上,“我不会对你开枪的,你也不要跳下去。”
张芷荫哭了。
她虽然已经成年,但毕竟还是个孩子。
“想想你姐姐。
你要是死了,她怎么办?你不管她了吗?”
张芷荫绝望地看着周莉,不知所措。
“听我的话,孩子。”
周莉试探性地走向她,“把摩托车熄火,双手举 起,向我走过来。”
张芷荫扭头看了看悬崖,又看了看被周莉放在地上的枪。
她哽咽了片刻。
最 终,她听从周莉的指挥,拔下了摩托车上的钥匙。
周莉松了口气,她快步走向张芷荫,给她铐上了手铐。
雨太大了,打在人身上都疼。
尾声 姐妹俩被抓捕归案的当天,化检员将她们的指纹和赵安家发现的指纹做了对 比,确定了那天入室盗窃的人就是张芷晴和张芷荫姐妹。
姐妹俩对此供认不 讳,很快在笔录上签了字。
由于两个孩子一个先天残疾,一个才刚刚成年, 周莉和陈霄为她们争取了宽容处理。
赵安家的失窃物品已经物归原主,劳力 士金表也被还给了郑先生。
陈霄还专门和郑先生长谈,希望他能不计较这两 个年轻女孩的过失。
审讯结束的当晚,周莉将张氏姐妹办理了收押手续。
她在警局等了很久,却 没能等来张父。
女儿都进了看守所,这个当父亲的也不打算过来探望一下 吗?周莉不快地站起身,拿上钥匙去了金宵尚品小区。
她想和张父理论理 论。
可是,等她来到 1908 号,敲开了张家的大门后,却发现,张父仍然醉 意熏然,手中拎着酒瓶。
周莉感到十分愤怒,她忍不住指责道:“为人父 母,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你已经失去了你的孩子们。她们不会再回来 了!”
张父被周莉骂得发愣。
周莉走后,他颓丧地坐在了地板上,无声啜泣起来。
当晚,周莉回到了自己家。
她疲惫地走到女儿的卧房门前,透过门缝悄悄看 着台灯下正在写作业的周晓瑜。
想起张家姐妹和张父,周莉顿时感到一阵愧疚。
她快步冲到厨房,七里桄榔 地将冰箱里的啤酒扔到了垃圾袋里。
晓瑜被周莉收拾酒瓶的声音惊扰,她走出卧室,循声来到厨房。
当她看到妈 妈将所有酒瓶都扔掉时,女孩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三天后,金宵尚品入室盗窃案终于结案。
接连几周阴雨绵绵的西安,也放晴 了。
傍晚,周莉从医院探望大刘归来。
她端着茶杯走进碑林分局办公室,一眼看 见正倚在办公桌前等待她的陈霄。
“莉莉姐,听说你终于去看你的老搭档了?”
陈霄调侃。
周莉尴尬地点点头:“我和大刘提到了你。他说,希望你保持我和他当年搭 档的破案率。”
陈霄向周莉敬了个礼,承诺道:“保证完成任务。”
“哦对了,”周莉的表情有些别扭,“这几天我对你态度不好,希望你别往 心里去。
今晚我打算给晓瑜做油泼面。
你也来家里一起吃吧!”
陈霄脸红了。
他看着他的搭档,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桌上的报警电话再次响起,两人默契地拿上车钥匙,准备再次出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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