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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钱已经几乎被骗光,去广东的车费最低也要213块,贺成和周军捉襟见肘,经过一番简单的商议,他们决定去抢劫。

俩人在苏州观前街鬼鬼祟祟地“考察”了两个晚上,最终认为此处摄像头密集、街道“宽得像国道”,不宜下手。

第三天晚上,周军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工作过的昆山工业园综合保税区,附近摄像头少,园区里的工人凌晨陆续下班,下手机会大。

听起来这是个不错的作案场所。

这个主意浮现在2018年1月20日晚上10点左右,俩人一拍即合,买完票后,离开位于苏州站附近的连锁宾馆,揣着一把折叠刀赶上开往昆山的最后一班动车。

10点41分,贺成和周军到达昆山南站。出站之后,按照计划,他们往东走了半个小时到达中华园小区。

肚子咕咕叫,两个人翻出口袋,只有贺成身上还有200块钱,吃顿饭是够了。在小区西门的一家四川饭馆里,他们胡乱吃了一顿,喝了几口酒,继续向东走到工业园附近。

抢劫行动显得有点业余。

他们既没有分工,也从未讨论过分钱和逃跑的问题,唯一的共识是:看到单独的行人就扑上去,不论男女,也不管是否有钱。

行动的目标是抢到两三千块钱,唯一的凶器是贺成身上那把大概6寸长的黑白手柄折叠式水果刀——他们用这把刀在苏州削了三天苹果和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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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同行”

这一天,昆山夜里的最低温度才6℃,吹东风,白天下了场小雨。过了0点,寒风凛冽。

在中华园路与柏庐南路的交叉口,他们手里拎着没吃完的打包饭盒,假装无所事事地走了两个多小时。

接近凌晨3点,他们往南走到创业路时,遇到第一个理想的抢劫对象。

前面不远处,一个穿着长及膝盖的羽绒服、笼着帽子的男子低头独行。

周军先上前问:“这附近有没有超市?”这时,贺成趁势迅速从背后勒住他的脖子往路边的绿化廊道里拖。

只要将他拖到树下,就能避开摄像头和有可能经过的行人。

廊道另一侧是娄江支流,河边栽种着高大的幌伞枫,树叶飒飒作响,在路灯的映射下如同一双双闪烁的眼睛。

男子被吓坏了,贺成问他身上有没有钱,他赶紧掏出一把硬币和几部手机,连声说到:“是同行,是同行。”

图片来自央视新闻

这个人叫陆阳,15岁。

遇到贺成和周军之前,陆阳刚砸了三辆车的车窗,从车里偷得两部手机和一部iPod。

更早一些时候,他被中华园小区的网吧老板赶出来,身上没钱,没吃饭,也没地方住。

为了拿回自己刚刚盗窃到手的财物,陆阳主动提出加入,跟他们一同去抢劫。

陆阳告诉他们,自己家在湖北,1年前因为打架退学,然后外出谋生。到昆山半年,他干过临时工,却没能从劳务公司拿到钱。身无分文后,他选择以偷盗维持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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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阳还说,他只计划偷到明年,明年他满16周岁,就得负法律责任了。

陆阳不知道,盗窃跟抢劫是不同性质的两码事。

根据《刑法》规定,已满14周岁不满16周岁的人,犯故意杀人强奸、抢劫等八项罪名的,“应当负刑事责任”。

虽然后来陆阳否认他有过什么规划,说那些话只是“怕他们不信,想拿回我的东西”,不过在那时,他的一番话的确打动了有相似经历的周军和贺成。

落难同盟

周军和贺成原本不认识,他们的友谊建立在两次被骗的经历上。

2017年12月底,周军在网上看到上海某酒吧的招聘启事后,揣着3000多元积蓄从昆山来到上海应聘。

到酒吧后,承诺包食宿的酒吧反悔,要求周军先交了500块房租,又交了200块的培训费。3天的培训早已结束,周军却一直没有收到上岗通知,他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一同被骗的还有金大和来自湖南的贺成。

由于年龄相仿,又都有了相同的遭遇,三个人相聊甚欢,迅速建立起友谊,相约一起找工作。

他们找到的第二份工作是淘宝店模特,模特公司以办“模卡”(模特的身份证书)为由分别收取贺成和周军2000块钱后,再次没了音讯。

工作没找着,2700块没了。

周军和贺成没有放弃,他们又接连去了几场面试,对方均提出相似的要求:先交钱。

直到2018年1月17日,两人仍没能在上海找到工作,身上的钱所剩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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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大建议,苏州的消费比上海低,仨人可以一同去往苏州谋生。周军和贺成表示同意。

到苏州后,找工作仍不顺利。18日晚上,周军和贺成按照百度地图的指引来到有“姑苏第一街”之称的观前街,挨家询问酒吧侍应生的工作。

在连续被拒绝、被要求先交钱之后,周军和贺成泄气了。

人生地不熟,周军和贺成食宿的费用都是金大在买单,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经过商议,三个人决定南下广东,金大对两个人提出:到广东的车票自己买,到广东后再继续包他们吃住。

“他对我们也算是一个仁至义尽了,吃的用的住的,都是他(金大)花的钱。”贺成后来回忆说。

那晚,灯红酒绿的观前街一个角落里,两个人垂头丧气,贺成数了下身上的钱,只剩下200块钱。

从苏州到广州,最便宜的硬座票是213元。贺成点了根烟,一阵沉默之后,他灵光一闪,抢劫路费去广东。

比他小一岁的周军当场表示同意,此时他身上已经一分钱没剩。

14岁那年

牢不可摧的“革命友谊”往往生发于患难之际。

周军和贺成都少年辍学,外出打工,异乡生存的不易彼此相知,何况,他们的家庭都有相似的不幸。

贺成一生下来母亲就离开了家,父亲把他送给了家境较好的大伯收养。

在村子里,贺成一直被流言蜚语包围着。同年龄的小孩会反复提醒他,他的父母不是亲生的。

放学路上,村口的老太太看到他就会转变话头:他妈不守妇道。贺成的反抗是用石头砸村里人的窗户,然而,这不仅没能阻止流言,还换来大伯的一顿暴打。

贺成对大伯又敬又怕,一边感激他的养育之恩,另一边,他对大伯曾经帮着亲生父亲打亲生母亲的事耿耿于怀,初中后,大伯更是切断了他和亲生母亲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联系。

在村子里,贺成最好的朋友是一个结巴,因为从小学他说话,贺成也变成“一、一、一紧张,就结巴”。

贺成初二那年,亲生父亲与大伯喝了一顿酒,亲父借着酒劲提出想把贺成要回去,还把饭碗砸到了大伯的眉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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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在门边,目睹了全部过程的贺成很愤怒:“我心里就特别特别烦,特别想搞死他(亲生父亲)。”

14岁的贺成跑到厨房拿起一把菜刀,追着亲生父亲跑了大半个村子,谁也拦不住。

那次的冲突之后,贺成辍学外出打工,“逃离了这个家”,贺成说,“春节也不想回去。”

贺成离家出走的第二年,家在四川的周军初三毕业后也离开家,那年他14岁。因为感觉不到家里人的关爱,离家至今,周军也没有回家过过春节。

当晚,距离2018年的春节只剩25天,他们只想尽快找个工作,并没有回家的明确计划。

巧的是,陆阳也是14岁离家出走。在《刑法》中,14岁是构成犯罪的量刑年龄起点。

这个年纪的少年稚气未脱,不过也开始明白一些人生道理,懂得生存的残酷。

贺成心里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凄凉感,没有任何怀疑就答应他的入伙,还把财物都还给了陆阳。

三个人绕着中华园小区一路寻找新的作案目标,最后在泰山路停下。

一路上,他们交换了一些自己的经历、过往,在气温渐渐走低的街头,贺成还跟陆阳交换了他身上的长款羽绒服,穿着短裤薄外套的周军手揣在裤兜里,抖抖索索地走着。

第一次分赃

凌晨4点多,他们遇到了刚下夜班的李洪,然后一路尾随他到中华园路群益小区公交站台附近。

经过短暂商议,三个人还是沿用抢劫陆阳时的套路,由周军先追上前问:“火车站往哪边走?”接着,贺成和陆阳趁势从背后勒住李洪,捂住他的嘴巴,一起把他往靠近中华园西村外墙的小树林里拖。

小树林后是一片宽阔草坪,一条小路将草坪与树林分开,路上零落着塑料袋、玻璃瓶、高跟鞋和狗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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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洪记得,三个人都身材偏瘦,个子较高的人穿了件黑色羽绒服。钳制住李洪后,两个人架着李洪的胳膊,另外一个人拿刀威胁他交出财物。

从李洪身上,三人只搜到了一部手机和现金75块钱,手机是贷款买的。

他们追问李洪更多的钱放在哪里,也许是得益于在中华园东村的生活经验,当李洪说出刚发的工资都还了贷款时,陆阳接过话:“什么软件?也给我们贷点。”

在中华园东村里,许多一层住户会从自己家的窗户里开辟出一个店铺,外墙喷上“花呗套现,贷款,押,当”的字眼,给像李洪一样想买手机的,或是像陆阳一样连一顿饭都吃不起的人解燃眉之急。

随处可见的抵押贷款小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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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网络)

然而,因为距离上一次贷款时间短、欠债较多、凌晨无人工审核等原因,三人试遍了手机里的贷款软件,也没能再得到一分钱。

按照规矩,贺成把抢到的75元钱平分给周军和陆阳,手机自己留下。贺成在“同盟”里年龄最长,而且能说会道,组织能力较强,因此充当了临时“大哥”。

这是当晚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分赃。

作鸟兽散

行动看起来不算圆满,但也小有收获。15分钟后,在中华园路与泰山路交汇的路口,红绿灯下,一个在街上闲逛的男子进入了贺成一行人的视野。

这个人是张伟,昆山本地人,22岁。在中华园东村里的一家网吧呆了两天后,张伟最后一次做日结赚到的钱耗光了。

凌晨4点左右,他被网吧老板赶了出来。他琢磨着,先到街上溜达溜达,找个背光处歇会儿,等到天亮,中华园东村里的中介公司开门时,他就去找个工资日结的工作干一天,回来接着泡网吧。

有钱泡网吧,没钱就等着,找个工资日结的工作拿到钱后继续泡网吧,这样的生活他已经在中华园小区度过了3个月。

“陷入了死循环也出不去。一天比一天压抑,感觉自己要疯了。”张伟说,“就是上网,往死了上。”

跟找工作一样地不走运。在张伟身上,贺成一行人又是一无所获。

张伟告诉他们,他把手机押在“当铺”里换了钱。因为同情张伟,他们甚至连他的书包都没有翻过——其实张伟的手机就放在包里。

在张伟身上遭遇“空抢”,三个人没有立即离开,这给张伟造成一种“是不是还不放过我”的错觉。

怀着跟他们蹭个地方睡觉的想法,张伟也提出了加入抢劫“同盟”。

贺成回忆,在张伟提出加入之前,是陆阳先向张伟抛出过橄榄枝:“他说,你饭都没得吃了,我都是加入他们的。”

这句话似乎部分打消了张伟的顾虑,因为陆阳看起来还是一个小孩,张伟觉得,这样的三个人在一起闯不了什么祸。

“抢劫同盟”的四个人被监控拍到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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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荔枝新闻)

出乎张伟意料的是,10多分钟后,他们就在泰山路上遇到了下班回家的莫棋。团队中有人问张伟:“敢不敢干?”张伟答:“敢!”

受害人莫棋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回忆,先是两个男的走到他身边,说了一句“兄弟,别出声。”

莫棋的第一反应是:是不是厂里的人在跟我开玩笑?

没等莫棋瞧清俩人的样子,又有两个人从旁边冒出来,勒住莫棋的脖子,捂住口鼻,扑倒在路边的花带上。

莫棋受了惊吓,手乱挥、脚乱踹,口中还不停高喊:“救命啊,救命啊!”

这时已经接近凌晨5点,天色微亮,路上偶有晨跑的人。莫棋剧烈地反抗吓到了他们。

几个人所处的位置虽然岔路多,地形较复杂,但是四周可以遮挡视线的高大乔木很少。

不远处就是中华园东村南门,一辆日结公司的车熄火停下,员工陆续下车。

“大哥”贺成感觉不妙,果断决定放弃,4个人一路往西北方向狂奔700米,沿着东安江跑到中华园桥附近。

没人发现,张伟在狂奔的中途一个猛拐弯偷偷溜掉了,直跑到中华园西村停下时,他们才发现:咦,怎么少了一个人?

但他们也没有深究,他们对张伟唯一的认识是半小时前,张伟告诉他们自己“是本地人,家境不好,家里的房子给了哥哥,他一无所有”。

三个人在这里分道扬镳,据周军回忆,当时陆阳提出想跟他们一起离开,但贺成担心陆阳成为负累就拒绝了。

堕入“死循环”

在看守所,偶尔回想起那晚上的抢劫,周军还会觉得可笑,“好笑自己,怎么会去抢别人,还抢到这么些个比自己还惨的。”

事实上,在中华园小区遇到这些人并不是一个低概率事件。在昆山市所有辖区的派出所中,中华园派出所是最忙碌的那个。

距离中华园派出所600多米的小公园里,6个花坛和2条长凳上每天躺满了人。樟树荫下,他们头对头、脚对脚悠悠地躺着,车来车往的喇叭声里,有人睡到流口水。

小公园里常年有躺在树下睡觉的无业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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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网易新闻)

中华园东村西门附近的开阔地带常常聚集着一些年轻人,他们像涉禽一样立在那里,头发油腻,双目无神,揣着兜望望天,等待网吧开门。浮云终日行过。

和张伟一样,他们的生活“陷入死循环”。

有钱的时候拼命上网,没钱了就去做一天工资日结的活,回来继续上网。

生活方式造成了他们面目的一致感:头皮屑落满肩头,衣服发黄,趿着拖鞋,身上散发着异味。

一定程度上,这种生活方式来自于于本地十多年来形成的一种灰色、闭合的生存环境:网吧密集,不需要身份证就可以在里面呆几天几夜;大量职业介绍公司提供工资日结的工作,大多数时候也不需要身份证;盒饭七八块钱一份;澡堂子10块钱一次;24小时自助洗衣服务。

中华园小区是一个外来流动人口聚居的大社区,包括东、西、北3个住宅村。附近5公里内至少有4个创业园区。

据一位在中华园东村工作的保安介绍,小区每一个出租屋可以隔出10个床位,收费是每晚30元到50元。

提到张伟这类人时,保安的语气非常厌恶,“活该!”他16岁来到中华园小区,也度过了一年多这样的时光,但是他脱离了这个循环,有了长期工作,屋里有电脑可以上网。

他讨厌这个地方,绝对不会考虑在这里买房,“这个破地方有什么可留恋的”。

保安说了一个无法证实的传闻:去年春节期间,由于日结公司不上班,在东村南门的网吧里饿死了一个不到20岁的男孩,“2017年还能饿死人的,你能想象吗?”这种传闻在当地时有传出,版本各不相同。

情况在今年被打破。今年5月,当地警方开展“331”整治火灾隐患百日专项行动,中华园东村里的黑网吧和非法中介公司被强制关门;房子里的隔断被强拆,出租客房的人均居住面积需达到每人12平方米以上,冲击之下,中华园东村里的外来人口减少三分之一。

然而,留在这里的人依然可以找到合法渠道延续原来的生活方式。我们采访到了两个在迅速适应日结、日租、泡网吧节奏后,也陷入了“死循环”里的男孩。

其中一个说:“每天都是在消耗自己。”他们堕入了一种“虚无”。

他穿着短袖,皮肤裸露处可以清晰看到一块一块的污垢,看起来有好几天没有洗澡。“离开都决定好几天了,但就是离不开,我也说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就是扯着我。”

靠出租房屋生活的当地人,一边指望着这些外来人生活,一边又看不惯他们晃晃荡荡地混日子。

有心的房东遇到沉迷在网吧的租客就会劝一句:去找份工作好好做,上网不是什么好东西。

有些看不惯的房东会拒绝一切日租和沉迷上网的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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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个晚上,一位房东阿姨看到有年轻小伙子在翻垃圾桶,捡起一袋东西凑到面前闻一闻,坏的丢掉,好的揣起来。

她指着那些躺在旧沙发上睡觉的年轻人大声说:“你问问他们,为什么不能好好干活?”

采访过程中,有个与陆阳年纪相仿的男孩告诉我,他也常到网吧过夜,一年前,他因为打架被学校开除,来到中华园东村。他把常年泡在网吧的人称为“混混”。

在整治以前,中华园每个网吧一到晚上就爆满,很多人在此通宵打游戏。狭小的空间里“(混合着)烟味、菜味、汗味、脚臭味、馊臭味”,一开始,他在网吧根本睡不着。

和张伟一样,男孩也很难找到工作。他想去直播公司当客服,但因为未满18周岁,没有一家直播公司愿意雇用他。

他打算再做一年日结,16岁后办一个身份证,在中华园附近找一个电子厂当长期工。等到18岁,他就去应聘客服。

整治行动暴风展开后,小区里多了很多褪色的旧沙发,它们是被强制关停的网吧里清理出来的。褪色的沙发经过风吹日晒后更加破旧,就像游荡在街上那些边幅不修的少年。

路边,那些等待上网的或是刚被网吧赶出来的年轻人,瘫在上面,一溜地睡倒在阳光里。

去广东的车票

那天清晨,张伟偷跑后,又回到了遇到三人的泰山路路口,拿着背包,无精打采地走到中介公司门口等工作,他以为“没事了”;陆阳回到中华园东村的网吧里上网,直到被抓获;贺成和周军则打车到昆山南站,买了最早的火车回到苏州。

陆阳的辩护律师去探视过他三次,每次见,陆阳都是怏怏的样子。

第一次见面时他发现,陆阳总是松散地斜靠着椅子,说话时从来不正视对方的眼睛。

他很严肃地告诉陆阳:希望你至少能够在说话时直视对方的眼睛,让别人感受到你的真诚。这话对陆阳似乎没起多大作用。

“他好像对什么事情都兴致不高,像是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律师说。

在与陆阳的几次交谈中,他从来不主动提及父母。一次会面后,律师问他:“需不需要联系家人?”陆阳考虑一下,同意了。

他告诉律师自己父母的电话,也第一次提及,父母离异后,母亲一直在躲着父亲,联系母亲可能要花一些时间。

律师多次拨打陆阳母亲的电话,从来没人接听,而他拨给陆阳父亲的电话只接通了一次,对方把他当成骗子电话挂断。陆阳口里说的那个昆山表哥,也始终无法联系上。

因为被中介公司的老板带到了杭州萧山做日结工作,1月21日晚10点多,张伟才最后被捕。

中介公司老板对张伟的印象是“很清秀、斯文的男孩”,“没想到会做这样的事”。

在看守所里,张伟辩称自己虽然很缺钱,但从来没真的想去抢劫。

他说,在抢劫莫棋时,他只在最开始扑上去时拽了莫棋的胳膊,其他时间都是观望,“完全不知道,不知道弄这一下会那么严重。”

当被问及是否后悔加入抢劫时,张伟说:“后不后悔也就那样,也没什么用,反正也没有家人爱我,我能有什么办法?”说完,张伟哭了。

张伟6岁就失去了母亲,15岁之前,他又看着奶奶、爸爸和爷爷接连死去。剩下他,像落单的飞雁一样孤零零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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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伟说,奶奶生病发烧时,他很害怕,跑去求助亲戚、邻居均被拒绝,他看着奶奶在挣扎中去世。

接下来是他爸爸。那天,爸爸喝完酒回来就躺到床上,张伟以为他睡着了,等到晚上想去叫醒他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变凉。

他也曾对未来有过计划,想打工存点钱,然后回老家把老房子卖了,没准可以在城里交个首付买套房。

直到3个月前,他回到昆山,堵在那个“死循环”里,突然失去了对未来的憧憬。

对于张伟们来说,这个“死循环”的魔咒似乎一直在跟随着他们,无论求职还是生活,就连那一夜的抢劫也充满了连环的戏剧感。

“同盟”里的贺成是转业士兵,在军队两年,他曾经拿到连队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入党资格之一。

现在,作为同盟的“老大”,他可能是这起抢劫案中要面临的刑期最长的人。

当初,去广东的建议是他提出的,因为他曾在广东打过工,留下的记忆还算愉快。

如果按照原计划,他和周军将会在21日傍晚与“包吃住”的金大会合,乘下午5点18分的火车去往广州,但是那天下午3点左右,他们在宾馆被抓获。警察破门而入时,因为通宵抢劫,两个人在床上睡得正酣。

此时,他们身上加起来的钱依然不够买张去广东的车票。

后面的话,有点长,觉得看故事就够的,可以忍一忍还可以转给朋友。

这4个少年的抢劫故事,并不如前面讲的那个“5块钱先生”的故事那么暖。

他们要么陷入找工作、被骗、换城市,继续找工作的循环中无法脱身;要么在偷窃、打零工、泡网吧、继续偷窃,打零工中迷失了自我。

在寻找突破人生循环的出口时,他们决定抢一笔钱,却发现拐错了路。

“反正没有人爱我,我还能怎么样?”这是一个少年给自己找的理由,似乎大声说出来就值得被原谅。

现实或许并不友善,但路却不是绝路。

我听过另一个真实的故事。同样是几个身无分文的少年,他们在流浪的路上试过卖血,想过当牛郎,最后走投无路,小哥几个给打劫定了规矩:

四类人不抢, 一是老弱病残,二是妇女儿童,三是人多,四是情侣。

两样原则,一是不管抢到多少钱,都给对方留点生活费,二是抢劫过程中不准伤人,只准威胁。

他们蹲守了一整天,形形色色的人经过,也没人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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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路过的是个珠光宝气的女人,有人想上去抢,又被同伴拦下来了。同伴说自己就是被母亲养大的,母亲长年被父亲家暴,直到父亲犯事儿进了牢房。

“我妈给我跪着,要我答应她两件事。一是希望我长大后当警察,不能像我爸一样;二是以后不管出现任何情况,都不准伤害女人。”

那天,几个人沉默一会儿,各自散了。第二天各奔东西,没人再提议打劫。

讲故事的那个朋友后来在饭店当了传菜员,和其他人失去了联系。但他说,“我深信不疑,他们还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