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首发于纳兰云斋,原创古风故事号,侵权必究。作者:方隅
1
春三月的时节,天还未真正暖起来。酆城已经连着飘了小半个月的雨,城外的江水缓慢地往上泛。
渔夫丁茆身披蓑衣,提着网兜,肩上扛着鱼叉,悠哉地去城外捕鱼。
他走到江边,刚准备撒网,突然见到水面上浮着什么白花花的东西。他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甩出钩子把那东西拽近。
“娘啊!”丁茆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那白花花的东西是人的肚皮!
丁茆鱼没捞着一条,捞上来一具尸体。他吓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地跑去酆城衙门里报官。
不多时,四五个捕头模样的男子跟着丁茆来到江边。跟在后面的还有一个姑娘,十七八岁模样。长得清秀斯文,却穿着一身半旧的短打,肩上背了一个小竹篓。明明年纪不大,却有一种稳重的气质。
“到了,就是这儿。”
“抬回去吗,年哥?”
被称为年哥的男子抬头扫了一下四周的环境。他双眼狭长,显得格外凌厉。四周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不急。时雨,你先来看。”
季时雨走上前来。
酆城地方不大,她是衙门里唯一的仵作。上一任仵作,也就是她师父,七十好几了才收到这么一个徒弟。原因很简单,这活儿不干净,天天和死人打交道,偶尔遇到又臭又烂的,人都嫌晦气。
季时雨是医馆捡回来的弃儿。从小泡在医馆里,既没父母管束,又没夫家要照顾。所以她找到老仵作说想拜师时,他想也不想就同意了,把自己毕生所学都细细地教给了这个小姑娘。
只见她熟练地翻了翻尸体的眼皮,有不少淤血。抬起下巴看了一圈脖颈,没有勒痕。又抓起尸体的手看了指甲——绀色的。最明显的是他两处肩膀都有勒痕,像是麻绳捆绑之后留下的。
“怎么样?”宋年撑着油伞遮住身旁的女子,低声问道。
“是溺水。但不像是意外。年哥,我现在还说不好,得再仔细验。”
宋年也觉得很不对劲。
早春天气并不暖和,可尸体上为何一件衣裳也没有?
难道凶手杀了人还要故意脱死者衣裳?
2
“哎,这,这好像是老周!”一个年纪略大,满脸络腮胡子的捕头突然出声。尸体泡得浮肿,他又仔细看了好几眼,才肯定地告诉宋年。
“就是老周,周伯魁。他家以前在城里开酒庄的,八成的客栈酒楼都从他家进货。这一二年没落了,家里祖产也都卖的七七八八了……”
宋年、季时雨和捕头张一起去周伯魁家,剩下的人把尸体运回了衙门。
周家早年也是酆城的大户,传到这一辈只有周伯魁一个男丁。他从小就是爱挥霍的少爷,无所事事,吃喝嫖赌到三十多岁,有个娘子,还没有一儿半女,本人已经一命呜呼。
季时雨跨进周家小院,伸手一摸,墙皮先掉了半截。院子里光秃秃的,七零八落几个酒坛。周伯魁的娘子林氏从窗里怯怯地探头出来。
“几位客官……是买酒吗?”
季时雨说明来意。林娘子呆呆地瘫坐在地上,半晌没能回神。
“我当家人昨儿半夜出去了。”她抹掉眼角的泪,抽抽噎噎地说,“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许是去城北的大元赌坊……兴泰酒馆也说不准……”
捕头张掏出笔舔了舔,边记边问:“你自家酿酒的,他还出去喝?”
从周家出来,宋年当机立断,让季时雨再回衙门验尸,自己和捕头张去大元赌坊打听昨晚的事。
天愈发阴沉。季时雨摊开工具,取出竹刀和镊子,谨慎地一步一步验了周伯魁的尸体,心中纳罕。死因确实是溺水,口鼻、胸腔处均无捂压的痕迹,也没有中毒迹象。
难道是酒醉出现幻觉,或者被下了迷药,自己不小心栽进江里了?
那肩膀上的勒痕又是怎么来的……
不对!季时雨心中一凛,突然明白了其中关窍。他的手太干净了!
溺水的人就算再不清醒,入水之后也会下意识地挣扎,指甲指缝里会混着泥沙水草之类。这个时节雨水不断,江水翻腾浑浊,可周伯魁的手非常干净。季时雨掰开他的嘴,又取棉纱探入他的鼻腔,丝毫未发现任何异物!
他不是淹死在江里的。
3
季时雨想明白这一点,急急忙忙就要出门找宋年。在牢房门口刚好看见他和捕头张押着一个形容猥琐、衣衫不整的男人。
那男人一边被拖着走一边喊冤:“不是我呀官爷!您行行好,真的不是我干的……那老周是欠我钱!但是我真的没杀他!我发誓!我给您磕头......我给您跪下......”
宋年和捕头张到大元赌坊随意问了几句,就有人嘴快说出来,昨日戌初,周伯魁的确来过赌坊,喝了不少酒,临走时还和赌坊老板的小舅子李三大吵大闹。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周伯魁,没钱你玩儿个屁!”
“ri你娘!谁说老子没钱!老子回家就拿钱,把你这小王八蛋输得上当铺去当裤子!”
“明天再还不上钱,我李三抄家伙把你扔江里喂鱼!”
季时雨扫了几眼怕得发抖的李三,给宋年使了个眼色。宋年会意,两人走到屋檐下。
雨依然淅淅沥沥在下,像擦不净的泪水。
“虽然我们把李三拘了回来,但我感觉不像他干的。”宋年不紧不慢地开口。
昨夜李三扬言要把周伯魁扔进江里喂鱼,可是宋年冲进赌坊的时候,日上三竿了他还在睡觉。
他真的有这么大胆子,杀了人还能高枕无忧?
季时雨微微颔首,将她的推断一五一十告诉宋年。
“死在别的地方……”
这更像是有人无意中听到了李三的话,然后刻意栽赃!
宋年刚想安排老张他们再去查赌坊当天有什么人在,季时雨却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坚定地摇头:“年哥,这太费功夫了。不如还是从衣裳着手。”
“你的意思是?”
季时雨条分缕析:“衣裳不见了,要么是上面有什么能暴露凶手身份的痕迹;要么是凶手劫财,扒了衣裳去当铺卖了;要么……”
“要么是周伯魁死的时候,根本就没穿衣裳!”宋年立刻接过话。
季时雨敛眸,看着雨砸进地上的水坑,脑子回想起与周伯魁娘子林氏见面的场景。
她人那么瘦小,仿佛在空荡荡的衣裳里摇晃。给宋年他们倒茶时,双手手背上交错的伤痕一直延伸进袖子里。脸上虽然搽了些水粉,却掩盖不住左颊上红肿的指痕……
“真的是她吗?”宋年迟疑地问,“她一个女子,怎么制得住周伯魁?”
季时雨道:“寻常时候当然是不行的。”
但那晚……
4
林氏在家烧水,家里空荡荡的。她托着腮想心事,不觉落下泪来。
自己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父母掌心的宝贝。满心满意地嫁进周家,不想几年间日子越来越难过。
祖宅卖了,家里的婢妾奴仆都遣散了。周伯魁却还像少爷一般吃喝要人伺候,不事生计。
林氏白天驾着板车去大小酒楼卖酒,晚上还要照顾喝得醉醺醺、对她动辄打骂的周伯魁。
“哐”一声,门被踢开。
一阵酒气袭来。
“……李三那王八蛋,居然敢骂老子,还要把老子扔江里喂鱼……小妇养的,哪里爬出来的东西,也敢在我周大爷眼前撒泼……”
林氏听他嘟嘟囔囔地骂着,心道不好,在外头受了气回来,难保不会撒在她身上。
“死婆娘,水好了没?快拿来与我洗!”
林氏一盆盆舀水,倒进家里的旧木澡桶。周伯魁大爷似的往里一坐,突然暴怒,扯起浸湿的布就往林娘子身上猛抽!
“干什么吃的!这是什么水?你想冻死老子?”
林娘子哭着躲开。
周伯魁打累了,瘫坐在桶里,恨恨地盯着地上的林娘子:“你出去卖酒,不是和那李家茶肆的李小毛子、还有什么裕安酒楼的王老三都混熟了?明天去借十两银子回来!”
“摇什么头?你个小娼妇,卖酒的时候不是老被人吃豆腐么?外头人都说我老周是绿王八!”
林娘子呆坐在地上,突然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一张一合的嘴里在说什么。
明明是他不中用,害得自己每天得抛头露面、受人欺侮,他还反过来责骂自己不守妇道?
“……我看那裕安的王老三也看得上你,干脆我明儿就把你典给他算了!哈哈!你这模样,典个五十两也不亏……过个一二年,你给那王老三添个一儿半女,说不定他还另添点钱给我……哈哈哈哈!”
“典给他,一二年后把你要回来,再找个下家。娘子,这不比你到处卖酒挣得多?”
林氏浑身颤抖,自己的相公卖完家财后,居然想着把自己典卖给别人……
世上竟真有如此荒唐的男人……
5
她抹干净泪,慢慢站起身,走到周伯魁身后,轻声说:“当家的,我给你按一按,松乏松乏。”
周伯魁轻哼一声,惬意地闭上眼。他本就喝了酒,醉醺醺的,整个人在桶里慢慢往下滑。
忽然,肩膀上那双手加大了力气,死死地把他往水里按!
周伯魁呛了水,愣了一下,立刻开始挣扎。奈何澡桶太小,他双腿蜷曲,撑了几次都使不上劲儿。
林氏通红的双眼透露出一丝疯狂。
她看见周伯魁的手不停扑棱,口鼻中翻出泡沫。但她并不打算松手。
她再也不想听见这张嘴里吐出的各种污言秽语和那些让她恐惧的话了……
周伯魁不动了。
林氏瘫在地上,重重喘气。
后面的事,季时雨和宋年也猜到了七七八八。周伯魁太沉了,林氏根本拖不动,只能用绳子捆住他拖上板车。她驾着车,一刻不停地往江边赶。
把周伯魁扔下江的那一瞬,林氏仿佛扔掉了巨大的包袱。
季时雨和宋年再次找上门时,林氏正对着镜子抹胭脂。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胭脂涂在两颊,像是雪地上的鲜血。
宋年还没想好说什么,季时雨已径直上前,掀开林氏的前襟,肩上赫然也是两道麻绳的勒痕!
林氏惨笑:“姑娘,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季时雨沉吟片刻,开口道:“年哥,板车在后院。你去看下车辙痕,没准能用上。”
宋年应了一声,抬脚出去了。他从袖中掏出纸,垫在车辙下方,推车滚了一圈。心中也同情这可怜妇人。
突然,他听到房里传来“砰”一声巨响!他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冲进屋,只见墙上血迹斑斑,林氏倒在地上,头上磕破了一大块,已经气息奄奄。季时雨低着头,沉默地站在一旁。
原来如此……
林氏求季时雨的事,是给她留个全尸。
女子谋杀亲夫,按律当凌迟处死。季时雨支开宋年,闭眼转身,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雨依然在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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