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商周三代王都,目前唯一被确认的王都是商代的殷墟。夏、周二代王都之所以难以被确定,各有其复杂的原因。夏文化的探索,目前遭遇的困难比较多;相对来说,确认周都的条件目前比较充足。

目前,学术界提出的周代王都地点主要集中在三处:一处是位于关中平原西部的周原遗址,一处是位于西安市西南郊的丰镐遗址,还有一处是位于河南洛阳瀍河两岸的西周遗址。
以上三处遗址,学者根据对传统文献的理解,目标主要集中在丰镐地区和洛阳地区。而从考古情况来看,周原遗址则拥有绝对优势。周原遗址主要分布在宝鸡扶风、岐山境内,总面积达到30多平方公里,拥有岐山凤雏、扶风云塘-齐镇、扶风召陈三大基址建筑群,发现了九座王级大墓,拥有面积超过500万平方的巨型都邑,出土了数千件青铜器,拥有发达的水网系统。而丰镐遗址总面积不到20平方公里,洛阳的西周遗址面积则为6平方公里,均不能与周原遗址相比。

总的来看,目前学界利用金文材料的研究虽然比较多,但由于受文献困扰,使得有一些问题变得异常复杂。其原因就在于传世文献往往受到后世的修饰,而今天我们并不清楚这种修饰出现在什么地方。因此,本文试着单纯利用金文材料,来对周都问题进行一下分析。

笔者主要利用的资料是殷周金文青铜器数据库,主要方法是通过对含有“周”、“宗周”、“成周”、“(王)在成周”等铭文的资料进行统计分析。现在,笔者先把相关统计数据列在下面:

(一)根据笔者的检索,目前已经公布的含铭文的西周青铜器共计6944件,其中有出土信息的不足3000件。在这不到3000件青铜器中,陕西为1238件,河南为485件,山西为382件,山东为265件,湖北186件,北京为90件,其他省份均较少,此不具。可见,陕西拥有的西周青铜器数量比河南、山西、山东三省的总和还要多,处于绝对的垄断地位。

(二)周人兴起之地为“周”,其国称“周邦”或“有周”。笔者统计到含“周”字铭文的西周青铜器共有290件,其中有出土信息的,陕西为109件,河南为12件,北京为7件,山西6件,辽宁、山东、内蒙古各1件。陕西仍然处于绝对的垄断地位。

(三)含“宗周”铭文的48件,其中有出土信息的,陕西为22件,河南6件,北京2件,山西2件。陕西仍然处于垄断地位。

(四)含“成周”铭文的共101件,其中有出土信息的,陕西23件,河南11件,北京4件,山西6件,辽宁1件。陕西仍处于绝对优势。

(五)西周王都究竟在哪里,关键的一个指标,还是要看周王在哪里的活动最多。据此,笔者以“王在”为关键词进行统计,结果发现含“王在”铭文的西周青铜器共有238件,其中有出土信息的,陕西99件,河南3件,山西2件,湖北1件,山东1件,内蒙古1件。陕西仍然处于绝对的垄断地位。仅据这一点便可知,在以”成周“为西周王都之称的前提下,把洛邑视为西周的“成周”的传统观点已然不攻自破。

(六)熟悉西周金文的朋友知道,西周时期含“王在宗周”、“王在成周”、“王在周”铭文的青铜器比较多。目前,学界普遍认为西周时期的“成周”在洛邑,而笔者的研究结果发现是在周原(见笔者此前在网易号发布的文章)。为此,笔者特别以王“在成周”为关键词进行检索,结果共统计到26件青铜器,其中有出土信息的,陕西为13件(周原遗址为7件),山西为2件,而洛阳地区则一件也没有发现!

据此,我们可以判断出,无论是金文中的“王在周”、“王在宗周”,还是“王在成周”,都是以陕西为中心的,以洛邑为西周之成周并不可信。为了进一步验证这一点,笔者又对出土于洛阳含“成周”的青铜器进行检查,结果发现多件均含有“殷成周”的字样,比如1929年出土于洛阳马坡的作册申卣铭文说:

惟明保殷成周年,公錫作冊申鬯、貝。申揚公休,用作父乙寶尊彝。冊殻(《集成》5400)

而“殷成周”的意思,就是到成周进行觐见。因此,作册申卣铭文的意思就是:明保到成周进行朝见的这一年,明公赐给了作册申鬯酒、海贝。作册申赞扬明公的美德,于是铸造了这件青铜卣,用来告诉祖先父乙。关于“明保殷成周”这件事情,在同出于1929年洛阳马坡的作册令方尊、作册令方彝中还有更详细的记载。作册令方尊铭文说:

惟八月辰在甲申,王令周公子明保尹三事四方,受卿事竂。丁亥,命夨告于周公宫。公令诞同卿事寮。惟十月月吉癸未,明公朝至于成周。诞令舍三事命,眔卿事寮,眔诸尹,眔里君,眔百工,眔诸侯:侯、甸、男,舍四方命。既咸命,甲申,明公用牲于京宫;乙酉,用牲于康宫。咸既,用牲于王。明公归自王。明公赐太师鬯、金、小牛,曰:“用祷。”赐命鬯、金小牛,曰:“用祷。”廼命曰:“今我惟命汝二人大眔夨,奭佐佑于乃寮以乃友事。”作册令敢扬明公尹厥贾,用作父丁宝尊彝。敢追明公赏于父丁,用光父丁,隽册。(令方尊,《集成》6016;令方彝,《集成》9901)

作册令方尊

这则铭文翻译成白话文就是:在八月甲申这一天,周王(在周城)颁布了以周公子明保为卿事寮、管理三方事务的命令。四日后(丁亥),周王派遣作册虞把任职命令传达给周公宫(洛邑)。十月癸未这一天(丁亥后第56天)早上,明保来到成周。周王于是正式为明保举行册命仪式,命令明保掌卿事寮,管理诸尹、里君和百工以及东方诸侯的侯、甸、男等(指迁居在洛邑的殷商遗民)。册命仪式结束后的第二天(甲申),明保到京宫进行祭祀;第三天(乙酉),到康宫进行祭祀。这些祭拜完成后,又到周王处进行祭拜。从周王处回来(洛邑)后,明保对太师、作册令虞等人进行了赏赐。于是,作册令虞铸造了令方尊来纪念这件事情。
由此可见,洛阳出土的令方尊、令方彝以及作册申卣等含有“成周”铭文的青铜器其实恰好证明洛邑不是西周时期的成周。同时,令方尊也证明了一点,康宫与成周非常近。而在大量的西周青铜器铭文中,康宫均与“周”联系而罕与“成周”联系,而据应侯视工钟铭文可知,周与成周绝不相同。因此,笔者曾在以前的文章中指出,成周只是周城内部的一个区域。当前学术界普遍以洛邑为成周作为研究前提,结果就出现了这样奇怪的观点,认为西周有三个王都,即成周洛邑、宗周丰镐和歧周周原,并认为三个地方都有周人的大量宗庙。显然,这在考古材料上是找不到证据的,我们也看不到这方面的文献依据;同时,康宫不见于东周王室所铸的青铜器,也可以说明洛阳并不存在西周时期的宗庙、宫室。

正如上文所见,西周时期是周公家族明保的驻地,同时这里有大量的殷商遗裔。出土材料也表明,洛阳出土的西周青铜器缺乏周王活动的记录,而是以含父乙、父癸、父乙先等具有殷商遗裔特征称谓的青铜器为大宗。特别是以“父乙先”称谓的青铜器极多,因此有学者指出,西周时期生活在洛阳地区的殷商遗裔有先族。先族,在传世文献中也被写成侁、莘等,而《吕氏春秋》说有莘氏小臣伊尹出生在伊水,很可能正是对这一文化背景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