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首发于纳兰云斋，原创古风故事号，侵权必究。作者：胖钱墩儿

在偏僻之地，有一片青丘绿地，此时摆开长长的矮桌子，上面摞着无数画像，男男女女都有。

一群毛茸茸形似狐狸的小兽，如人一般立在桌前，这幅看看，那幅瞅瞅，不时交头接耳。

媚娘浑身毛色雪白，此时漫不经心地舔舐着自己的毛发，以红色的绸缎捆起的画像背在它身后，慵懒得很。

“媚娘，我们真的能寻到如意郎君吗？”有小兽问她，有些忐忑又颇期待。

“事在兽为啊，姐妹。”媚娘灵活地帮它将画像背上，呼朋唤友，不一会儿六七团毛茸茸的小东西结伴向西而行，到了一定距离，又各自向不同方向离去。

1

三天后，董府的庶房小少爷得到消息，城郊的湖旁，有人夜间遇到过一女子，极美极媚，光是看几眼发丝都勾人，一定是狐！

董小孙此人，奇葩。

他说，自己什么环肥燕瘦没见过？连青楼的姐姐们也不过如此——必要循着蒲松龄先生的话本，娶一个貌美女狐！实在不行，女鬼也行。

董家家大业大，只求纨绔子弟不添乱，哪管小郎君究竟是真傻，还是贪恋花柳胭脂不想成亲，允了便是。

可鬼狐不寻常，董小孙找到及冠还是没找着，今天终于听到消息，他两眼放光，颠颠地就去了。

正值月明当空，宁静的湖面上柔光盈盈，一青衣女子飘摇而坐，散开的裙袂映着月色流淌，漫漫落在身侧。

她手中一弯弦琴端雅，玉骨龙弦，素手轻挑却铮铮有力，一双眼眸似喜非怨，藏着漫天星河般的笑意。

等风起的时候，乌黑的发丝就卷起来，在暖玉般的身子旁徘徊，慵懒而缱绻。

董小孙的魂立马儿就没了。

许久才被女子的呼唤声唤醒，只见她笑弯了眼眸，声音甜甜糯糯，她问：“妾身狐女，名唤媚娘，听说郎君想要娶我？”

董小孙贪婪地嗅着处子幽香，问：“小娘子如何证明自己是狐？”

狐女奇道：“妾身能坐于水上，不可以此为证？”

董小孙摇摇头，非也非也，以前曾有凡人女子在水中垫石，伪装身轻点水来骗他，可惜没点好，掉湖里了，还得寻人搭救。

媚娘哭笑不得，娇娇嗔他：“你随我来便是。”

2

二人沿着湖走了会儿，倏忽身移物转，便置身于巍峨宫殿中。从窗户中看出去，可以看到粼粼波光和鱼儿，这宫殿竟是在水底。

待一回身，媚娘引着他的手往臀上寻。

啊，是真的！

董小孙触到一簇柔软的白毛尾巴，妖妖娆娆地绞上来，眼见她的双耳也变成了毛茸茸的兽耳。

媚娘瞅着他身子某处揶揄道：“郎君此时可信了？可还要见全貌？只怕郎君见了后，威风不比现在。”

眼前兽耳蓬尾、衣裳半敛的玉体香艳无比，他哪有什么不满的。

接下来的事不必多言，郎君驾轻就熟，美人儿软弱无骨，旁人只知晓湖水中泛泛起浪迭迭不休，再不知其他详情。

在他睡着后，媚娘轻手轻脚地起来，刚穿好衣服，忽听到龙宫门口一阵敲门声，有人扬声问里面好了没。

喊着喊着，竟涌进来一群虾兵蟹将，手里拿着抹布床单开始打扫卫生，其中一个来问媚娘要钱。

这动静一大，董小孙眉头皱起，似乎要醒来，媚娘忙给他施了一个昏睡咒，将他拖下床，手忙脚乱地递了契约过去，随后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昏睡中的八尺胖男儿拖到一个简陋洞窟中。

这洞窟里，还有几名美貌女子，身边各伺候着一名睡着的男人。见她来，几人打过招呼，其中一女子道：“我时辰到了。”搬起身边的男子往外走。

3

媚娘并非狐妖，而是讹兽。

它们一族形貌似兔似狐，肉质鲜美，一直被其他族群欺压，便决定倾尽全族的财力租借几处仙境，以其为诱饵，来钓人间拥有巨大财力、权力或者运势的家族金龟。

但仙境很贵，她们必须在规定时间带金龟过来，再想办法带走，不然就容易被识破。

媚娘看着在塌上沉睡的董小孙，心中盘算：第一关可算过了，后面……

当夜董小孙没睡好。除了怀里的物事温暖柔软，背后、腿上挨着的床榻坚硬无比，硌得慌，还有些刺痒。

但梦里全是各形各色的媚娘，搔首弄姿，美得他不舍得醒，于是将就到天明。

醒来时，早已不在水底宫殿中，而是人间的屋舍。董小孙胡乱套上衣服往门外跑，眼睛四处寻媚娘的踪影。

狐女未找到，一大片瑰丽的园林尽收眼底。

整个花园呈国字端方，假石流水，树荫缠绕，在东南角有亭，在东北角有小楼，朱漆碧檐，处处如画。

他此时便在小阁楼的楼顶，细小的银铃在头顶悬了一串，沿着飞檐探在空中。

郎君很是摸不着头脑，心想：莫非遇到了打劫，仙人跳？可那狐耳和水宫真真切切，不会作假。

横竖想不明白，这二混子索性开口大喊：“媚娘！你在哪里！”

隐隐约约有人在不远处争吵，声音雌雄莫辨，都很好听，等他细听又无比安静，连只飞鸟扑棱翅膀的声音都没有。

怪地方。

4

媚娘似乎是一路奔来的，有些许喘，道这里是家中置办的一处院落，寻常人可进不来。

“那水宫不是挺好的？”董小孙问，她便答：“狐哪有爱水宫的，湿漉漉，烦都要烦死，偶尔去一趟才得趣。”

又被问到刚刚的人声是谁，媚娘高深莫测地反问：“郎君当真想知道？”

她哪里敢说实话。

此处园林乃皇室陵墓，土地公虽然愿意收门票放精怪们进来游玩，但若碰上人类皇族来祭拜，就得立刻走人。

这会儿，皇族已经在门外三里处，那说话的人声，就是土地公在催她走，重金购的门票也打了水漂。

她只能抓紧时间，给董小孙多看看这园林，二人用略显匆促的脚步丈量园林的一处处玄机。

在感叹好几个“真漂亮”后，董小胖子气喘吁吁地拉住她，边摩挲媚娘细嫩的手边眼巴巴道：“好娘子，好娘子，我信了你是狐妖，快些嫁给我吧。”

他上钩了！

媚娘心中一定，同时想到了合适的措辞，便用一双媚眼时而看他，时而无奈地看向亭子、花树，假意装了满心哀愁，惹得董小孙不住追问，才道：“刚刚的吵闹声，是家中父母与我争吵，问郎君家中有田几亩，有仆几许？若不能娇养我，他们万万不允。”

董小孙闻言哈哈大笑，说，娘子若嫁我，万两白银下定。

董家四代行商，嫡系旁支都出了不少人才，和当地的各大商户、官家盘根错节，乃是一方巨甲。

董小孙只是一个旁支小孙，手头也没有什么实在的业务，拿出万两白银不是容易的事情。

但回想起水宫的恢弘、园林的精巧，媳妇儿娶进门，这些不都是自己的么？

隔日便匆匆回了家，求爷爷告姥姥，在一众兄弟们之间筹了两万两白银，往郊外送去。

5

跟去围观的兄弟们浩浩荡荡，将箱子抬到城外，不见一人。忽然香风平地而起，箱子一眨眼就没了。

有兄弟起哄要弟妹出来见礼，便听空中响起少女的笑声：“见礼见礼，哥哥们可备礼了？”

众人只觉得骨头都酥了。

是男人，对美女总是款待的，当下纷纷掏出怀中的玉佩金珠，道备好了。

媚娘大大方方地在董小孙身旁现身，随着他一一见过兄长，那沉甸甸的饰品不断被她收入袖中却不显沉坠。

弟兄们一看，肤如凝脂，明眸善睐，谈笑自带风流。

最难得的是，当有人借机偷香，想要摸一摸小手、闻一闻发香，总会惊奇地发现手中的柔夷变成了董小孙那只胖猪蹄，美人的墨发也成了自家弟弟充满男人味的衣领。

他们对媚娘不由高看了一层，原来狐狸精收心后确实是贞洁的。

董小孙自觉这两万两白银借得值，面上有光，连走路都发飘。他凑在媚娘耳边说：“哥哥们都来了，要不，也带他们去庄园耍耍？”

媚娘正把玩着一对通润的玉珠，暗地里算了算，今儿的收入可以抵她那部分门票钱的一大半，不错不错。

但最后一处“见家长”专用仙境需要用传送符，一张可贵了，董家来人真不少……罢了，若想得熊掌，便不能心疼鱼。

她扬起笑脸道：“庄园有甚好去的，世间园林千千万，妾带诸位哥哥另去一处。”

6

众人身周起了云雾，待散去时，他们位于一处巨大的天坛，通体为上好的碧玉翡翠，巍峨而立，放眼望去，可见云中浮沉的众山。

不多时，一个个银盆装着奇异的瓜果出现在四周，还有不知名的糕点，入口香甜，回味无穷。

山高星可及，夜幕降临，天上的繁星硕大耀眼，有的如瓶子大，有的如盆盏大。一位堂兄借着醉意伸手去摸，大的撼不动，小的抠了几下，竟松落掌中，他悄悄藏进怀里。

媚娘见到了，惊得头顶冷汗直冒，租金是一回事，可星宿的贵重，拼上整个讹兽一族都赔不起！

正绞袖子想办法，不远处涌现浓雾，有不少人踢踢踏踏从空中而来，两方在山顶相见，都吓了一跳。

是重金请来的司雨仙使们。

媚娘悄声向众人解释后，笑晏晏地过去，和那群仙人窃窃私语了一会，便回头招手，喊了董小孙、董家嫡兄以及三位地位偏高的兄长过去。

脚下的浮云踩上去软绵绵的，驮着几人向远处飞，仙使手中拿着水瓢往下不断地洒水。董小孙有幸拿到水瓢，看着脚底下的地貌似乎是自己家，就多洒好几勺。

其中一个兄长便是偷星之人，媚娘好几次来到他旁边，悄悄伸手，试图从他怀中偷走星宿，可堂兄特别机敏，总能察觉到她的小动作。

直到回到天坛，袖子被她绞得百转千回，也没得手，可把媚娘急坏了。

可时辰已到，一旁有云雾袭来，是下一位姐妹带着“家长们”来了，她只好朗声道“此地不宜凡人久留”，施起法术。

众人神魂眩晕，待定神，已经到了董府门口。

7

董家兄弟们收了笑意，探讨一番，邀请媚娘入府见过长辈。

其实，今日他们并非好奇才来。

董小孙追求鬼狐为妻之事，家族中无人不知，真正遇上了，自然要派家中有见识的儿郎来一辨真假。

此番来的兄弟们去过京城、到过古都，见识过各色有名望的人，心中对优劣有明确的鉴别力。

假如他们认可了，那么便请对方来家中做客，由诸位当家主母们掌眼女子品性。

媚娘随董小孙进屋。

接客的正座上是董小孙的长房伯母，一旁挨坐着他母亲。

两列次第坐开形形色色的女子，各有气派，年龄也有不同，分别是各位嫂嫂，有几位兄长在自己的妻子身旁落座，其余的便各自散去。

董伯母一看，堂下那所谓的狐娘子和人一样，真要说不同，那就是模样非同一般地好，气度也非同一般地佳，体态从容，配董小孙这憨货可惜了。

说到仙宫奇遇，一旁有嫂嫂惊呼：“方才确实落了不少雨。”

媚娘颔首，趁机打趣：“那天宫的夏微星，还在兄长怀中揣着呢。说起来，此乃天上星宿的种子，不可轻易流落人间。妾身厚着脸皮，向兄长讨还。”

那位堂兄耳根发红，不好意思地笑笑，从怀中掏出沉甸甸的石头来。

那石头温热，看着漆黑，但放在暗处便会发光，假如直视它，便会觉得光芒耀眼，不得不移开视线。

众人啧啧称奇。

星宿刚到手上，媚娘便立起手腕，掐诀将它送回天坛，整个人松快了。

当下社会风流，对女子没有过多拘束。媚娘在府中住了些月头，她善言辞，也惯会哄人，不久得了董府上下认可，定了时日娶亲。

娶亲当日，还有不知名仙乐从天响起，袅袅伴完全程才散去。

8

媚娘嫁进董府后，从不出格，很快生下孩子，地位巩固，还为家中弟兄们介绍自己的姐妹为妾。

“狐女”各个好颜色，不争权夺宠，只一点，她们常常支走银子消遣，不知什么缘由。

但主母和正室们皆被哄得极好。

已经成婚的讹兽们，会根据各府的需要，集资拼单天宫拍卖的劣质仙器，轮流使用。

比如拼单劣质仙衣，给体弱多病的老祖母穿戴，不多时老人家便神色晴朗起来，再以凡人受不起太多仙气为理由，只穿几日便送给下一家。

比如，拼单文曲星洗砚池的池水，给赴京赶考的董家嫡子护身，嫡子果然一路顺遂。这池水不久也被送去给另一位想钓状元郎的讹兽。

如此种种，让董家对她们开销大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过年，媚娘带着姐妹们回门，青丘的草坪上，一群毛孩子欢呼雀跃，围绕到媚娘身边来。

它们说：“媚娘姐姐，我们此后真的能安生度日了吗？”

媚娘也感慨不已。

拼单计划成功的讹兽越来越多，它们不断让族人嫁入已经地位稳固的家族，用世世代代的银钱去还债，去筹资下一代仙境的租金。

就这样，她们一族将蹭着人族的气运，隐匿在这红尘的缝隙中，长久且惬意地生存下去。

不公？

各有所图，半真半假。她们只想要一份安稳，不争不抢，不乱族纲，而仙界再劣质的二手物，也是凡人无法企及的。

他们各取所取，真正门当户对。董家是生意人，心里明白着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