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怦然心惊:人性深处的惊悚故事》,作者:编剧塑成营 等,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图片源自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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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老师,请杀死陈峰凡。”

吕州望着电脑屏幕愣了两秒,随即眉头一皱,点击查看发件人,来源却是一长串看不懂的域名,她只好无奈地点向了右上角的红叉。方才她正在伏案批改作业,听到邮件声音便抬头查看,没想到是如此荒谬低级的恶作剧。

吕州摇了摇头,正要拿起笔继续工作,邮件提示音再次响起。

“你还剩三天。”

吕州有些火了,她将域名复制搜索了一通,又迅速浏览了一遍自己的好友列表,看是不是最近加了奇怪的人,但却什么也没有查到。眼看临近上课时间,她索性直接拉黑了对方,端起作业本往教室走去。

离上课虽然还有几分钟,但这走廊里却十分寂静空荡,学生们早早地便待在教室预习下节课的内容,吕州一边走着一边舒心地望着窗内一张张乖巧懂事的脸。想来其实名校毕业的她从未想过要当一名老师,总觉得要出去闯荡一番才好,但家里所有人都希望她身为女人别想着挣大钱,工作稳定最重要,她便也来了。好在她考入的是蓝山市第二中学,全市最好的初中,向来都以校风严谨著称,有着全市最让老师省心的学生,偶有一些调皮捣蛋的也只是小打小闹,根本无伤大雅。

“我们这节课来评讲上周布置给大家的作文,点评前我先让大家欣赏一下这次的优秀文章,点到名字的同学上来朗读。第一位,李西方。”

吕州布置的是半命题作文,题目叫做我想成为——。听着同学们陆续朗读的声音,吕州有些走神,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写过相同题目的作文,文章的内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当年为了想出这个题目险些抓破了头皮,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想要成为什么。但是如果这个题目稍微做些改动她便可以行云流水地写出来,比如将“我”放在“想”字的后面。爸爸希望她成为律师,妈妈希望她成为老师,爷爷奶奶想要她成为医生……好像吕州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想成为什么人,除了她自己。时隔多年,写题人都已经成为出题人,吕州不禁重新思索了一下这个题目,发现自己对于想要成为什么仍然一片空白。

很快,前几位同学都已经朗读完了自己的文章,只剩下了最后一位。

陈峰凡。”吕州轻轻点了一下这个人的名字。一位白皙瘦高的男孩站了起来,拿着作文本朝讲台走去。

“课代表这次的作文是我觉得写得最好的一篇,题目叫做我想要成为一名科学家。”吕州话音刚落,台下哄堂大笑。陈峰凡也跟着腼腆地笑了,他有些下垂眼,举止温和,笑起来更是惹人怜爱。吕州忽然想起了那两封邮件,笑容登时有些僵住,她实在是想不到会有人对一个如此人畜无害的男孩起这么大的恨意。

吕州对着台下做了一个禁言的手势。起初看见陈峰凡的这篇文章时她其实也是略带鄙夷,毕竟都已经上中学了,怎么还在写这种小学二三年级才会起的标题。但当她阅读后才发现,有些事情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果不其然,随着陈峰凡的朗读,台下不时传来惊呼。吕州很是欣慰,他的文章不仅语言生动形象,句法通顺,更重要的是可以拿出自身的经历去呼应文章中心。他的父亲是大学物理教授,才上初中的他就已经在家学完了高中物理和数学,并且拿下了奥林匹克竞赛等大大小小的奖牌无数,平日的休闲活动也是随着父亲做各种实验。这样的一个人好像不想成为科学家才是不正常的,吕州望向陈峰凡的眼神慢慢由欣赏转为了羡慕,真好,能够在这么小就知道自己想要成为什么。不过说来也奇怪,入学时班主任了解到他的个人成绩时便想让他当物理课代表,但他却支支吾吾地回绝,说他想要当的是语文课代表。

“哔哔——哔哔哔——”一阵急促且刺耳尖锐的提示音突然将吕州从沉思里粗暴地撕扯出来,声音的来源是她的包。她立刻冲到桌边抓起包往走廊快步走去,边走边用手摸索手机按键试图强制关机。奇怪,自己明明将它调成静音模式,更何况她也从未有设置过如此尖锐提示音的软件,可这声音的的确确是从手机里发出的。按了半天,声音还是没有停歇,手机也没有半点关机的意思,吕州只好将其拿出来,上滑解锁后声音立即消失,一则信息弹了出来。

“请杀死陈峰凡,收到请回复。这是第一次警告。”

吕州有些脊背发凉,发件人又是刚才那串奇怪的符号,对方显然已经侵入了他的手机,连关机命令都无法被执行。她有些慌了,因为她忽然觉得这不像是一次简单的恶作剧,而是真的想让她杀了陈峰凡。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想要杀死陈峰凡?”吕州回复了过去,她决定先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回到班上后,陈峰凡已经朗读完毕,吕州示意让他回到座位。“同学们听完了几篇优秀文章后想必有了些新的思路,接下来就请大家拿出红笔先自行在原文上进行修改,好的作文永远是改出来的,有不懂的可以举手喊我。”

趁着所有人都在埋头认真修改作文的时候,吕州仔细审视了一遍班上的人。发件人虽然惜字如金,但是可以推测出来对方一定是认识自己的人,并且也知道陈峰凡是自己的学生,那么他很有可能就在这个班上。

她的目光最先飘向最后一排,那里坐着一个叫做李东的刺头,说是刺头,但也无非只是平日爱跟学生打闹,吓唬吓唬人罢了,一看就不会有什么城府。那会是张煜阳吗?吕州望向了第二排戴眼镜的男孩,他平日里倒是沉默寡言,闷头学习,但是无奈只能当个千年第二,撼动不了陈峰凡的位置,如果说是出于嫉妒,倒确实是个动机。可这个念头刚一萌生就被吕州亲手掐断,因为她想起了张煜阳的作文。

他想成为一名兽医,因为他从小养到大的狗狗生病去世了,他很想要治好它,但这篇文章她给了低分,因为虽然是真情流露,可是越写越跑题,一大半的篇幅都是在写自己的狗狗多么可爱,应该是想念它想念到收不住笔。直觉告诉吕州,如此热爱小动物的人不可能是坏人。

几经流转,吕州的目光停在了一个女孩的身上,李西方。她扎了一个马尾,上面别了一个蓝色蝴蝶结,面容姣好,脸上没涂腮红却总是红扑扑的,应该很符合很多人的初恋形象。之前班主任会召集老师们开总结大会,内容会谈到早恋现象,一直颇受所有老师喜欢的陈峰凡总是这个话题的中心。

因为他的身边总会围绕着很多女生,所以一直是重点关注对象。其实这也难怪,陈峰凡学习优异,长相清秀,待人随和,自然会吸引很多女生的目光。在这诸多女生中他与李西方的关系最佳,由于家住在一起,所以他们每天上下学都是形影不离。班主任虽然心中有怀疑,但是没有充足的证据便也不敢直接去问当事人,怕影响到学生的自尊,所以偶尔会询问各科老师有没有发现什么苗头。

吕州向来对此都是闭口不谈,倒不是因为她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现过,而是她自始至终就认为早恋这两个字就是狗屁。恋爱本身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有的人爱情发生的早,有人发生的晚,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谓的大人不仅不加以保护,正确引导,反而视其为洪水猛兽,毁之不及,结果等到大学一毕业就开始进行各种催婚,仿佛人到了一定年纪就自然懂得怎么去爱人,就自然能找到一个想要去爱的人一样。

吕州有时会想起当年班里的“坏女生”,她们敢公开大声向自己喜欢的人告白,敢去恋爱,也敢失恋,她们很早就能拥有爱人的能力,并且去自由热烈地使用它,她们的爱情像是雨水充沛的沃土良田,而自己就像是贫瘠干涸的土地。

李西方像是察觉到老师正在注视她,头压得更低了,双颊也愈加红扑扑,吕州连忙转移了视线,这样一个内向害羞的女孩怎么看也不像是会为情起杀心的人。吕州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居然会怀疑这样一群她每日朝夕相处的孩子。她又拿出了手机,看着没有回文的信息。她的心里开始有些惴惴不安。

放学后,吕州特意躲在校门口的树边逗留了一会儿,她想如果发件人不是学生而是成年人,那陈峰凡的处境将会更加危险。远远的,吕州便看见陈峰凡和几个女孩有说有笑地往门口走来,有个眼尖的女生像是发现了她,低声告诉了同伴,陈峰凡立刻装作和大家不熟的样子和女孩们保持了距离。

“陈峰凡你等一下,老师有事想问你。”吕州一边叫住陈峰凡一边微笑回应学生们的招呼。

陈峰凡站在吕州面前,低着头不停抿嘴,像是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一样。

“陈峰凡,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一些奇怪的人或者事情呀?”吕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很有亲和力。

陈峰凡一脸茫然地望着她,摇了摇头,不过知道老师不是来找他麻烦后,他显得轻松了不少。

“比如找你打电话的陌生人?或者你和家人有没有收到过奇怪的邮件?”

“没有诶,老师。”

吕州见陈峰凡愈发迷惑的脸,也不好再多加追问,便让他回家了。

所以发件人为什么找上自己,对方应该很清楚她是肯定不会帮他杀人的,何况还是自己的学生。吕州越想越心慌,她总觉得这件事情没她想象中那么简单,她决定去一次警察局,查查对方究竟是什么来路。正当吕州的脚迈出通向警察局的第一步时,她忽然看见眼前一辆白色轿车诡异地变了道,以最大马力朝自己冲来,令她根本没有片刻闪躲的时间。

那一秒,吕州感觉全世界都静止了,时间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样不敢动弹。陈峰凡还未远去的身影定格在街边,卖油炸的小贩放火腿肠的手停在半空,骑电瓶车接送孩子的家长还没完全卸下孩子的书包,自己的一大口凉气只吸到了一半……时间停摆,整个世界唯一还在动的只有她身前那辆白色轿车引擎盖发出的阵阵热浪。吕州从未这么近距离地感受过死神,从未感受过自己竟然会如此无助,她觉得她将永远死在这一秒钟,或者说和这一秒一起死去。

“你们等我一下啊!”陈峰凡朝马路对面的女孩们的呼喊声,“滋滋啦——”烤肠入油锅的绵密声,“嘀嘀——”电瓶车的喇叭声,“呼——”自己的呼吸声。四面八方的声音将吕州拖回了现实世界,她的时间像是死在了上一秒,却又立刻在这一秒钟复活。她清楚地看见白色轿车在离她仅有 0.00001 米的地方瞬间完成了漂移,并扬长而去。惊魂未定的她僵在了原地,脸色煞白,就在这时,她感觉到包里的手机正在震动,这才回过神来。她拿出手机,发现又是一封邮件。

“不许报警,不许告诉任何人,这是第二次警告。”

紧接着又是一则,“三日内杀不死陈峰凡,死的就是你。”

一惊未平,一惊又起,吕州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她觉得发件人根本不是人类,而是十足的怪物,否则怎么可能会读到自己的内心,还能有如此大的神通控制汽车。不,一定是自己多虑了,身为一位人民教师,怎么可以去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吕州尝试打消自己的念头,她望着白色轿车消失的街口,发件人应该就是这个车主,而猜测她想要去报警也只是巧合罢了。吕州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失魂落魄地往少年宫走去,她得去接自己的女儿下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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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玻璃窗,吕州在一群练舞的小女孩里找到了自己的女儿小雨,兴许是知道快到了放学时间,她便也开始东张西望起来。小雨今年刚满五岁,婴儿肥还未褪去,小脸胖嘟嘟得很是娇憨可爱。吕州冲她招手,她便笑盈盈地往外奔来。

“小雨,妈妈不是告诉过你上课要专心吗,舞蹈课也是你自己选的,怎么每次看你都在东张西望。”

心情本就低落的吕州没控制好情绪,语气有些重,小雨立刻收了笑容,嘟起嘴,一脸不情愿地跟在吕州身后。还没等母女二人走几步,一记透亮的闪电乍现,吕州赶紧下意识地捂住小雨的耳朵,像要开天辟地似的响雷瞬时重重地砸向人间,哔哔剥剥的骤雨紧随其后,浓重的水汽霎时氤氲在天地之间。

见暴雨愈演愈烈,打车还要过一条马路,吕州便拨通了丈夫林昊的电话,“下雨了,我这里打不到车,你来少年宫接下我们吧。”

“我现在有点事情,你打车回来吧。”林昊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选择性拒听了半句话。吕州很清楚地听见了电话另一头传来的游戏声,她挂了电话。林昊这样的态度她早已经习惯了,觉得真的好累,不想争吵。她让女儿去教室门口的空地上玩,自己则一动不动等着雨停,就这样盯着女儿看了一个钟头,雨停了。回到家,刚出电梯,女儿便欢快地飞扑进爸爸怀里,两人打闹在一团,吕州哑然。

夜深了,吕州蜷缩在床边,另一边是早已打鼾的丈夫。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沉重不堪,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她好想要找人去倾诉,就算仍然忌惮发件人的恐吓不能说出事情原委,但能说出自己多累多难受也是好的。

自从嫁给林昊之后,她的生活就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时间过得飞快,明明小城市的节奏缓慢,但是每天都是重复性的叠加,像是消除游戏一般,十天一连就是唰得一声变成一天消失了。

婚后不过一年,吕州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十分惊恼,因为婚前便跟丈夫商量好了婚后三年内不考虑生孩子,因为她完全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建设。但是她还是怀孕了。是婆婆吗?

有一天吕州看见婆婆小心翼翼地从自己房间出来。是丈夫吗?避孕套向来都在他那里经手。可很快吕州就没有追究下去了,她没办法将这件事定义成一件错事,因为周围的人全都很开心,公婆、丈夫、父母、亲戚……除了她自己。“我一个人的不开心可以换这么多人的开心,这也值得吧。”吕州想。

渐渐的,她变成了一颗永动的星球,不停围绕着家庭和孩子打转,并且越来越偏离自己原来的轨道。曾经在学校里的同学慢慢失去了联系,在学校里认识的朋友也没有时间去经营。她感觉自己每天都在失去着些什么。

吕州没有想过要与林昊倾诉,倒倒苦水。因为她不爱他,她知道对方也是如此。他们俩只是在一次相亲中觉得对方可以凑合才走到了今天。婚前林昊对她倒是还很上心,经常变着法儿地逗她开心,步入婚姻后他就像是忽然长舒一口气,对她变得越来越怠慢与漫不经心,有了孩子以后更是如此,好像吕州已经完完全全成了自己的所有物,没有必要再去费心思讨好或是经营感情,回到家后也是一味地刷着手机,偶尔逗逗孩子。

妻子对于他来说仿佛是一台制冷机器。有时喝了酒或者发了奖金,林昊也会心血来潮地拉着吕州聊天,但是他对于吕州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却始终乐此不疲地给她灌输他生活的乐趣,他未来的生活蓝图很绚烂,很美好,每一瞬间里都有吕州,但是他却从来没有问过对方喜不喜欢。

吕州觉得自己好孤独,而且婚后的孤独毫无尽头。她时常想到要离婚,可每次这个想法一有苗头就瞬间被她熄灭,这个将所有人的人生都规划得顺理成章的世界告诉她,老公没出轨,还有了孩子,该怎么离婚呢?

无人倾听,无人协助,吕州知道这件事情只能靠自己处理,只剩两天了,她得赶在对方杀死自己前查清他究竟是什么人,好将他绳之以法。冷静下来后的吕州认真分析了一遍整件事情,对于两个疑团困惑不已,第一个就是对方怎么会想到要借自己的刀杀人?第二个则是一个孩子究竟能犯下了怎样的罪过才会让一个人对其恨之入骨?第一个疑团她想半天也没有思绪,但是第二个则为她提供了一些新的思路。

以她对陈峰凡品行的了解以及他在班里的表现,她不相信这样一个善良的孩子会加害于谁,所以很有可能是他的至亲在外面惹了事,对方需要拿他们孩子的性命作为报复。

经过一番推测后,吕州决定去家访。

次日散学后,吕州接完女儿回家便径直去了陈峰凡家中,他家住得十分僻静,想必是不喜吵闹的缘故,家中还有个十分宽敞的院子,里面种满了花花草草。吕州隔着院门唤了几声,却无人理会,她只好轻轻推开铁门走了进去,没走几步她便听见了里屋传来了男人的咆哮声以及桌椅碰撞声,紧接着,从窗台飞出了无数纸片以及撕烂的本子,一波又一波,雪片一般落满了整个院子。

吕州十分诧异地捡起一叠残页,很明显地可以认出是陈峰凡的笔迹,只是其中的字眼很是陌生,诸如“浮灵”“女巫”“断面者”等奇幻名词,想必是陈峰凡写的小说。吕州望着这满院子的小说残骸,实在于心不忍,这么多页得耗费多少心血。正当她惋惜之际,忽然看见了台阶上躺着几片十分眼熟的作文稿纸,吕州连忙拾了起来,这是她每次布置作文的时候让大家统一用的纸。稿纸已经四分五裂,但吕州还是找到了标题,上面写着,我想成为一名作家。

虽然稿纸残缺不堪,但吕州还是能感受出陈峰凡写作时的开心,他想要表达,想要描绘,想要创造出一个属于他的世界。

“我让你写!让你再写!”又是一声怒吼,一沓书页从堂间飞出,刚好站在门口的吕州直生生地被砸到了脸。

“哎呀,是吕老师,您怎么来了,对不住对不住,我没看见门外有人。”一个红着脸,满是怒气的男人一见砸到人连忙快步前来道歉,吕州一边整理发型一边礼貌地说着不打紧。她注意到了门边站着的陈峰凡,双眼通红,泪痕明显,还止不住地抽泣。她觉得好心疼,走到陈峰凡旁边替他擦掉眼泪,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嗫嚅了一句,“吕老师好。”

“班主任有事去了,让我代他家访,关心一下学生课后生活。陈教授,这是怎么了。”吕州来前便编好了理由。

“唉。”陈教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太不听话了,好好的心思不放在学业上,尽知道写这些五迷三道的,人在什么时候就该做什么事情,这些时间用在学习上该多好。”

吕州望着陈峰凡布满阴翳的脸,忽然觉得好熟悉。是的,人在什么时候就该做什么事情,这句话也是吕州一直听从的,毕业之后她的父母就在不停地催婚,用的也是同样一句话,上一代人活在一个按部就班的世界,对于自己的子女也天生怀揣着使命感,要培养他们成才,要帮助他们成家,过上安稳的日子。

所以当吕州到了年纪,她的父母便用经验教诲自己,女人要趁早嫁人,不然挑花了眼就成了老姑娘嫁不出去。她知道父母很爱她,总想要给她最好的,就算是现在别人给父母一瓶饮料,他们也会很舍不得地揣在怀里带回家给自己喝。吕州什么都懂,所以她不愿意看见父母为自己焦虑担心,早早地就把自己嫁了,活进了父母那个按部就班的世界。

“陈教授你别太生气,其实这也是我的问题,是我鼓励同学们课余时间可以写写小说练练文笔的。”吕州撒了谎。婚后的她一直觉得自己越活越有愧于心,所以如今她没有办法与那句话继续站在同一边。

“吕老师,这就不怪我说你什么了,作为语文老师你的做法实在有欠考虑。”陈教授双手背在身后,嘴角下撇。

“铛~”铁门被推开,一位化着淡妆,身着干练西装的女人拎着一袋餐盒吃惊地走了进来,显然她也被院里的景象吓到。

“这是怎么了?”她一边弯着身子辨别纸上内容一边问陈教授。

“都是你儿子做的好事,这些年写了不知道多少怪力乱神的玩意,今天被我全部搜刮出来了。”

女人往里走了几步,先是深深剜了一眼陈峰凡,随后很快注意到了吕州,立刻展开职业般的笑颜。“吕老师怎么有空过来了,我刚好买了菜,留下来吃饭吧。”

“不了不了。”来人应该就是陈峰凡的妈妈,吕州想起在家长会的时候见过她,当时作为学生家长代表发言,言简意赅,逻辑清晰,再加上今天这装束,想必至少也是领导层的人物。

正好陈峰凡父母都在,吕州准备直奔主题,问出他们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还没等她说完第一个字,一个视频电话打了过来,里面传来了舞蹈老师焦急恐惧的声音。

“吕老师,小雨突然呼吸困难,脸色发青,你快点过来!”视频那头一片慌乱,吕州看见了小雨倒在老师怀着透气不过的痛苦神情,面色煞白。

吕州心跳漏了一拍,随后狂跳不止,冲着电话喊道,“我马上就来,你快些打 120 啊!”她觉得天都快要塌了下来,无暇顾及陈峰凡一家疑惑的脸,快步离开。

刚出院子没几步,她的手机又响起了那熟悉而又恐怖的邮件音。

“再多说一个字,死的会先是你的女儿。还剩一天,杀还是不杀?”

吕州握手机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满脑子里都是女儿喘不上气来的场景,终于狠下了心来,“我杀。”

“你放过我女儿。”

“求求你,快放过她。”

她连发了数条信息。

吕州坐上出租车往少年宫赶,眼泪不住地往下流,一半伤心一半恐惧,对方绝对不是人类,他就是一个十足的恶魔。电话铃声又响起。

“喂,吕老师,小雨忽然又好了,而且气色恢复过来了,你先别太担心,带到医院检查一下就好。”

吕州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瘫倒在出租车后座,她觉得自己好累,累到仿佛一闭眼就能失去意识。她发现自己一丁点能与对方对抗的能力也没有,而且自己无论在想什么对方也都一清二楚,就像是开了上帝之眼。这样看来昨天的轿车也不是巧合,吕州越想越后怕,越想越不敢想,她在对方眼里就是一个玻璃杯,透明而又易碎。

她不想死,不是因为她怕死,而是她一想到自己死了,妈妈该有多伤心,光是想到妈妈伤心的样子,她的心就揪着生疼。她更不想女儿死,她还那么小,是她把小雨带到了这个世界,就算拼了命也要保护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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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陈峰凡呢?他就该死吗?

吕州到了少年宫,一把抱紧女儿,久久没有撒手,她的恐惧到现在还没有消散,在医院做完了各项检查后他们才回了家。

从医院出来后吕州便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林昊也没有追问,只当她是心情不好,躲着就是。吕州望着医院报告单发愣了一整晚,上面指标全部正常,身体也没有检查出任何有毒物质。

她并不是在想报告单。

虽然她全身上下都很抗拒和排斥,但无法否认的是,她确实在暗暗盘算杀死陈峰凡的方法。

吕州一个人在客厅里坐了个通宵,凌晨刚一破晓,她便独自出门去了御河峰,御河峰是蓝山市民最常爬的山,并且离蓝山市第二中学并不远。只是上个月御河峰才发生山体滑坡,人行阶梯遭到一定损坏,去的人也便少了许多。

蓝山市第二中学初二七班的第一节课是语文课,但上课铃已经过了十分钟,却迟迟不见老师的身影。除了后排几个学生还在窃窃私语,大部分同学已经进入了自习状态。陈峰凡一脸忧心忡忡,也不知道吕老师怎么样了,昨天在他家脸色突变就匆匆离开,但愿不是什么要紧事。

五分钟后,教师生涯里第一次迟到的吕州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教室,头发还有些湿潮。

“同学们真是抱歉,老师的车子在半路坏了,所以耽误了点时间,我们现在开始上课吧。”吕州努力调整呼吸,一路上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她一边翻开课本一边扫视着台下,当他与陈峰凡的目光交汇时,对方露出了淡淡的如释重负的微笑。

下课后,吕州回到了办公室,不一会儿,陈峰凡走了进来,作为语文课代表,他进来拿昨天批改好的作业本发下去。搬起作业本后,陈峰凡顿了一下。

“吕老师,昨天谢谢您了。”

“没事。”吕州满脸疲惫,努力挤出微笑回应。

“那……昨天……您还好吗?”陈峰凡在耳边做了一个电话的手势,他向来敏感,昨天的电话让他担心到了现在。

“事情都解决好了,谢谢你的关心。”吕州没想到在她面前一向寡言的陈峰凡会如此贴心。正当他转身想要离去的时候,吕州眼看着办公室的老师都不在,犹豫半天还是叫住了他。

“陈峰凡,你等一下。”

“老师您说。”

吕州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像是在经历着什么思想斗争,终于还是一咬牙张开了嘴。

“你可不可以帮老师一个忙?”

“当然可以。”

“明天我准备给大家上《大自然的语言》这一篇课文,为了让课讲得更加生动形象,我想去御河峰山脚附近找一些时令性比较强的植物给大家讲解,你下午放学后可以陪老师去一趟吗,不会耽误很长时间的。”吕州边说边抠着手里的水杯,心跳加速,她好怕陈峰凡会拒绝,但是却又好像更怕他接受。

“好呀老师,我陪您去。”陈峰凡粲然一笑,欣然答应了下来。

听到陈峰凡愿意去,吕州的心反而跳得更加剧烈。她强装镇定地喝了一口水,眼睛不敢看向对方。“老师还想拜托你能不能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如果被学校知道老师私自指使学生做事,会受到很严厉的处分,可以吗?放学后你直接来御河峰就行。”

“我懂了,老师保证不会说出去的。”陈峰凡笑得很开心,他喜欢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并且这个人还是自己最敬爱的老师。

吕州点头示意他离去,望着陈峰凡的背影,心如铅重,她好想再次叫住他让他不用来了,但话总是涌到喉咙就噎住,汇聚成了一声轻到自己都无法听见的叹息。她很清楚的是,事已至此,她已经再无回头路可言了。

这天下午放学后,吕州回家罕见地换了一身运动装,戴了顶黑色鸭舌帽就赶往了御河峰。等到她到了山脚时,发现陈峰凡早早地就在山口处候着了。由于山腰路段还在维修,所以大多数健身的市民都只汇集在山脚。吕州没有向陈峰凡打招呼,只是在确保陈峰凡看见自己的时候径直往山上走去,陈峰凡见状连忙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山,走到人稍微少了点地方吕州才开了口,“我们先爬到山腰吧,沿路看看有没有比较能代表秋天的植物能摘一点带走。”陈峰凡乖巧地点头。两人越爬越高,一直到了立着禁止前行的路牌处才停下,此时陈峰凡的手里已经有了桂花、梧桐叶、木槿,但吕州还是故作遗憾,“还是差了几片枫叶,我们找完枫树就下山吧。”

“老师,但是这边封了路,怕是没办法过去了。”陈峰凡也觉得有些可惜。

见山腰四下无人,吕州假装左顾右盼地在寻找着些什么。“其实我以前常来这里锻炼身体,知道一条小路可以绕过去,我们试着走走看,找到枫树或者绕不过去我们立刻就回去,你觉得可以吗?”吕州指了指大道旁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径。

陈峰凡顿了一下,想着既然都到这儿了还是再找最后一会吧,于是他硬着头皮踏进了小径。吕州则跟在了他的身后替他指方向。小径深处枝桠横生,两人不得不弯下腰,山林静谧无比,只听得见他们裤腿与野草摩擦的哗啦声。这条小路其实根本绕不过去,吕州再清楚不过了,她破晓过来就是为了勘察地形。

小路越走越窄,树越来越密,在昏暗中闪着亮光的出口格外醒目,陈峰凡喜不自胜以为终于绕了出来,飞快地拨着眼前的枝桠往前踏去,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山下景色尽收眼底,可他怔住了,这是一处断崖!

“老师别再走了,前面是悬崖。”陈峰凡赶紧提醒吕州,他回过头,吕州的脸藏匿在一片昏暗里,看不到任何表情,只有几点从枝缝透进的光斑在她的脸上影影绰绰地摇动。吕州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没有回话,陈峰凡觉得有些不对劲,又问了一声,“吕老师?我们还是回去吧。”

吕州依然没有回应,她只觉得全身僵硬颤抖,终于把他引到了这里。现在就是杀死陈峰凡最好的时机了,只要她用力一推,毫无防备的他一定就会掉下去,也不会有人把他的死怀疑到她头上。

她用力地咽了一口口水,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良知,所有的同情一起咽下,那个怪物的威胁让她痛不欲生,她必须得杀死陈峰凡,必须要让所有的一切都彻底结束。

吕州终于还是伸出了双手,闭上眼用力往陈峰凡的方向跑去……

突然之间,吕州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将陈峰凡推下,只感到大脑一阵晕眩往下倒去。

迷迷糊糊当中,吕州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好久,但当她再度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原地,眼前的时间和景象完全未变,依然是御河峰断崖边的稀薄黄昏。只是陈峰凡不见了。

吕州艰难地爬了起来,走到透着温暖光亮的崖口,在昏暗处待久了的她一瞬间居然觉得夕阳竟会如此刺眼,她低头望着山下棋盘格样的街道,火柴盒式的楼房,蚂蚁大小的人群……世界是如此的空旷,可她越看心绪越郁结,陈峰凡就是在这里被……

“吕老师。”一个熟悉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她身后传来,吕州顿时一惊,毛骨悚然。她缓缓地转过身,身后站着的果然就是陈峰凡。

陈峰凡的脸上依然带着万年不变的微笑,一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吕州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不知如何开口,陈峰凡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早已把她全部看穿。

“嗡……”吕州的手机开始震动,她连忙掏出来查看,是一封邮件。

“谢谢您,吕老师。”陈峰凡缓慢地说。

霎时间,吕州仿佛遭受雷击一般,她瞪大了双眼,看了眼陈峰凡,又看了看手机,邮件上正一个字不差地写着,“谢谢你,吕老师。”发件人正是那串噩梦般的符号。

“是你?原来一直都是你在搞鬼?”吕州的愧疚、自责、悲痛一扫而尽,无穷的怒火瞬间燃烧,原来自己苦苦寻找的恶魔就藏在自己的眼前。她忽然联想到了之前的一幕幕,上课失控的手机,突如其来的车祸,还有噩耗一般的电话,这一切发生的时候身边陈峰凡总在她的身边。

“对不起,吕老师,我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你管折磨捉弄老师叫做别无选择?”吕州情绪激动,可她很快又觉得不对劲,一个才上初中的孩子怎么有能耐做到雇一辆轿车杀人以及串通舞蹈班老师撒谎的。“是不是有人在唆使你这么做的?”

“是我自己唆使的。”陈峰凡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露出了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疲态。“你唆使我杀死你自己?”吕州只觉得过于荒谬。

“老师,我不是您认识的陈峰凡,准确地说,我是七十年后的陈峰凡。七十年后的此时此刻,我正在实验室对着您的遗体进行海马体量子化修改,也就是说对您进行记忆修改。”

陈峰凡伸出手指向了天空,“老师您看。”

吕州将信将疑地抬起了头,惊奇地发现天边火红的夕阳迅速聚成了一团,迸出万千红色飞鸟四散而去。天由赤变蓝,云聚合成了一头活生生的巨鲸,缓缓游动,渐渐的,海水也从天上渗透积攒着,巨鲸一声长鸣后,漫天海水倾盆落下,吕州下意识伸手挡在头上,却毫无感觉,她把手放了下来,看着全城被天上的海水淹没,万千来自深海的鱼游弋自如。

吕州看呆了,只见天色又立刻暗了下来,漆黑一片,“砰砰砰。”几声烟花从远处亮起,如同信号弹一般,全城的每一个角落都射出了烟火,黑夜立刻亮如白昼,天空忽蓝忽紫,忽粉忽黄……自从几年前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后,吕州就再也没见过如此绚烂夺目的花火了。

“七十年后的未来,人类发明出了记忆提取器,作用在海马体上就能让一个人的记忆在屏幕里显现而出。我所在的科研团队致力于制造时光机,虽然还未成功,但却有了一个半成品。一次偶然我发现将记忆提取器与这台时光机结合在一起,竟然可以修改一个人的实时记忆。”陈峰凡凑在了吕州一边。

“所以我现在看见的和之前遭遇的,都是因为我的记忆被修改了,而一切其实都是幻象?”吕州如梦初醒,她又回想起了之前她的手机发出莫名噪音时,全班都没有看向她的包,她差点被车撞到时,路人也完全没有反应,呼吸困难的小雨也在医院检查不出任何问题……这一切原来都只是幻象。

“是的,声、光、色,万般皆为幻象,一切都是因为你的记忆发生了偏差。”

“那你为什么要找上我?”

“因为记忆提取器只能在逝者的身体使用,我悄悄调取了数据库,排查了我小时候所接触过的所有已经做了遗体捐献的人,最后选择了您,您是我心目中的最佳人选。因为您心思缜密,聪明果敢,最重要的是,吕老师,我觉得您的三观很正,我从您身上学到的做人的道理一直令我受益到老。”陈峰凡投来了肯定的目光。

吕州的内里有些激荡,因为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听到过别人的夸赞了,在家中林昊总是有意无意地贬低她,嫌弃她的身材走样,嫌弃她的家务粗糙,嫌弃她对女儿照顾不周,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够好。

“所以你如此大费周章地修改我的记忆,就是为了让我杀死中学的你吗,你在未来究竟遭遇了什么?”吕州从陈峰凡的眼神中仿佛看见了无尽的悲凉与绝望,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不惜否定自己的一生。

“老师,我犯了错,我喜欢男孩。”

“喜欢男孩又有什么错呢,这个世界上有人喜欢吃甜的,有人喜欢吃辣的,有人喜欢男孩,有人喜欢女孩,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您说得对,可是当我知道这件事情没错的时候,早就晚了。我骗了婚。”

吕州哽住,无言以对。陈峰凡抓起了吕州的手臂,“老师,我带您看看折磨了我无数夜晚的未来,您就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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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州的眼前登时云雾缭绕,等到视界清晰时,她发现他们自己正处于陈峰凡的家中,但是里面的布置和她去的那天大不一样。

他们的面前是一张圆桌,陈家三个人眉头紧锁,愁云满脸,相顾无言。

“我从初中开始就发现自己对男孩子有好感,进入高中后爱上了班上的一个同学。我当时好害怕,害怕周围人的眼光,害怕自己的未来,害怕面对父母……每次看见父母在别人的婚礼上露出的羡慕神情,看见父母抱着别人家的小孩满心欢喜,我的心,像被撕扯一般。所以我拼命学习,读完硕士读博士,无论什么考试都取得十分优异的成绩,因为我只能这么逼自己,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弱势群体。

你见过我的父母,应该看得出来他们有多么的传统和强势。大学毕业后在他们无止境的催婚过程中,我觉得自己好痛苦,终于在一个晚上尝试着把情况说了出来。

他们先是愤怒,后是哀叹,一声连着一声,每一声都像是在我身上见骨般地鞭笞。这天晚上他们最后的结论是我病了,病得很严重,唯一的解药就是结婚。那一天的我发现自己过了这么多年,仍然没有变。初中的我没有勇气告诉我爸我不想做科研我想读文学,如今的我也没有勇气告诉他们我没办法喜欢女生,永远也没有。他们告诉我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男人就该喜欢女人,你到了年纪就该结婚,作为物理教授的孩子就该要搞科研,人生就是在完成一系列顺理成章的事情。我没有勇气问,谁定的理,又是谁写的章呢?

他们为我千挑万选物色了一位温良贤淑的女孩相亲。女孩对我一见钟情,我们顺理成章地结了婚。”

眼前景像云雾般变换不停,吕州看见了陈峰凡的婚礼,他的手边挽着一位优雅端庄的女人,陈峰凡正强装微笑迎宾,喜酒一杯连着一杯……

“我在婚后与妻子几乎无房事,经常以科研劳累为推脱,但是我很努力地假装自己很爱对方。妻子很爱我,但是她不傻,她看得出来丈夫面对她时的疲惫与些许冷淡,所以她时常陷入自责,因为我对她很好,对这个家庭也很好,但是她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既然丈夫没有过错,那么问题一定是出在了自己的身上,饭菜、穿衣、化妆

身材、情趣……能试的她都尝试了,依然没有任何效果。”

吕州看见了婚礼上的女人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没打开的电视,背影憔悴。

“后来她生了一场病。”

一座疗养院显现了出来,院里有一大片嫩绿的草坪,女人坐在轮椅上,一个男人站在他身边,从面容可以看出是四五十岁时的陈峰凡。

“医生说病因是心病,她郁郁寡欢地死在了一个夏日。那天太阳很大,很明亮,她脸色惨白,坐在轮椅上。”

“太阳真大啊,那么亮,那么热,可我为什么,一点温度也感觉不到呢?”女人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太阳,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别看了,对眼睛不好。”陈峰凡捂住她的双眼,替她拭去泪滴。

“你就和这太阳一样,那么完美,那么耀眼,可奇怪的是,这么多年,我也依然感受不到你的温度。作为妻子,我没办法让你开心,对不起。”

妻子的声音轻弱缓慢,与这个炙热的夏天显得格格不入,却一字字地砸进了陈峰凡的心脏,令他痛不欲生。妻子拿手用力够向他的手指,他正准备伸过去,却看见那好不容易举到半空的手倏然落下,如同铡刀一样,陈峰凡觉得自己的头颅在这把刀下掉落,血肉模糊,瞬间麻木失去了意识。

云消雾散,还是那个熟悉的断崖。两人沉默良久。这漫长的夕阳终于到了消沉殆尽的时刻,远山吞噬了最后一点橘红,万物慢慢隐匿了身形。

“对了老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陈峰凡忽然岔开话题,他放下书包,从里面翻出了几张稿纸。“果然在这里,老师,您愿意重新为我批改作文吗?我想起来在初中我爸撕掉我的作文后我又偷偷写了一份,但是一直没敢给您看,现在就让我帮初中的自己一把吧。”

吕州接过稿纸。

“因为懦弱,我亲手毁了一个女孩的一生,这个错误我在未来没有办法弥补,唯一的方法只有杀死我的过去,让一切都来不及发生。”

“但我没能杀死你,对吗?”

“是的老师,您在最后还是选择了伸手拉回了我,但是没关系,半成品的时光机兴许是突然发生了故障把我传送到了这里。”不知何时,陈峰凡踱步到了崖边。

“实在对不起,吕老师,害您受了那么多的惊吓,现在就让我自己结束这一切吧。”陈峰凡张开了双臂,后仰着倒了下去。

吕州呆呆地站在原地,完全没有动弹,先是哽咽,后而啜泣,最后号啕大哭,太无力了,实在是太无力了。吕州此时此刻才领会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无能为力。他们明明已经按部就班地在这个按部就班的世界里活着了,可为什么还是会这么痛苦呢?

吕州打开了手机手电筒,借着亮光,在御河峰的断崖一字一字地批改了了陈峰凡的作文,《我想成为一名作家》。泪水打湿了稿纸。

陈峰凡,这一次是你给老师上了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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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吕州削着水果,脑子里不断闪现着陈峰凡的过往以及断崖上的幻象,不禁又潸然泪下,傻孩子,她怎么会猜不出来其实从她苏醒后就全都是幻象。为了不让她有心理负担,陈峰凡撒谎自己穿越了过来。

那一瞬间,她其实还是推了下去。

一失神,吕州不小心把手割破了,鲜血直流。她赶紧跑进房间贴创可贴,林昊在里面打游戏。吕州轻描淡写地告诉了他,林昊盯着电脑屏幕,两秒钟后,“那你快贴个创可贴吧。”

“已经贴了,但血还是没止住。”

林昊没再说话了,不知又是选择性只听了前半句,还是敷衍的话术已经用完。

半晌,林昊走出了房间倒水,“那么小的伤口应该已经愈合了吧。”

吕州看了眼自己的手指,是的,一个口子而已,总有一天能够愈合吧。

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宣布着什么,吕州清楚有力地说道:

“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