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12点40分,花城大道的一间付费自习室里,吴敬泡好一杯毛尖,穿过隔音玻璃门,沿着弯弯曲曲的走廊来到了属于自己的格子间前。为了获得更好的发展空间,在中国邮政工作了两年的吴敬,选择辞职参加MBA(工商管理硕士)入学资格考试。他把这一次考试称作“背水一战”。

11月25日下午,洪山区花城大道Vlearn文寓联学研习苑,吴敬在做一套管理学专业学位联考的试卷。在中国邮政工作了两年之后,吴敬选择了脱产考研,继续提升自己。浓茶是吴敬保持自身高效率的方法。

在静音自习区,玻璃茶杯与桌子的碰撞声格外明显。吴敬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到桌角,拉开凳子,把自己埋进这个一米宽的逼仄空间里。在Vlearn文寓联学研习苑,这样的小格子间还有150多个。

Vlearn文寓联学研习苑内,每位用户拥有一张书桌,共计约100多个座位。相邻的座位之间,用一块挡板隔开,使得用户不受干扰,保持专注。

付费自习室兴起于日韩,2019年出现在中国。据艾媒咨询数据,2021年武汉共有104家自习室,位列全国第七。越来越多对学习环境有需求的人来到自习室中“花钱买安静”,自习室在发展过程中也不断拓展出新的业务形态,如沉浸式阅读、儿童自习等。“目前没有人能够给付费自习室一个标准定义。” 和光自习室的创始人左乐之说道。

珞喻路南一间付费自习室,座位之间以遮光帘布隔开,为用户营造更为安静与私密的空间。11月25日晚,一位女士正在学习。

【1】开一间付费自习室

左乐之创办“和光自习室”,是源于亲身经历的“痛点”。

他原本是一名设计师,个人喜好和职业需求都让他保持着阅读的习惯。在广州工作时,左乐之常去市图书馆,但总是很难找到座位。图书馆开馆前一个多小时,就有很多人在门口排队。

后来,左乐之随公司搬去上海,他喜欢看书,但许多书买回家后,封膜没拆,堆在家中。待在家中效率低,而住所附近没有图书馆,咖啡馆又相对吵闹。“工作之后才感受到,想要有个安静的时间和空间专注阅读有多难。”左乐之的需求在城市里无处安放。

直到2015年韩剧《请回答1988》上映,剧中自习室的场景一下子击中了他,原来韩国早在1988年就有了付费自习室这种空间的存在。一直怀揣着“想要开一家实体店”想法的左乐之找到了方向,原来付费自习室是可以有市场需求的。

在日韩兴起的付费自习商业模式能在中国走通吗?左乐之立刻上网搜索,发现上海有一家付费自习室,刚开了三个月不到。

店内装修不算精致,但当他进入自习室的“小黑屋”,打开桌前的灯,左乐之发现,在这个空间里,灯光穿过黑暗聚焦于身前的桌面,他感受到旁边的人也在专注学习,这种氛围感使得他能够更快沉浸于眼前的事情中。“这种感觉如果没有体验,仅凭想象的话是感觉不到的。”左乐之说。

11月24日,光谷时代广场写字楼中和光自习室,用户在自习。自习室暗室的设计使得整个房间处于黑暗之中,只有桌上的一盏灯发出光亮,带给用户更加沉浸的体验。座位之间的隔板上还装有隔音棉。

2018年底,左乐之开始留意上海的付费自习室市场。2019年9月,他回到家乡武汉。当时武汉的付费自习室刚起步,全市只有2-3家,但左乐之肯定,付费自习室是有市场的。

凭着对用户人群的想象,左乐之将自习室开在了光谷时代广场的写字楼里,这里靠近高校,周围还有许多年轻人,潜在的消费者群体庞大。

为了维护自习室的环境,和光自习室不建议在室内吃饭。11月24日晚上6点左右,一位女士在自习室外的楼道里吃外卖。

不同于开在人流量大的商业区或常住人口密集的居民区,文寓联学开在三环外的新城区,除了提供自习服务,这里最大的特点是有一整栋宿舍楼,为来到自习室的用户们提供寄宿服务。

除了学习区,Vlearn文寓联学研习苑还有一栋宿舍楼,供需要的用户寄宿。11月22日,一位用户站在狭长的宿舍楼道的尽头。

老板易晋是华中科技大学建规学院2014级毕业生,2020年的疫情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完成毕业设计、备考托福、申请出国、等待offer,一系列的事情都被迫困在家中完成。

虽然家里环境舒适,家人也提供了无微不至的关怀,但易晋仍然感觉到很大的压力,“我在家里待不住了。我发现我并不是要求一个怎样好的环境,而是需要和跟我做同一件事情的人交流。”

11月22日,Vlearn文寓联学研习苑公共区域内有一块供用户自由书写的白板。白板左上角记录着考试倒计时的天数,最上方有一句“宁可累死自己,也要卷死同学”,板子上还写了一些知识点与公式。

去年3月,易晋离开家乡,独自回到武汉。因为疫情期间的经历,他特别能理解对自习空间有需求的人,于是决定创办一间自习室,希望为这群人构建一个学习社区。

11月25日下午两点多,Vlearn文寓联学研习苑内,一位考研的女士趴在自己的书桌上小憩。

在调研了武汉三四十个场地后,易晋签订了租房合同,最终选定了远离商业区的花城大道旁的光谷软件园。“我更希望这是一个社群学习社区。来到这里的人都能维持很稳定的状态,一步一步向目标靠近。”易晋解释,“而不是有人今天突发奇想,花几十块钱就只在这里待一天。”

流动的永远都是陌生人,为了维持这种稳定的社区,易晋还在文寓提供长期住宿服务,宿舍像学校寝室一样,有四人间,也有六人间,截至2021年11月,已经住了109人。

位于徐东馨苑社区服务中心的DMLL自习室,分为成人自习室和学生自习室。学生自习室内,除了两排书桌,教室前面还有一张供“老师”使用的桌子。在窗户上,贴有“成人学生”的标识。

DMLL自习室的位置则相对隐秘,坐落于社区里的活动中心。不同于市面上大多数自习室的模式,这里最大的特色在于专门面向孩子开放。

店主豆妈曾学习教育学和心理学,家中有一个读高中的孩子,教育背景和带娃经历让她更加敏锐地发现,不仅是成年人需要自习室,孩子同样也需要一个无干扰的自习环境,尤其是在培养自主学习能力的小学阶段。

为此,豆妈创办了一个兼顾学生和成人需求的自习室,分隔出两块区域供两类人群自习。而社区正好是两类人群都聚集的地方,DMLL自习室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家门口的学习空间。

DMLL自习室针对学生群体提供“托管增值服务”。在学生自习室的门口,有一块黑板,黑板上有学生姓名,在姓名后面贴有金色五角星贴纸;门上贴有获得五角星的规则与自习室的要求。

【2】停靠在自习室的人

和光自习室融入了左乐之简约的设计理念。走进店中,柔和的灯光打在纯白的墙壁和桌面上,整个空间内没有过多的装饰和励志元素,比较吸引眼球的就是一面用户留言墙和墙角的一面小书柜。左乐之说,他希望走进这里,能够让用户迅速平和下来,更好地专注,不制造焦虑。

最初的用户群体并不像左乐之预期的那样是高校的大学生,而是在附近工作的白领们。脱产考研、考公、考证的人和办公的白领们一直是自习室里的主力军。

任婷是一名中学老师,她在一个工作日的晚上,结束一场聚会后,就近选择了和光自习室办公,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和光”。打开PPT、翻开《思想道德与法治》的课本,任婷迅速进入工作状态进行备课。自习室能让她更高效地完成手头的工作,她愿意付费换来一段高质量的时间和空间。

11月25日晚上7点半,任婷来到和光自习室准备《道德与法治》的课件。

而在疫情逐渐缓和之后,学生们慢慢地能够自由出入校园,和光自习室里的大学生开始增多。正如左乐之最初的设想,大学生也正在成为自习室的主要用户群体之一。

在行业发展初期,大部分用户都是带着强备考需求来到付费自习室。但有一位“特殊”用户,据左乐之回忆,王刚是一名上班族,他没有考试考证的压力,常常在下班后的晚上来到自习室看书。王刚喜欢早上到东湖骑车,骑完一圈,正好九点多,自习室刚开门,他泡杯咖啡走进去,一待就是一整天。

Vlearn文寓联学研习苑静音自习区的一个小格子间中,桌面上有一包开封的“黄鹤楼”牌香烟。自习室中的烟和酒,既像一种压力的宣泄,也像鲜活生命的体现。

文寓联学充分考虑了不同用户的需求:静音学习区里是一个个分隔好的格子间,房间门口有特意安装的隔音玻璃;公共休息区里设置有沙发和小桌子。为了实现自己学习社区的设想,易晋还特地设置了“低音背诵区”,课桌整齐摆放,仿佛回到了高中教室。

11月25日,Vlearn文寓联学研习苑,徐缘在准备艺术专业的加试作品。

第二次参加研究生入学考试的徐媛,便是因为文寓的气质选择了这里。作为艺术生,她很在意学习的氛围,来到文寓之前,她曾因为环境不好淘汰过一家著名考研艺术生培训机构。

徐媛认为,文寓给了她很大的包容,独立的画室、志同道合的室友,有些体验是她在读大学时都没有过的。

11月22日,Vlearn文寓联学研习苑的角落,地上散落着画板和一幅尚未完成的素描画。相比其他自习室,艺术生的空间更加丰富,有立着的画架、散落的画笔,人或站或坐、或写或画,用户之间有时还会互相指导画作或是小酌一杯。

对于徐媛来说,考研是父母的期望。第一次考研近乎裸考,因为完全不了解专业考试的要求,她甚至在进入考场时连考试自带纸张的尺寸都不知道。落榜之后,徐媛好像才理解了研究生意味着什么,思考过后,她决定参加二战。

离开学校后,一个便捷的自习空间成为了徐媛首先需要考虑的问题。在文寓学习的这几个月,徐媛渐渐适应了考研复习的节奏,宿舍的四个小姐妹偶尔一起打车去光谷看电影。

她和室友都把自己看作这个学习社区的一部分,“有个朋友跟我说,他大学寝室里的关系好像都没有我们这么好。”文寓给了徐媛学校一样的归属感。

Vlearn文寓联学研习苑艺考教室里,桌面上有喝到一半的威士忌和力娇酒。

【3】让流动的空间“稳定”下来

除了自身经历、市场需求和行业空白,越来越普遍的“慢就业”现象也是让易晋下定决心开自习室的原因。“‘慢’下来的90后青年们并不是一群游手好闲准备在家‘啃老’的闲人,他们有短期内必须停下手上的事情、集中精力要去实现的目标,我开自习室的初衷也是希望能给他们提供可以实现自己目标的更高效更集中的环境和氛围。”易晋说。

11月25日,Vlearn文寓联学研习苑,董丽在上网课。在她看来,数学知识是《行政职业能力测验》中的难点。董丽决定在30+的年龄辞职考公,有小孩的她很难在家集中精力学习,而付费自习室为她提供了一个安静的空间。家和自习室对她来说是两个不同功能的生活场景。

随着时代发展速度的加快,公共自习空间已不能满足社会日渐“内卷”的需求。快节奏的城市里需要有一个“慢下来、静下来”的空间。

在共享经济的发展中,付费自习室在中国开始了逐步的推广,用户市场对付费自习室的接受程度也在逐渐增强,付费自习室的用户结构将由原来单一的白领、学生逐步演变成各种用途、各种需求的用户群体。艾媒咨询的数据显示,2022年中国付费自习室的用户规模将达到755万人,增长率达39.71%。

11月25日下午,Vlearn文寓联学研习苑,黄江合上“五三”,拿起手机休息。

黄江来自江西,是一名高三复读生,来到武汉付费寄宿自习室学习是他权衡之后的选择。谈及为什么要来自习室复习,黄江认为比起学校的集体授课,他更适合在自习室中自主学习。网课老师、已经进入大学的同学,都是黄江学习的助力。在这里学习,他有信心考上更好的大学。

“自习室不是一个很赚钱的行业,目前来说是这样。有的店选择降低成本形成短期的规模效应,有些人选择坚持核心服务将它慢慢推广下去。”左乐之认为,每个行业的初期都会面临更迭甚至是乱象,但他对付费自习室抱以期待。

他希望自习空间能先满足初期这批强需求的客户,在那之后,他更期望迎来一种生活方式的变革,“就像电影院和健身房,其实人们在家里也可以做这些事,但形成了一种消费观念后,人们愿意花钱去买另一个空间的氛围和服务,这就成了生活方式。”

在文寓,易晋已经开始考虑考研后自习室的空置问题。“我不想把它做成一个周期性的东西,有的时候人多,有的时候人少。”他准备开拓新的一些业务,增加自习室中的版块和内容,或者说是尽量加强自习室与学习社区的联系。“毕竟,流动的就永远是陌生的。”易晋说,“我想把自己定义为一个学校或者小区里的物业,在人生的赛道上,我们需要给他们的就是一些陪伴。”

如今,文寓已经进入了稳定的运营期,这个梧桐树怀抱中的自习室在每一个向阳的房间都安装了落地窗。秋末,已经不再炙热的阳光洒在桌面上。易晋说,这是他对自己的自习室最满意的地方。

11月25日下午,Vlearn文寓联学研习苑,一位用户在低音区看书。窗外是蓝天、高楼和梧桐树。

(应受访者要求,除易晋外,本文均为化名)

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 马世雯 王亦心 刘昱圻 鄢楚 九派新闻记者 马婕盈

【来源:九派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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