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踏血寻痕》,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刑警左囡又闯祸了。这会,正在领导办公室挨训。

“这案子要是折了,你别回刑警队了,我没精力成天给你擦……”领导骂到这,突然卡壳了,手一挥,“滚蛋吧你!”

左囡知道,领导没骂出口的是“屁股”那俩字。之所以没骂,是给她留面子——毕竟是女同志。

但左囡这姑娘欺骗性太强,从头型长相,到身材打扮,打眼一看,和年轻的韩红一样样的。我俩第一次碰上,我就上了她的当。

那是一次刑事技术学习班结束,晚上一块喝酒。上了桌,她非说自己是女的,我当时喝大了,说你要是女的我就“三陪一”,就是我喝三杯,她喝一杯。

在一堆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起哄声中,我眼看着她把身份证拍在桌上——

性别:女。

左囡端起杯子连干三个,我没等够数,就当场上演一出喷泉,丢老人了。

刑警队这种地方本来就老爷儿们扎堆,女警属实是稀有物种,再加上左囡的性子也像男孩,虎了吧唧那劲儿,有点二,还有点欠儿,相处久了实在是雌雄难辨。

队里有一段关于她的“佳话”。

小姑娘刚到刑警队就碰一案子,嫌疑人有性功能障碍,发现自己妻子有了外遇,就将妻子、情夫两人双双碎尸,埋哪儿不说。

审讯到半夜,嫌疑人眼看扛不住了,左囡端着泡面,吃得满头大汗地蹿进屋,张口就问,“你老婆和你说过没有,你不行,那她和你办事的时候啥感受?”

嫌疑人顿时就急了,要不是被拷在铁椅子上,肯定扑过来给她揍一顿。

左囡这一句话,嫌疑人晚交待了好几个小时。

这回被领导撅了,当天就跑我这儿来求援,“刘哥,还记得前两天我问你唇印那事……”

她一说,我想起来了,当时给我打电话那兴奋劲儿,像发现新大陆了似的。

一般案件在锁定嫌疑人时,很少会用到唇印——因为唇印往往来自女人。敢在现场留下这样显著标记的“女杀手”,反正我还没碰到过。

而且,现场有唇印的话,我会第一时间提取上面残留的DNA,取唇印属于舍近求远了。

但当时我没在意,以为这丫头又在实验室研究啥偏门,就把提唇印的方法告诉她了。

没想到,那是左囡手上,正办的一起案子中的关键物证。

一个在命案现场留下唇印的女杀手,真叫左囡碰上了。

而我教给她的方法,让她闯了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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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被发现时,颇为安详地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

他的双手放在身体两侧,像在保持立正姿势,要不是身下的床垫被血浸透,还以为这人是睡着了。

血的来源,是男人左手手腕上赫然多出的一张“嘴”——皮肤外翻咧成一道大口,动脉已经整整齐齐地割断了。

法医给出大致的死亡时间,前一天夜里。

左囡勘查了现场,门锁没有任何破坏或技术开锁的痕迹,室内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乍一看就是起普通的自杀案。

但左囡总感觉不对。一般割腕自杀的人,手腕上会留有反复切割的痕迹,可这人的伤口一刀到位,简直是稳准狠。这得多想死?

对于“自杀”这种非正常死亡的认定非常严格,所有物证和细节要像表盘里的齿轮般严丝合缝。

人死了,凶器不可能自己跑掉,先找到凶器再说。左囡向周围扫了一圈,视线落在床边的一个垃圾筐里:空烟盒、橘子皮、牙签、团成一团的棉纸巾……

左囡和民警在现场找了一大圈,压根没找到和林星左手腕伤口吻合的凶器。

“自杀现场”找不到自杀工具,这就说不过去。

左囡戴上手套,蹲在那儿把垃圾筐里的纸团一一打开——最里面的几张还有点潮,她下意识拿下口罩,凑上去,一股淡淡的腥味钻进鼻腔。

左囡一下有点不好意思。

这些棉纸巾擦拭过精液,还没彻底干透,应该是前一天夜里用过的。死者死前有过性行为。

和谁?左囡脑子里一下出现了一个女孩模糊不清的脸。男人的死,和她有关吗?

左囡把纸巾都收好,站起身,看见床头柜上还有一张纸巾单独放着。她顺手拿过来。

本以为和垃圾筐里刚翻腾的纸巾一样,但贴近一看,上面隐约有几道细微的褶皱,褶皱上残留着一层油脂样的东西,似乎还构成了一个形状,自己越看越觉得像——

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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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囡脑子里一下子闪过这两个字,接着就是一阵颤栗。

唇印在实际案件的现场很少碰到,这突然出现一个,左囡感觉自己眼睛都冒绿光了。

唇印、垃圾筐里擦拭过精液的纸巾,连起来,简直直指那个前一晚和死者发生过性行为的人。

更让她心跳加速的是,每个人的唇印和指纹一样,具有唯一性。有了唇印,就可以锁定唯一的嫌疑人。

左囡立马拿起床头柜上死者的手机,翻出最后一通通话记录:李小敏。

一个女人。

左囡觉得自己已经赌对一半了。

这个李小敏,很可能是男人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左囡继续检查他的手机,如果是自杀,手机里多少会留下点痕迹:比如和亲人朋友说过类似遗言的话,或者至少会留下搜索自杀相关问题的浏览记录。

但男人的手机里,没有丁点要自杀的苗头。

左囡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这案子十有八九是情杀,跟这个李小敏脱不开关系。

等摸到人,这唇印将是她的制胜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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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的进展看上去无比顺利。

死者叫林星,左囡他们很快就在林星母亲那儿问到,那个最后联系林星的李小敏,正是林星的女朋友。

这更坐实了左囡的猜测:案发前一晚和林星发生关系的人应该就是她。

李小敏被叫来队里。

从见到李小敏的第一眼,左囡的眼睛就一直在对方的嘴唇上没挪开过。她听着民警把问题一股脑向李小敏砸过去,问得事无巨细,杀气腾腾。

民警问,前一天夜里干嘛去了?

李小敏说见了男朋友,然后就回家了。

民警又问,在男朋友家干什么了?李小敏一下有些支吾,不愿回答,眼睛还不自觉地往别处瞟。

左囡看在眼里,心里更稳了。典型的做贼心虚。

民警告诉李小敏,林星死了,“死之前,最后一个联系的人是你。”

分贝提高,“你见了林星,他的死亡时间和你们见面时间基本吻合,不管什么事情,想隐瞒是过不去的!”

李小敏明显被吓到了,头猛地抬起来,眼睛里都是惊恐,念叨着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不可能……

李小敏似乎还在挣扎,她说当晚是林星主动联系她,说他妈晚上出去打麻将,一夜都不回来,想让她去家里。她身体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去了,两人聊了会天她就走了。

“你确定没发生关系?”

李小敏重新低下头,说没有,自己走的时候,林星还好好地在卫生间洗漱。但对于离开林星家后又去了哪,李小敏始终避而不谈。

左囡一直盯着那张嘴,嘴唇开开合合,吐出的都是否认和谎言。

可这骗不了她。

她脑子里都是那枚在试剂下显现的唇印——是她在现场发现了它,又让它还原了全貌。

别看左囡体态像个小熊,但干活时那细心劲和灵活度,男警员真是比不上。

她按照我告诉她的方法,先准备好工具,然后特意活动开手腕,才小心地捏着相关试剂,一滴一滴,均匀地涂在带着唇印的纸巾上。

唇印上清晰的特征点一一显现,左囡忍不住兴奋地拍手,在实验室喊出声来。

她赶紧给提取出的唇印拍照留存,临了,还不忘自己和唇印合影留念。

就等这一下了。

“那个透明的唇膏带了吗?”

左囡终于抛出她见到李小敏之后的第一个问题。

李小敏一愣,茫然地摇头。

也是,这是重要物证,怎么可能还留在身上。左囡直接跑去外面买了一个,回来让李小敏涂上。

然后抽出几张纸巾,让李小敏用不同的力度、角度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唇印——她希望她尽量做到和现场纸巾上唇印形状一样。

采完,左囡咚咚咚就跑出去了,连民警都被这一套操作整呆了。

李小敏被一个人晾在询问室。

所有人都在等比对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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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秒、一秒地溜走。

左囡把两个印在纸巾上的唇印放到一起,像比指纹那样,一个特征点、一个特征点地比。

突然,左囡猛地站起来,手握成拳,使劲砸向桌子。

她玩砸了,这两枚唇印不是出自一个人——现场纸巾上的唇印不是李小敏的。

民警说不是还有DNA吗,唇印上面应该能提取到DNA,对找到嫌疑人也有帮助。但左囡定在原地,不动。

她脑子嗡嗡的。当时看到唇印觉得案子有蹊跷,净顾着兴奋了,根本没想到要先提取DNA。但这东西是不可逆的,一旦涂上显现试剂,DNA基本上就被破坏了,想再次提取就晚了。

左囡只能寄希望于垃圾桶里带精液的纸团。

可检测结果彻底把左囡整懵了:上面只有死者林星的DNA,没有第二个人的。

老民警猜测,从渗透的面积看,纸团上的精液不是发生关系后擦拭下来的,应该是林星自己动手留下来的。

左囡直接就问,你怎么知道的,你做过实验?

左囡表面嘴硬,心里知道,这案子最关键的物证已经折她手里了。

领导把左囡一顿臭骂,让她自己“擦屁股”。左囡没辙了,就来找我帮忙。可我也没有超能力,只能试着帮她找嫌疑人,将功补过吧。

法医那边的验尸报告出来了,死者林星体内含有迷药的成分。我跟左囡商量了一下,不能这么熬着了,先查李小敏所有通讯记录,看她从哪弄的迷药。

找到迷药的来源就有了证据,不信撬不开她的嘴。

左囡从李小敏手机的网上购物记录入手,没有找到迷药的来源,却意外发现李小敏的一个秘密。

李小敏和一个叫齐飞的男人关系密切,两人以“宝贝”相称。而这个齐飞,很快被查证,恰好是死者林星生意的合伙人。

林星做信用卡套现生意,死前一直和齐飞保持着联系,一天总有三五个电话。但当时考虑到俩人合伙做生意,这频率很正常。

现在从联系的记录看,林星被害前后的时间段里,李小敏和这个齐飞都有联系。我们大胆怀疑,林星的死很可能和这两个偷情者都有关系。

民警当即决定找这个齐飞来问问。

但齐飞电话通了,就是没人接。我们只能再度询问李小敏。

眼见我们查到齐飞头上了,李小敏终于承认,自己和齐飞确实背着林星偷偷处朋友。案发当晚她没和林星发生关系,就是因为和齐飞约好了。

她从林星那出来就去找了齐飞,俩人约在宾馆见面。但和齐飞发生关系后,齐飞突然说有事,先走了。

经民警核实,李小敏说的属实,从林星家出来后,她确实去了齐飞所在的宾馆房间,一个多小时左右,齐飞独自一人先离开,李小敏在第二天快中午才出来。

齐飞去干什么了?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

那个案发现场的唇印,和他有关吗?

当我们还在情杀的漩涡里打转的时候,派出所突然传来消息:我们案件的关键嫌疑人齐飞,被发现死在了自己小店的后屋里——

也是被割腕。

更惊悚的是,案发现场,齐飞胸前的衣服上,也出现了一枚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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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现场已经骗不到我们了,无论齐飞手腕上的伤口再深,我们知道,都是另一个人割开的。

我们在齐飞的手机里发现一条信息:那人给咱们还钱了,你带着欠条回店里处理一下。

发送号码是林星。

但这条信息我们当时在林星的手机里并没有发现。

更诡异的是信息发送的时间——林星死亡之后。

哪个死人会发信息?

摆在我们眼前的只剩一个可能:凶手当时就在林星家,他现场用林星的手机发信息,发完又删掉了发送记录。而他之所以要这么做,是想以林星的身份,把齐飞引出来。

他也确实成功了,齐飞在林星被害当晚,收到信息后就留下李小敏,先一步离开。

我们断定,凶手应该同时认识林星和齐飞,甚至是李小敏。因为两个男人被害的现场都留下了一枚唇印,似乎有意在告诉我们,杀害齐飞和林星的是同一人,而且是个女性。

三角关系里的李小敏,显然是最合适的替罪羊。

只不过聪明反被聪明误,发信息的时间,李小敏和齐飞被监控拍到正在宾馆约会。这条信息彻底排除了两人的作案嫌疑。

而且他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唇印具有唯一性。

他想用一枚唇印把嫌疑赖给李小敏,但因为左囡提取、比对的恰恰是唇印,反让李小敏排除了嫌疑。

齐飞的死亡现场,法医指着那枚唇印调侃左囡,“这不,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左囡明白法医什么意思,灰着脸,刚要动手提取这枚唇印的DNA,被我拦住了。

“不然咱赌一把,这回还是取唇印,不提DNA。”

左囡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知道,这种二选一没有后悔药,提DNA必然会对唇印造成破坏;取唇印又会破坏DNA。但我之所以让左囡这次还是取唇印,其实心里有底。

第一,唇印上能不能提取到DNA,本来就是未知数,但唇印100%能取到。

第二,这两起案子大概率出自一人,但目前从物证角度看,只有“唇印同一”能证明林星和齐飞的死出自一人之手。

这就像是打牌,最后关头,有机会凑成对儿,就比单张更好出。

第三,两人死了,最后的信息里提到了钱,凶手的动机应该和这笔钱有关,下一步的侦查方向我心里已经有谱了。

左囡听我的,再一次提取了唇印,比对结果让整个案子起死回生——两个案发现场留下的唇印出自同一个人,所有人为之一振。

我们就快抓到这只狐狸的尾巴了。

这时候,手上别的案子一直在催我,左囡就开车送我过去。在第n辆车超过她之后的一个路口,我趁着红灯,让她下来。

“我来开。”

左囡跟我换了位置,安全带的报警声响了很久,我提醒了她两次,她才系上。

“刘哥,你是不是也烦我?”报警声停止,左囡突然问了我一句,声音沙哑。

“嗯,你是挺烦人的。”

我丁点犹豫没有,直接就答她。但回答完之后,左囡没动静了,我借着看右后视镜的机会转头看了她一眼。

她看着窗外,好像抽了两下鼻子。

我忽然感觉自己说错话了,“这个好奇心吧,真得分什么时候,用到对的地方,就是你的特长,用不好,就是奇葩了……”我说完就后悔了,感觉还不如不解释。

左囡突然扑哧笑了,“你真够直接的!”

我赶紧转移话题,说短信里提到那主,回头得跟一下,还要从与林星、齐飞他们有钱财往来的人上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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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星和齐飞做的是一种捞偏门的生意——信用卡套现。

信用卡一般有四五十天的账期,一般人赶在指定还款日之前还上,既没有利息,也不会影响个人征信。但有些人因为提前消费,欠款越滚越大,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到最后总有卡还不上。

为了不影响征信,就会去找林星和齐飞这种“吸血鬼”,帮他们垫还。

林星他们手上有一些poss机,他们给缺钱的人刷信用卡,造成消费的假流水,刷出去的钱会根据poss机绑定的账户回到林星和齐飞的银行卡里。

他们会收取一定比例的手续费,把钱给缺钱的人打过去,之后再收取一笔更高的垫还手续费。

林星和齐飞手里各有不同的poss机,多的时候一天有大几十万的流水。

收入不小,风险也不小。林星和齐飞自打开始做这生意,就树敌不少,期间也吃过亏。

民警通过走访了解到,之前有人找林星垫还,结果钱还进去了,没等再刷出来,那人就一个电话打到银行,紧急挂失,说信用卡不能刷了。

等林星他们找上门,那人就点了根烟靠在墙角,把上身衣服脱下来,摆出一副无赖样子——

“你们相中我哪了,拿去,命给你们也行,只要你们敢拿。”

这种事不方便报警,林星和齐飞遇上这种人,就把人拉到小店的后屋,“有话好说,先喝茶。”

他们说的“喝茶”,是把尿倒进一个铁杯子里,用火烧开,然后用一块抹布垫着,端给对方,说兄弟,这茶一口都喝下去,账就了了。

谁也扛不住这冒着气儿的“茶”,只能乖乖还账。

他们也碰上过硬茬子。

左囡查了他们套现用的银行流水,发现有一笔资金和别的不太一样。

一般垫还信用卡的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返回到林星的储蓄卡里。但有一笔钱,将近5万块,从林星的储蓄卡还到一个信用卡号里,再也没还回来。

左囡跟我说起这个情况的时候,我一下想起嫌疑人用林星手机给齐飞发的那条信息——

“去拿那笔钱”,说的是不是这笔钱?

我有点拿不准,虽说这是个偏门的活儿,也容易和人起利益冲突,但就5万块,因为这么点钱就干死了两个人?

左囡根据林星的汇款信息,很快摸到了那个欠5万块的主——一个在二类医院当护士的年轻女孩,叫肖倪。

女的,左囡嘴里念叨了一句。

左囡看着面前的女孩,她戴着口罩,眼睛都不抬,机械地接过患者手里的票据,迅速扫一眼,问好姓名、核对信息。

手里的刀片一划,采血用的一次性用具包装就开了,再接住患者的胳膊,绑上橡胶管儿,手指摸两下,一针下去。

采血的护士,倒是挺稳准狠的。

左囡有些无聊地在肖倪的窗口附近来回转悠,等肖倪忙完,走出来,拿下口罩——

左囡下意识看了一眼肖倪的嘴,没涂任何唇膏。

左囡告诉她,我刑警队的,有点事想问你一下。

“你们真够快的。”女孩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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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囡感觉眼前来来回回很多人,拿着单子等采血的,摁着胳膊上棉签的,打着电话说病情的,她一下有点透不过气,以为自己听错了。

下意识反问,怎么快了?

肖倪很平静地回答,她以为怎么也能骗警察个把月,结果一周都没挺过去。然后伸出手,很自然地让左囡把手铐给她戴上。

左囡手铐不自然地卡得紧了点,肖倪也不反抗。左囡拉着手铐,肖倪就这么跟着。

上车之前,左囡对她搜身,肖倪很配合地抬起来胳膊,转身,好像左囡不是警察而是一个要给她做衣服的裁缝。

回队里的路上,肖倪始终偏头看着车窗外面,咬着下嘴唇,也不吭声,只随着车的惯性,身体才会有轻微的晃动。

左囡一直盯着她,好好一个姑娘,这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消费欲望,借了钱还不起了?可就5万块,犯得着杀人?怕不是欠了不止5万吧……

但一看肖倪的穿着,普通的牛仔裤,普通的上衣,白色的布鞋,尤其是那部手机,屏幕都有裂纹了还在用。

左囡好奇心又上来了,张口就问,“你欠的钱都花哪去了?”

肖倪看了她一眼,没搭理她。

回到队里,左囡并没有像以往那样采集人员信息、指纹、DNA这些,而是先拿出几张纸巾,又翻出自己抽屉里那个透明的唇膏。

问肖倪,熟悉吗?你自己的呢?肖倪身体微微一震,声音很小地说,扔了。

左囡把唇膏递过去,说在林星家怎么弄的,再来一遍。

肖倪手停顿了一下,眼泪先掉下来,接着有些站不住了。左囡一把拉住她让她坐下,说咱都痛快点,赶紧的。

肖倪当着左囡的面一下下涂上唇膏,手里的纸巾已经弄破了,左囡又递给她一张,她接过去,半嘟着嘴,在上面印上自己的唇印,整个动作僵硬得就像木头人。

很快,肖倪的唇印和两个现场的都对上了。

关键物证对上了,还要完善肖倪的作案过程和动机,领导怕左囡再惹出什么麻烦来,不让她参与审讯。这可比让左囡掉两斤肉还难受。

她本来就对肖倪好奇,这会只能站在审讯室门口,垫起脚尖儿不停踢墙根,手里的酸奶早被嘬空了。

审讯的民警出来,左囡赶紧拦住他,问审的怎么样了。

肖倪对自己杀害两个人供认不讳,理由也和我们推测的差不多。

她找林星垫还信用卡,但还完信用卡后再刷就刷不出钱了,一查才发现,只剩下5千了。她给银行打电话,被告知是系统自动认定为恶意套现,信用额度从5万降到5千了。

肖倪着急了,问林星该怎么办,对面的林星却正和女孩子嬉嬉笑笑,慢吞吞地说信用卡被锁了啊,没事,再换一张就行。

肖倪说她就这么一张信用卡,林星让她找父母朋友借钱。肖倪直接拒绝,说她借不来。她以为林星会发火,但林星却笑出来,说那也没事,他有办法。

他给她介绍了一个做小额贷款的公司,说和他们有合作,不收利息,只要点手续费。肖倪知道这些贷款公司的套路,借5万,到手也就4万左右,说不收利息,但手续费高得吓人。

肖倪不同意,林星说那你想怎么解决?

肖倪说可以写个欠条,然后尽快还上,也可以给利息,只要是合理范围内的。

林星笑了,说我认识你是谁啊?肖倪把身份证拿出来,说可以押在他这。林星估计是觉得她要赖账,就把齐飞喊过来。

两个人把她请到了小店的后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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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事,是李小敏告诉左囡的。

肖倪被带进后屋的时候,她也在。她说齐飞背过身,对准铁杯子小便,然后甩着手,把杯子放在炉灶上加热,等差不多了就用破布垫着,端到那女孩面前。

跟女孩说,你喝了,钱就不用还了,否则就乖乖去楼上办贷款。

女孩看着铁缸子里还冒着热气的尿液,连破布都没垫,直接接过缸子,像喝啤酒一样,一口接着一口干下去。

林星和齐飞哪见过这主,李小敏也看呆了,捂着嘴就往出跑。

后面林星和齐飞又反悔,不停地逼肖倪还钱,肖妮说自己气不过,就把人给杀了。

左囡说就这?她才不信。

她看领导开会去了,直接推开审讯室的门,进去就问肖倪,“嘿姐妹儿!那尿喝下去到底是个什么味儿?”

肖倪愣了一下子,直接呛她,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民警也诧异地看着左囡,左囡顿时意识到自己又犯二了,清了清嗓子问肖倪,你那些钱到底花哪了?是不是给男朋友花了?是不是都被骗了?

肖倪看着她,说你是女警察?左囡很郑重地点了点头,说她是女的,然后又确认了一遍,她是警察,女的。

左囡对肖倪说,你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和我讲。肖倪把头转向一边,不再说话。

左囡可不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主儿,她隐隐觉得,这姑娘的钱肯定不是自己盲目消费了,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隐情,不然能为了5万块钱喝尿?

左囡直接调取了肖倪的银行卡流水,大部分支出都是零钱,大额支出就那么几笔,收款方都是市内一家一类医院,总计刚过5万。

这是拿钱治病了?左囡又确认了一遍,肖倪没有其它欠款。

她直奔那家医院,在那里找到了肖倪的母亲。

肖母得了癌症,一周后就要进行手术,医生本来不同意手术,已经没有必要了,但据说肖母一再坚持一定要试一下。

原来肖倪套现的钱是为了给自己母亲治病。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为了给自己做一个没有意义的手术,逼着女儿去借钱,不惜把女儿的命搭上?

左囡立刻决定去找这个母亲说道说道。

但一到肖母的病房,左囡就后悔了。病床上,老人家的脸就像包着一层树皮,枯槁、干涩,没有一丝生机。

不该一个人来的,叫上队里民警好了。

这时,肖母可能感觉到有人站在床边,转过头问,你是哪位?

“啊,我是肖倪的朋友,来看看您。”左囡没说自己是警察,那一刻她就像做错了事情的小孩,被大人盘问,下意识说了谎。

肖母挤出来一点笑,说孩子,扶我下去走走吧。

左囡感觉自己扶着的不是一个活人,轻飘飘的,却无比僵硬。她们走到医院走廊的尽头,在窗户下的一排椅子上坐下来。

肖母捋了一下头发,看着左囡,那眼神像是知道左囡要问什么一样,自顾自地说起来——

“肖倪这孩子命苦,没给人当过几年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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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倪的父亲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肖母此前一直是家庭主妇,平时家里的事情都听丈夫的,她自己根本没拿过什么主意。

肖父生病,在医院需要家属签字,肖母死死攥着拳头就是不拿笔。她吓懵了,连解释自己不会写字的话都说不出口,这时,肖倪一把将笔拿过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丈夫突然去世,她连葬礼都不会操办,只是躺在炕上一直哭。

那年的肖倪才十五六岁,是她穿着拖鞋里外忙活。脚趾甲里都是黑泥也顾不上洗,从订殡葬车辆,到殡仪馆火化,再到酒席,所有事情都是肖倪拿主意。

这姑娘全程一滴眼泪都没掉。

直到把最后一个亲友送走,坐回圆桌旁,手里捏着仅剩下的钱,一百的还剩下12张,这是她和母亲全部的家当,突然就绷不住了。

她把眼泪擦干,回到屋里,把母亲扶起来。从那之后,这个家就是肖倪来撑了。

肖母从来没出过远门,连县城都没去过几回,也不识字,后来村委会让她干点杂活,每个月给60块钱。

肖倪还在上学,家里没有劳动力,就把地都租出去,一年收入个几千块钱,母女俩就靠这些钱过活。

肖父去世后,家里的叔伯来找肖母,说房子她们母女可以先住着,但地,得让他们来种,收成多少,和她们没有关系。而且肖倪将来结婚,就是外人了,房子不能给肖倪,也得归他们。

肖母全程站着不说话,后来被问急了,说等肖倪回来拿主意。

肖倪知道,这个时候,她要是软下来,家就没了。

她赶回家时怀里抱着一瓶酒精,说不用等她出嫁,现在就可以把房子给叔伯他们,说完,对母亲说,妈咱收拾东西走。

肖母木讷地什么都没说,去柜子里拿衣服,肖倪却穿着鞋突然跳到炕上,把被子扔到地上,抄起打火机攥在手里。

没半点犹豫,直接把酒精洒在被子上面,说房子我们不要,谁都别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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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伯一看这架势可不是唬人的,赶紧走了,嘴里骂着,这不就是个没人教养的野孩子吗。但之后谁也不敢再来家里提要房子和地的事儿。

肖母试探地跟左囡说,孩子,你和大娘说实话,肖倪欠你多少钱?

左囡一愣,说没有,肖倪不欠我钱。肖母打趣,哪有空着手来看病人的,再者说,肖倪也从来没什么朋友。

“你不是第一个来讨债的,之前就有人来过,大吵大闹,不依不饶,但你和那两个人不一样,你是好人。”

左囡一下反应过来,她查过,肖倪只有这五万块钱的外债,肖母口中之前来讨债的,一定是林星和齐飞。

她把肖母搀回病房,到医生办公室和护士站表明身份,从她们那证实了此前林星和齐飞确实来过医院,还不止一次。

“一个光头,个头不高,有点瘦。”那是齐飞。

“一个一只耳朵有一个耳钉,手上有手串。”那是林星。

他们带着一只大喇叭冲进病房,冲着肖母就喊,“还钱!骗子!”

肖母就用被子蒙住自己,头都不敢露出来。最后医护人员报警才把他们赶走。

肖倪撞到过一次,她把他们叫到走廊尽头,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后来那两个人就再也没来过了。

左囡了解到,那次见面的大体时间,就是案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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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囡心里的好奇被一点点解开了,她又查了一下肖倪那些小额消费,都是一些维持生活最低标准的支出,没有化妆品,没有餐馆,甚至连一瓶饮料都没有,破四位数的只有房租。

这五万块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不值得杀人,但对于肖倪来说,是要给母亲救命的。

再见到肖倪时,左囡看着这个和自己几乎同龄,现在却坐在了自己对面的女孩。

“我见过你妈妈了。你们的情况我都清楚了,你的情况我也没有和你妈妈说。”

肖倪仰着头,好像是要把眼泪咽回去,说,现在这种情况,知不知道,结果都是一样的。

“你做这些,是为了你妈妈?可你想过没有,你这样你妈妈怎么办?”

肖倪抽着鼻子说,她早就知道,别人的钱没那么好借。

她对借钱有一种深到骨子里的恐惧。小时候有次学校要收书本费,她忘带了,就想去学校附近的亲戚家借50块。亲戚家是做生意的,钱箱子里有钱,但就是不借给她。

肖倪往出走,亲戚就在背后说,一个寡妇带着一个丫头,借完钱,拿什么还?

“说得好听‘借’,还不如直接说‘要’得了。”

自那以后,肖倪不再向任何身边的人伸手借钱。

后来肖倪上了卫校,毕业当了护士,她想快点赚钱,把肖母接到城里去住。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肖母身体一直不太好,她想自己当不了医生,当个护士也能更好地照看母亲。

和母亲在一块,肖倪感觉自己更像“母亲”。母亲害怕打雷,每到雷雨天,肖母就躲在肖倪的怀里,和她盖一床被子。

窗外每打一个闪,肖母就下意识往肖倪怀里挤得更紧。肖倪也会把母亲抱着更紧,用手拍着她,说不怕不怕。

肖母的哥哥不到五十岁就因肝硬化去世了,自那之后,肖母好像就害了疑心病,觉得她们家族有什么遗传病,但又不敢和她讲,因为舍不得钱检查身体。

有天夜里,肖倪翻身,突然看到母亲在旁边直直盯着自己,说感觉自己活不过今晚了。肖倪吓坏了,问她哪不舒服,母亲也不说,就是呜呜哭。肖倪连夜把母亲带到医院检查。

后来肖母还真就患上了癌症。母亲不想治了,怕花钱,更怕拖累她,那时候她刚有了男朋友。但肖倪坚决地和男朋友分了手。

她告诉母亲,她已经没有爸了,这么多年挺过来就是因为自己还有个妈。

有一次,她被突然冲出来的一辆摩托车碰倒,车上坐着村里两个年轻人。一个年轻人上来就要打她,说你眼睛瞎吗?找死滚远点!

肖倪正要硬着脖子爬起来,另一个人拉住前一个说,她没爹,家里就一个不懂事的老娘,一没人管的野孩子,你和她较什么劲啊!

肖倪眼看着摩托车的青烟愈来越远,最后连声音都听不到了,她还坐在地上。她想骂回去,但又不知道该反驳什么。

“我在外面把自己活成一个没人管的野孩子,就是想回到家了,还有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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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肖倪嘴里听见“野孩子”三个字时,左囡心里突然像被抓了一下。

她自小也没少被人叫“野孩子”,父母都是警察,工作忙时根本顾不上她。她在学校把男同学打了,老师让她叫家长。左妈妈连什么事都没问就说要加班,没时间,让爸爸去。

结果爹、妈,老师都没见到。

老师也不为难左囡,说写份检查,当着全班同学念一遍得了。结果被打的学生家长不依不饶,骂左囡,你是野孩子吗没人管?

这话被传回班里,“野孩子”的外号就一直挂在左囡头上。

父母都是警察,左囡表面看上去很骄傲,每天还很自由,她零花钱不少,白天就请小伙伴吃雪糕喝饮料,但天黑后小伙伴都回家了,就剩她一个。

她记得有一次她不想回家,就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晃荡,碰到一个邻居阿姨,骑着自行车把她送回家,说天都快黑了你怎么还像个野孩子一样在外面乱跑。

左囡感觉,她和肖倪有些地方是一样的,都是野孩子,都没人管;但到底又不一样。她只需要面对孤单,但肖倪要自己扛下一切。

左囡突然很想帮帮这个“野孩子”。

她对肖倪说,我小时候也被人叫野孩子,后来有一次放学路上,被难得早回来一次的我爸听见了,他上去就吓唬那些孩子,再敢叫野孩子,就把你们送去派出所!

肖倪听左囡讲着,到这一段的时候抿着嘴笑出了声。要不是左囡穿着警服,肖倪戴着手铐坐在冰凉的铁椅子上,她们俩就和两个聊着天的好闺蜜一样。

肖倪嘴里念叨了两遍“野孩子”,野孩子和野孩子也不一样啊,“你遇到的都是好人。”

肖倪告诉左囡,自己第一次见到林星和齐飞,就是在超市做收款员兼职的时候。他们俩去发传单,说可以帮助办理信用卡,免费的,“谁都有急用钱的时候,这年头谁能随便借钱出去?”

肖倪心动了,她一直都为钱的事情发愁,母亲生病,马上要交三万块,她根本拿不出来,就办了一张。却不知从一开始就落进了林星和齐飞的圈套。

肖倪还不上钱,喝了“茶”,但林星和齐飞并没有放过她。他们去肖倪的医院门口堵她,肖倪说,除非你俩也像我那样把尿喝了,我就还钱。

俩人估计是知道在她这占不着便宜,转头就去欺负肖母。

肖母虽然软弱,但不傻,她知道女儿一个月也就三四千块钱,住院治病肯定花了不少,她给林星和齐飞立下欠条,说女儿欠的钱她来还。

但林星和齐飞拿到欠条依然不罢休,说你哪天死了,还是拿不到钱,就经常来骚扰肖母。

肖倪这下真急了,对于肖倪来说,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机会能让母亲活命,她都不会放弃。母亲马上就要手术,林星他们要是影响了母亲,她绝不原谅。

肖倪决定彻底解决这件事。

她先分别跟踪林星和齐飞,结果意外发现,林星的女朋友和齐飞有不正当关系。于是想着利用这个三角关系把林星和齐飞一起除掉。

案发当晚,她看到李小敏从林星家出来,知道这会应该只有林星一个人在家,就上门,说是来还钱的,问欠条在哪。

得知在齐飞那,她给林星倒了一杯饮料,里面有她事先放好的迷药。

果然没一会林星挺不住了,回到卧室躺在床上。肖倪戴着手套,反复确认位置,伸出刀片——

好几次她都下不去手,闭着眼睛缓了很久,想起母亲,也想起自己。

没了母亲,她就彻底成野孩子了,就这样吧,一了百了。

肖倪狠下心割断了林星的手腕,接着用林星的手机给齐飞发信息,把齐飞约出来。最后在现场留下一枚唇印嫁祸李小敏。

随后又用同样的方法干掉了齐飞。

在齐飞的钱包里,她找到了母亲给他们打的欠条,带离了现场。

左囡问肖倪,在现场留下唇印,是为了让我们查李小敏,你好逃脱?

肖倪说,她没想过逃脱,她留下唇印确实是想误导我们,但不是为了逃,只是想尽可能拖延点时间。

“我想等母亲做完手术。”

肖倪说,如果母亲没挺过去,她侥幸够时间把母亲送走,那就彻底没有牵挂了,到时候是被抓,还是自首,都无所谓了。

两条人命,她知道自己是什么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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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囡最后问肖倪,还有什么能为她做的。

肖倪说,如果她母亲手术后能出院,帮她找一个养老院,那些亲属不会管的;相反,要是母亲没能走出医院,那些亲属会把母亲的后事处理好的,“这样,他们就能分房子和地了。”

左囡再去见肖母时,肖母已经知道肖倪出事了。

她坚决不做手术,一个劲让左囡把钱给林星和齐飞的家属还回去,肖母说没有了肖倪,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是你女儿拿命换来的。”左囡脑子里只剩这一句。

肖母最后还是没做手术,左囡觉得很对不起肖倪,问肖倪想不想再见母亲一面,肖倪想了半天,抬起头说,不见了。

左囡跑去问领导,肖倪这种情况能不能保住一条命,领导说你别又惹祸。

左囡还找了我,问我能不能帮她。要是放在前几年,我可能会使使劲,但那时候我已经经历了太多这样的事,李意的、小闯的。

我没有任何犹豫就拒绝了她,就像她问我“她是不是挺烦人”那样没有任何犹豫——这是她必须经历的。

左囡不甘心,把自己攒的工资,1万8千多拿出来,又偷了左妈妈的储蓄卡和身份证,取出来3万8,凑了整5万,准备还给林星和齐飞的家属。

林星的母亲先是很客气地接待了左囡,左囡把钱拿出来,说这是嫌疑人还给林星的五万块钱,你数一下吧。

林母没明白她什么意思,左囡接着说:“如果够数,麻烦你,能不能出一个谅解书?”

林母气炸了,说你们警察也给杀人犯求情来了?说完,把钱收好,说这可不算赔偿,谅解书给不了。

左囡的虎劲又上来了,说嫌疑人和你儿子年龄差不多大,你也是当妈的人……最后直闹到林母报警。

左囡这回不光被领导骂,回到家,左爸爸左妈妈都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等她,像极了她小时候惹祸后的批斗大会。

左囡已经准备好了,她说钱会还给二老,但这次,妈妈居然没有说她,而是埋怨左爸爸。

“当年小囡要上警校,我就说,咱俩都当了一辈子警察,这身警服没穿够?还让闺女继续穿?当年就把自己的饭让给同学,自己饿肚子,就这性子,当警察不得吃亏?现在这样,你得负全责!”

左爸爸想打个圆场,左妈妈直接就给他怼回去,那3万8,从你烟酒里扣。

然后看着左囡,说钱都给出去了就算了,反正也是你的嫁妆,但只许这一次,下不为例。

左囡的领导和左囡爸妈沟通后,把左囡下派到派出所一年,让她多历练历练,涨涨社会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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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左囡再和我聊这案子,我问她,为啥要费力不讨好地为肖倪做这些。左囡说,她听到肖倪留下唇印,只是想拖延时间,陪自己母亲最后一程时就后悔了。

“要是我没提取唇印,是不是就能让案子晚一些破?肖母做上手术了,万一能延长一段时间呢?”

我深吸一口气,哪有那么多如果!到了还是小姑娘家家的心性!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因为我也是从她那个时候过来的,只能怼她一句,我真替你爸妈操心!

肖倪被判死刑,左囡最后见肖母的两个月后,肖母就去世了,左囡想和我借钱,给肖母买个墓地——

“当初答应肖倪的,给肖母找个养老院,人不在了,就用墓地还吧,我看过了,最便宜的才三万块钱……”

我直接回她俩字,不借,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我想了想,又给左囡领导打了电话,并建议让左囡父母最好把她的信用卡停掉。

左囡最终没能如愿。

在左囡的眼里,这个社会可能除了好人就是坏人,但她不知道,同行的民警告诉我,他们最后一次见肖母的时候,肖母趁左囡不在的时候说——

她之所以给林星和齐飞写欠条,是想着自己快死了,这笔债算在她头上,到时候人死债烂,肖倪就不用再还这笔钱了。

肖母起初以为左囡是来要债的,看左囡面善,就想卖卖惨,让左囡别再找肖倪讨钱了。

我决定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不告诉左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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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神隐不能说左囡这种“恻隐之心”是对是错。

因为每个人心里都会有柔软的一面。而刘神隐一直想教会左囡的,就是少受这东西的影响。

他自己受过,滋味并不好受,但谁也不能代谁去经历,谁也不能代谁去成长。

刘神隐也不急,他说反正这行干久了,接触的黑暗面多了,人总会“变硬”。只是他又会觉得,就让属于左囡的这个“变硬”的过程进行得慢点吧。

在还能柔软,还能看到、相信善意的时候,多疼一疼,也没关系。

“受过伤的人,终会变得更勇敢、更果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