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遗孀》，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楔子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1
七月七日，一七。
今天是我和张小米七周年结婚纪念日，我看着一桌子饭菜一点热气都没有，中间点燃的“七年之痒”的蜡烛，燃烧得面目全非。这是我们之前约定好的，今天要一起吹灭它，当做坚守我们婚姻的一个小仪式。
但最近一周我们状态特别不好，她总是对我视而不见，而我总是心不在焉，我们仿佛在两个空间里，不能心平气和地拥抱，不能好好说话。
她就那么目不斜视地看着那个蜡烛，一点一滴地燃烧殆尽，而我就一直望着她，希望她能抬头给我一个眼神。
气氛异常沉默，蜡烛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显得很突兀，我想打破这样的沉默，我张口：“小……”“米”字被淹没在她起身时椅子与地板的撞击声中。
然后，她伸手端起盛满菜的盘子，毫不留恋地悉数倒进了垃圾桶，动作利索得好像我不存在一般。
我回想着这一周我们糟糕的状况，她清晨醒了会盯着天花板默默地流眼泪。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怎么了，以往我都会早起，然后叫她起床，为她准备一杯温开水。但最近我叫她起床，她从来没有回应过我，我想为她倒杯水却发现饮水机的柜门坏了，怎么也打不开。
我沮丧极了，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冷战过，突然不知道如何解决，像走进了一座巨大的迷宫，来来往往穿梭着我和她的身影，就是无法遇见。
2
我徘徊在张小米单位对面的街道上，等着她。
我最近总有一种“好像什么事没做完，却也想不出是什么事”的感觉，心不在焉的就像小时候骑自行车上学一路上有点走神，不知不觉间已经到学校了，却不记得沿途的过程，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
我看见小米端着个花盆出来，那是去年她生日时我送给她的，让她好好养着，她因此还抱怨我太小气。我说送你一束或一捧花都可以，但我就想送你一个有生命力的，有根的，它能生长，不枯萎，就像我对你的爱。
她佯装着鄙视我，却对这盆绿植上心得很，打理起来像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
我跟着她，想看看她最近为什么总是对我视若无睹，还默默垂泪。
她捧着那盆绿植低头看着脚尖，默默地走着。她穿的长裙随着她的步伐抬起落下而前后摇曳着，感觉却并不轻盈，反而有点沉重。
她走到公园的一处长椅上坐在一侧。我特别想坐过去，因为我们谈恋爱的时候经常会坐那张长椅，长椅后面还有我刻的字：“Only love Of my life”。
果然她绕到椅背后面，摸索着，好像在写什么，一笔一划的很是用力。
她站起来看着椅背出神半晌，抱着那盘绿植转身走了。然后我看到两个小小的英文单词：“death parts”。我心花怒放，想着也许这一周只是被低气压给影响了，很快会雨过天晴。
3
小米将花送回了我父亲母亲那里，并嘱咐多久浇水，多久松土，然后去了教堂。我们是在这里宣誓的，誓词就是公园椅背上那两句话“一生只爱你，生死必相随”。
我们两个都是无神论者，结婚选在教堂，只是希望给我们的爱情一个庄严的时刻，开启我们美好的生活。
当神父问：“鞠恺先生，你愿意娶张小米小姐为妻吗？”我竟然紧张到有些颤栗。神父问到小米时，小米哭得说不出话，只能拼命地、用力地点头。
交换戒指那一刻，小米轻声说：“除非生死，否则我将会一直戴着这枚戒指，以鞠恺妻子的身份。”我们彼此亲吻，心情激动得像第一次穿上高跟鞋的少女。
她一个人坐在教堂最后一排，注视着神像，欲语还休，泪眼朦胧。我突然没有刚才的轻松感，心里忐忑不安，她看上去好像在凭吊什么，又似乎在告别。
说起告别，我们只在上大学的时候分开过，每次开学就像上战场一样，心情沉重得恨不得立马毕业。
我们两家住得很近，她出生的时候我刚会爬还站不稳，她爸妈拿过来她出生的照片我就抱着谁也不给，还一个劲地往上涂口水。当然了这有可能是我妈杜撰的。总之我们从幼儿园一直到高中都在一起，上大学终于不用瞒着家长了，却异地了。
所以我们是“毕婚族”，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是7月7号，因为她毕业证是这天打的钢印，发到手的下一刻我们就去了民政局。
好的爱情应该就是这样，有些迫不及待，有些憧憬万分，有些傻里傻气，但无论如何都没想过会各奔东西。
4
小米在教堂坐了很久，就去了一驾校附近。我看着郊区安静的柏油马路，似曾相识。
高中毕业以后，我们一起去考驾照，在这条路上出了个小事故。那时候她总是抱怨我大夏天带她来学车。
“真是弄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我学车？你是不是嫌天天接我送我，太烦？说？是不是嘛？”
她向我撒娇着，还伸手扯了扯我的耳垂，不满意地扭着肩膀撞着我的胸膛，似乎这样就可以不上车了。
“我只是不希望我忙着挣钱的时候，给别的男人向你搭讪的机会。”
我拦着她肩膀帮她开了车门，然后她眼睛弯弯笑眯眯地看着我，身体却乖乖坐进入，缩缩肩膀，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出，一副破釜沉舟下定决心认真努力学习的样子，看起来气势十足。
在我们驾驶到一处弯道的时候，突然窜出来几辆摩托车，我们躲避不及撞在了路边的大树上，我的腿卡在了副驾驶座里面。我感觉小腿在迅速地失去什么，一动不能动。
在等待救护车的时候，我说：“张小米，我要是死了，你就嫁给别人，但一定要比我好，不比我好的就不要嫁了，免得我死不瞑目。”
张小米哭急了眼，“呜呜呜……什么死不死的，只是腿受伤了而已嘛，怎么会死呢？”
“那要是我这条腿没了呢？”我看着她哭得伤心一时都忘记了疼。
“呜呜呜……两条腿都没了，我也不离开你。”她伸手抱我，好像我真的就要不能走不能动了。
可能是张小米哭得动容，可能是我们车速并不太快，我只是外伤，并没有伤到骨头。
后来在医院养伤的时候，张小米认真地跟我说：“介于你那天让我改嫁的事，我很不高兴，你这个想法，让我预感到如果我英年早逝，你立马会再娶，而且要娶比我年轻漂亮的。”
说到这她一脸不高兴，“要是我死了，你不准再娶。平时都是你照顾我，我不想你对别的女人那么好，我死了也不行，否则我一定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找你算账！”
我嗤嗤地笑着，揽着她的头贴在我胸膛，“我的小姑娘原来是霸道总裁啊，看这气势，阎王都不敢收你，你就在我身边看着。以后我对谁笑，你就立马扑上去咬她，好不好？”
“嗯……嗯？讨厌！”她一时没反应，然后用肩膀摇晃着撞着我的胸膛。这是她撒娇讨巧的小动作，像只往你身上赖的小猫，推也推不走。
5
推也推不走的张小米，现在却好像我追也追不到，距离感强的好像我们不在一个世界，这种感觉真的特别不好。
我跟着她走了很多地方，我们第一次牵手的公园，第一次接吻的游乐场，第一次吵架的小巷子，还有我求婚的那个婚纱摄影店，她都驻足了好久。我越来越觉得她像是在告别，跟我们美好青涩的过往告别，也跟我告别。这种感觉强烈得使我不敢上前，只能默默地跟着她。
她来到了一处墓园，一步一台阶地走得异常沉重。
我不知道她怀着这样悲伤沉重的心情要去祭奠谁，我们父母健在，也没有要好的朋友早逝。她甚至连束花都没拿，她蹲在墓碑前默默流泪然后抽泣着。我在远处看着，忍不住想去捧着她的脸，帮她擦眼泪，拥抱她，安慰她，亲吻她，告诉她我在，可这一路走来悲伤的情绪牵绊着我怎么也迈不动脚。
她恸哭的声音一点都不大，却像一只有力的手伸进你心里，撕扯着你的心，让你痛彻心扉又无可奈何，撕心裂肺又无能无力。
6
终于她离开了，我迫不及待地想上前看一下是谁的墓碑。闯入我视线的是一张年轻的遗照，眉眼熟悉，遗照下赫然写着：“先夫鞠恺之幕，逝于2017年7月1日，遗孀张小米立”，最下面还刻着一行英文：“Only love Of my life，death parts”。
遗孀？谁的遗孀？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好像什么真相昭然若揭，又似乎迷雾团团。我脑子里有一个迷宫，努力地回忆走过的路，路过的转弯，寻找着出口。
我看着那眉眼熟悉的照片，震惊得不敢相信。
这是我的墓碑，那我是谁？我是灵魂吗？或者只是一个意识？
我看着墓碑上的日期，仔细地回忆，7月1号？7月1号！我总觉得没做完的事是什么？是接小米下班吗？是接她下班然后一起看电影吗？是什么？
对，我们约好了去看Hebe的演唱会，那天是她生日。
你很喜欢她，很喜欢SHE，喜欢了很多年。但你没等到我，我被一辆醉酒的大卡车碾压了，身上都是血……
所以一直以来不是她对我视若无睹，充耳不闻，而是她根本看不见，听不到。
所以不是饮水机的柜门坏了，而是我根本打不开，也永远无法打开了。
所以不是冷战当我不存在，而是……我真的不存在。
我思绪乱飞，心跳不止，想着幸好，幸好张小米不在车上，这是上天给我最后的仁慈。
我泄气地垂头，我想看看自己是不是透明的或者依旧满身是血。可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对再熟悉不过的戒指，那是我们的婚戒，就那么相互依偎着平放在墓碑前，闪着亮光。
7
一对婚戒？一对？
“鞠恺，除非生死，否则我将会一直戴着这枚戒指，以鞠恺妻子的身份。”那好听的声音隐约在耳边响起。
除非生死，生死？小米！不，不要。
我转身，脚步凌乱，环顾四周，寻找她的身影。我一直走到墓园山脚下，才看见往路边走的张小米。还好，我紧张脆弱的心跳刚慢下来，又随着她加快的脚步而快速跳动起来。
她冲着马路中间疾步冲出去，而急速行驶的轿车却像没有看见她一样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
我放大了瞳孔，加速地奔跑。我看着张小米披散长发的背影，感觉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我来不及思考摸不摸得到，拦不拦得住，总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
我身体前倾，伸出手，从背后环着她肩膀，用力往回带，抱着她转了一圈，然后听见了身后响起刺耳的刹车声。我感觉怀抱真实，长发触手可及。我抬手抚顺她的头发，捧着她的脸，检查着，生怕她有丝毫的伤痕。
“我就知道你在，你肯定不舍得离开我，我说我每天都能感觉到你，他们都不相信我。”温柔好听的声音透着几分笃定，眼神定定地注视着我，让我沦陷在这一汪深泉里。
8
我们拥抱在一起，身后司机报警、叫救护车的急促声音，丝毫不能影响我们此刻的深情。
彼此呼吸起伏着，未来不可而知，但我们想要一直在一起，一如初见，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各奔东西。
Only love Of my life，death parts！这将是我们爱情的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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