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连阴地》,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1.受困

一座低矮的老楼,孤零零地伫立在毫无人烟的荒地上,四周是浓重的灰雾,无边无际、无人无物。

曹风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正站在这老楼的一个昏暗房间里,屋子很大,四壁空空,只有他一个人。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身在何处,记忆里干干净净的一片空白,就像这房子。周围的除他以外的一切似乎都静止着,空洞孤寂得可怕。这给他一种感觉,自己被困在个完全凝固住的空间里。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了些声音,曹风能分辨出是凌乱的脚步声和几个人窃窃的私语。接着,出乎意料地,门被推开来。

一张单人床以十分诡异的样态,倾斜着探进来,随后跟进个瘦小妇人,手里轻巧地捏着床腿,就那么把一张大床给拿了进来。接着,又进来个壮硕男子,左手拎着张硕大的桌子,右手举着把看着很笨重的椅子,最后是拎着食物的老者。

三人都是面目模糊不清,只能勉强分辨个身形,这些人并不与曹风打招呼,摆好东西便要离开。

曹风心里忽然涌上些强烈的不安,眼前的一切,有什么地方与他脑子里的原定逻辑发生了冲突,但到底是哪里不对,什么样的不对,他满脑子浑浑噩噩的又说不出来。

但终究心里疑问太多,他走过去双手张开拦住正要离开的三人,声音里透出些惊恐:“你们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他迟疑了一下,指指自己,“我呢?我又是谁?”

正要离开的三人挤在一起,如同焦距模糊的一堆影像,勉强能看得出他们在互相对视,过了一会儿,老者道:“最好能糊涂点,知道的越少,心里越没有烦扰。”

女人轻轻叹气,指了指摆好食物的桌子道:“你去吃点东西吧,什么都别再想了,其实这里和你以前住的地方也没什么不一样。”

卷发壮男高声:“在这屋子里待着,一定不能走出去。把精神恢复得好些,后面的事情就容易办。”

曹风想着这最后一句话,后面的事情容易办,后面有什么事情要办?他愣怔地看着三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出了门,屋子里重归寂静。

他茫然无措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心中忐忑至极,焦灼地问着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对?哪里不对呢?

那些人带来的家具,已经被摆放整齐,曹风走过去顺手扶了一下那张,看似厚重的八仙桌,只听哗啦啦的脆响,桌子竟被推开了半米,桌子上摆放的满满当当的食物有些掉在了地上摔碎,散发出怪异的气味。

曹风有些意外,上前几步重新捏住桌子的边缘,微一用力,那桌子连着满桌的东西,竟很容易地被他提起来。他惊奇地又去晃动其他的家具摆设,都是只要随手一碰,或倒或折,这屋里所有的东西全部质地柔软轻飘飘的,就像纸糊的一般单薄。

纸糊的!就是这里不对!曹风大瞪双眼,心中悚然一惊,像耀眼的阳光撕裂开厚重的乌云,混沌的思维忽然显出一丝澄明。

四周冷气上涌,阴气森森,曹风惊惧地环视着四周,感到属于自己过往的记忆正在恢复,如同羽化好的飞蛾被憋在茧子里,一个呼之欲出的真相,在他的身体里激烈地冲撞着,终于破茧而出。

这些东西是祭祀用的纸扎,那么刚才看不清楚脸的三个人……他将手捂在嘴上,缓缓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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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冥荒信

阳间未时,正值日跌,堪舆街星辉阁里静悄悄的,阳光透过窗外老银杏树的树影投照在微启的木窗棱上,窗下有张贵妃椅,逸霏星半跪在上面,将右手举在阳光能照射到的地方。

她的右手腕上带着一个乌黑的木镯子,镯子质地细腻散发着淡淡光晕,遍布蛛网似的花纹,乃是五师父为逸霏星做的护身物,这镯子上开着一朵小巧的金边银色小枣花。逸霏星以手指轻拂花瓣,片刻之后,花朵化为一只翅膀有残的银翅玉尾蝉。

这种银蝉是群居,可搜集阴阳两地的消息。还有个特质十分有趣,必定要依附在树木上,借助木灵才能休养生息,而依附在何种树上,便会幻化成何种树的叶子或花朵。

逸霏星腕上木镯是五师父用雷劈之后的老枣木所做,本就能辟邪护体。因为五师父疼爱逸霏星,怕她总是与阴魂接触,会减弱自身正气,制作时特意在镯子上注入了自己的加持力,所以枣木镯虽是枯木却比普通生木更加灵气充沛。

逸霏星在银蝉之中最喜爱这只翅膀有残的,怕它出去取信会有损伤,干脆便将它放在枣木镯上随身携带。那银蝉通灵,似乎也知道自己受到偏爱,特别乖巧服帖,每日安安静静栖息在枣木镯上,幻化成一朵精巧的枣花,没有逸霏星召唤,从不随便显身。

此时银蝉安静地趴在少女那白皙的手腕上,逸霏星爱惜地将它举在眼前,仔细地看着它残翅上隐约能分辨的几行小字,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闪烁,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来。

便在此时,她身后的书案上忽然爆燃起墨绿色的一团火焰,逸霏星惊觉回头,就是这么片刻之间,墨绿色火焰熄灭,桌子上出现了一封由铜钱纸做成的信封。

逸霏星见状先是一愣,迅速跳下贵妃椅,拿起信封细看之后,不禁又惊又喜。这东西是她成为高阶疾行者的一个标志,她收到了成为阴信使以来的第一封冥荒信。

人离阳世,魂归幽冥,并不是马上便可以转世轮回,凡是生前无功无过的魂魄,都要在一个被称为冥荒的地方滞留着,等待属于自己的轮回时辰,在这时间之前,并不能入鬼城。

冥荒位于鬼城之外十里,五个时辰如荒原、五个时辰如大漠、再五个时辰如泽沼,时辰循环,景物交替。无边无际没有出路,辈辈魂魄在此停留,按照惯有的规矩秩序居住。

与阳间极为相似的是,冥荒中也有商号旅社、集市餐馆,甚至还专门有为阳间取阴信的疾行者所提供的小驿站。

阳间亲友所焚烧的钱币物品都可出现在冥荒之中,这里街道纵横延展,各色房屋鳞次栉比,都是魂魄所收纳的贡品幻化而成。当魂魄进入鬼城轮回转世,他们在阴地所使用的一切物品便随着物主的转生而灰飞烟灭。

因着在阳间的际遇造化不同,魂魄滞留在冥荒的时间便有长有短,这个与在阳间行事好坏其实并没有多大关联,魂魄们只是在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转生时辰。

在此期间,生前家人若是将其灵位,心意诚挚地供奉在家中,那么身居冥荒的魂魄便会有所感应,鬼眼可看见阳间未来数日在亲友身上发生的大事,在不违反阴司历法的情形下,魂魄大多会用一些特别的方式去通知生前的家人。

所以古往今来很多人家里都有供奉祖先灵位的习俗,将故世的亲人称为保家神。但阴阳毕竟重重隔阻,真正能让阳间亲友感知到的有效信息,少之又少。

所以如果真有万分紧急的消息需要传递,便会有魂魄发阴信给疾行者,请求帮助传达,这种信便是冥荒信。信上只会留有寄信魂魄处于冥荒的位置,疾行者需要亲往冥荒之地与魂魄当面进行沟通,才能决定信息是否可以送到阳间。

疾行者的修行与普通风水师不同,他们的功力术法需要阴力阴德进行提升与养护。有的逝者突然故世,因为有些话来不及告诉阳间的亲友,在魂归冥荒之前,便会在阳间某一处留下最后的信息。

但是生者并不知情,不经指点根本无法收取。疾行者的天生禀赋,便可感应到这些逝者留下的最后信息,他们找到信息位置之后,转而指点生者前去收取,

成功之后便能够得到魂魄给付的阴力,加之每个信息都带着魂魄的祝祷,疾行者的阴德也会因此而增加,这是疾行者在阳间的工作。

疾行者能收到冥荒信,证明自身的功法已经可以完全没有阻隔地穿越阴阳两地,是进入高阶信使的标志。冥荒信因为是紧急而重要的信息,魂魄附加在信上的阴力与祝祷比普通阴信多出十倍不止,所以即便要孤身入阴地,冒离魂之险,疾行者也十分愿意接手。

逸霏星按捺着心中的兴奋,忙不迭地将信拆开探看送信者位置,过了一会儿却有些意外地愣怔住了。她发现那信上的位置,并不是冥荒中的鬼居,她用术法拆解了半天,也无法明白这个位置到底在哪里。

冥荒信自“未时日跌”起显现,于“酉时日入”时便会消失,逸霏星不敢耽搁,赶紧拿上信冲出门直奔紫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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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连阴地

五师父拿着那封冥荒信细细端详,过了一会儿脸上神情阴晴不定。

“五伯伯,这信是来自冥荒的哪个区域啊?”逸霏星按耐不住兴奋,眼神热切地问道。

五师父将信放在桌子上,皱紧眉头沉声道:“不是冥荒,这信来自连阴地。”逸霏星一听面露惊讶,咬着嘴唇,竟不能接话。

刚刚说过,魂魄进入阴间之后,但凡无功无过,那么绝大多数都会停在冥荒,按部就班地过日子等待转生。但也有一些例外,有些怀着执念的魂魄,放不下生前的人或事,不肯再入轮回,便会游荡在,阴间与阳世相通连的一些隐秘地方,妄图从那里找到返回阳间的路径,那些地方就是连阴地。

从连阴地以逆转的方式返回阳间,也不是不可能,但需要最重要的两点,第一是找到阴阳衔接的最准确的接点位置,第二要是有足够快的速度,快到像投胎一般迅捷。

魂魄转世投胎的那一刻非常快,神识入母胎是骤然而进的,算起来相当于人世间的七十五分之一秒,要是能达到这个速度,便可逆转还阳。

但是除了阴间鬼差之外,就只有阳间的疾行者可以有这样的速度在阴阳两界穿行,普通魂魄是根本无法做到的。

那些魂魄在连阴地待得久了,承受着阴气与阳气的互相冲撞,长久之后神识便会受到伤损,戾气浓重、执念加深、善意全无,前尘旧事全都忘记,变成一个非阴非阳吞食同类的怪物,唤做妄魂,不在六道之内,自此不能转生。

风水师代代相传的一条诫规便是,若见到妄魂,不必问缘由便可直接消除。

而来自连阴地的冥荒信,是魂魄还未转化成妄魂时,此时心生悔悟,转而求助疾行者,请求他们帮助自己了却心愿。尘缘了断之后这些魂魄就会再回到冥荒,遵行阴间的正常轮回之序,摆脱变成妄魂的恶果,而疾行者接受这样的阴信,会获得极大的阴德福报。

五师父思忖了一会儿,沉吟道:“小星,这件事我觉得有点不妥,我印象里,还没听说过哪个疾行者收到的第一单冥荒信,就来自连阴地,这种棘手的信总会优先寻找资历老、术法深的疾行者。

“你这么年轻没经验却突然接到这种大活儿,教我觉着,此事已显出非常之态,会不会是这封信在投递的过程中,被你前面所有疾行者都拒绝了,最终才会落到你的手里?若是这样,此行必有凶险,你就不能去。”

逸霏星听五师父这样说,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您说的我也想到了,但是此时已经过了退信的时辰,疾行者接了阴信过一炷香,契约便已达成,若反悔就得自降术法阶层。”

她神情凝重,“术法什么的也就算了,但这信来自连阴地,发信的魂魄不知积攒了多久的阴力,才能将信成功送传到阳间。我不帮他,他如果没有能力与时间再发一封信求助于别的疾行者,因此彻底被怨念控制,而变成了妄魂,就是我失职失德了。”

五师父听得无法反驳,良久,无奈叹了口道:“咱们堪舆街除你之外再没有别的疾行者,想找个帮你的人也没有,小星啊!你要是非得去,就只能靠自己。”

逸霏星神情凛然:“是,请伯伯指点我,这信上的位置和连阴地的阳世入口。”

五师父见她这样决断担当,目光中带出些赞许,点头道:“好,你记下了,夜间从棺盒子街的东口进去,向西走五十丈看见的第一盏灯,你站在灯影里,影子指向的位置,便是入口。”

五师父口中的棺盒子街在城的最北边,就快出了老城的边界,那里几十年前可是赫赫有名,乃是城中专做白事买卖的所在,整条街上都是各色棺材铺和杠房。

街宽三丈三,除了固定铺子,两边还有零星的散摊,卖些罩棺材的绣花罩,杠房上搭着的顶子软片儿,还有各式各样的纸活。

杠房店铺里面卖的就是些大物件,叫硬器,比如仪仗队开道用的清音锣、罩伞、五色旗、马车、暖轿,引炉等等,可买可租。

剩下的十几间棺材铺,各色材料的寿材应有尽有,且不说寻常的柏木、松木、柳木、桐木,不寻常的金丝楠木和黑檀木,甚至还有纯铜打造、和整块汉白玉石雕成的大重材,反正只要有钱什么材料的棺材都能买到。

那地方,白天没什么主顾,到了晚上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每个店铺都在门口点起白灯笼,照得路上到处人影憧憧,街上每晚要热闹到寅时,人才会渐渐散去,等一出太阳,这街上就连个半人影儿都找不到了。

坊间传闻,这条街并不单是做阳间的买卖,偶尔也有阴间客,要是有人买了纸活以后,当场拿着写着地址和人名的信封,让店主直接在街上给烧了的,八成就是阴间客因为缺少用物,亲自来买的。

遇到这样的主顾,店家都会很默契地不点破对方身份,还会格外热情客气地接待,因为阴客的生意更好做,他们不但出手大方不还价,而且用来付费用的往往是些价值不菲的陪葬品。

但时至今日,这条街只剩下了一个街名儿,四十年前整条街拆除改造,成了一条夜市街,专卖各地小吃特产,依旧是晚间热闹,白天冷清。

逸霏星得了入口的位置,五师父向她反复叮嘱了一些紧要禁忌,她道谢之后不再耽搁,起身回星辉阁,去准备夜里入阴地的东西。

4.迷障之界

曹风记忆如同潮水般纷至沓来,没有一会儿便将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想了清楚。他记起自己是一所小学的体育老师,去郊外水库钓鱼的时候,看到个少女落水,曹风的水性不错,当即扔了鱼竿跳下去救人。

谁知那少女并不是意外坠落,而是存心寻死,而且死志坚决,在水中拼命扑腾几次将曹风的手打开,拒绝他的援助,没有一会儿便沉入了水下。

曹风惋惜那少女,真正的人生尚未开始,便草率地在最好年华断送了自己,于是冒险潜下水去拉她,所幸少女入水便被呛昏厥,不再挣扎。

曹风顺利将其拖拽上水面,然后一路托举着划水送上岸去。那水库岸并非斜坡,而是笔直的约半米高的石堤,下面水深两米,曹风救回少女又将其托举到岸上,已近乎精疲力竭,待他自己要上岸的时候,中途气力不够,双腿一软,又坠回水中。

偏偏凑巧,跌落到水下时,他的左脚正好踹在两块石头之间的缝隙里,一时间无法拔出,曹风大惊之下奋力挣扎,但水下发力受了很大阻滞,他始终无法将腿拔出。他仰头,看到模糊的光亮处隐约有人影晃动,然后便神志恍惚起来,最后的意识里,有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服。

曹风记起了之前的事情,但对眼前的处境却越发的糊涂起来,此时心中充满了令自己毛骨悚然的想象,想了好一会儿,他依旧无法确定自己有没有被成功救回。如果获救,此时应当在医院清醒,而不是身处这个诡异的房间。可如果没被救回,那么自己现在又是个什么境况?

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超越了曹风的理解力,他迫切地想搜寻些新的信息来解答自己,于是小心地将门推开,门外是幽长空旷的走廊,冷风在这里毫无阻挡地来回穿梭,蔓延着难以形容的阴沉。

曹风双手戒备地放在胸前,看见不远处有座楼梯,稍作迟疑,便冲过去。

那是架螺旋形木质梯,造型怪异,所幸视线清晰,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每一次的落脚位置。

他鼓起勇气一步步走了下去,楼梯一圈圈地绕着,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感觉永远也到不了尽头的时候,脚踩到了地面。

眼前景色清晰可辨,头顶的天空是浓重的蓝紫色,那种无垠与深远的颜色,如同暗夜中的海。四周零星地伫立着几棵枝干遒劲的巨大枯木,手掌大小的叶子黯淡残破像旧衣服一样挂在树上,地上落下斑驳的影子。

不远处还有一片枯萎的荒地,一个身穿黑色长衣的男人站在荒地的边界处静静地望着曹风,眼神忧郁,不声不响,他身后绿色的萤火点点,四散飞舞。

曹风与那男子对望间,忽然战栗,似受了什么感召一般,径直向男子走过去。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叫:“别去。”曹风愕然回头,只见他身后一堆模糊的影像向着他移动过来,如同突然调整好的焦距,那团模糊不清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三个人站在他的身后。

左边是卷发壮男,中间是瘦小女子,右边是花白头发老者,三人神情惊恐地向着曹风伸手叫道:“不要往前走,不要靠近他,他是吃魂魄的怪物。”

曹风两边望着,神情踌躇,眼神迷乱。壮男扭头埋怨女人道:“都是你,非要给他搬家具,他哪里用得了咱们的东西,反倒让他起了疑心,把之前的事情都想起来了。”

女子委屈道:“我是想让他以为自己待在个正常地方,怕他神识混乱啊。”

老者斥道:“别吵!事已至此,只能看大家的造化了。”老者望着曹风轻轻叹息,“那怪物既然已经发现他,绝不会放弃。这幽冥里稀少的生魂,所以现在我们回不去冥荒了,疾行者再赶不到,连他带咱们,恐怕都要……”

老者话未说完,曹风又开始向着黑衣魂走去,眼看着就要越过地上一条若隐若现的界限,壮汉与妇人一见大惊,一起冲过去将曹风拉住,此时远处的黑衣魂忽然面显怒容,冲着他们发出振聋发聩的吼叫,声音震荡四方:“再敢阻拦,我让你们和他一样的下场。”

曹风听见这喊声如疯了一样,开始拼命挣扎,壮汉与妇人几乎难以与他抗衡。老者神情略作迟疑,突然举步上前道:“你放过他们,我跟你走。”

黑衣魂像一阵风般瞬忽而至,是个面目十分斯文的白面书生样子,他诡异地笑着:“别推让了,低头看看。”

众魂魄大惊低头,这才发现方才推搡之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边界,脚下界限屏障已经消失,顿时面上都显出惊悚之色,黑衣魂阴森森地道:“我在这里,哪会让你们有一个能离开。”

“为什么要害怕?”黑衣魂一步步走近,神情兴奋,“轮回是这世上最无聊的事,这一世的折磨苦楚还没受够吗?你们需要的归宿是真正的结束,永远的结束。”说话间他的周身荡起浓重的黑雾,冲着众魂魄碾压过来。

便在此时,一道银色光亮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疾而至,光亮中一个穿着月牙白护身忏衣的娇小身影骤然显现,那浓重的黑雾在忏衣光芒的涤荡下,去势减缓。

黑衣魂惊讶望去,只见凛冽的阴风中,一个短发的秀美少女手握一双精光闪烁的彪牙刺凌然而立。

少女站定之后望见黑衣魂,忍不住神情一窒,惊道:“妄魂!”临行前,她已经预料到了此行会有危险,却万没想到竟刚一进阴地便遇到了这里面最棘手的东西。

她稳了稳心神,强作镇定地望向众魂魄道:“谁发的冥荒信?要做什么事?”

黑衣魂看清楚眼前人之后,连黑雾都顾不上驱使了,突然失笑:“一个这么小的疾行者!”他指着那些魂魄笑得弯下腰,“跟我玩儿哪?你们是从幼儿园把她找来的吗?”

魂魄中的老者望见逸霏星的样子,也是满脸失望,但还是恭敬地道:“我发的。”随后指着曹风,“他是一条生魂,因意外误坠幽冥,我们护着他没有让他进入冥荒,所以他的神识与阳间肉身并未切断关联,请您带他逆转还阳。”

逸霏星定睛望去,见曹风果然生机未断,深吸了一口气,还来不及说什么,黑衣魂仰天大笑突然发出尖厉刺耳的嚎叫,那原本减缓的浓重黑雾重新弥漫而来。

就在黑雾将要罩住众魂魄的时候,感受到浓重阴力的震荡,逸霏星腕上忽然一点金光闪烁,枣木镯上的枣花化为一只银翅小蝉抖动羽翼,疾速直冲上升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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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银蝉报信

花枝街128号院里,念白正坐在紫藤花架子下面喝茶,他望着站在鱼池边喂鱼的报君知谨慎地道:“小师爷,您这招呼我来,又有什么吩咐?”

报君知望着他轻笑:“说得我好像总爱使唤你似的,今天是好事情!”

“你快过生日了,送你个小玩意儿。闲着的时候,我拼了个鱼化山的流景图。”他将鱼食放在一旁,掸掸手,继而在院中的池水中一抄,两米见方的一幅水图自池水中缓缓升起,稳稳立在两人面前。

念白没料到这一出儿,大为意外地跳起身,呆怔着望着水图里,那隐藏在满山繁花中的木屋,屋前一条小溪环绕流过。此时图中正下着小雨,木屋门前以及屋后的兰花被雨水打湿显得娇艳欲滴。

念白目不转睛地望着图,有些受宠若惊地低声道:“是……送我的?”

“不然是给谁的?今年鱼化山雨水真多,我拼图的一个月里,有二十多天不是大雨就是小雨,哗啦哗啦,吵得我头疼。”报君知边回答,边专注地将水图摆正。

流景图是用摄地移景的术法,将一个制作者选定的景地复刻到图上,然后找屋子里一扇窗子安好,那图便会随型就态地与窗子融为一体,以后这扇窗的外景就变成了流景图中的景象,声、色、形的变换皆与实景完全一样,风声雨声、鸟语花香,令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这图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的宝贝,但是制作起来极其费功夫,要以八十一片水魄石如同棋盘一样一块块拼接完成,期间不能施用术法,完全要靠手工粘合,否则做出的流景便不能与真实的景地通联,达不到同步的效果。

报君知最是怕麻烦,肯为了一份礼物费这样的事,属实难得!念白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感动难言。

“还愣着干嘛。”报君知望着发呆的念白斥道,“你举着,我要上框了。”

“谢谢小师爷。”念白连忙收起心思,小心翼翼地接过流景图,高高举着。

“拿好了。”报君知叮嘱一声,便专注地开始施放术法将一个下过禁制的透明晶石框推向盈盈流动的水图。

突然,一个闪亮的物件带着风声冲破院子的禁护,自空中而下,直冲着报君知撞了过去。报君知猛地抬头,疾速伸手将那物件接住,摊开手掌一看,正是自己送给逸霏星的玉尾银蝉。这蝉僵化不动,周身缠绕的浓重的阴气。

报君知脸上顿时变了颜色。

他一秒都未曾耽搁,转身不假思索地撤了术法,向着院门口奔去,念白正笑嘻嘻的,满脸期待地拢着双手维护着与边框缓缓融合为一体的水图,没料到报君知突然撤手,所有的水图拼接处都开始抖动。

念白大惊,疾速施用禁制术法将抖动的水图稳住,因用得太急,连自己都禁制在了里面,他费力地转头望向门口。

“小师爷!”念白急得都出了岔音儿,“你怎么收手了?”报君知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念白叫道:“什么事?干什么去啊?我怎么办啊?”

他傻呆呆地举着晃里晃荡的水图,在院子中间站了半天,终于确定报君知不会回来管他了,先是委屈巴巴地抿起嘴唇喘着粗气,紧接着气恼地怪叫一声:“哈?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礼物?”

念白愁苦地望着这脆弱的水图,想着需要多少人一起护持才能代替报君知将这水图最后的步骤完成,算来算去他颓然叹了口气……

不一会儿,旧日时光里的所有竹枝人侍应,都感应到了念白充满怨念的指令,那声音里带着奇异的激烈喘息,与毋庸置疑的坚决:“所有人……放下手里的活儿……马上……立刻……火速……都给我滚到花枝街来。”

6.妄魂

妄魂的黑雾将要笼罩住众魂魄的时候,见境况危急,逸霏星来不及权衡,若不想束手待毙就只有拼了,她身上的忏衣可抵挡精怪恶鬼的戾气,手中的彪牙刺亦是厉害的稀有法器,此时也不犹豫纵身跃起迎着黑雾扬手便刺。

这双彪牙刺是经历了夺舍之战后,念白送给逸霏星的礼物,非常霸道!

彪乃是在母虎腹中吸收天精地华孕育出的先天灵兽,极为凶狠,狮虎在它的面前都如同小猫般乖顺。

其两颗獠牙所做成的彪牙刺可破阴地中鬼怪的一切迷障,而疾行者天生一身孤勇,与这武器十分契合,两者相聚,彪牙刺威力大增,黑雾的去势不但硬生生被阻住,甚至还有了溃散的迹象。

妄魂脸上又露出些惊异之色,这次却带着些兴奋:“哎呦!你这么个小姑娘身上的家伙事儿倒是齐全,第一次进连阴地的新手,还能弄出这么像样的阵仗来的,真是不多见!”他皱着眉有些纠结地望着逸霏星,“你这样,我还真不好收拾你了,要不你走吧,把后面的魂魄给我留下就得了。”

逸霏星望了一眼来时的入口位置,一边心里计算着,以自己速度再夹带着一条生魂可以承受的距离,一边对着那妄魂笑道:“你当然吃不了我的,但凭什么这么快就让我走?我可是第一次来,看什么都新鲜着呢。

“要不,你给我讲讲这里有什么有趣的地方,我长长见识,再走不迟。反正你都把那几条魂魄圈住了,早吃晚吃也没什么妨碍的。”

妄魂似乎有些惊异于眼前这个少女的镇定自若,他在这枯寂之地待得久了,从未遇到过这样伶俐爽朗的聊天对象,心中竟觉出几分趣味来。

“这有什么不行的。”他望着逸霏星张开双手道,“很多啊!你感觉得到吗?脱离了肉身的魂魄能看到这世界的另一半真相了,视角不一样,能看出好多以前注意不到的美来。”他夸张地四下挥舞着手臂。

“你看看,这枯秃的树枝,多恣意舒展;你听远处那些音调残破的鬼嚎,多震撼;再看这边,连阴地特有的植物尖角蓬,不小心走上去,能在脚背上穿个窟窿,灌浓淌水的要疼百来个时辰,你说有趣不有趣?

“对了,你看这个豁口,能飘进来阳间丝丝缕缕的暖气,每天有好多魂魄在这里聚着怀旧,一个个鼓着腮帮子跟吹气球似的在那里拼命地吸,可笑极了。”

他说得十分畅快,情绪也充沛起来,有些伤感地仰天叹息:“都想着阳世间干嘛呀,人死了就是死了,连阳间的一把土都带不下来。再说阳间有什么好?什么都薄凉,人心也又坏又蠢!”

逸霏星在妄魂说话的时候一直缓缓挪动步子,此时与曹风就差两步远了。

她刚要伸手,突然,那妄魂骤然而至,站在她的面前,脸上的神情转化为愤恨,“他们就这么守着盼着,然后大家就什么都忘记了,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忘记了生前所有放不下的一切,样子也变了,变得连自己看着都恶心。”

他大声地笑,声音如同鸦叫般嘹厉难听,然后忽地将头猛地探过来,脸上容颜骤然改变,头大如斗黑似墨,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球完全凸出眼眶来,鼻子几乎破碎不见,嘴唇只剩下两张无血色的薄皮,满嘴尖厉的牙胡乱地眦着。

逸霏星面不改色,双目直视着离自己只有一厘米的这张令人恐怖的丑脸,不动不躲。那双暴突的眼珠转了转,轻薄的嘴唇抖动发声:“一个女孩子这么硬气干嘛?不好玩儿。”他又惋惜地道,“啧啧!姑娘家家的摊上这么个活儿,你说你为什么要生出来呢?”

逸霏星双眸中精光一闪冷声道:“我为我的职责而生。”话音未落出其不意地双手彪牙刺疾速刺向妄魂的丑脸,这一下因她全力以赴,快到不可思议,竟是一击而中。妄魂虽没有实体,但其神识也能因法器的威力受到损伤,那妄魂大叫一声暴跌出去。

逸霏星立时荡起神识术法将众魂魄护在其中,向着连阴地的边界疾速闪去。

逸霏星最擅长的只有夺舍之术,其他的风水术法因为涉猎庞杂并没有特别精通的,此时身在幽冥,神识术法十分低微,一下子裹带着这许多魂魄逃遁,非常费力。

便在她将要把众魂魄送到边界的时候,平地里刮起带着尖厉怒号的狂风,受伤的妄魂显出令人胆寒的可怕丑陋样子重新袭来,半空里戟指怒目地对着逸霏星,突然一掌将她的神识护盾打散。

众魂魄失了保护,四散落在地上,老者壮汉与妇女都吓得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曹风怔怔地不知所措。

逸霏星跌在地上几乎站立不稳,只觉手上疼痛异常,低头看去,骇然发现双手手掌各被划开寸许长的口子,一双彪牙刺已经不见踪影。妄魂此时如河豚般涨大了十几倍,目眦欲裂地直扑过来,

身后众魂魄哀哀低声:“这下完啦,这怪物连疾行者都敢害,大家这回都没下辈子了。”

“对不起!”逸霏星忍痛攥起双拳将两汪血紧紧握在手心,羞愧内疚道,“我术法低微,连累大家了……”

妄魂转瞬即至,因为受了逸霏星的骗,竟顾不得吞吃别的魂魄,直奔逸霏星而来。逸霏星顾及身后无辜魂魄,不肯逃遁,咬牙荡起仅存的神识术与之抗衡。她眼见那妄魂涨大如同一栋房子般砸压过来,心中一沉,忍不住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