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疫情反复。前几天看到一份流调信息,两位中年女性连续五天的活动轨迹都是两点一线,晚上(16点到2点)在店里打工,白天(2点到16点)在宿舍休息,没有任何多余的行程。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想到妇女节书单中的第五季“写母亲”文集——流动女工笔下的《住在亲情里的疫情》。希望借助旧文转载,能让这些边缘群体再度回到我们的视线中。

6月初,炎炎夏日里,「写母亲」第五季:流动女工专辑《住在亲情里的疫情(下简称《写母亲5》) 终于印刷出版了!

书寄到了作者们的手上,部分作者和绘者在欣慰中向我们发来了她们和书的合影。

下面我们以图配文方式向读者们打招呼。

一天,妈妈碰到了他们以前当老师时的同事——已调回T市某中学的黄阿姨。问到我的情况时,黄阿姨表示觉得很可惜。她和我妈妈说一定要让我上完初中,而她可以帮我转学到她任教的学校。就这样,我终于在辍学半年后得以重回校园。但是这惹得继父不高兴了:我们违背了他的安排,我从此又要家里费钱养着。于是他开始不断找我茬:晚上限电不让我做作业,在中考当天和我大吵大闹,中专预选时还把户口本藏了起来。就在这样的绝望中,我碰到了招工的机会,于是在1989年就进了工厂。

当时既没社会关系,也没门道的我能进纺织厂,已经算是幸运了;但还是被分配到全厂最累、噪音最大的织布车间。车间是密封式的,“咔嚓,咔嚓”千梭万梭击打声格外刺耳,噪音超过了限量的分贝。身着白围腰帽子的纺织女工巡回操作,彼此交流时要对着耳朵大喊。当时的国营纺织企业实行的是“四班三运转”,昼夜不停地换班保证机器不停机。挡车工操作巡回起来要跟机器的速度赛跑:每个班次挡车工在少则24台、多则36台的机器旁巡回走整整9小时,加起来走的路程大约每班80多里路。而这样强度的工作只有不到半小时的吃饭时间……面对这样繁重的体力劳动,我病倒了——第一次是阑尾手术,第二次是感冒高烧引起的胸积水。最终,我没成为生产标兵,反倒成了车间的病号。

摘自《我糟糕的一生》,作者杨蓦

你才二十出头,在没有把自己的人生规划好之前,就稀里糊涂地就要做母亲了——这事我还真的不太愿意接受。你说我的那些你一天也过不下去的生活,也许正是你在选择的生活。当然,你不会像我被婆婆指责被丈夫打骂,就像一个木偶一样围着那个没有让我感受到一丁点温暖的家庭打转了这么多年——因为你的婚姻是你选择的,你有一个爱你的丈夫。但是,就在你的理发店刚开始有了点起色,你热爱的事业正在步入正轨,你却怎么一下子又要弃它们而去,也和身边的女孩子一样刚结婚就要当妈妈了?之前还听你笑话邻居家的女孩:她听信父母亲的话,为了在婆家不受歧视,在二十几岁就为得生一个男孩怀孕多次,差点因大出血而离开这个世界。难道现在你都忘记了吗?难道你也是为了你公婆的意愿,以早日让他们抱上孙子而光荣吗?你真的要把他们的话当成圣旨去执行吗?

另一件事情是关于你对你两个哥哥的价值观的反应。那天在群聊里,你说两个哥哥“那么大年龄了还不结婚,真不害臊!”这话从你这个二十几岁的孩子口里说出来,让我非常震惊。你不理解和支持哥哥们的选择也就罢了,和他们同龄的你竟然和你奶奶辈分的人一个想法!这多么像你奶奶他们经常说的话,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什么“早结婚早生子留后,要不然活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他们骂我的时候总是说:“你看人家都好几个孙子了,咱家孩子都这么大了连个媳妇都没有,我都臊的不敢见人!亏你还有心思唱歌!还有心情笑!”而我在心里极不赞成这些话:我儿子在外面上班挣钱,又没杀人放火,为什么要害臊?在这个家里,老人就是天就是太上皇,我这个当媳妇的惹不起!可你也怎么也和她一个口气?我总以为你是在全新的社会里长大的,接触到的所有东西都是非常先进的,思考问题也肯定会比我们清晰理性。结果你比我这个生长在封建、落后、被老一辈人束缚下的人还要“不开明”啊!

摘自《给女儿的一封信》,作者梦雨

梦雨同时也是《写母亲5》的绘者,以下是她给自己母亲画的像。

上图:作者苗子和《写母亲5》

临产前为了申请医保报销,我在网上发布了征婚启示,内容是找一个人和我领结婚证但不结婚。当时有一个陌生人回应我,说可以和我领证。后来应征者没有出现,Y出现了,Y陪我在家乡的医院生下小孩。小孩出生证填的是单亲,在医院,办理出院的窗口后面的工作人员说“没有结婚证不给报销医保费”时,我知道这并非事实——这其实仅仅是一种普遍存在的歧视。

我不知道没有结婚证我爸妈是否觉得丢脸,我却想让越多的人知道越好。之后我和小孩,还有Y,一起住进了村里的老宅。每天我们观察小孩的变化,世界也跟着在变,好像连天空都变成不曾见到的景象。我们会想念朋友[1],会想要是他/她们也能看到就好了。

[1]在《城市画报》对苗子的故事的叙述和采访中,谈及了当时她和她的朋友们一起举办的婚礼以及其他关于共同抚养孩子的愿望。关于这场婚礼,可参考纪录片《超能贺礼》。
(链接: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4v411y7JW)——编者注

摘自《苗子的回信》,作者苗子

以下是梦雨给没有见过面的苗子和阿超的画的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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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绘者小希和《写母亲5》

小希给《我一路走来》的配图

小希给《从厦门到甘肃:疫情让我失去工作》的配图

2020年2月20日,四川省公路解锁。翘盼复工的亲友欢呼雀跃。

二弟弟的儿子,我侄子,在市里小巷开小餐馆,终于开始营业了。他们的夫妻店,没啥特色。年前存货又坏了一部分,现在属于硬撑。

在川内其他建筑工地打工的六位亲友:大姑家小表弟及其儿子、小姑的儿女及其配偶,都于2月26日复工了。

三弟弟夫妻二人和儿子,二舅舅家大小表弟,及他们的妻子,小姨父和他儿子,共九人,在3月20日这天,也都全部奔赴新疆打工。挣钱不挣?暂不考虑,迈出村子是关键。

当然,有一家稍有不同,那就是大表哥全家。当年,他全家勒紧裤带供大表哥读书:他复读那几年,他下面的弟妹,都放下书包,就地务农。现在大表哥是中铁八局职工,中层管理者。他妻子,我的大表嫂,性格温婉,与世无争;只教书,不育人;不当班主任,学生们反而喜欢这类老师。她已退休一年了,目前是返聘回校的。她们的女儿,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她教高三,嗓门粗,用埋怨的方式指导学生学习。据说这很奏效——她是继承和发扬了当年她读高三时班主任的衣钵。目前,升学率可观,挣钱早已赶超她母亲。

所以,2月,大表哥全家虽都没有复工,但是工资照领。鲜衣怒马心情愉悦,疫情带给他们的,仅仅是不能去境外旅游的淡淡忧愁。

摘自《从9月23号开始的日记》,作者施洪丽

上图:绘者邹顺清和《写母亲5》

上图:作者黄小娜和《写母亲5》

我记得有个戏剧是讲工人命运的。工友演员们说,我们就像一群鸡,在农场里给农场主下蛋,农场主每天都会来农场巡逻,带着一把刀。他会监督鸡的下蛋情况,下蛋多的鸡会有加餐当作鼓励,继续努力;下不了蛋的鸡当场被杀,生命的最后价值是被炖作汤,供人享用。这个工友们的比喻因赤裸和残酷也许会令人不适,但无法否认它又是大家正在经历的现实:这令在场的工友们面色苍凉、深以为然。

还有一个故事是讲工人居住问题的。有工友说,宿舍里就一张硬床板,板子里面有臭虫,清洗、曝晒都不管用。睡上去之后浑身奇痒,大半个背部长了很多红疙瘩。在那次创作之后,大家对于理想的居住环境开始有了想象——宿舍应该是干净整洁的,最好不要超过六个人;应该可以自由用电用热水,而且要有牢固的门锁;要有单独的夫妻房,让偶尔碰面的夫妻不用挤在宿舍里;15分钟路程内最好有公共休闲、阅读、健身的场所。最后大家都感到,安居是一项基本权利,就像社保一样,应该是可以维护的。这些种种“想象”,或许是他们在无意间说出,然而我则认为通过“想象”,其实他们提出了作为人的对居住权的基本需求。

摘自《在想象中爬行》,作者黄小娜

目录

图书信息

「写母亲」第五季:流动女工专辑
《住在疫情里的亲情》

项目组织、写作指导/协助、编辑:静远
文字作者:杨蓦、小启、梦雨、苗子、雁子、施洪丽、黄小娜
插图作者:小希、梦雨、邹顺清
出版策划:陈韵
装帧设计与排版:陈楚君
封面绘画:梦雨
编务:池勉
出版:51人
字数:102,000
开本:148x210mm
装帧:平装
定价:58元
读者来信、个人购书、书店进货,请联络:51personae@gmail.com

出版附言

「写母亲」第五季《住在亲情里的疫情》是一本流动女工专辑,由艺术家、写作者静远组织和编辑。全书共计10万余字,编入了四位女工的七篇文字,以及不同身份的回应人所写的四篇文章。除了文字以外,本书还收录了有十余张来自三位女工的绘画作品作为插图。整本书的生产是一个动态的、带有教育介入和阶层相见性质的过程:它首先包含了编者过去两年来作为写作、绘画老师和私人朋友与数十位女工的互动;其次包含了这之中会涉及的长期关注流动女工的公益机构等。

「51人」在新冠疫情期间决定出版「写母亲」第五季,除了对这本书的深度策划和编辑之外,还邀请试读者参与到与写作者和编辑的互动中。本书的内容和结构就是在这样细腻的反馈与讨论运动中逐渐定型,故可认为是「写母亲」和「51人」针对当下一群人物的现实所进行的出版表达。

关于「写母亲」

「写母亲」是艺术家静远于2017年7月发起的,针对中国语境进行的共同写作计划。以季为划分单位,它每年会出版一本文字。参与过的编辑和主持人包括出版人冯俊华和策展人王亚敏。它每季的组织方式都不大相同:比如,第一季有八位写作者参与,共计两万八千多字,以对话体为主。第二季由七位写作者参与,它综合了书信体和评论体,共计两万七千多字。第三季围绕一篇公务员对自己一天描述的描述展开,来回有五十多名参与者,最后公开了33封信件,共计八万两千多字。第四季以一位县城高中老师的教学日记、人生经历问答为核心文本,邀请了十多人就“教育”这个话题进行讨论和写作。

不同时代和场域下,母亲及家庭关系都是剧烈的主题;而这种剧烈波及之广,使它往往在私人生活和国家政治中都被给予双向的沉默。具体到中国语境,它首先涉及代际问题:我们将不可避免地瞥见不同年代的社会主义文化给个人带来的具体影响。其次它涉及地域经验的问题:比如具有时代特征的闭塞/流动对家庭的影响,阶级在里面的可变和不可变。最后,它涉及一个不经常被聚焦的情感结构和性别张力问题。

「写母亲」作为项目的题目,其意图是强调我们都可能共有的部分。参与者和读者们可以把写母亲理解为写源头,而是否写某个母亲,是否写到母亲,都不重要。语言和思维是相互激发的回路,文体映射着累积的历史书写对个体最深层的影响。从更加庞大的层面来说,「写母亲」想以「母亲/家庭」为单位,连接曾经和现在的、有可能的各种历史主体。在以往的项目的过程中,我们也见证了参与者们如何通过有意识地创造新的文体的方式以正视、弥补、反击历史中曾经的被动。

关于「51人」

「51人」是一个立足「人间社会」的艺术项目,脱胎于第11届上海双年展(2016-17)的51起人间事件。上双过后,「51人」沿着个人和基层的特定视角,以出版作为主要的工作方法,立足地方社会和个人经验,反映和介入时代中的具体状况,尝试探索出版作为动员、书写、记录与创造的潜力。

本文中照片和插图均由《住在亲情里的疫情》的作者和绘者授权发布,版权归作者和51人所有,未经许可请勿转载或做其他用途,违者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