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知乎专栏《荒蛮故事》,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女人到了我这个年龄,还想找寻真爱,总有些痴人说梦。

我今年 33 岁了,孑然一身地租住在不到 60 平的公寓里,每天毫不起眼地在拥挤的人潮中忙碌,没有双亲、没有房子、没有车子、没有对象,除了一份出纳的工作,只剩下微薄的存款。生活对于我来说,就像一摊陈年发腐的死水,掀不起一丝波澜。

每当我在街上遇到年轻漂亮的女孩时,双眼都会不自觉地追着看,我的眼神中有艳羡,有渴望,更多的却是无奈。

我当然也年轻过,可惜那时候的我并不相信时间一眨眼真的会过去。20 多岁时我为了实现理想中的美好未来而用功读书,努力地工作。时间对我来说就像金子一样是奢侈的,而恋爱这事就像是用砂纸打磨金子,虽然 7 年前我也稀里糊涂地谈过一次,但是很快就因为发现对方脚踏两只船而分了手。

没关系,我总想着等以后挣了足够花的钱,自然有的是机会去谈,可是我没想到母亲会患上肝癌,给我这本就贫穷的家庭雪上加霜。我更没想到的是,在送走母亲两年后的今天我竟被检查出了一样的病,并且已经进入了晚期。

我拿着检查报告,没有眼泪,没有咆哮,只是傻愣愣地坐在医院走廊里的长椅上,看着阳光里浮动的尘埃。

我回想着自己过去的人生,我的理想,我想要的生活,它们从未出现在我的记忆里,所以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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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步步看着母亲怎么没的,我知道对于一个晚期癌症病人来说一切治疗都是徒劳。什么化疗,什么靶向药,都不过是在本可以支配的时间里做一些痛苦而无用的挣扎,还不如拿这宝贵的时间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于是,这么多年为了公司兢兢业业的我第一次请了长假,我的老板听说我生了病,立马很体恤地点头答应了,可他绝没想到我竟利用职务之便,卷了公司的 40 多万远走高飞,来了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对于旅行,我早就想这么做了,长这么大我还从未去过省以外的地方。现在正值三月天,南方这个时候比北方早一步春暖花开,人们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于是我第一站就选择去了苏州。

这里果然和我居住的城市有很大的区别。空气是温润的,河道边人们闲庭信步,微风像巨人的指尖拂过脸庞,垂杨柳新发的芽透着嫩黄色,显得娇俏而柔软。

当晚我便选择了一个五星级酒店订了一间总统套房,我泡完了舒服的澡,一股脑扑在那干爽芬香的床铺上,此刻回想起家里那张惨淡的单人床,我不禁失笑。

接下来的几天我做了许多前所未有的尝试,第一次吃鹅肝,第一次做 Spa,我还给自己配置了名贵的衣服和鞋子。我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我愣住了,我都不像我了,更不像一个病人。

随后我又游历了杭州和上海,在上海我第一次坐了豪华游轮。甲板上一个穿西装的年轻男子接近了我 ,他为我端酒,还一声声「姐姐,姐姐」地叫着,显得亲昵而暧昧,我看他怕不是把我当成养小白脸的富婆了吧。

我与他干了几杯并大胆地尝试与他调情,但当他想有进一步的亲密举动时我拒绝了。除了前男友,我还未曾试着把身体交给第二个男人。我半醉着回到游轮的房间中,躺倒在床,历经挑逗后一股欲火突然蔓延而来,它直压着我的胸口,我闭上眼睛缓缓地爱抚着这张床,幻想着自己正躺在一个宽大而又结实的男人怀中……

那艘游轮最后停靠在了重庆,但我并没有去坐返程的航班,而是出发去了成都。

我在成都兜兜转转,走到宽窄巷子,无声地在人群中晃荡。人群中最不缺的就是情侣,他们手挽着手,肩靠着肩,旁若无人地恩爱。

我学他们,一样买点小吃,一样逛逛小店,可唯有孤独不同。

孤独也就罢了,我还有病。本来前面有人在搞街头表演,我也想凑上去看看的,可谁知我突感猛一阵头晕,然后就轰然倒在了人群中……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里,我打量着周围,一个身穿夹克的男子突然闯入了我的视野,他有些欣喜:「你醒了。」

我一脸发蒙地看着他,他看起来比我小一些,五官端正,皮肤是健康的自然色,一头短发干净利落。

「你刚刚在大街上晕倒了,是我带你过来的。」

「哦……」这会儿我身子骨依然发虚,我略微费力地用胳膊肘支撑着自己坐起来,跟他说道:「谢谢。」

他腼腆地点点头:「没多大事。」

「对了,入院的费用是你交的吧,我先把它还给你。」说着,我掀开了被子。

「欸,这个不着急,你再躺躺嘛!」

「我没事。」

「怎么没事,你都晕街上去了!护士说等你醒了要去做个检查。」

我苦涩一笑,双脚下地:「不用检查了,我很清楚自己得了什么病。」

说罢,我向他要来缴费单,把入院费转给了他。然后开始穿外套,拎包。

他见我想走,连忙拦我:「你这就要出院啊。」

「我在这也没用,还不如给别人腾个地方。」

「那你也让你的家人来接你嘛,如果又晕倒了怎么办,你一个女生这样在外面挺危险的。」

这人可真是热心肠,但我告诉他:「我父母都死了,没有家人。」

「……那叫你朋友来也行。」

「我是自己出来旅游的,没有朋友。」说罢,我把包挎在了肩上,向医院外走去。

他一路上跟着我,还像复读机似的劝了我一路,说希望我能留在医院再观察观察,然后就这么一直跟到了大门口。

终于,我停下来对他说:「我真的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不过是低血糖,实在没有必要继续待在这。总之今天谢谢你,我得回酒店休息了,再见。」

说完这话,我掉头准备去路边上打车,他却在背后叫住了我:「你叫赵婧对吗?办入院的时候我看了你的身份证。」

我迷惑地转过身,说:「是的。」

但我并不叫赵婧,我也不知道赵婧是谁,身份证是我在临行前从网上找渠道买来的,那个卖家说如果想要乘车和住酒店必须使用真实证件,假的不带磁,很容易被发现。所以我在他提供的五百多个真实身份证中找了一个样貌年龄和我有几分相似的女人,她才是赵婧。

「你跟你身份证上不太像。」

我笑了笑:「没什么奇怪吧,那照片都几年前拍的了。」

他点点头沉思了片刻:「方便把你手机号留给我吗?」

我不理解:「做什么呀?查户口啊?」

「不是,你人生地不熟的又生了病,如果真遇到什么事可以联系我。」

原来如此,这个人真的很热心,我摇摇头:「不必了,我也许很快就去其他城市了。」

可他依然不死心,竟从身上摸出了纸笔写下了自己的电话递给我:「我叫吴昊,等用得着的时候你就打这个电话。」

我犹豫着接过了纸条,想了又想,我那个用假名字办理的新号码上还一个联系人都没有呢。

回了酒店,我一股脑倒在了床上。我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电话号码盯着发愣……我知道自己的病情又加重了,今天是我第一次在大街上晕倒,也许下一次我就会在横穿马路时昏过去,然后被过往的车辆碾个稀碎。接着我又开始责怪起自己,不该为此事烦恼。明明双脚都已经站在棺材里了,还再去想这些只能是浪费时间。

夜晚,霓虹灯起,城市陷入另一种躁动,为了使大脑放空我决定出门去寻点刺激。

我一路来到了酒吧街,在那里我撞到了一对刚从夜店走出来的男女,他们浑身酒气,勾肩搭背,又摇摇晃晃,对于撞到我这事根本无暇理会。我觉得他们的这个状态很适合我,所以下一秒我也走入了他们身后的这间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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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我就从视听上感受到了夜店的氛围,我的心里有点忐忑,以前我从不敢来这种地方,更何况是孤身一人。

随着越走越深入,音响声变得越来越重,各式各样的男男女女晃动着出现在我眼前。我始终是有些放不开的,我盯着人群中那些衣着抢眼,身材曼妙的年轻女子,感觉自己就像一块刚出土的文物。

渐渐地,我开始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进来,甚至觉得自己很傻。我转身走到吧台前,要了一杯冰蓝色的鸡尾酒,安静地喝着。

不多时,一个瘦高个的年轻男生向我走来。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穿着当下流行的嘻哈风,那衣服本就是宽大的版型,在他的身上更显得松松垮垮。他上下打量着我,很自然地问道:「小姐姐,第一次来啊,以前没见过你。」

我漠然地笑了笑:「你对这很熟啊。」

他扬了一下下巴:「对啊,这是我的场子,况且你的样子一看也不像常来这种地方耍。」

我又笑了笑,他说的话太幼稚了,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

这时候,有两个和他年龄差不多大的男孩子经过他的身旁,其中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又在撩妹妹啊?」

另一个却说:「看清楚点,人家是姐姐。」

「哦,姐姐妹妹都一样,不都是女的嘛。」两人聊着,嬉笑了起来,他们一定是不知道这样的话让人听起来有多么的冒犯,又或许他们根本就不在乎。

那两人走后,瘦高个说:「姐姐,想不想放松放松。」

我歪着头,双眼迷惑地盯着他:「怎么个放松法?」

「你说你都来了这里,只是坐着干喝酒有什么意思,我这有电子烟,要不要试一试?」说着他从口袋中掏出了几支显给我看。

我闷声一笑。原本我也在想,现在的小男生竟这么不挑食会看上我这个大龄剩女,原来他还是有别的目的。我摆摆手:「我不吸烟的。」

他却凑近了说:「我这个可不一样,这款很上头的,吸了之后肯定能像别人一样耍起来。」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带着些暗示,我也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就反问道:「这么神奇啊?」

「试试呗,反正我看姐姐这样子也不缺钱,对吧?」

「是啊……」现在的我的确不缺钱,作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

于是,我就从他那里买了一支电子烟,这一支竟然要五百块。开始我想他一定是在这种环境下把我当冤大头,我也懒得计较,可是才抽了几口,整个人却愈发地有种飘飘然的感觉,白色的烟雾从嘴巴里冒出来,迷幻得像醉酒一般。

我从吧台椅上站起来走向人群,忽然发现夜店的灯光原来如此绚丽,连地面也变得轻软。有一道射出来的光线直接从我的眼前扫过,使我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恍惚间我能清晰地看到所有人都在随着节奏律动,但他们却都像是魂魄抽离了身体一样,变得那么缓慢,那么虚无。

我笑了,笑得很莫名,不知由来。还得意地昂起头举起了一只手,手指在空中舞动,好像自由的鸟儿一样,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美极了,好像是升华了般。但下一刻我却头晕乏力困得难受,转身晃回到吧台一趴,就昏睡了过去。

当我迷迷糊糊的意识开始清醒时,我发现有一个宽大的肩膀正扛着我步行在酒店的走廊里,我脑袋朝下头很痛,断断续续地说:「放我下来……」

可他却像没听见一样,一直把我扛到房门口才把我放下。他在开门时,我就瘫坐在一旁,像个废人一样。我瞥了他一眼,看他有点不高兴的样子,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一定是我昏睡后有人用我的手机联系了他,毕竟我只存了这么一个号码。

他把我扶回了房间,但还没等坐下的工夫,我的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吐了自己一身。我想这必须得怪他刚刚那样扛着我晃来晃去,我觉得哪怕正常人这么着都得难受。

见我如此狼狈,他叹息一声,一步步地把我挪到了卫生间的马桶上,然后拧了个湿毛巾递给我。

我对着毛巾摆了摆手,可身上的酸臭味熏得自己难受,一个起身扭转又对着马桶吐了起来。吐完后我直径走到花洒那不管不顾地将自己衣服上的污浊冲了个遍,最后湿嗒嗒地裹上了酒店的浴巾。

他劝道:「你这样会感冒的,换件衣服吧。」

「没事的。」我嘴上这么说,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发冷。

他终于忍不住开始埋怨我:「你这个人可真顽固,怎么说也不听呢,今天要不是着急离开医院也不会又发生这种事。」

我摇了摇头:「跟那个没关系,刚刚是我吸了支电子烟。以前没试过,没想到劲头这么大,当时感觉轻飘飘的,就是头晕得厉害。」

「电子烟,什么电子烟?」

「夜店里买的。」

「烟不对劲。」

「不对劲?」 我难以理解地看着他。

他向我解释道:「普通的电子烟不会有你说的症状,最近有些人把那种合成的大麻素掺入电子烟售卖,夜店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销售渠道。这种烟一旦吸了就会有很上头的感觉,但其实对身体危害非常大。」

「我……我不知道啊……」我胡乱地摇着头,然后又想不通地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个警察。」

「你是警察?」

他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我就笑了。

他说:「你笑什么?」

我能笑什么,我笑老天爷可真会玩啊……

他接着问:「你那电子烟还有没有?」

我点了点头,走去玄关那边,从包里翻出来递给他。

他仔细辨认了一下自语道:「就是这种东西,你自己看,什么标都没有的三无产品。前几天我们才刚查了一批。」接着他又问我:「你现在方不方便跟我去所里一趟?」

「你这是要抓我吗……」

「不是,你别担心,你这个误吸情况不会有多重的处罚,但是你得随我去做一下笔录。」

我慢慢靠近他,缓缓地抬起眼,低声地装可怜:「我不舒服,能不能不去啊……」

他却只说:「我会送你回来的。」

看样子躲是躲不掉了,我拿下浴巾跟他说:「那我要换件衣服。」见此他就走出了房门站在走廊里等我。我从后背缓缓地拉下了裙子的拉链,最近我变轻了不少,肩胛骨变得愈发的凸显。

因为刚刚湿得彻骨,我换上了一件相对保暖的长袖帽衫,这会妆都淡了,面色虚白,气质瞬间被打回了原形。我低着头走出房门的时候,他有些陌生地看着我,随后安慰道:「别紧张,没事的。」

然后我就这么一路跟着他来到了公安局,站在公安局的门口,我双手蜷缩着。我根本不担心今晚抽了什么大麻电子烟的事,我只是不知道携款潜逃的我冒用他人的身份证走进去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你们可晓得老子是谁吗!敢抓老子!」

刚进大厅,我就见到了一个惹事的醉鬼,他浑身散发着酒气,正对着一名留平头的中年男警察叫嚣,还伸出手去用力地推搡。

「你莫得这么嚣张啊!」平头警察对他提出了警告。

可他的气焰依旧高涨,用手指着对方:「就动你了怎样?」 结果被那位警察一把拽住胳膊反过来就摁在了旁边的柱子上,「你就是天王老子,到了这里也得乖乖配合!」

说完,他熟练地将他铐上了手铐。那手铐明晃晃地反着冷冷的银光,咔嚓一声,听得我心惊。

接着醉鬼就被一名赶过来的年轻警察带走了,平头警察展了展胳膊舒了口气,一抬头正看到我和吴昊:「咦,你小子怎么过来了,今晚不是没班吗?」他好奇地问道。

吴昊尊重地点了下头,回应道:「我朋友误吸了有大麻素的电子烟,我带她回来了解一下情况?」

朋友?我愣了一下,双眼看向他,没想到他会说我是他的朋友?

「哟!异性朋友啊,少见呐。」平头警察语气缓下来,话语间带着些调侃,与方才判若两人。我也跟着放宽了心,没有那么紧张了。

我随着他们进入了里面的审讯室。四四方方的小房间里,墙面贴着防撞的软包,我坐在椅子上,双手无处安放。而他俩就坐在我的对面,保持着两米距离,而那副严肃的神情好像是惯性一样浮现出来。

我相信面对此情此景,绝大多数人都会像我一样感到胆怯,于是我乖乖地将今晚所有发生过的事又如实认真地供述了一遍。

平头警察听了点点头,小声跟吴昊商量:「这个点夜店还开着,说不定人还在,要不趁机带着你朋友去指认一下。」

吴昊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望向我:「你可以吗?」

「可以。」

我回答得毫不含糊,实际上我只是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还好,登记信息的时候身份证并没有暴露。

这会儿已经到了凌晨了,平头警察换了身便服,我们三人再次赶往夜店。虽然夜已深,可夜店还像刚刚那般热闹,我们穿梭在人群中,兜了两整圈,却没再见到那个瘦高个的身影。

我对着他俩摇了摇头。

平头警察则去询问了一下监控,可是问完之后,夜店的负责人却告知他,这两天监控系统自升级后就一直收不到画面,还在调试。

没办法,他俩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明天再带我来试一试。

因为出门之前吴昊曾跟我保证过会送我回酒店,所以他言出必行 ,走出夜店后他叫了辆车亲自陪同我回去。

一路上我俩并排坐在后座,车内的气氛很安静,大街上也没有多少人,道路两旁的灯光像流线一样划过车身,我们的影子也随着光线的变化在频闪频现。

我打破了沉默:「白天的时候觉着你这个人喜欢多管闲事,到了晚上才发现你是职责使然。」

他笑了笑:「你的感觉没有错,我其实就是挺喜欢多管闲事的,这是性格使然,跟是不是警察没多大关系……」

他一直将我送回到房间门口,临了叮嘱道:「你这几天就先不要去外地旅游了,还得麻烦你协助一下调查……另外,如果是在这期间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找我,你不是存了我的电话吗?」

与上次在医院外不同,这次我欣然地点头答应,并回应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到了第二日,我格外精心地装扮了自己。裸色显腰身的鱼尾裙,粗跟尖头的复古高跟鞋,浓淡相宜的妆容,看似不惹眼却有着低调淡然的美。

吴昊见到我,笑容很亲切:「看你今天的气色好多了。」

我腼腆地低下头:「昨天你帮了我两次,我都没有好好谢谢你。」

他摆了摆手:「我这不是也麻烦你了吗,而且算上这次也是第二次了,你若不是配合我,这个时间大可以在成都逛逛夜景的。」

夜景?对我来说大多数城市的夜景其实都一样,无尽的喧嚣与浮华下我都不过是形单影只。我了解他这么说的目的只是不想让我有亏欠感,所以为了报答他我必须要找到那个卖烟的瘦高个。

我们一前一后地在夜店里兜转,我像台扫描仪似的很专注地用双眼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孔,可却丝毫不见瘦高个的身影。一段时间后寻无所获,我们又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等了许久。

我感到泄气,吴昊看在了眼里,他说:「他一定还会来的,他不是跟你说过他对这里很熟吗,我想他今天一定是有别的事才没有出现。」

「那明天我再来帮你找吧。」我主动提出来。

吴昊感觉有些意外,但他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欣喜:「好。」

走出夜店后,晚风吹来,我昂起头闭起眼睛感受,跟他说道:「今天我想走回去……」

「那我陪你。」

夜里微凉,他把外套脱下来给我披着,我们的脚步声很清晰,路灯将我们的身影拉长了,一高一矮并排前行。

我盯着地上的影子看,突然感觉好奇妙,我的身边竟多了一个人。

我们在路上聊了很多,有老朋友叙旧的感觉,我也对他也有了更深的了解。他今年 25,比我小 8 岁,普通的工薪家庭长大,自幼就想当警察,所以是实现了理想的那一类人。

回到酒店,他站在门口打起了哈欠,我说:「你们可真辛苦啊,这个时间还要工作。」

他笑了笑:「习惯就好。」

「那你要不要进来喝杯咖啡啊?」 我问道。

他怔了一下:「不了,我还是不打扰了你了,早点休息。」

我关上了门,转身走到了窗户前。我在等待他离开的身影,看他从大堂里走出来,然后逐渐消失。我得承认刚刚我问他的时候,我的表情上有所暗示,心里面有所期待。

到了第三日,夜店里的环境对我来说已经变得如此的熟悉。

今天运气不好,刚进去一会就被人偷摸了一把,吴昊知道后,死揪住那个人不放,让他跟我道歉,那一刻我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约会时被打搅的情侣。

今天的运气又算不错,那个人正道歉呢,我却发现了远处瘦高个的身影,我的眼睛紧抓着他不放,连忙急声道:「吴昊……吴昊……」

「怎么了?」吴昊一个激灵,贴近我身边,「你看到他了?」

「我……」我一扭头,正巧撞到吴昊那炯炯有神的目光……结果,我犹豫了。

我发愣地看着他的脸,张着口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你怎么了……」他又问道。

「假如一直都碰不到他会怎么样?」

「一定会抓到他的,若他一直不出现我们也不能一直麻烦你,干脆就把场子清查一遍,挨个搜身,看有没有可疑的。」

「哦……」我垂下头,沉寂了片刻,随后又抬起了脑袋,目光锁定那个正在嗨点上的瘦高个,告诉吴昊,「我好像是看到他了……」

就这样,瘦高个落网了。在吴昊转身去抓人的那一刹那,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难言的滋味。

「谢谢你!多亏了你的帮忙。」事后吴昊对我再三感谢。

我说:「你也帮了我呀,扯平了。」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这两天就走了,去其他城市看看。」

「哦,是吗……成都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都玩够了?」

「我也就随便看看那些地标就行了,出门的时候没做攻略,很多地方去起来怕麻烦。」

「可惜啊……那你明天不走吧,我明天休假,要不要带你再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爬山啊。」

我没想到他说爬山这事是认真的,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开着租来的车载我向城外驶去。

车程用了一个半钟头,来到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下车后他从后备厢取出了一个硕大的双肩包,里面装着食物、水等必需品,还有一个便携式的帐篷。对比我这两袖清风,他真的是做足了准备。

我怕他劳累,多次提出来帮他分担一点,却被他一一拒绝了。他说工作之余,他最爱徒步和爬山,所以背这点东西不觉得怎样,而且他尤其喜欢小众景点,避开人多的地方,真正的去感受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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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顺着石阶往上爬,一路上他都在照顾我。我跟在他的身后,抬头就能看到他的身影,总感觉有些不真实。

终于我们爬上了一座山头,山顶上是开阔的草皮,可以看到远处山脚下微缩的城镇。

今日不是周末,这里除了我们俩没有什么游客。天气也不错,天空是均匀的青色,没有烈日,风一来,丝丝清爽,令人心旷神怡。

此时他在那边支帐篷,而我就坐在山尖上散神。自打得病之后,我还从没像现在这样大脑放空过,除了身下的草尖和耳边的风声,仿佛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支好帐篷后他走过来,坐到我身边,问我:「不错吧。」

我笑着点点头:「没白来。」

说完,我躺了下去,只让天空来包裹我的眼睛。

然后他也躺下了,学我一样。

我们的呼吸是均匀的,同步的,如山脉那样起伏着。

我紧紧地勾着他的脖子,能感受到他筋脉的跳动。随即我们转战到了帐篷里,在那里我们融为一体,在山尖上,在天空下,混沌成型。

结束后我用纤细的手指与他温暖的手掌交叉在一起,留恋与不舍奔上心头,便问他:「我不走了好不好……」

他一听兴奋地坐了起来,目光如炬:「真的吗!」

「真的。」

他再度与我拥抱,神情像孩子一样开心。

我很肯定,我不走了,哪都不去了。走走停停的又有什么意思呢?活了三十多年,我还从未体会到另一个人带给自己这样的温暖与安全感,这似乎是我第一次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我们一路牵着手下山,命中就这样多了彼此。

回来之后我开始盘算以后的生活。

我先是在吴昊工作的附近租了一所房子,然后拿出了大半的钱盘下了一间小小的商铺。

中学的时候我也像吴昊一样有过理想的职业,当时同学间特别流行看小说,我也是书店的常客。那会像样的图书馆不多,家附近多是私人开的小书店,我们家附近那个书店的老板娘,我就一直特别羡慕她。

每当我去她店里借书时,她总是那样一副恬静的状态,要么捧着茶在那忘我地阅读,要么就在那安静地整理书架。那时候网络不发达,书店不仅是借阅的地方,还做着影碟租赁,所以生意也很不错,以至于她有了闲钱就可以随时任性地把店一关,然后出门去远游。

她曾是我的理想,所以我租下商铺做成了书店,书架上摆满了我爱的书。不为盈利,只为了满足多年来的憧憬。

一下子,我的生活就充实了起来。爱人、理想,这些美好而飘浮的真实,全部都源于我那无底洞般的私欲……

平日里,吴昊的工作很忙,时常上下班没有准点。我总是会备好一锅粥,等他回来的时候,能让他拥有归属感。而他只要有了时间,也会无微不至地陪伴我。

他会给我叠衣服,帮我梳头发,像父亲照顾女儿似的那样细心。自打在一起,不论走到哪我们都牵着手,在电影院也不松开,我的手一年到头都是冰冰凉,他就放在自己手心里不停地搓热。

夜里等他熟睡,我就望着他的脸留恋地抚摸他的头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恋爱的关系,我的气色日渐转好了起来。早上起床的时候我精力充沛,甚至于能吃下整碗的饭,若不是吃完了会呕吐的话,我甚至会怀疑自己遭遇了误诊。

我变得越来越离不开吴昊,也开始不想等死了。我偷偷地去医院开了靶向药,每天背着他吃,就为了能够长情地与他厮守。因为副作用的原因,我身上起了皮疹,被我挠得通红,身上留下一道一道的指痕,他还以为我是过敏,下班后特意给我买了抗过敏药。

有一天,吴昊带我跟他的朋友一起聚餐。饭桌上除了我们还有平头警察老程和一个不认识的同事小丁。

老程跟小丁介绍道:「人家这姑娘对他可是真爱啊,本来是过来旅游的,为了这小子不走了。」

小丁听了也惊叹:「那不回去,家里和工作怎么办?」

我笑了笑说:「我父母都没了,辞了职出来玩的。我喜欢他,也喜欢这,就留下了。」

小丁佩服地点了点头,好奇地问:「那你家是哪的啊?」

吴昊抢着替我做出了回答:「和你一个地方的。」

他听了很兴奋:「哟,老乡啊,你也是天津的?」

我怔了一下点了点头,我自然不是天津人,那是赵婧身份证上的地址。我除了面容和赵婧有几分相似,名字、住址、年龄,没有一个像的地方,可看过身份证的吴昊至今都误以为我只大他三岁。

小丁将对话切换成方言:「在成都的天津人可真不多,你是天津嘛地方的呀?」

「我……河西区的。」

「是吗,我也是河西的,家就挨着图书大厦不远。」

「哦……」其实我对天津根本完全不了解,只会多说多错,所以我就告诉他,「其实我很小就搬出来了,在天津的时间并不长。」

「难怪呢,听你说话一点天津味都没有。」

我只能尴尬地回以微笑。

老常把话接了过去:「甭管是什么地方的人,选我们成都小伙准没错。你听没听过我们这边有一个方言叫『耙耳朵』,就是说结了婚啊,男人都特别听老婆的话,而且小吴一看就特别有『耙耳朵』的潜质。」

吴昊腼腆地笑了笑,求老常不要调侃自己。

这一天吴昊喝了很多酒,回去就躺在了床上。我坐下床边陪他,他伸过手臂懒洋洋地抱着我,我便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他带着酒气醉意朦胧地说:「等你什么时候觉得时机成熟了,我们就结婚。」

听到这话,我手僵住了,我无法回答他。不管怎么想,我们的将来都没有好结果。

另一边,公司早已经发现了我的犯罪事实。警方从房东那要来了出租屋的钥匙,闯进门,却只看到了桌面上沉积的灰尘。

因职务侵占罪,我的真实姓名赫然出现在了网上追逃的名单之中。

日渐一日,靶向药一直在吃,可是我的身体却一天天消瘦下去。现在的我看到食物一点都提不起兴趣,就算勉强吃进去也时常会恶心或者呕吐。

吴昊不能理解,他叹气地说我怎么补都补不胖。我只能骗他说我是肠道功能的紊乱,吃进去的营养不易吸收。

洗澡的时候,我对着镜子照自己的裸体。我盯着自己的锁骨、手肘、肩胛、胯部,每一处骨架凸出的地方都变得那样的显眼,就像是贫瘠的山脉覆盖了一层人皮。

吴昊的妈妈想见我,他已经跟我提了很多次,可我是不敢见。我太自私了,而且还懦弱。夜里我肝痛地难受起来,冷汗浸湿了床单,我走下床,看着月光下熟睡的吴昊,真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耳光。

认识吴昊的第四个半月,我的病情已经愈发地难以控制,肿瘤部位经常持续性地隐痛或者钝痛。我把止痛药装到维生素的瓶子里,大把大把地吃着,以此度日。可是即便我找尽了千方百计去瞒着吴昊,他也开始怀疑了。我不敢想他知道真相后会怎么样,可是我知道事情迟早有暴露的那一天……

这天,吴昊休班,我把他叫到书店去帮忙。书店的生意如我所料,一直就不怎么好,只有一些畅销书的销量还可以。书架最怕空,卖掉几本就要补上几本,否则会显得很难看,让顾客没有好感。我在书店的附近租了一个小仓库,里面装满了等待补架的书。但是书本太重,我自己搬起来很吃力,所以经常让吴昊来帮我。

我们在书店里忙了一阵,我的肝脏就又痛起来。我咬牙强忍着,表面上看似平静,身体里却在承受酷刑。他见我额头上冒出了虚汗,脸色也难看,就提出来让我休息一会。

我没有听劝,爬上梯子边整理着边跟他说:「再等一会吧,我这阵子要重新整理一下书的位置,得想想怎么摆……」接着我又跟他说,「你帮我把桌子下面第一个抽屉里那个书单找一下,拿给我好吗?」

他听了我的话去翻抽屉,可是找来找去都没有,我说:「你再看看其他抽屉吧。」

于是他就继续翻,当找到下排放各种票据账单的那个抽屉时,他突然间顿住了。

我问他:「你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没事,几个抽屉都找了,没有啊。」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地想起来:「对了,我好像是把它夹在我昨天看的书里了。」

这天回去之后,吴昊好像心事重重,夜里他翻来又覆去,我知道他一整宿都没有睡。

第二天,他很晚都没有回家,我给他打电话,他告诉我警局里有点急事,今晚都不会回来了。第三天也是一样,他跟我说了相同的话,然后彻夜不归。

到了第四日他终于回来了,两天不见,他变得十分憔悴。眼里没有神,胡茬也没理,勾着个背走进门,与往日的精神样貌一对比,仿佛是换了个人。

「你这两天忙什么去了?」我边问道,边给他盛了一碗粥端过来搁下。

他没回我,只拿起勺低头喝了一口。「这粥咸了。」他突然发表了意见。

我说:「不会吧,我只放了一丁点盐啊。」

他把勺啪的一声丢到了桌子上,再次强调道:「这粥咸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跟我发这样的脾气,一时半会杵在那,不知道该讲什么。结果他更气了,没来由地在那发飙,他开始有些疯疯癫癫地自言自语:「这粥为什么咸了?你说……我不是不想喝,可是它为什么就咸了!为什么!」

他边吼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接着他就趴在了桌子上用手捂着自己的脑袋,很崩溃地将自己的头发搞乱,我听不清他的呜咽声,只看到他通红的耳朵。

见他如此,我一阵痛心,这种痛像闪电一样在我胸口四散开来,它波及到了病入膏肓的肝脏,结果两者合力,猛烈地用剧痛一下一下地撞击着我的灵魂。我后退了一步,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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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家里忽然来了两个人,是两名警察。他们将手铐铐在了我那细竹竿一样的手腕上。而在此之前,吴昊是知道的,因为就是他告发了我……

那天,他在书店帮我找书单。在翻抽屉的时候,他突然在一摞票据旁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身份证,而这张身份证上的脸却是他最熟悉的那个人。

他的脑袋当时嗡了一声,最后在刹那的理智回归时,他用手机将那张证件偷拍了下来。

回到警局,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对。他搞不懂我为什么要用别人的身份证来冒充自己,一个普通人又怎么会无端端地用别人的证件来冒充自己呢?

思来想去,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我的名字和证件号输入到了公安局的系统中。结果,令他吃惊的事情发生了,他果真在追逃人员中看到了我的名字……

当时他傻了眼,他不敢跟人讲,又怕回来见我,就一个人请了假不知道跑哪去躲了两天。

我无法想象他经历了怎样的纠结,但最后显然还是正义战胜了我。

两位警察把我带出门的时候,他始终坐在床边背对着我一言不发,我最终留恋地看了他一眼,并露出了轻轻的微笑。

我出了门,迈着大步才没走两下,一口鲜血就遏制不住地从口中吐了出来……

吴昊也许永远不会知道,那天我是故意让他发现的。

我故意让他去找东西,去翻抽屉,因为我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我不想让自己死在他面前,我怕我死得太丑,但是我又想让他对我彻底地死心。

我被一路押回了原籍,在看守所见到了被我骗的老板。他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一见到我,就气不顺地用手指着我,可面对我那麻木的表情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因为胆红素代谢障碍,我并发了黄疸。我的脸发黄,身体发黄,连眼睛里都是黄的,看上去无比的病态。

我万万没想到吴昊还愿意见这样的我。

有一天,他忍不住打听我的事,才知道我得了绝症,所以没有坐牢,而是被判了监外执行。

他立马请了长假,连夜坐飞机到我所在的城市过来找我,但是我却躲起来没有勇气见他。

在那一周后,他收到了我的信。

信是我在离开人世的前两天写的,我用歪歪扭扭的字大段大段地叙述着我对他的歉意,并告诉他千万不要自责,抓我是对我最后的救赎,也是他必须要遵守的职业道德,他能那样做我很欣慰。

信的开头我这样写道:「我对你的谎言从第一次承认自己名字的时候就开始了,然后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当然你已经知道了,但我还是想重新跟你做一下自我介绍。我叫陈心仪,今年 33 岁了,比你大了整 8 岁……」

陈心仪走后,吴昊一个人再次去到他们第一次约会的那座山,他躺在那个山尖上整整一天,而山尖则像一把巨型的匕首捅进了他的心脏。他的心,他的魂魄,顿时都被打散了,搅在一起像天空上混沌的乌云。风一吹,云化了,变成一阵雨,全部都淌进他那空虚的心壳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