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下一站不下》是许春樵先生最新力作。这部长达40余万字的作品,沿袭了作家一贯秉承的底层写作态度与日常叙事范式。几亲几疏的男女情感,20年纠缠不清,两个好人组成的夫妻档,在艰难创业、奋斗打拼中,爱恨交错,聚散相续,或尝尽蜜意,或备受煎熬,回甘不易,白头难期。小说解剖这迷宫般的婚姻标本,没有纠结于对与错,也没有给出廉价的道德批判,但小说映射出的时代伤痛,却历历在目,挥之不去。
《下一站不下》潜藏着小说叙事的诸多秘密。多个当事人或知情者分别“爆料”,讲述具有了在场感与真实性,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转换更加自如,视角更加灵活,使得集中紧凑、立体渗透、反复叠加的叙事策略成为可能,以至于时代潮流中变化多端的男女情感,如剥笋壳,无所遁形。以叙事确定作品的风格,以风格兑现作品的内涵,为获得经受住历史检验的价值,增加了砝码。
小说的核心人物,只有宋怀良、吴佩琳夫妻二人。宋怀良是“江淮好人”,之前是草根创业明星,吴佩琳是下嫁于他的妻子,国营厂长的女儿。小说中的“我”——老许,是文化局戏剧创作室创作员,被局长指定写一部有关“江淮好人”宋怀良的正能量大戏,同时也被地产商高价邀请,写一部关于宋怀良的电视剧。
宋怀良当上“江淮好人”,是因为见义勇为献出了生命,显然,宋怀良不在了,要写宋怀良的影视剧,必须采访了解他的人。除了前五章,小说略去了采访对象,从第六章采访宋佩琳的母亲江月英开始,恒大地产董事长孙飞云、在宋怀良家做帮手的秦大姐、老邻居常大爷,以及曾被宋怀良招致麾下的鸿翔批发部经理赵超,歌舞厅公关女郎、后贵为县长夫人的韦晓丽等人,都成了老许的采访对象。此间,众多当事人或知情者的讲述,是他们对宋、吴二人的亲身观察与交往经历,不乏个人的体验看法,都转化为作家的观察、认知和体验,使得写作获得了可视可感的亲缘性。
事实上,一个采访对象就是一个叙事路径,敞开了一段深幽的细部风景,多个叙事路径撑起了故事要素的四梁八柱。也就是说,没有这种按图索骥式的采访,就很难有集中完整的故事拼盘,很难保证小说的叙述,始终做到主线突出,不蔓不枝。
一般来说,日常化、生活化叙事,很容易跌入张长李短、柴米油盐的泥潭,也容易成为浅表化一根筋式的单调推进。作家的高明在于扬长避短,撒豆成兵。
主要秘诀有二:首先,强化因事系人,所有的矛盾都因事而起,所有的心理变化都因事而生,用环环相扣的事,记录悄然变化的人。事从何来?当然是从每一个被采访的人嘴里。他们或多或少受益于宋、吴二人,面对他们的坎坷情路,没必要不说出真心话,这种“过来人”的回忆与审视,过滤了偏激和狭隘,增加了宽容与客观。其次,采访内容彼此交叉关联,讲述翔实、具体而微,摒弃了空泛、萧疏,有日常化、生活化的密实细节展现,且这种展现,妥帖的时代特征不离左右,甚至年份对应也毫厘不爽。
想当年,宋怀良、吴佩琳夫妻俩靠卖墓挣到平生第一笔大钱,数了四遍才数准。类似这些最细微的心理刻画,总在关键处点睛出彩。小说带着不同人的细节讲述走向核心地带,最终走向了互为印证的一体,这是外围向中心的聚拢,也是多个渠道水乳交融的渗透。从某种意义上说,关注细节就是关注人,关注人就是关注历史和现实。
在一个趋于混乱、趋向混沌的年代,《下一站不下》既写出了一种杂乱无章,也写出了一种立体有序。而切中历史转型期特定人群的情感肯綮,以丰盈充沛的叙事,活化出一幅空间意义和时间意义并置的社会巨变图景,既有作家的雄心,也是叙事的达成。还有,日常化、生活化叙事,注定了小说很难情节跌宕,扣人心弦。不过,许春樵是有备而来,他借用先锋小说惯用的反复叙事手法,变单调为重复,化单薄为厚重,强化了小说的故事性和动感强度,弥补了吸引力不足的缺憾。
小说的后半部分不厌其烦地依靠饭局推动叙事,使故事得以演进深化,的确给人一种菜肴丰盛酒气冲天的感觉,但这种叙事策略,非常有助于深化主题。在日益浮躁的人情社会,在敞开肚皮大吃大喝的年代,宴请是人与人之间的润滑剂,很大程度上调整着人际关系。或者说,每一次饭局就是一段故事的节点,一段故事就是一站人生的旅程。
多数时候,喝了酒的人意识不可控,也为叙事提供了新势能。于是我们看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金钱和欲望的践踏下,变得非常不可靠,越是亲密无间的人,越有可能出现裂痕,也越需要理解与包容。人性的释放与传统道德的固守,在各自领衔的宋怀良和吴佩琳那里,经历了怎样的内心矛盾、挣扎与蜕变?反复出现的宴聚效应,正好将那些貌合神离的逢场作戏,千疮百孔的疼痛隐忍,以及所有破碎不堪的情绪宣泄,都化作了一次次酒色财气的沸反盈天。
原来,下一站,不下,下下一站,依然不下,这是不会轻易撒手的人性,也是情感的藕断丝连。
如果从人设角度来分析,集中、立体、反复的叙事手法,也是《下一站不下》的最佳选择。小说中的人物,多是从下岗工人聚集的“五里井”贫民区走出来的,决定了小说聚焦于底层,同时安放故事的空间十分有限。
这些没有惊天动地事迹的小人物,被欲望左右和吞噬,带着极具时代印记的价值取向和情感流动,走向波澜壮阔的舞台,只有以小见大、集中打击,立体垒砌、以繁胜简,反复缠绕、以量取胜,才能吻合他们的这些特点,塑造他们的形象,才能以小切口折射时代脉动,以小人物诠释宏大主题。毕竟,艺术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
这些对日常生活的铺陈、提炼和升华,与其说是“采访”而来,不如说是作家对这一时期世俗生活的深谙了解,只有熟悉了,看透了,才能写得透。正因如此,许春樵的这部小说是画虎画皮又画骨。
语言是叙事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如果只许用一个词概括《下一站不下》的语言特点,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痛快”,就像小说中多数人物的状态,痛,并快乐着。具体说,“痛快”的语言,既直言不讳、坦率显豁,又俏皮幽默、讽刺辛辣。这种快速切入人心的语言,既是许春樵所擅长,也与这部世情小说相匹配。若论修辞,拟人、夸张、双关、借代、反语等书中都有涉及、出手不凡,不过用的最多最好的还是比喻。
许春樵的比喻极具特色,从不作毫不相干的“拉郎配”,绝大多数是取眼前的事物作就汤下面式的类比,很容易让人找到感觉,在倍感亲切的同时,也使读者的思维始终不离小说设定的格局,从而发挥出文字更大的冲击力量。《下一站不下》取自活脱脱的本真生活,为什么要摒弃原汁原味的方言土语?想必也是综合考量的结果。
小说叙事不能脱离日常生活不假,但在读者综合文化素质大幅提升的今天,给予小说语言文雅化地提炼和创造,并不多此一举。最好的小说语言,应该是极具个性的语言,与社会大众的普遍语言经验的高度关联。
由此可见,具有超出普通人感悟力和认知力的许春樵,在语言的翻新求变上,作出了很好的示范。
小说的叙事技巧,是为了最大化成就作品的完成度,形成小说引领性的精神力量。这部小说叙事上的考量,给反思情感困境的主旨增色不少,也给重塑道德理想的引领性精神力量赋能多多。但是,过于条分缕析、明明白白地叙述,也使小说的艺术质地有所减损,这是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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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策划 / 赵媚
编 审 / We领读·悦读组
排 版 / 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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