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异城:无声处有惊雷》,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1.夜遇

方京和妻子在厂子里做采购工作,常年东奔西走,这次又去外地采购,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这条路,他们每年都要走几次。

乡间小路,刚收完玉米,夜色里光秃秃一片,偶尔窜过一只野猫,月亮在云里头藏着。

空气里是湿漉漉的潮气,还有一种果实成熟的味道。

过白水村的时候,突然起雾了,雾不浓,一团一团的,一阵明朗一阵混沌。

方京放慢了车速,他打开车窗,点燃一根烟。

灵珊坐在副驾驶上,歪着头昏昏欲睡,窗口灌进来的风有点凉,她从后座扯过一件外套。

方京见状关上车窗,顺手拧开了空调。空调似乎出了点状况,风从过滤网吹出来,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灵珊把身上的外套裹得更紧了。

方京皱皱眉,低下头去调试,他拧大了风量,车里呜呜响着。

轮胎轧到路上一个坎儿,剧烈的颠簸了一下,车子失控一样向路边偏离。

方京急忙把住方向盘,又是减速又是减档,一番操作下来,车子熄火了。

灵珊被摇晃醒了,外套滑落到脚上。

「开慢一点嘛。累了吧,换我开。」灵珊打着哈欠说,顺便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夜里十一点。

「不累不累,你睡吧。」方京一边安慰着妻子一边打火,两个眼睛下有很严重的黑眼圈。

一次,没成功,第二次,也没有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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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急,慢慢的。」灵珊伸了个懒腰,伸到一半,她停住了。她眯着眼睛看着车前方,拍了拍丈夫的手臂。

「老公,你看那是什么?」

「什么?」

大灯明晃晃的照着,马路和两边的灌木丛都反射出黄白色的光。

路边趴着一个黑色的影子,身形像个七八岁的小孩,浑身漆黑没一点杂色,眼睛细长,像两个直立的柳树叶,有点泛红光,四肢以很怪异的伸展着,远看像个黑黢黢的大蜘蛛。

也许是被灯光吓到了,它一动不动。

灵珊看着这个没见过的生物。

「老公,你见过这种动物吗?」

「没,这玩意儿有点邪门,出现在这种地方。」

方京看了两眼继续打火。

灵珊听了丈夫的话,心里有点发毛,丈夫口中的这种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过了白水村,往前走上三里地,在共由路拐弯的地方,是个火葬场,那个地方偏僻荒凉,大片大片的树林子遮天蔽日,后头是一座土山,常年阴气森森的。

车子像是坏了,丈夫骂了一句脏话,坏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等人来修等到什么时候?他愤怒的一拳锤在喇叭上,一声脆响。

草丛里的大蜘蛛动了。

它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东倒西歪,又像是人喝醉酒的样子,摇摇晃晃。它慢吞吞地爬到路中间,又慢吞吞地朝着方京的车爬过来。

灵珊的心跳加速,她捏紧了拳头,人类本能会对不熟悉的东西产生恐惧,尤其是半夜,尤其是火葬场附近。

她吞了吞口水,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

方京也瞅着这个东西爬过来,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这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半夜,火葬场,车子熄火,路上还有一个不知名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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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静悄悄的。

「怎么办?」灵珊的声音有点颤抖。

「它还能爬进来?我看就是个发育不良的野狗。」

方京安慰着妻子,他定了定神,又开始打火。

意料中的,发动机颤抖了几下,腾的一声熄了火。

紧张的气氛在车里蔓延。

前边弯道出现了灯光,随后是一阵急促的喇叭声,灵珊一向讨厌长按喇叭的人,而今晚的这声喇叭却让她感到十分亲切。

怪物似乎被惊吓到,它飞快地跑进灌木丛里,不见了,和刚才的不协调形成强烈的反差。

灵珊长出一口气,挂着的心也放回了肚子。

「蹭蹭蹭——」

丈夫终于把车打着了,也不管路上的坑洼和泥水,猛踩油门,逃一般的开走了。

走到大路上,灯火通明,灵珊心里还是惴惴不安,她回想着刚才那个诡异的黑影。

夜里,黑影爬进了她的梦里。

第二天灵珊就去庙里求了平安符,车上挂一个,丈夫和自己的脖子上也挂一个。

方京夜路跑得多,夜路跑多了,难免遇上不干净的东西。

脖子上的符,给自己戴一个心安。

2.重逢

随着公司效益越来越好,夫妻两个的工资也是水涨船高,他们在路上的时间比在家里的时间还多。

白天跑,晚上也跑,车子再没出过故障,路上也再没见过怪物。

他们把刚开始的心有余悸抛在脑后。

前头说了,每年他们都要去外地的客户那里,半年后,应公司要求,他们又去了。

不出意外的,他们又因为种种原因耽搁到擦黑才启程。

老方家向来是无神论者。

方京摸摸脖子上的红绳,共由路又近又平坦,绕路走,不划算。

车子在宽阔的大路上跑得又快又稳,副驾驶的灵珊有些紧张。

临近白水村,她特意让丈夫放慢了速度。

车子安安稳稳的过了白水村,又安安稳稳的过了火葬场。

月亮藏进了云彩里,汽车的引擎发出嗡嗡声。

「咣!」一声突兀的响。

声音被黑夜无限放大。

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在了车上,或者是车撞上了什么东西。

灵珊的心猛的揪紧了,那种不祥的预感再次袭来。

远光灯照着平坦的大路,一片光明,别说石头,连片树叶也不见一个。

能撞上什么?

丈夫踩了一脚刹车,停了下来。他骂骂咧咧地拉开车门去查看,灵珊张张嘴没有阻止。

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也许是只鸟呢?这地方有很多乌鸦,或者是老鼠?猫狗?

灵珊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方京绕着车转了两圈,后挡玻璃一层尘土,灰扑扑的车门,四个轮胎的泥浆已经干了,什么都没有。

他低下头看了看车底,踮起脚又看看车顶,都没有问题。

方京挠挠头,对灵珊耸了耸肩。

扭动钥匙发动引擎,还没等到放下手刹,那个东西又悄无声息的出现了。

它趴在车灯照射范围的极限处。

它身后是无边的黑暗,前边是雪亮的大灯,照得周围一草一木都十分清楚。

黑色身体,红色眼睛,怪异地趴在地上,像个巨大的蜘蛛。

这次它没等到方京按喇叭,便主动向着车爬过来了,依旧是东倒西歪,步子很沉重。

它的脚踩在枯叶上发出吱嘎的碎裂声。

四周很静,只有车里的广播刺啦刺啦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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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京骂了一句脏话。

灵珊捂住嘴,似乎是怕自己的心脏因为惊吓从嘴里跳出来,或者是怕自己尖叫出声。

方京猛的一踩油门,轰的一声,车子窜了出去,把怪物远远甩在后头。

和那个东西擦身而过时,灵珊紧紧盯着它。

它的脸出奇的大,几乎占据半个车窗,嘴角向下咧着,露出白森森的牙。

灵珊看着,感觉那个怪物在哭。

一路沉默,夫妻两个都闭口不提刚才那个诡异的东西。

灵珊做了好几天噩梦,梦的黑色影子让她窒息。

丈夫的脖子上又多了一个新的护身符。

3.堂弟

日子飞快的过着,怪物的事情被扔在某个蒙尘的日子,渐渐被淡忘了。

这天方京谈成了一单大生意,灵珊欢欢喜喜买了菜,打算庆祝一下。

手机响了,是二叔打来的,堂弟方正病重,想要再见见方京。

灵珊满脸不高兴。

方正开始是和方京一起做生意的,关系也十分要好,可在去年堂弟卷了他们几个大客户另起门户,给方京的事业带来了沉重的打击,差点没挺过去。

后来咬咬牙总算缓了过来,两个人的关系也决裂了,两家人不再来往。

灵珊说他活该,要不然年纪轻轻怎么就得要死的病。

方京劝她嘴下留情,毕竟是堂弟,打断骨头连着筋。

灵珊撅着嘴,还是买了些高档补品和时令水果,陪着丈夫来到了医院。

堂弟媳妇巧倩红着眼眶,见方京和灵珊,赶紧站起来迎接。

灵珊一眼就被堂弟吓到了。

病床上的方正干瘦憔悴,瘦得眼珠子都凸出来,皮肤干巴巴的,像是在阳光下暴晒过一样。

要知道,堂弟以前可是一个将近 200 斤的胖子,浑身被肥肉撑得发白发亮。

如今瘦到几乎是以前的三分之一。

「什么病啊?」灵珊问。

巧倩听了,又抹起了眼泪。

方正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大大小小的检查做了无数次,脑袋,脖子,五脏六腑,连胳膊腿都一一检查,就差打开肚子瞧一瞧了。

可是医生却找不到他的病因,眼睁睁的看着他瘦成一把骨头,既着急又无奈。

医生说也就是这个星期了。

二叔正悄悄的给亲戚朋友打电话,让来见最后一面。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背,看得人心里难受。

方正见表哥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灵珊觉得这个微笑有点悲凉,还有点熟悉。

堂弟抓着方京的手,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哥,以前的事儿我对不住你啊,我,我这是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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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哪儿的话?你别操心,好好治……」

「我这病好不了的,我特意把你叫来,就是给你说声对不起,这样我走得心安啊……」

「别说了阿正。别说了。」

饶是方京一米八的大汉,也是被催出了眼泪。

人都快没了,还计较什么恩啊怨的。

隔壁病床看着这感人肺腑的兄弟情谊,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瓜子,咔嚓咔嚓地嗑了起来,吐了一地的皮屑。

「哎我说,你们有没有看过大仙儿?」

「什么大仙儿?」巧倩吸吸鼻子。

「就是大仙儿呗,既然你男人的病医院看不出来,会不会是啥邪病?」

「什么邪病?」

「就是啊,你男人最近有没有遇到啥怪事儿,是不是冲撞了神啊鬼的。」

「这……我不清楚……」

「去看看呗,反正人也这样了,死马当成活马医嘛。」

巧倩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二叔,有些犹豫,医院设备这么全都查不出病因,一个所谓的大仙儿,能看出什么。

老方家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灵珊却开了口:「去看看吧,方京开车,我们带着你去。」

灵珊并不是起了怜悯之心,也绝不是顾及兄弟情分。而是她突然想到,堂弟的样子和那天夜里的怪物有几分相似,尤其是堂弟笑的时候,嘴角往下咧,和灵珊梦里一模一样。

她觉得这些事儿肯定有蹊跷。

大仙儿是本地挺出名的一个大仙儿。

他自幼多病,小时候一场高烧干脆烧坏了眼睛,虽然瞎了,却拥有了能断凶吉晓古今的本事。

大仙儿听巧倩说完,点了香,嘴里念念有声,跪在香炉跟前拜了又拜,头点得像啄米的鸡。

半晌,又拿出一把黄纸点燃了,大仙儿手一送,黄纸晃晃悠悠的飞到了房梁上,像个没有身子的脑袋,俯视着众人。

黄纸慢慢落下,在地上烧出一个焦黄漆黑的印子。

大仙儿吹了一口气,把纸灰吹散,接着就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灵珊捂着鼻子,扫了一眼地上的印子,一股凉意从脊背蔓延到天灵盖。

像是个四条腿的蜘蛛。

巧倩却不耐烦了,她等了快要一个小时,一直看这个大仙儿装神弄鬼,又是烧香又是烧纸的。她男人在医院等人照顾,她却在这儿看人变戏法。

她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打算找个借口离开。

这个时候,大仙儿忽然睁开了眼睛。

眼白浑浊,瞳仁是灰白色的,有点吓人。

「共由路白水村。」大仙儿说话了,声音沙哑,像抽了几十年的老烟嗓。

巧倩皱皱眉,灵珊心里却咯噔一下。

「那儿有个火葬场。」

巧倩凑了过来,灵珊捏紧了拳头。

「谁不知道?十里八村就那一个火葬场。」

巧倩还在嘴硬,声音却发虚。

「去年这个时候你们开车去过。」

「啊。」

「撞东西了是不是?」

「您这话说的……」巧倩没有正面回答。

她偷偷看了一眼灵珊,眼神闪躲。

去年这个时候,方正借了方京的车出去,经过白水村的时候,出了点意外,车漆花了,车头凹进去一小块。

修好后还回去,也没提撞车的事儿。

灵珊也想起来去年这个时候就是方正借了车,后来就卷跑了几个大客户。

她盯着巧倩。

「嫂子你听我说,没多严重,就掉了点漆。从路边窜出来一个不知道是野猫还是野狗,刹车都来不及。方正下车看的时候,那畜生早跑没影了……」

「什么?!」灵珊觉得她抓住了问题关键。

「就掉了点漆……」

「不是这个。」

「野猫野狗啊。」

「野猫还是野狗?」

「我哪儿知道,天那么黑,方正开得也快……」

灵珊心里明白,不是野猫也不是野狗,而是那个怪物。

它被方京的车撞了,怀恨在心,蹲伏在路边,等着方京的车,伺机报复。

怪不得。

灵珊又瞪了巧倩一眼,问大仙儿,

「有什么办法解决吗?」

大仙儿摇摇头,「邪性,太邪性。」

灵珊和巧倩的心里愈发的没底。

「走吧,走吧。」大仙儿摆摆手,没要她们的香火钱,把灵珊和巧倩送了出去。

灵珊急得想哭,就因为堂弟的这个不小心,让他们夫妻受了这么大的惊吓。

可是哭也轮不到她哭,她看着眼泪汪汪的巧倩,想着她年纪轻轻就快要丧夫,张了张嘴,还是安慰了几句。

「要不去烧点纸钱吧?」灵珊提议。

巧倩擦擦眼睛,点了点头。

上午去买的纸钱,下午堂弟就死了。

巧倩看着手里的纸钱,说不清是烧给野猫野狗的,还是烧给丈夫的。

她嚎啕大哭,觉得是这些纸钱催走了丈夫。

方京两口子看着一屋子悲伤的人,尤其是二叔花白的头发,心里很不是滋味。

第二天,堂弟被送去了白水村的火葬场。

车开了多远,巧倩就哭了多久。

方正火化后就剩一点点骨灰,勉强盖上骨灰坛的底。

焚尸工人老赵说,他干了十几年,从没见过烧得这么干净的。

「炉子里都没个大块的骨头渣子,人是瘦得脱了像,但也不至于就剩一捧灰啊。」

值班的张大爷抿了一口酒,没搭话,那天夜里他起夜,看见一个浑身漆黑的东西从院子里窜到后山。

这是这个月他看到的第三个。

4.卖车

堂弟的丧事办完了,夫妻两个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饭也没心思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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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珊害怕,怕自己也和堂弟一样的结局。

方京一颗接一颗地抽了半包烟,他一边咳嗽一边继续点烟。

灵珊回想着方正诡异的面容和路边那个漆黑的怪物。

天已经黑透了,谁也没去开灯,窗帘半掩着,屋里一切变得影影绰绰。

「珊珊,我有个猜测。」

「你说。」

「我觉得,问题可能出在车上。」

「你是说,车有问题?」

方京点头附和。

「人能驱邪,车怎么驱邪啊?莫非扯块红布?」

「咱们把车卖了?」

「对呀,把车卖了问题不就解决了,卖,赶紧卖!」灵珊的声音有些焦急。

「好,我这就给刚子打电话。」方京口中的刚子是个倒卖二手车的,嘴巴好使,什么车都能卖出去。

方京报的价格很低,车子很快就出手了。

买主是个小伙子,单身,看起来有些憨厚。

灵珊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丈夫劝她:「小伙子火气都旺,不怕鬼神。」

车钥匙递过去的那一刻,灵珊如释重负。

夫妻两个添了钱换了一辆新车,银白色的车身,内饰气派,容量也宽敞。

新车的发动机马力很足,喇叭又脆又响。

灵珊让方京拉着他去附近的庙里烧香。

她花了 50 块去菩萨那里求了一签,细长的竹签上刻着三个娟秀的小字,上上签。

她虔诚地给菩萨扣了三个头。

回家路上又路过那个双目失明的大仙儿那里,灵珊让方京停车,她进去再烧香问问。

香烧得很顺利,黄纸也飞上天化成灰,没在地上留下一点印子。

灵珊欢欢喜喜地随了香火钱,心里长出一口气。

相安无事的过了半个月,这天下午,天色阴沉,方京的电话响了。

是刚子打开的。

难道新车主发现了车有问题?

方京犹豫着接起电话。

「方兄弟,你这车是不是出过事故?」

「啊?没有哇。小磕小碰都没有。」方京撒了谎。

「真没有?那边的人给我打电话,说车里有个奇怪的东西。」

「什么…什么奇怪的东西……」

「车总是有异响,人家打开一看,你猜是什么?是条腿。」

「啊!?」

「哎呀,别害怕,哈哈,不是人腿,看着像是个野猫的。」

「这个,我们……」

「你小子挺狠,都把那野猫撞零散了。」

「我们没有啊……哦,我想起来了,这车我借给朋友过,可能是他们吧。」

「这样啊,也没啥事,我就是问问。人家问我呢是不是,我得给人交代清楚。」

「我们确实不知情。」

「没事儿,我就是了解一下情况。那小子能这个价把车拿下偷着乐去吧。我还有事,先挂了。」

电话挂断了,方京一边庆幸一边后怕。

怪不得,原来是那个怪物的残肢留在车上,这也就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那个怪物一直阴魂不散。

幸好把车处理掉了,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怪物又从路边冒出来。

灵珊听了沉默了一会,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她要来新车主的电话,打算再给他些补偿,当做道歉。

新车主憨憨的说没事,车挺好,就是顺便问问,现在那条腿也扔掉了,都没事。

顺手拍了一条视频发给灵珊。

车子刚刚洗过,亮晶晶的,轮胎上还有湿润的水印,车玻璃反射着夜晚的灯光,五彩缤纷。

灵珊草草看了两眼,关掉了视频。

她把视频给丈夫看,还调侃说车跟着新主人比跟着咱们好,新主人对它爱惜多了。

俩人逗趣了几句,空气里满是快活和轻松。

视频结束了,画面停留在车尾。

方京敛了笑,定定地看着手机。

不知是像素模糊还是夜色昏暗,车尾那里隐约趴着个东西。

张牙舞爪的。

灵珊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又把视频反复看了好几遍,都是在结尾处,有个模糊的影子趴在那儿,黑漆漆的,阴森森的。

灵珊失眠了。

夜里,她心里七上八下,车上趴着的那个黑影成了她的梦魇。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觉得害了新车主,新车主老实本分,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儿她的良心难安。

丈夫安慰说,残肢已经扔了,没问题的,退一万步说,如果不卖掉车,倒霉的就是我们。

灵珊张张嘴想说什么,眼前却浮现出堂弟的惨状,干巴巴的瘦成一副骨架,火化后剩一捧灰,埋进土里,等着亲人的眼泪。

她叹口气,裹紧了被子。

灵珊时刻关注新车主的动向,小伙子朋友圈不时更新,发工资啦,谈恋爱啦,吃美食啦,平凡普通又带点小幸福。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

5.丈夫

又到了一年玉米丰收的季节。

这天下午,厂子里打来电话要一批加急件,方京出发去外地客户那里,灵珊坐在副驾驶看着渐渐西斜的日头,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担心。

不知为什么,他们从来没有在白天走过白水村的路,哪怕是在客户那里逗留一晚第二天启程,还是会有各种问题一直耽搁到晚上。

那似乎是一个只在夜里出现的村庄。

车子平稳的驶过火葬场。

再往前就是白水村了。

灵珊让丈夫绕路走,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丈夫却不肯,说:「绕路的话都是土路不好走,还远得很。都换了车了还怕什么,你呀,就是心眼太小。」

「可是……」

「可是什么,咱们身上的护身符是摆设?」他从脖子里拽出两个符纸。

灵珊不再反驳,她紧张地盯着路边。

头顶一只乌鸦突然飞过去,吓得灵珊尖叫一声。

方京笑话她胆小,然而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前方路边有个黑影,半个身子藏在灌木丛里,浑身漆黑,两个眼睛绿莹莹的。

像个不死的幽灵。

车子猛的停在路中央,像是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墙。

车里的两个人,一个浑身发抖,一个面无表情。

四周静得吓人。

又飞过一只野鸟,草丛里喵呜一声,黑影不见了。

是只猫。

灵珊捂着胸口,觉得自己都要被吓出心脏病来。

「哈哈哈哈哈……」方京被妻子的模样逗笑了,「我早看出是只猫,瞧把你吓的。」

「你讨厌不讨厌!」灵珊扁着嘴,拳头锤在丈夫身上。

「我说了没事吧,好了,别打了别打了。」

「吓死我了!」

丈夫挂挡起步,过村口的时候,车子好像蹭到了旁边的石头。

方京心疼坏了,这可是没到半年的新车,别说蹭块漆,溅个泥点都要擦干净。

他急得要马上下车去看看。

「别下去了,蹭了就蹭了吧,这黑灯瞎火的,再碰到……哎呀,明儿再修吧。」

「不是,我就看一眼,顺便撒个尿,来的时候水喝多了。」

「你真是,大半夜的,忍一忍嘛,不行尿到瓶子里。」

「大半夜不能有三急了?尿瓶子里?我多大了都。再说这是村口,村子里都是人,怕啥?」

方京匆忙下了车。

灵珊从后视镜看着丈夫走到后边,蹲下来心疼的摸了摸车,然后消失在车尾。

一会,路边草丛里哗啦哗啦响,是方京在撒尿。

灵珊打开了音乐。

一首歌放完了,丈夫没回来。

「怎么这么久?」灵珊嘟囔了一句。

又一首歌唱完了,方京还没回来。

广播里报时的女人声音优美,「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一点整。」

灵珊有点担心。

别说放水,放牛也该回来了。

这个方京,不会又在恶作剧吧。

她摸出电话打给丈夫。

铃声在主驾驶响起,吓了灵珊一跳。

丈夫没拿手机。

她又打开车窗叫了几声,声音被黑暗吞噬,没人回应。

灵珊坐不住了。

她打开手机里的电筒,下了车。

她绕着车走了一圈,车尾没有,车头也没有,有不知名的小虫子在手机的光线里飞。

「方京?方京?」她朝着旁边的灌木丛喊了几声,

灌木丛低矮,里面如果站个人不应该看不到。

「方京?方京!!」灵珊加大了音量,她有点生气,丈夫开玩笑也不看时候,这大半夜的。

她摸索着又往前走了几步。

前头草丛里终于有了响动,灵珊快步走过去。

然而等待她的并不是方京,是一个四肢着地的大蜘蛛。

那个怪物又出现了!!!

它还是浑身漆黑像被火烧过一样,红彤彤的眼睛,白森森的牙,它姿势怪异地趴在地上,嘴角往下咧着,看起来像在哭。

灵珊强撑着没有晕过去,她双腿发软,心跳到了嗓子眼,一张嘴就会从嘴里蹦出来。

怪物趴在灌木丛的阴影里,灵珊站在雪亮的车灯前。

一人一怪一动不动。

车里传来手机铃声。

怪物眨巴了两下眼睛,朝灵珊爬了过来,敏捷迅速,像只捕食的兽。

灵珊尖叫一声,把手机砸了过去,电筒的光在空中旋转了几圈,被怪物灵敏地躲开了。

求生的本能让她跑向汽车。

这时,方京从旁边跑了出来,灵珊一边喊快跑,一边拼了命地拉车门。

而车门就像是坏了,纹丝不动。

「救命!救命!!!」

灵珊躲在丈夫身后,崩溃得大喊。

深更半夜,荒无人烟,一个不知名的怪物,一辆打不开门的车。

身后有一道白光,明晃晃的刺眼,灵珊眯起眼睛看,是一辆电瓶车。

是人!!!

是白水村的人!!

灵珊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救命!救命!」她挥手大喊。

电瓶车的人戴着一个暗红色的头盔,看不清脸,他的听到灵珊的喊叫并没有停下来,甚至都没有减速,他冲着灵珊喊了一句什么,飞快地骑走了。

隔着头盔,灵珊没有听清楚。

电瓶车走远了,怪物不知什么时候也消失了。

灵珊瘫坐在地上。

她发誓这辈子也不会再走共由路,不会再过白水村。

方京笔直的站着,看着怪物消失的地方,一动不动。

灵珊轻轻拉了一下车门,咔嚓,门开了。她长出一口气。

「快走吧。」灵珊挣扎着站起来,拍拍丈夫的肩。

男人回过头来,在闪烁的灯光下,脸色像碳一样黑。

他说:「你总算下车了……」

说着嘿嘿一笑,嘴角向下咧着,看起来像在哭。

灵珊的胸口一阵绞痛,她知道刚才电瓶车上的人喊什么了,他喊:「快跑!」

6.真相

白水村边的那个火葬场,以前是个乱葬岗。村里的老人说,战乱时候死的人,就跟破麻袋一样被扔进去,一层压一层,横七竖八的,有的脑袋挨着脚,有的胳膊和腿并列在一起。

夜最深的时候,能听见里头传来呜呜的哭声。

后来被填平了,上头长着的树木和乱草,都比其他地方要茂盛。

不知什么时候,盖起个火葬场,阴气缭绕,鬼气森森的。

于是这个地方,不论春夏,都是凉嗖嗖,白天顶着大太阳走一遭,也是起一身鸡皮疙瘩。

张大爷当初在建火葬场时是个小工,现在成了看门的大爷,他对火葬场发生的事儿,一直守口如瓶,比如他第一天上工,夜里方便时就看见一个黑漆漆的东西从树林里窜到了山头,不像野猫也不是野狗。

张大爷来的时候就听说,这里工程总是不顺利,不是天气原因就是机器故障,前几天还死了一个工人。

烧死的工人也是倒霉,白天在树林里眯了一会,手里的烟头点燃了枯草,就这么被烧死了,浑身像碳一样,而他两米开外的水壶却完好无损,更离奇的是,当天夜里这个工人的尸体不翼而飞。

工人们都说,这地方邪性得很。

后来工程如期完工,张大爷也在火葬场谋了个差事,日子相安无事的过着,他也渐渐淡忘了那个后山上黑漆漆的东西。

张大爷年纪大了,耳朵却很灵光,他总听到后山上飒飒的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他枕着这些声音入睡,梦里有一个黑漆漆的怪物。

他把这些秘密都咽进了肚子。

直到那次起夜时看到后山上血红的眼睛,从四盏变六盏,又变八盏,越来越亮,越来越近!

那是死人的怨气!

它们集结在一起,幻化成怪物的模样,漫无目的的游荡在午夜的路口,见到人,它扑上去,见到车,它也扑上去,它渴望着活人的血肉和呼吸。

怪物笼罩成一团黑气,盘踞在活人的头顶,吸食着他们活着的气息。于是堂弟笑起来嘴角向下,那是死去人的不甘。

张大爷不来上班的那天,正好是方京火化的日子,灵珊没来,她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她嘴里念叨着:「共由路,白水村,共由路,白水村......」

其实共由和白水是拆开的,凑在一起,就是黄泉。

黄泉是死人的地界,活人闯了,得把命留下。

作者:关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