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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病,因为我能穿越回过去的时间。”说这话的人喝了一大口威士忌。

如果他多喝几杯再说这句话,我可以合理怀疑他是醉了,但现在,他显然还很清醒。坐在我前面的这个男人叫徐泽林,我刚认识他不超过三十分钟。

可能他认识我的时间要更久一点,怎么说呢,我是一个心理医生,在永山路75号开了一家小诊所。

但我既没有营业执照,也没有考过任何的心理咨询师的证书,所以我应该算是一个非正规的心理医生。

但这样也很好,工作时间和顾客的选择更多看我的心情,而且你永远不用担心会没人上门,因为这个城市里住了一千万人,至少就有一千万种疾病,每天都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你关于他的秘密。

这个徐泽林就是如此,我今天原本的顾客老梁也是。

我今天的工作安排,是在下午三点,去市第三医院的住院部七楼给老梁做心理咨询,其实就是聊聊天。

那一层住的基本都是癌症晚期患者,一个活不久的人,无儿无女又很有钱,找个人来陪他说说话是一个不错的消遣,而我也很乐意当这个人。

咨询一直持续到快六点,基本上都是老梁在自说自话,等我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将晚,徐泽林就是那时候叫住我的。

住院的是他妹妹,就在老梁的隔壁间,他听老梁说起过我,知道我是心理医生,所以想要找我聊聊。

他看上去不太好,当然啦,跟癌症晚期搭上边的,不管是患者还是家属想来都不会太好。

其实我应该推荐他去病患家属互助小组里寻求安慰,不过他好像等不及了,而且给出的报酬也让我满意,所以我们就选了一家医院旁边的餐厅,而现在他就坐在我的对面,跟我说一些关于时间旅行的故事。

“我第一次穿越是在五年前,那时候我三十三岁,我穿越回了二十六年前,也就是我七岁的时候。章医生,我知道这件事情听起来是很奇怪,但我可以发誓那都是真的。”

“先别急着说服我嘛,你先把故事说完吧。”我切了一块刚上桌的牛排放进嘴里,很好吃。吃饭的时候还能听故事赚钱,真是不错,不过还是比躺着赚钱差了一点。

“我还记得事情发生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多钟,我的睡眠一直不太好,一晚上总要醒来两三次,那天就是。

我那天做了一个噩梦,发了一身的汗,所以起来去厨房倒了杯水,然后我觉得自己的头被狠狠地敲了一下。

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总之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我回到了小时候住的房子里,我的手和脚都变得很小,我变回了小时候的我自己。”

“我能感觉到有东西从我的额头流下来,那是我的血,我被推倒在了地上,额头撞到了桌角,你看。”他说着撩起了一侧的头发,那里确实有一道伤疤。

“这道疤其实和穿越无关,因为不管我有没有回到过去,我都有这道疤,也正因为这样,我一下子就想起来自己回到了哪个时间点,以及现在正在发生些什么。”

“在我七岁的那一年,有一个歹徒闯进了我们家,他不仅拿走了东西,还强奸了我的母亲。”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至少表面上还很平静。

“当时家里只有我和我母亲两个人,这道疤就是那个人给的。其实在我原本的记忆里,关于晕倒之前发生的事情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在我醒来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我的父亲。

他抱着我在去往医院的车子上,旁边是我的母亲,她在哭,我当时还以为自己受了很重的伤,就快要死了。”

“但其实真正受到伤害的是我的母亲,我当时并不知道。其实我到现在也说不清楚,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理解了所发生的一切的。

没有人再提起过那件事情,至少在我的面前,大家都假装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

我的父母依然很相爱,我头上的伤口也很快结痂愈合,而我对这件事情最开始的印象也只是我受了伤,一直到后来,我也忘了具体的时间了。

大概是上高中的时候吧,也没有发生任何特别的事情,但我就是突然一下子全明白了。”

“总是这样的,有很多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只是记住了它,等到真正明白,要在很多年之后。”我说。

“或许吧。”他喝了一口手里的酒,继续说道,“所以当命运让我重新回到那个时间的时候,好像也不是很惊讶,毕竟对我而言,那是一个重要的时间点。

而且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听到了卧室里面传来我母亲的呼救声,我意识到最坏的部分还没有发生,或许我还没来得及阻止一切。”

突然的沉默,我明白自己该说些什么,毕竟我也是一个心理医生,收的并不只是陪吃饭的钱,“然后呢?你做了什么?”

“我去厨房拿了一把刀,如果是成年后的我,要制服那个人其实很简单,他并不是身材魁梧的那种人。但当时我毕竟只有七岁,想要用刀刺中他的致命处,还是没有太大把握。

但我至少可以刺伤他,我总要做些什么,我没办法让自己当那些声音不存在,所以我推开了卧室的门,我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母亲,和压在她身上的那个人。”

“你没有动手,对吗?”我看着他说道。当然我只是猜测,奇怪的是我总是猜对。

“是。因为我发现我不能杀他,我甚至不能阻止他,我必须要让恶行继续发生。我就这么拿着刀,站在卧室的门口,看着那个人侵犯着我的母亲。

他还打了她,身上脸上都有伤,真不敢相信我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一点。

后来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躲进了自己的房间,我把手握在刀刃上,只有疼痛才能让我继续坚持,我在坚持着让一切继续发生,你明白吗?”

我注意到他的手在轻微地颤抖,然后他一口饮尽了杯子里剩下的酒,但情况并没有好多少。

“我很爱我的妹妹,而如果没有那一天所发生的一切,就不会有我的妹妹。”他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终于开始靠近他的故事。但我没有开口,我们都没有开口,心理咨询师的谈话往往不能被打断,但有时也需要一点喘息。

所以我让服务员收掉了吃完的餐具,给自己点了一杯咖啡,给他再要了一杯酒。

“我想穿越应该没有持续太久,它是怎么结束的?”我问他。

“我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我能清楚地听到正在发生的事情,但是很突然的,我在下一瞬间又回到了三十三岁的身体里,耳边听到的只有水杯正在接水的声音,我相信我没有错过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一秒。

但穿越确实发生了,我在凌晨三点的厨房里,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右手手掌上出现了一条从来没有过的疤痕,是我刚刚握住刀刃留下的,但是伤口早就已经愈合,就像我额头上的伤疤一样。”

我的视线扫过他的双手,此刻正握住酒杯,看不到他说的那条伤疤。“不管穿越有没有发生,它都已经结束了,而且我想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正确的选择?你根本就不明白,难道你以为穿越只发生了那一次吗?”他露出一副我怎么会这么想的表情,“如果只有那一次,我有足够的时间来说服自己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可是穿越继续发生。

最糟的是我总是回到同样的时间点,我眼看着那件事情在我面前一次又一次的发生,我……”他的情绪有些崩溃,我在等他慢慢恢复。

我承认,他讲的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你还记得自己一共回去了几次吗?我是说,到今天为止。”

“十九次。之后的每一次穿越,我都会在自己的身体上留下记号。”他卷起左手的袖子,露出上臂,我看到上面有一个数字19形状的疤痕。

“都是用同一把刀刻的,我刻了18次,不过每次都只能留下上一次穿越造成的疤痕。”他整理袖子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右手掌心,什么都没有。

“我不是在自虐,我只是需要它来证明一些东西。从我第一次穿越到现在的五年时间里,似乎它发生的时间都是随机的,至少我找不出其中的规律,有时候一连大半年都没有发生,我以为一切终于结束了。

但接下来又会变得很频繁,最短的一次只隔了一天的时间。

总之我记录下了发生的每一次,我要让自己知道,我并没有出现任何的精神问题,不过谁知道呢?很多时候我也会怀疑我自己,觉得一切都是我的臆想,你遇见过像我一样的人吗?章医生。”

“还没有。”我摇了摇头。

“我想也是,不过电影里倒是有不少,他们不是通过改变过去得了一个好结局,就是越改越糟糕最后发现还不如一开始的好,不过我觉得他们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比我更差了。

我被困在一个最希望改变又最不能改变的时间里,对了,顺便告诉你一件事情,我第一次穿越就发生在我妹妹婚礼前不到一个月的时候。

她那时整个人都被裹在幸福里。我是不相信上帝的,但如果真的有,那他真是用心险恶。”

“那现在呢?她的丈夫今天好像不在医院。”

“两年前他们就离婚了,倒不是因为生病的事,那时候都还没查出来呢。不过还好,他们没留下孩子。”他喝了一口酒,我则品味着他话里的意思。

“你的父母当初没想过要这个孩子吗?”我问。

“这也是宿命之一,当时他们正计划着再给我生个弟弟或者妹妹,所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采取措施,在我母亲发现怀孕以后,虽然很害怕会是那个人的孩子,但更愿意相信是我父亲的。

不过以我母亲的性格,我想就算她提前知道了真相,可能也会选择留下那个孩子吧。晓云就是上天给我们的礼物,我还记得她刚出生的时候,就总喜欢对着大家笑,不知道有多可爱。”

“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我不确定,反正我们没有一个人跟她提过这件事情,不过我想她应该感觉到了什么,你知道吗?一种兄妹之间的感应。”

“我知道。就像房间里的大象。”

“什么?”他说。

“就是一个明显存在的问题,却被大家刻意地回避了。”我说。

“或许吧,可能把这件事情摊开来说明白对大家都有帮助,不过谁知道呢,也可能会带来伤害,总之我们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

今天是我第一次说这件事情,不只是穿越的事情,包括我妹妹的事情,我也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方海,我可以叫你方海吗?”

“当然。”

“我真的很感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话,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他举杯示意了一下,然后喝完了他的第二杯酒。

“不客气,这就是我的工作。”我找来服务员,给自己的咖啡续杯,又帮他添了一杯酒。

“其实从唯心的角度来看,每当我们回忆过去的时候,都是在进行一场时间旅行。不过区别就在于,我们只能旁观,而你却有选择的权利。”

“选择的权利?这不就是我痛苦的根源吗?”

“可你不正打算结束这种痛苦吗?”

“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笑了一下,把话题岔到了另一边,“对了,那个歹徒最后怎么样了?被抓住了吗?”

“警察三天之后就把他给逮住了,只判了三年,好在最后没便宜他,在服刑的第二年就死在了监狱里。”

“嗯,那就没什么问题了。”我喝了一口咖啡,正对上他狐疑的眼神,“你别急,先让我做一个猜测。你的妹妹癌症晚期,剩下的时间应该不多了,如果在她死了之后,你又一次回到过去,还有什么理由让你不去杀那个人呢?”

“你会劝我别这么做吗?”他直视着我的眼睛,酒精早就染红了他的脸,不过看他的眼神倒是还清醒得很。

“告诉我过去发生的事就让它成为过去,说无论用怎样的理由杀人都是一件错事,你会这么说吗?”

“当然不会了。”我还给他一副你怎么能这么想的表情,“我说过了,你做的是正确的选择,就算换了是我,应该也不会做得比你更好了。

不过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是否已经学会了,怎么用七岁的身体去杀一个成年人。”

“放心,这是我最有把握的一件事。”徐泽林咧嘴一笑,这是他今晚第一次显出放松的神色,“不过方海,你说我怎么就能碰上这种事呢?

这事儿说出来谁都不会信,所以这么多年我也谁都没说过。你说我要是真的杀了那个人,之后会发生什么?”

“难说,也许你就去了另一个时间线上,也许你还得回到这儿来,谁知道呢?而且有时候你阻止了一件坏事的发生,反而会带来更多的坏事情,你最好有一个心理准备。”

“当然,我明白。”他点了点头,眼神里终于带了点醉意,伸手想再要一杯酒,被我拦了下来,换上了一杯苏打水。

“从我发现自己能回到过去之后,我就总在想,这是不是老天爷在惩罚我?我看着我妈在我眼前被强奸了十九次,十九次!

我真不知道这种惩罚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后来晓云就病了,查出来的时候,医生就说没几个月好活了。

其实我陪着她确诊的那一天,我就知道自己要干这件事,但我后来又想,是不是我把晓云给盼病的?是不是我在盼着她快点死?

是我盼着她没了孩子?要是她还好好地活着,或者说留下个孩子,那我就永远不可能有理由去杀那个人了!我……”

“你别这么想,你就当在另一个世界里,你的妹妹没得病,你呢也就一辈子受着折磨。既然在这个世界里,所有跟事情有关的人都要死了,你也能回去做那件事情,你就应该把它做完。

不光是为了你,也为了其他世界里因为各种牵绊做不了的你自己吧。”

“为了我自己?对,就是为我自己。”他长叹了一口酒气,望着窗外发了一会儿神,突然问我:“章医生,你有想要回到过去的时候吗?”

“有的。”

“什么时候?”看我沉默半晌,徐泽林又接了句,“要是不想说那就不说了,我就是随口问问的。”

“两年前吧。”我觉得嗓子里哽了一些话不吐不快,要是喝口酒或许能吐得更容易些,不过我已经有些喜欢眼前的这个男人了,我们之间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所以今晚我决定说一点,“我有一个妹妹,两年前被人杀了,凶手一直没找到。我就想回去看看,就算不能救她,也想看看那个凶手长什么样子。”

徐泽林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吐出一句:“你说这他妈的都是什么世道!”我知道我们两个都想喝点酒,可惜一个杯子里是苏打水,另一个是咖啡。

不过这样也很好,我喜欢保持清醒,而他再喝一杯,可能明天就记不住今晚的谈话,钱也就白花了。

“这么算起来,我已经很幸运了,我还能再回去,还有选择的权利,还能改变一些事情,这是很多人都做不到的。”他说,“可惜咱俩的时间隔得太远了,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你要是愿意,还真能帮我做一件事情,”我在便签纸上写下了一串数字,递给他,“这是我老家的电话,你回去的时间我和我妹妹刚出生没多久。

她叫章元玲,你可以打这个电话告诉我的父母,将来不要让他们的女儿来这个城市,至少,不要在二十九岁的那一年待在这个地方。”

“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话?”徐泽林看着那张纸,显得有些发愣。

“怎么?你不会是现在准备告诉我,刚刚说的都是假话吧?”

“当然不是。”他接过纸,默念了几遍上面的号码,小心地折起来放进了上衣的口袋里,“你放心,我一定带到。”

我点了点头,以咖啡代酒,和他碰了下杯。之后我们又聊了很多,只是不再说我妹妹的事情,偶尔会说时间旅行和他的计划,更多的是天南地北地胡扯一通。

离开的时候他买了单。又说耽误了我这么久的时间,在之前的基础上又多给了一笔心理咨询费。

我没拒绝,我告诉自己如果他真的改变了过去,那么这笔钱理论上他也用不到了。况且别人给我钱,我向来都是收下的,只要我能办成他们想让我办的事。

那一晚的最后,我打车回到了租住的房间,咖啡从来不影响我的睡眠,所以洗完澡刚一上床,我就进入了梦乡,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我发现自己好像很少半夜醒来,也更不会想到要去厨房倒杯水。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才错过了无数次回到过去的机会。

大概两个星期之后,我又去了一次第三医院陪老梁说话,离开的时候特意去看了看隔壁的房间,发现已经换了一个新的病人。

我问了前台,徐晓云是五天前死亡的。那晚我没有留下徐泽林的电话,但我有很多种方法联系上他。

在这个城市里,想找一个没留下任何线索的杀人凶手确实很难,但要找一个你聊过一整晚的人还是简单的,不过我没有找。

好像只要我不去找,不问他有没有真的去做,就可以幻想存在另一个时空,我的父母听到了警告,我的妹妹免遭残忍的杀害。

而我,也就不会因此来到这个城市,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游荡,寻找那个杀人凶手。

一周之后老梁也走了,之后很久我都没再去过第三医院,不过我依然待在这个城市里,依然在四处地游走。

我每天都会和无数人擦肩而过,但再也没有遇见过徐泽林,这个城市就是这样的,它装了满满的一千万人,所以只要你不是下定决心去寻找,你就永远不会和一个人再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