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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的,王米粒被她妈赵冬来连拖带拽来到医院。还不到八点,医生都还没上班,两人只得坐在门诊外的长椅等候。

王米粒一脸不奈,一只手捂着微隆的肚子,另一只手试图甩开她妈的钳制,赵冬来狠狠剜了她一眼,把女儿的手紧紧夹在胳肢窝里,不让她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三妹,听妈的没错,你都生两闺女了,再生让人笑话,今天流了,回家妈好好给你补补……跑啥跑,妈这不都是为了你好?”

昨天,王米粒回娘家,本来是想拿些刚摘的龙眼让娘家妈尝尝鲜,没想到被她软磨硬泡带去小诊所B超,结果又是个女儿。

自打知道B超结果,赵冬来一张脸就没晴过,昨晚睡得怎么样,她给王米粒上了一宿的课,主题只有一个,这孩子不能留。

这不,早早地扯上女儿就上医院来了。

医生看了看B超单,眼神越过赵冬来看向王米粒,“胎儿已经四个半月了,情况挺好的,怎么就不想要了呢?”

王米粒恨恨地看向赵冬来,欲说还休。

赵冬来把女儿往身后推了推,向前趋了一步,弯着腰,蜡黄的脸几乎贴到了医生的脸上。

“医生,我们要做人流,这孩子不能要,要了也养不起,再说他们家还没生儿子呢。”

医生让王米粒住院,开始开医嘱,“引产前得先打针,这针打下去孩子就没了,然后再引产,你考虑清楚……”

“清楚,清楚,我们清楚。”赵冬来忙不迭地应着,生怕回应得慢了,医生就会变卦似的。

医生开好医嘱,让赵冬来去交款,赵冬来想带女儿一起去,王米粒扭头不理她,她只得一步三回头朝缴费处走去。

王米粒心酸极了,自己生大女儿,二女儿的时候,母亲连只鸡都不舍得让她吃,带她来流产倒大方,舍得出手术费。

待赵冬来交完费回到诊室,却发现王米粒不见了踪影,她左奔右突,各个诊室找了一遍,连厕所都不放过,确认女儿已经离开,气得在医院破口大骂,捶胸顿足……

王米粒是王家第五个女孩,上面有四个姐姐,实际上她爸妈只养了两个。老三生下后第二天便送了山里的人家,至今没有消息。老四更惨,生下后就被他爸丢进河里淹死了,“这样女娃不敢上门,下一胎就能生男孩。”

谁知不幸得很,第五胎依然是个女儿。王米粒之所以没有像老四那样被丢进河里,是因为他爸说丢老四时见水面上突然有火光,怕遭报应……所以,王米粒幸运地留在了人世。

生王米粒正值秋收,他爸见刚脱壳的米粒饱满结实,便随意给她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邻居大婶说王米粒是幸运星,因为她把弟弟给带来了。她自己也觉得是,因为她比两个姐姐挨打得少,弟弟有一把糖的时候,她也会得一颗……

王米粒聪明,上学成绩总是数一数二,课余还能教调皮的弟弟,高三两次模拟考成绩优异,上一本的希望很大,无奈父母根本不想供她上大学,连高考都没让她去,王米粒大学梦早早夭折,进了当地服装厂。

王米粒凭本事继续“幸运”着。从一个普通的缝车工升做组长只用了半年,后来她意外发现,床上用品在当地大有市场,于是便辞了职,买了布料机器自己干,白天摆地摊,晚上缝制……忙得不亦乐乎,一家人也因为她的努力,日子越过越好。

王米粒和老公刘建斌相遇,也是一场互补的结果。刘建斌大学毕业后尝试做电商,推销当地特色瓜果,一次下乡遇上了王米粒,王米粒的被罩床单布料结实,花色多样,价格还便宜,刘建斌便动起了脑筋,跟王米粒沟通后,尝试在网上卖。

不错的质量加上刘建斌的包装和网上推广的经验,王米粒的床上用品渐渐有了销量,而他们也经过不断地接触,水到渠成,结了婚。

可是,在母亲赵冬来的眼里,王米粒的好运气在她生第一个女儿时彻底终止了,生第二个女儿简直就跌穿地心,她不再把“我家老三嫁了个大学生,把网店开得有声有色,逢年过节又是礼物又是红包……”这些挂在嘴上,似乎这些好都不足把生女儿这一“惨事”抵消。可是让她更生气的是,女儿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岌岌可危的处境。

第二天,王米粒正在吃早餐,有人敲门,她打开门一看,见是母亲赵冬来,不禁向后退了一步,昨天的事还让她心有余悸。

赵冬来也不去看女儿,径直走进屋内,把手里一大包东西朝桌上一甩。“喏,这中药一天一包,吃一个星期,我下个星期再给你带些过来。”

“妈,我已经跟建斌商量过了,孩子我们要生下来,这药你拿回去。”王米粒的泪在眼眶里打转,既生气又委屈。

“你以为这是啥?这是转胎的中药,转胎的,转胎的,懂不?”赵冬来一再强调,生怕王米粒听不明白不上心,浪费了她的钱和努力。

“这有效果吗?别把孩子吃坏了。”

“啊?”赵冬来两眼斜着一瞪,两颊一垮,这是她即将生气的前兆,“多少人吃了就生男孩,就你吃了有事?你要是争点气,像你大姐,二姐,我犯得着这样……”

自从生第一个女儿,赵冬来这篇紧箍咒一年得念上好几十遍,一听就让人头皮发麻,血压上升。王米粒赶紧截住赵冬来的话头,“好,好,好,我吃,我吃,我吃还不行嘛。”

赵冬来目的达成,心满意足。王米粒留她吃饭再走,她头也没回,“等你生了男娃,我才有脸在你这吃饭”。王米粒一脸热切掉在地上,碎成了渣。

一个星期后,赵冬来又提着一袋中药上门。恰好亲家母也在,自己的女儿生不到男孩,自觉在亲家面前也矮几分,说话间带着几分卑微的客气。

王米粒接过母亲手上的中药,招呼母亲坐,赵冬来不想跟亲家母攀谈,拿过药走向厨房,要给女儿煎药。也是倒霉,赵冬来竟然在厨房角落看到上个星期她拿来的中药,刚好七包,一包不少。

“啊?这药你没吃?”,赵冬来声音尖锐,瞬间炸毛,平时就不亲近的母亲此时凶神恶煞,王米粒后背紧紧抵着厨房的门框,时刻做好迎接暴风骤雨的准备。

亲家母毕竟久居城镇见识广些,她走了过来,“这药不能吃,有新闻说,吃了转胎药生了个怪物,这药吃不得,吃不得”。

“吃得吃不得是你说了算的?”赵冬来一腔怒火找到了目标,“你这个只为自己的自私鬼,自己生了两个男孩,老了有人养老送终,我女儿呢?我女儿的命好苦啊,老了没人养,将来死了,连个买水送上路的人都没有哇……”赵冬来索性坐在地上,不断号啕……似乎眼前的王米粒已经七老八十,卧病在床,晚景凄凉。

王米粒的家婆气得直发抖,指着赵冬来,“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王米粒捂着肚子,胸口一阵发闷,母亲一口一个为她好,为她着想,可是这些好就像一把利刃,准确无误朝她胸口,一刀一个血窟窿。

“妈,是我不想吃这中药,跟别人没关系,孩子是我身上的肉,我不会伤害她,也不会让别人伤害她,你死了这条心吧”,王米粒大吼。

或许打小一直不受母亲重视,为了争取多一些关注和爱,王米粒潜意识里一直逼着自己努力,优秀,凡事以母亲的需要为先,即使违心,违常理也尽量满足她,可是这一次她不想再做个“听话“”的女儿了。

晚上,老公刘建斌回家,早上的事他妈在电话里说了,他听了也是一肚子火。回到家,看到双眼红肿在床上躺着的王米粒,气消了一半。

“建斌,这胎又是女儿,你是怎么想的。”自己的妈妈不断折腾,她想听听老公的想法。

刘建斌挨着床沿坐下,“想什么想,女儿也是我的儿子,女儿怎么了,咱们周围被儿子气个半死,要女儿养的人还少啊,再说了,咱们养老不靠孩子,咱们有房有积蓄,我还给咱们买了养老保险……”

米粒翻身坐起来,从背后紧紧搂住老公,泪如雨下,刘建斌给自己和女儿站队给了她莫大的安慰。其实她早已铁了心要把女儿安全生下来,如果老公不同意,她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

刘建斌轻轻拍了拍米粒的手,无不揶揄:咱妈想你生儿子想得走火入魔了吧,一趟两趟地折腾。

米粒用手背把脸抹干净,“唉”了一声,静了好一会,突然说,“你知道妈的名是怎么来的?”刘建斌摇了摇头。“其实妈是姥爷在庙前捡来的,那会是冬天,妈被包在一床破棉被里,小脸都冻紫了……所以才取了这样一个名。据说是邻村一个生了八个女儿的人家丢的”。

王米粒其实特别能理解母亲赵冬来的担忧和那刻在骨子里的不安全感。作为女儿,她曾死里逃生,作为母亲,她曾痛失骨肉,只有生男孩才能光宗耀祖,传宗接代,只有生男孩才能在众人面前抬起头……

所有这些经历早已内化成她认知的一部分,她不读书,不上网,闭目塞听,不知道这个时代已经翻天覆地,早已不是她睁开第一眼看到的那个冬夜了。

一个星期后,赵冬来从外面回到家,一抬眼就看到坐在客厅的王米粒,她气不打一处来,“你来干什么?来气死我?”她为那天被女儿吼丢了脸还在生气。

过几天是赵冬来的七十大寿,王米粒和两个姐姐回娘家商量要怎样操办。

见王米粒不吭声,赵冬来越发生气,“敢情只有我一个人操心,没有个儿子,看你怎么留住你老公的心,到时你可别哭哭啼啼地回娘家,我可不留你,别来这给我丢脸……

大姐听不下去了,“生了男孩又有什么用?男人还不是天天不着家。”她在说自己。

“就是,生女儿还省心呢,米粒的女儿多贴心啊,成绩还好,我家那两个一天不惹事就阿弥陀佛了”。二姐也开腔了。

“你们懂个屁,家里有个儿子,男人在外边转一圈,还得回来……”赵冬来正想长篇大论,这时刘建斌从里屋走了出来,原来他正在给小舅子修电脑,屋外头发生的一切,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妈,别说了,我这辈子只跟米粒一个人过,我已经结扎了,你就别再提这事了,好吗!”

刘建斌一席话惊倒屋里一众人。

赵冬来惊讶得张开嘴,半天都没合上,以前她见过人阉猪,阉鸡,。阉过的公鸡大只,毛色漂亮,可是再也不追着母鸡跑,也不打鸣……这男人结扎,岂不是……

“这是造了什么孽呀?这男人被阉还能算是男人?”赵冬来的脸煞白。

王米粒的大姐见状扯过她妈,在她耳旁嘀咕了一阵,赵冬来的脸一阵白一阵红,终于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上。

“妈,世道不一样了,以前农活重活多,只有男人才能挑起养家重担,可是你看现在,用部手机就能谈生意,咱家这摊生意,米粒的作用比我还大……”刘建斌继续说。

赵冬来用手盖着眼,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朝刘建斌无力地摇着,“算了,算了,你们的事我不管不了,爱咋的咋的吧,以后后悔别来找我就行……”

刘建斌和米粒相视一笑,就差击掌高呼胜利了。

原来,米粒对母亲一直执着让她生男孩这事不胜其烦,她想了许久,终于让她想出让老公建斌假结扎这一招。刘建斌早就对丈母娘的执念有怨言,有了米粒的点子,没有不配合的道理。对于赵冬来说,这终极必杀技好用得很,使将出来,一招制敌。

王米粒坐在堂屋朝外望去,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心里一片欢欣,笃定,墙外紫色和粉色的紫薇开得流光溢彩,艳丽夺目,就像握在手里那稳稳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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