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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毫无征兆地,徐宽倒下了,倒在了向我单膝下跪,递出戒指的那一刻。
鼻血肆意流下,染红了他雪白的衬衣,他以最狼狈的姿态失去了意识。而那枚闪着光的钻戒滴溜溜地从他指间滚落,不知去向。
现场兵荒马乱,我在人海中把他送往了医院。
站在抢救室外,我无数次地对着那扇门暗声祈祷,仅希望他能平安无恙。
可医生出来后,我还是听到了那让人心碎的话语,徐宽的肺癌复发了,而且蔓延得很快,已经失去了根治性手术切除的机会,只能采用相对保守的治疗手段来控制病情的发展。
我被吓得六神无主,失去理智地扯住医生大吼大叫:“不可能!你胡说!他不会死的!”
可医生只是无奈地看着我,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至此,我再绷不住情绪,跳进洗手间里崩溃地大哭。
我好怨,好恨,可我更想扇我自己,明明,我都和徐宽同居在一起了,怎么就不盯紧点他,让他谨遵医嘱每年都去医院复查几次……
可即使我再谩骂自己十遍二十遍,都无法更改他癌症复发了的事实。
我用冷水洗了把脸,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后,便去了徐宽的病房。
我还是抱有一丝不真切的奢望,总觉得痊愈的几率虽小,但他当初既然能战胜癌细胞,现在一定也是可以的。
02.
我去到病房时,徐宽已经醒了。
展露在我面前的是他从未有过的颓丧姿态,他蜷缩在病床上,被子盖过了半个脑袋。
我站在门口,能隐约听到他细微的呜咽声。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哭,呜咽中夹杂着难言的痛楚,从前他一直声称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可这次,他却哭了。
我不由自主地靠近他,抱住他,想扯开他的被子说些能慰藉他的话。
但他在底下死死地扯住了被子,让我走开,别靠近他。
他绝口不提求婚的后续,也不关心戒指去哪了,竟向我提出了分手。
我深受打击,但在看到床头的病历单时,我明白了一切。
我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换作任何一个人都是难以承受的,都需要时间去消化。
可我做不到站在一边看着他颓废痛苦,等着他坚强,所以我还是开了口,劝慰他不要气馁,要相信自己可以再一次战胜癌症,也要相信医生。
我对着隔绝了我俩的那张薄被子许诺一定会陪着他一起熬过去。
可他的情绪更激动了,他说他这次是不可能熬得过去的,他活不了了,再做治疗也是徒劳的,纯属浪费钱的无用功罢了。
他还说他不想耽误我,让我趁年轻再找个值得托付的男人共度一生。
若不是他现在的情况不妙,我真想狠狠地往他身上砸个几拳。
可我不忍心啊……
我去找了医生,我不死心地询问徐宽能活的几率有多大。
可医生没有说话,看向我的眼神始终是那样的无奈和惋惜。
终于,我不得不接受这个可怕的事实:我真的可能会失去徐宽。
03.
为了说服徐宽尽快接受治疗,我几乎每日都会在他床前待上一整天。
可他每回见着我来都会转身,坚称他已经做好了决定,劝我别再白费力气。
他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拒绝护士为他输葡萄糖,他说他没勇气再接受一次化疗的痛苦,他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两眼无光,一心等死。
那副惨淡的模样何其熟悉,简直像极了五年前的我。
那时,我也是这样的绝望。
一家人开开心心自驾游,却在高速上遭遇了追尾,车祸坠桥,爸妈弟弟全死了,仅剩我一人在医院抢救醒来。
迎接我的不是亲人关切的问候,而是医生告知我实情后让我节哀顺变,积极治疗。
我怨家人怎么不带着我一起赴死,独留我一人存活于世上举目无亲,所以在身体恢复后偷溜上了医院的天台,打算在那一跃而下,结束我短暂而又不绚丽的一生。
是徐宽豁了命地飞扑过来,阻止了我。
彼时,他还是一名勇敢的抗癌斗士,对生命敬仰又满怀热情。
他见不得我对生命的亵渎,见不得我那般沮丧颓丧,逮着我便狠狠地说教了一通,既骂我年纪轻轻就要寻死,又骂我不知轻重的行为该让家人多伤心难过。
他锃亮的光头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万般金光,衬托得他像座行走在世间的泥菩萨一般,明明自顾不暇,却还想普渡我。
见我始终无动于衷后,他显然怒了,扯着我便下了天台,一路穿过几条走廊,进了他的病房。
在那,他才松开了我的手腕,转而向我介绍他的病友。
都是癌症患者,一个中期,两个晚期。
我永远都忘不了徐宽指着他的病友们,恨铁不成钢地向我发出的那一番质问:“他们接受治疗的每一刻都万分痛苦与煎熬,可他们仍旧一心求生,而你明明有着他们求之不得的健康,凭什么糟蹋生命,又有什么资格寻死?”
也许是有被徐宽怒不可竭的语气吓到,那日,我在他的病房中呆滞地站了很久,直至护士来寻我。
04.
说来好笑,护士带离我时,徐宽竟向她打听了我的病房号,此后他便三天两头地来看我,更准确地说,是守着我。
每次来,他都会带来一颗向日葵种子,丢进我床头那小花瓶里,然后扯开我的窗帘,让阳光倾洒进来,而后再坐在我身旁苦口婆心地劝我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而离开时,他便会悄悄地顺走我病房内的危险物品,第一次是一把水果刀,第二次是剪刀,第三次是钢笔……
他是真担心我会继续寻死,而我也真切地感受到了他对我的关心。
我开始主动和他交谈,主动地交换了彼此的联系方式,也主动地去找过他几次。
我在他病房里听他病友乐呵呵地分享故事,也看他屏气凝神地用绘本画画,山川大海,日月花草,在他笔下的每一幅画都洋溢着浓浓的生命气息。
没多久,我便出院了。
出院那天,他把他的绘本送给了我,还不放心地叮嘱我要牢记生命可贵。
我喜滋滋地收下后,隔天便以朋友的身份回医院里看望了他。
我回敬了他一大朵向日葵,还给他带了汤。
他看见我很惊喜,一把就接过了我的向日葵,也喝了我给他炖的汤。
我几乎每天都会去看看他,偶尔也会碰上他做化疗没在病房,我就默默地等在那,等着他回来。
他每回做完化疗,都是汗水淋漓的虚脱模样。
在这样为他揪心的状况下,我很难不察觉到我对他的动心。
但我珍视与他之间的感情,怕失去这份朋友的关怀,并不敢把那句喜欢说出口。
我只敢把喜欢藏在暗处,无时无刻都祈求着他能抗癌成功。
05.
经过一年零三个月的斗争,徐宽真的战胜了癌细胞。
那一天,他好高兴,我也好高兴,他请我去吃饭,我欣然赴约。
在那晚,我才从他口中得知了他比我还要悲惨的身世,年幼便因一场大火失去了所有家人,是他爸和他妈合力把他托举在窗台,才让他逃过了那场大难。
面对劫后余生,他做出了和我截然不同的选择。
而出于同病相怜,他想拯救我。
我承认,听到他那一番话,我是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可就在我眼泪流得稀里哗啦的时候,服务员却不合时宜地出现了,然后替他向我献上了一束向日葵。
而与此同时,他也向我展示了他一直拿在手上的绘本,里面的每一张画都是我,接着他便向我告白了。
他说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我,但他每次一想到我,心里就好像盛满了蝴蝶,那些蝴蝶扑哧着翅膀只想往我身边飞。
他还说他的愿望是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见证大自然的绚丽多姿,从前他想自己去,现在他想身旁有我陪着。
起初,我是错愕的,因为我从未想过他会喜欢我,更从未想过他会那般喜欢我。
那一刻,我的心脏剧烈跳动,欢喜得难以自已,只觉得遭遇了世上最幸福的事。
所以,在他殷切的眼神中,我羞涩地点头答应了。
跟他在一起后,我变得越来越磨人了。
我们住到了一起,我被他所感染,也敬畏起了生命的存在。
我们会一起去喂街角的流浪猫,也会一起去城市广场喂鸽子,我们还领养了一条被原主人遗弃的小柴犬,取名胖猪。
带着胖猪,我们游历了许多地方。
我们去过三亚,在焦黄的沙滩上敲椰子,也去过东北,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亲吻,还去过青岛,在徐宽的老家,我为他煮了一顿家乡风味的饭。
生活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未曾击垮过我们的关系,反而让我们越发离不开对方。
我们不止一次躺在床上畅想过往后余生,在我们共同描绘的蓝本里,我们会生个可爱的宝宝,会再养两只粘人的小猫,还会定居在这座温暖的小城市。
我们会开一间普通至极的小画室,画室带有小院子,院子里会做个秋千,还会种上葡萄和圣女果,他绘画时,我煮茶,偶尔再一起荡秋千。
可麻绳专挑细处断,这厄运不肯放过我们。
06.
晃过神来后,我还是无法明白徐宽心中所有的顾虑,也无法理解曾那样敬仰生命的他为何在这一次会想放弃治疗束手等死,甚至无法理解他为何会这样抗拒我的到来。
我只清楚地知道,我不想他死,更不愿意看到他如此消极。
为了刺激到他,或者说告诉他我的决心。
我戴上了求婚那日他曾亲手给我戴上的头纱,也戴上了他倒下前想为我戴上的那枚戒指。
我硬是掰过了他的脸,也不管他有没有认真听,就自顾自地威胁他如果再不肯接受治疗,我便会再次登上医院的天台。
或许是看到了我眼里的决然,他眼里有了焦距,眉头皱起,手也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腕,一如五年前他在天台前拽住我那般,用力且紧张。
他说:“玉宁,我决不许你再做那种傻事!”
但我仅回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然后告诉他:“只要你敢放弃治疗,我便敢从那跳下去。”
后来,他还是服了软,愿意吃饭了,也愿意接受治疗了。
我也因此而松了一口气,满心以为他积极接受治疗后,便会越来越好。
毕竟,在医生先前的说法里,积极接受治疗的话,他是有几率能够痊愈的,再不济也能延缓他体内癌细胞的扩散。
可我选择性地忽略了医生的原话,那痊愈的几率微乎其微。
徐宽出现了恶性的胸腔积液,还出现了肝转移。
一米七九的他越发枯瘦,吞咽食物已然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不得已的情况下医院给他插上了流食管。
起初,他还能告诉我胸口闷,喘不过气,胸骨痛,肚子那里很痛,但没多久,他的声音便逐渐嘶哑了起来。
我开始听不清他讲话,看着他颤抖着举起手指比划,我也很难猜出他想表达什么。
我24小时守在他身边,每日都在祈求着奇迹会出现,我求他能站起来,能再抱抱我,能吻掉我眼角的泪,然后灿烂地笑着告诉我他痊愈了。
07.
可能我生来便不是个被命运所眷顾的人,所有的运气大概都只能支撑着我遇见他而已。
那年夏天的某个早晨,徐宽还是没斗过病魔,去世了。
他在他最讨厌的一个季节,在我怀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由于他生前办理过死后遗体捐赠,他最后的躯体也被带走了。
就像一阵风,他轻轻地刮过了我的世界,没把我带走,只给我留下一句话,要我替他好好活着。
而他则像曾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我那般,用遗留下的那具躯体把生的希望带给了更多人。
但还好,接收单位遵循了我的意愿,没把他火化后的骨灰统一安葬,而是交还了我来处理。
我把他的骨灰葬进了一处偏远但鸟语花香的墓地区,这样,他就又能感受着他喜欢的生命气息了。
而我则搬到了他的墓地附近,住进了别人避之不及的“墓景房”里,只求能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这样,我便觉得他好像还活着,就陪在我左右,只是我看不见,摸不着而已。
往后,我也会遵循着他的遗言,好好活着。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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