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刑警这么多年,我不是没闯过豪宅,也不是没搜过别墅,但是这种圈下一整座山的山庄,确实是不多见。

除了山脚下有个看门的大爷,整座山被山庄的主人清空了。

但今天,一群刑警成了这栋山庄的不速之客。

我们蹑手蹑脚地从房间搜到花园,找一滩血迹、一个打碎的器皿、一道地板上的划痕或者之类的东西。

技术员突然“咦”了一声,叫我去看客厅里的酒柜,边说边伸手拽柜子。我看着那个价值十几万的酒瓶一晃,心都提起来了——

酒瓶没碎,酒柜像一扇门一样被打开了,露出后面的储藏柜。

储藏柜的架子上,放着长长短短几十支乌黑发亮的枪,足够武装全市的刑警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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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桩案子,最初只是一起女性失踪案,或者充其量以刑警的警惕,当成一起命案。

失踪的叫徐曼丽,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总裁助理,报案的是她的母亲和老板。

七天前,徐曼丽跟公司请了事假,说回老家有事,随后就没再接过老板张总的电话。直到徐曼丽的妈妈也打不通电话找上门来,张总才知道徐曼丽根本没回过家。

调取的监控显示,一周前上午8点50分,徐曼丽的车最后一次在我市出现,是一个偏僻的乡镇公路上,已经出城。

车子的遮光板都拉了下来,隐约可以看见开车的是个女人,副驾驶上坐了一个男人。

下午14点03分,在另一个县城里,徐曼丽的车被另一个男人开了出来。看衣着和体态,不像是第一段监控里的男人。

张总和徐曼丽的妈妈都能认出徐曼丽,但不认识那两个男人。

照片上,徐曼丽年轻漂亮,长眉毛,大眼睛,像是一个电影明星。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失踪了,她身边的男人都有嫌疑。

我旁敲侧击地问张总,是不是跟徐曼丽有点特殊关系?

不怪我们这么联想,房地产公司的总裁助理一般都是给老板娘的,甚至有些官员会把自己的小蜜送去,当做变相受贿的一种模式。

张总忙解释,你想多了,徐曼丽是把总裁助理当正经工作干的,既做秘书,又管理办公室,平时忙得很。而且她对男女之事并不在乎。

他知道公司里对徐曼丽示好的年轻业务经理不少,但徐曼丽对这些追求都不是很上心。

徐曼丽喜欢极限运动,每个周末都能看她在朋友圈里发自己的照片,这周去滑雪了,那周去玩速降了,某一周又去玩动力伞了,很多运动连张总都没听过。

那些照片里基本只有她的背影,姣好的面容藏在阴影里,只有贴身的运动服勾勒出她的身材曲线,是一种有力量感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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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限运动往往是男性统治的圈子,在我们这儿大部分是有钱有闲的大老板,一半当爱好,一半当社交。

有不少大老板提到,他们在极限运动圈子里认识了徐曼丽,很多人也都追求过她。

有个老板花了半小时,跟我们描述徐曼丽在滑雪场摘下护目镜那一瞬间的惊艳。就为了那一瞬间,他追了徐曼丽半年了,放话只要徐曼丽开口,立马离婚娶她。

还有个老板甚至坦白,自己提过要跟徐曼丽“过日子”,开价是把一家价值好几百万的公司送给她管。

面对这些大老板的热情,徐曼丽全都没有答应。

她的老板张总认为,受男人欢迎,这是徐曼丽的本事。但在我们刑警眼里,这都是她身边的危机。

我还是不相信徐曼丽会是单身,决定去她家看看。

徐曼丽的房子租在市中心,对面就是购物中心,购物娱乐都是一站式服务,是很多城市白领喜欢住的地方。

冰箱上贴着彩色的便利贴,便利贴上没写字,画着一个笑脸。冰箱里有些蔬菜,还有包装袋,看包装袋的标签,最后一次是9月9日下午购买的,也就是徐曼丽失踪的前一天。

卧室床上铺盖整齐,一米五的双人床只有一只枕头,整个家里好像真的没有男人的痕迹。

房东说,徐曼丽租房的时候就提出一些要求,要自己重新粉刷一下墙面。

她把客厅刷成了米黄色,主卧室刷成了粉色,房间装修得很温馨干净,每年房租都按时交,连家具都不常换修,是那种生活很用心的住客。

她在床头放了一本本子,我随手拿起来翻看,居然是一本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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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日记里没有详细的记事,全是各种工作收获、感悟,没有任何私事,但又充满了热情。

还有一些是激励自己的人生鸡汤,比如“学习=好大学=好工作=好家庭=好生活”。

徐曼丽学习确实很拼,从一所小县城的普通高中考上了一所公办二本,已经算那所学校罕见的好成绩。

但这个等式似乎没有应验,因为再后来,日记本上出现了一个算式:“学费20000+生活费10000+房租5000+一年时间=?”算式的结果被她划去了。

学费两万,是指她当时想报的一个教师培训班。大学刚毕业的徐曼丽想复习考编制,但最后她甚至还没有好意思跟家里开口要钱,就划掉了这个算式。

两万块钱,还不及现在一辆摩托的钱。

日记到后面,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徐曼丽玩各种极限运动的照片,比如骑着川崎摩托车压弯,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有钱了。

我又找了一趟张总,才知道,徐曼丽这几年的逆袭之路。

张总说,他一直穿一个品牌的衣服,办了张储值卡,除了自己来拿衣服消费以外,还会让他的朋友来拿,也记在他账上。

有一次张总安排朋友来挑选衣服,朋友看中了一件五六千的带走了。

后来,张总接到一个女店员的电话,上来就是道歉,说不好意思自己自作主张了,刚才给客户付钱时储值卡上钱不够,她没声张,拿自己工资给垫上了。

那个店员就是徐曼丽。

张总知道这些售货员收入并不高,一个月加上提成也就四五千块钱,一个售货员,居然这么会做事。

他忍不住开始留意徐曼丽,越处越觉得她让人舒服。张总觉得,徐曼丽厉害就厉害在会“倾听”——这还是他从总裁班里学的新词儿。

张总早有家室,当时又是事业起步,比起情人更需要一个得力的秘书。就这样,他向徐曼丽抛出了橄榄枝。

抓住机会的徐曼丽像藤蔓一样拼命地往上爬。张总要她陪酒,她半夜三点都能爬起来赶到,几个男人拼酒都拼不倒她。

直到出事前,徐曼丽每天把老板的行程安排得顺顺当当,从来不用多问。

而且徐曼丽会说话、会听话,很多大客户都和她关系不错,出去吃饭只要她在,单子都好签一些。

她似乎把握住了自己的人生,再没有她搞不定的事。

我顺着线索,来到了那家男装店。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它还在,现在的店长就是当年徐曼丽的同事。

“徐曼丽出事了?”当听我们提到徐曼丽的时候,店长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厌恶和嫉妒的表情。

我们糊弄着说,就是来打听一下徐曼丽在这的经历。店长不阴不阳地说,她嘛,怪有本事的,能给张总挖走做秘书,听说现在混得不错。

我又例行惯事地问,徐曼丽有男朋友吗?

“有啊。”

这个回答一下激醒了我们。

店长说,徐曼丽打工时有一个男友,叫做张超,长得特别帅,个子有一米八五,就是没什么钱。

两人是高中同学,张超对徐曼丽特别好,总来店里找她,徐曼丽对他不冷不热的,但一直到她被张总挖走,也没听说两人分手。

查手机的同事很快返回来一个消息:这个张超也已经失联一周了,手机关机的时间和位置都跟徐曼丽差不多。

张超小区监控也显示,张超当天穿的衣服和徐曼丽车上的男子一样。我们可以判定,张超就是和徐曼丽一起出发的人。

去跑银行的同事发现,张超银行里有500多万存款,只要张超还活着,无论他是凶手还是遇到什么意外,都不太可能在失联的同时放着500万不动。

张超和徐曼丽两人,很有可能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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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着包里的200万,蒋东升沉默了。

他带着200万,在这个小县城里躲了一个多礼拜,200万还是这么厚厚一沓。

在他原计划里,这么多钱应该让他舒舒服服地藏起来,等到风声过去。

来了这个陌生的小县城后他才发现,酒店都要求身份证,租房也要看身份证,不用身份证,他的钱竟然花不出去。

蒋东升抱着200万现金去了30块钱一晚上的黑旅馆,身边都是进城打工的大车司机和农民工,浓浓的汗臭味、脚臭味沤得他要吐。

更让他担心的是,警察已经开始动了,徐曼丽失踪的事情终究没瞒住。

但是没关系,警察还没找到他,他还有很多方案。

蒋东升找到通讯小店买了一部手机和一张不记名手机卡,拨出一个早就存在他脑海中的号码。

“喂,老班长,我是小蒋。”

这是他还在新兵连时的班长,俩人是过命的交情,蒋东升训练时掷手榴弹失误,是老班长救回他一条命。要说世界上有谁敢为他豁出命去,老班长算一个。

关键是,听说老班长现在在边境公安局任职。他要偷渡,找老班长就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老班长接到他的电话有些意外,但寒暄的语气仍然热络。

蒋东升也不绕弯子,开口就说:“老班长,我想走小路。”

老班长一愣,确认了一遍自己没听错,连忙问他是不是犯事儿了?

蒋东升默认了,老班长犹豫片刻,劝他,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辈子,不如按规矩办,早处理完早出来。

“晚了!”蒋东升打断他,没察觉手心里已经全是汗,“说这些没用了,我要不出去,就是个死。”

老班长压低了声音:“你杀人了?”

“两条,或许更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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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东升隐约记得,自己应该是在一次公司酒会上认识了徐曼丽,挺漂亮,加了微信好友,此外根本没留下什么特殊印象,他不缺漂亮女人。

直到在朋友圈看到徐曼丽骑着摩托的照片,才真正留意到她。

蒋东升玩摩托很久了,用他的话说,“汽车承载的是肉体,摩托车承载的才是灵魂”。但可惜的是,这个灵魂从来没遇到过异性的同类。

直到徐曼丽出现。

蒋东升翻了一圈徐曼丽的朋友圈,这个姑娘的朋友圈里全是各种极限运动的留影,专业得像网上盗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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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饶有兴致地翻回摩托车照片,给她点了赞,评论说:“摩托车挺好,在哪买的?”

徐曼丽礼貌地回了消息,两人很快聊了起来,他发现对方不是摆拍,是真的懂摩托、会玩摩托,喜欢路上的风景,还会玩很多极限运动。

蒋东升越来越有兴趣,露了一点他的身份,说自己是一家摩托车店的老板,有什么问题你随时来店里。

没几天,徐曼丽真的来了,来送车子改装。那天蒋东升正好也在店里,俩人开始闲聊,越聊越觉得投缘,甚至没顾上出门,俩人一块叫了外卖,就在店里和员工一块吃的。

徐曼丽吃着二十多块钱的外卖,自己刷卡付了大几千的摩托车改装费,眼都不眨。

从前在摩托车圈子里,只有两种女孩,一种是来套男人的,一种是像男人一样的。但徐曼丽两种都不是。

那天聊得实在太投缘,两人立刻约了下次见面,蒋东升带着她和其他车友一起去骑摩托玩。

蒋东升已经快五十了,不是那种好飙车的年轻人。他骑车,往往是沿着一条陌生的公路一直开,看看路的尽头是什么。

徐曼丽能陪着他一块开,跨城开好几百公里,夜里在山间住帐篷,天亮追日出,有山爬山,有水绕水。

跨城旅行的某一天夜里,俩人住在一间酒店,聊着聊着,跨过了最后一根线。

第二天,徐曼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照样一块骑上摩托车出发。

蒋东升开始纠结了。他是圈子里出了名的顾家,妻子跟他识于微末,忙起来后,有时他出门一趟两三个月音讯全无,妻子就把家、公司、孩子都照顾得好好的等他。

几十年了,他从来没想过打破这份和谐,可也从来没和妻子或者任何一个女人真正地谈过恋爱。只有那一晚,他觉得一切像毛头小子遇上心爱的女孩,就发生了。

蒋东升百爪挠心地等着徐曼丽跟他谈条件,要闹、要负责、要断绝往来,他都想过,但徐曼丽就是绝口不提。甚至他主动提起,徐曼丽还故意打岔。

玩摩托的年轻小姑娘说,现在观念变了,男女那档子事,也不兴哭哭啼啼地要钱了,女生要喜欢,把男生睡了,她也乐意啊。

蒋东升渐渐地觉得,徐曼丽难道真是这么想的,她真心喜欢自己?

他等着等着,终于,徐曼丽再一次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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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徐曼丽和她的地下男友都可能死了,案子性质就瞬间变了。按照要求,一案两命的要上报省厅,由省厅派人督导工作。

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快结案。

发现了张超银行账户的异常,顺藤摸瓜找到打钱的人就容易了。

张超家境和徐曼丽一样很一般,自己也只是个4S店的销售顾问,收入还不如徐曼丽。这500万里大宗的收入基本来自一些大老板的私人账户。

有意思的是,这些老板和张超基本没什么通话来往,和徐曼丽联系倒很密切。

其中一个姓齐的老板,刚提到徐曼丽,他就问了一句:“她犯什么事了吗?”

这个问题让我心头一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认为徐曼丽会“犯事”。

我故意反问,你觉得徐曼丽会出什么事?

齐总一僵,还想打哈哈,我点了一句他给张超打的100万,他的笑一下就绷不住了,脸色阴沉地骂了一句:“张超,这小子早晚得死。”

据齐总说,他和徐曼丽是玩动力伞认识的。动力伞这项运动又贵又冷门,来了徐曼丽这么个新面孔,两人很快就成为知己,接着是恋人、情人。

但有一天,就在他们去酒店见面的时候,房门突然传来嘀的一声,有个男人冲了进来。

男人上来就揪起徐曼丽,一顿痛骂,骂她婊子,拿了他的钱在外面睡男人,管不住自己……

齐总手忙脚乱地保护徐曼丽,喝问男人怎么回事?

男人自称是张超,徐曼丽的男朋友。说着他貌似冷静了一些,转而对齐总说,事情闹成这样,他也不想要徐曼丽这个破鞋了,但齐总得给他一点补偿。

房门还敞开着,齐总衣服都没穿好,只怕外面人听见屋里的动静,连忙安抚张超,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再见了两次面,两人最终谈妥一百万的“精神赔偿”。

但这件事一闹,他和徐曼丽心里都有了根刺,来往也不那么密切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不就是仙人跳吗,齐总一个久经沙场的大老板,被骗就算了,怎么还帮着数钱呢?

我旁敲侧击地跟齐总说了,齐总摆摆手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只希望我们尽快找到张超,别让他害了徐曼丽。

从齐总公司出来,再走访了其他几个给张超打钱的大老板,基本上都是这个故事的翻版,只是认识的方式和时间有些区别。

徐曼丽很耐心,每个圈子几乎只选一个猎物,拿完钱也不翻脸。

有的人真做贼心虚相信了她有难处,也有的知道被骗也不好意思闹大。我们城里总共就这么几个老板,被骗的人保不齐生意场上还会见面,却都替她保护着这个骗局。

在同事们面前,徐曼丽是一个又美又飒的女白领;在上级眼里,她是一个努力到有点偏执的穷苦女孩;在这些被骗的人眼里,她是蛇蝎,有毒,但游走时了无痕迹。

我很想亲口问问她为什么要这样,但大概没有机会了。

不得不佩服徐曼丽,能把这三张面具玩转手心,做得天衣无缝。

但突然在最后某一刻、某个人面前,她惹错人了,砰,火药炸响,三张面具和她一起消失了。

我们重新梳理了一遍徐曼丽的通讯录,找那种之前联系密切的人。

徐曼丽招惹的那个人不一定在失踪当天跟她打了电话,很可能只是发了微信消息,但既然他是徐曼丽的猎物,一定曾经留下痕迹。

通讯录的名字一个个地翻过,突然,一个名字进入了我的视线——

蒋东升!

他经营的汽车公园,就在徐曼丽手机关机的基站范围内。而且,蒋东升的手机虽然没有关机,但已经一周没有通话记录了,作为一个大老板,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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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东升的汽车公园是他早年玩拉力赛时造的,也是我们这唯一一个汽车公园。这里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从门口开到别墅就开了好一会儿。

在别墅的办公桌旁,我们发现了蒋东升的手机,还连着充电器,上面有上百个未接来电。

门口的保安说,蒋老板最后一次出现在这里是9月10日,也就是徐曼丽失踪的当天。

当时还有四个小弟跟他在一块,后来又有一男一女开车来找蒋东升。但这些人什么时候离开的,保安没有留意。

再之后,蒋东升也没有再出现在庄园。同样消失的还有庄园的监控,应该是被蒋东升有意拿走的。

我立刻意识到,这里可能是出事的第一现场。

技术员们四散开搜查整个别墅。别墅一楼很特别,几百平的地方只放了一套办公桌椅和几张懒人沙发,整个空间显得很空旷,也很容易确定一点血迹都没有。

但这是蒋东升的地盘,他怎么打扫都不奇怪。我们不放心,又掘地三尺地搜了第二遍,突然听到技术员怪叫了一声:“陈队,这事儿TM大了。”

技术员低着头用镊子在地毯的边缝处夹出一个东西,我定睛一看,是一枚子弹,9NM子弹!

我怎么忘记了,蒋东升不但玩汽车拉力赛,名下还有一个狩猎场,他有枪!

国家对射击场的枪和子弹都是严格管控的,这枚9NM子弹和它对应的枪都不是射击场应该出现的型号。

而且,它明显是个臭弹,也就是说有人开枪了,但子弹没有出膛,哑火了。

最理想的情况,这是蒋东升的某个警察朋友玩剩下送给他的。但事情恐怕不会有这么巧。

我感觉到事情正在脱出我的控制。枪是国内最敏感的东西之一,万一真的沾上枪,北京的部里都要来人了。

当务之急,必须马上弄清楚9月10日那天,汽车公园别墅发生了什么。

蒋东升跑了,只有拿他的四个小弟来说话。

我做好心理准备这四个人会远走高飞,但没想到,一个叫猴子的小弟就在他相好的住处被逮住了。

猴子被捕时还在洗澡,看起来有点懵。我上去就诈了他一招,比出一个手枪的手势,压低声音告诉他,蒋东升完了,在国内,只要动了这个,死路一条,不想跟着陪葬就赶紧撂。

猴子先是震惊,接着长舒一口气,反而开始发抖,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那俩人在……清水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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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蒋东升的亲信,猴子一早就知道,老板认识了一个女人,俩人好得不得了,几乎每个周末都在一块开车,像小孩子谈男女朋友一样。

但后来忽然蹦出了个男的,说蒋总睡了他女朋友,找蒋总要赔偿金。

猴子年轻的时候混道上,自己就搞过仙人跳,不会不清楚这一套。

最开始,蒋总说徐曼丽应该是被张超控制了,她不会真的要钱,他要和徐曼丽好好谈谈,可每次电话打到半途就被气得骂娘。

再后来,徐曼丽开始威胁要把这些事捅到蒋总家里去,甚至告诉他女儿。

这一下踩到蒋总的雷区了,他挂下电话就跟猴子说,明天上汽车公园,把东西带上,等人一进门就绑起来打一顿,有什么事他来扛着。

猴子对老板向来是说一不二,不但把人绑了,还准备了两个汽油桶用来装人,免得他们又骂又闹的弄脏老板的地毯。

这不是猴子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却是第一次见识到她的硬气。徐曼丽被捆了起来都没表现出一丝害怕,昂着头说你能把我怎么样?

蒋总忍着脾气跟她说,先不提钱的事,先说张超,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你告诉我,我帮你摆平。

徐曼丽态度傲慢,眼睛都不眨地说,他就是再窝囊也比你强,我和他怎么样,轮不到你说,你准备好钱就行了。

蒋东升气得眼睛都红了,闷着头把张超扔进汽油桶打了一顿,打完似乎平静了一点,呆了一会,轻轻地问徐曼丽:“你对我有过真心吗?”

徐曼丽大笑:“你算干啥的?”

彻底结束了。蒋东升一把把徐曼丽从椅子上踹了下来,看着跪在地上努力想站起来的徐曼丽,又恶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提着她扔进了汽油桶。

徐曼丽挣扎着继续骂:“你还有什么本事?”

那一刻,猴子没有看见蒋东升的表情,只看到他的手好像被魔鬼拽住了那样,迅速地摸向后腰,轻而易举拔出了那把一直塞着的手枪,怼在了张超头上,啪就开了一枪。

整个屋子一静,张超呆呆地睁着眼睛——子弹没击发,是哑弹。

徐曼丽乐了,问:“你这是真枪吗?”

蒋东升没说话,退出哑弹,再一次扣动扳机,“啪”。

张超倒在了地上,一滩脑浆在汽油桶壁上缓缓往下淌。

那是真枪、真子弹。臭弹的概率万中无一,就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但蒋东升、张超、徐曼丽,都没有把这当成一次机会。

徐曼丽眼里终于出现了恐惧。但已经太迟了,魔鬼握着蒋东升的肩膀,推着他转过来,一步一步地走向徐曼丽,把还微热的枪口放在了她的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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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东升连表情都没有变,也没有听见徐曼丽终于说出口的求饶,只是轻描淡写地骂了一句:“臭婊子,亏我那么喜欢你”,骂完,又开了一枪。

第二声枪响,女人也安静了,只有子弹击发的嗡嗡回音。

猴子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的腿几乎立刻软了,紧跟着就看到蒋东升握着枪,转头向他们看过来。

他好像在看几个死人。

猴子咽了一口唾沫,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嗫喏着喊了一声蒋总。

蒋东升轻声应了一下,慢慢把枪口垂向地面,然后像往常一样开始安排事情。

他说,人是他杀的,所有的后果他来扛,兄弟们帮他做最后一件事情,帮他把尸体处理掉,然后他就去国外,只要找不到尸体,公安抓不到他,就不会拿猴子他们怎么样。

一切还在他的计划中,他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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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很久以前开始,蒋东升就喜欢挑战极限,并习惯在挑战中掌控一切。

他有三个姐姐,从小就没受什么苦,不管是家务活还是农活都轮不到他干。他本可以躺平,光是三份彩礼就够他在农村盖房娶妻的了。

但他在家玩到18岁,觉得农村没有意思了,要出去闯一闯。不知怎么他迷上了当兵,背着家里人偷偷去报名体检,等到家人知道他被选上的时候,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

就这样,他在部队待了三年,开枪、扔手榴弹,所有这些生死一线的事情,对他来说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且必须。

退伍之后,日常的生活不能满足他,他开始创业了。

蒋东升走的是野路子,他从来不去开发过的行业分肉吃,农家乐做着做着就开始放养野猪,变成了一个狩猎场。

蒋东升的野猪肉有了名气,要卖去外地,他开始学开卡车。学会以后觉得卡车不够刺激,又把重型卡车改装成了房车。

这跟市面上卖的房车完全是两个家伙,改装一辆车要一百多万,车的外形像个移动堡垒,巨大的轮毂可以开各种山路,车厢有三人多高,光是放在面前就有极强的压迫感。

这种车就像男人的大型玩具,吸引了一大批有钱人,上到家底深厚的千万富翁,下到一夜暴富的黑社会,中间还不乏公安系统的人,都跑来找他改装房车。

蒋东升把这些人凑在一起,组了一支重型房车车队,去探秘可可西里无人区。

可可西里瞬息万变,蒋东升要求所有人都跟着他的车,有个老板不听,结果把自己的车陷进了流沙坑。

几十吨的重卡,叫救援拉车的话,费用说不定比车还贵。

老板想把车扔了,甚至想半途而废回去算了,蒋东升指着他的鼻子骂懦夫,命令其他的重卡绑上钢缆拽,硬把那辆车拽出来了。

从此,蒋东升有了威信,本地所有老板都对他服服帖帖。

这种状况从可可西里,到狩猎场,到汽车拉力赛赛场,到摩托车上,从来没有被打破过。蒋东升的路上,所有人都只能听他的。

蒋东升唯一一次和人产生冲突,是2010年,有个房地产公司想买他狩猎场的地。

当时房地产搞拆迁,本来就是有黑社会势力在。那个房地产老板本来打算找几个混混闹点事,把人赶走或者至少压压地价,没想到全市的混混没有一个敢接这个活儿。

相反,房地产老板一夜之间接到好几家的警告,有黑有白、有官有商,话都是一样的——要是敢强弄蒋东升,保证你以后一个工地也开不了。

房地产老板这才意识到,自己惹了一个大人物。

第二天一早,房地产老板去取了5000万现金,装了一运钞车,亲自押车到了蒋东升的公司,就给了蒋东升一句话:“兄弟,这5000万当是给你赔不是了。”

蒋东升没什么表情,收下了,狩猎场也索然无味地丢给了对方。

这是他唯一一次和人抢东西,他手都没抬,对方就认输了。

后来他又去玩帆船,在海上遇到九级大风,连万吨巨轮都进港避风,他拽着一根细细的帆在浪尖上平衡,最后真的等到风停了。

连老天爷都奈何不了他,世界上再没什么东西能超出他的控制了。

徐曼丽也不能例外,她居然想控制他,他只能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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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枪以后,蒋东升安排了非常详尽的善后计划。

他嘱咐猴子三人把尸体连着汽油桶一起装上车,带到他的山庄院子里焚尸,烧成骨灰再扔掉;另外再出一个人,把徐曼丽带来的车开去黑车市场卖了。

猴子看蒋东升还握着枪,一句“不”也说不出来。

他们一块开车回了蒋东升的另一间别墅,取了备用的汽油倒在徐曼丽和张超的尸体上,然后点火把他们烧成了灰。

猴子不敢往汽油桶里看,只能闻到焚烧尸体让人头晕的气味。

那个女人走进山庄时还穿着一件很特别的斗篷,像她每一次出场时一样,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现在也都烧成灰了。

猴子亲手把烧剩的东西倒进了清水河,又把汽油桶卖到了废品回收站。

这个信息一到手,我就知道有戏了,找回这两样物证,蒋东升就是死路一条。

审讯结束时,我忍不住问猴子,蒋东升给了你50万,你为什么不跑?

猴子摇摇头说,其实从头到尾,他就不相信蒋东升能跑得掉。

我们顺利地在清水河中捞出了没烧完的骸骨,法医在桥上拼出了两个大概的人形。

骨头一段黑一段白,还带着河水中沾上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纵然我干重案这么多年,还是看着觉得恶心。

我很难想象这就是徐曼丽。

我不想再在捞尸现场待着,干脆说要去蒋东升的庄园里搜搜。他在汽车公园的别墅开枪杀人,却非要冒险带到这个庄园焚尸,总让我觉得怪怪的。

很快,我明白了蒋东升是要找什么。

那是一个圈下一整座山的山庄,除了山脚下有个看门的大爷,整座山一个人都没有。

在那栋豪宅里,技术员叫我去看客厅里的酒柜,边说边伸手拽柜子。

酒柜后隐藏的柜子里,赫然放着几十把黑森森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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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枪绝不是射击场允许使用的,各种型号连我都叫不上名字。但是子弹盒子我却认识,和我们的一样,外盒上打着“警用”。

这个柜子里的枪加上子弹,可以把我们整个刑警队打成筛子。

我们之中有人给了这个疯子子弹,而现在,他很可能带着枪和子弹在亡命天涯。

所有刑警沉默地退出了现场,封锁了山庄。

天黑时分,李大队带着危爆品管理科的同事赶到了。这个同事是个军转干,据说之前在特战部队服役,应该就是冲他惯用枪,专门调他过来的。

同事在那一柜子枪面前沉默了很久,最终摇摇头,打破了我们的幻想。所有的枪都是真的,蒋东升真的自己建了一个枪库。

省里的、部里的领导都来了,就一句话,两周之内,抓不到蒋东升,刑警队就地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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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我当时已经开始有点烦这个案子了。

我对这桩案子主要的兴趣来自那个神秘多面的女人,现在她死了,被挫骨扬灰扔进河里,而且死得似乎也不冤枉。

至于那些大老板的世界,极限运动、汽车公园、穿越可可西里、对抗台风、5000万赔款,都离我太遥远,我完全无兴趣了解。

更让我烦的是,本来这是一桩失踪案,队里都不愿意查,是我带着几个人在跑,我说干啥就干啥。

但现在,因为发现了枪库,呼啦啦来了一群北京的领导。调查的对象涉及警队内部,要查、要审都得掂量轻重,还得罪同行,我看到就烦得头大。

我现在就想知道一个问题,子弹是哪来的?

要么抓住那个内鬼,要么撬开蒋东升的嘴。

蒋东升有极恐怖的关系网,公安内部有很多他的战友。我们一列,列出来七八百人,可能收留他的有将近一百个,可能给他提供子弹都有七八个。

我们首先怀疑的是特警队。

蒋东升枪库子弹太多了,唯一能接触到大批量子弹的,除了管理子弹的危爆物品大队本身,就剩平时申领子弹的队长。

这些队长中,有一个叫董大明的,跟蒋东升关系非常好。

董大明骑的摩托是蒋东升改的,戴的头盔是蒋东升送的,三天两头找蒋东升玩儿,甚至早上领了子弹要去靶场打靶,押着子弹路过蒋东升的庄园,就进去喝两杯茶。

这不能叫做可疑,简直叫明目张胆了。

而且,董大明也是出了名的胆大。他当特警,开枪击毙过三个人,有一次就在我眼前,把逃犯的脑袋打得稀碎。

那天的情形,我看着都反胃,董大明连眼睛都没眨。

特警队队员都很服他,说他果断能干,遇事都冲在第一个。现在我们怀疑他,特警队很多人有意见。

想来想去,我们把询问室的铁椅子换成一张柔软的办公椅,又专门找了一个特警转来的刑警,特地叮嘱他收着问,温和点。

我们没打算一定要他招,主要目的是敲山震虎,告诉他早交代才能争取一个自首,否则等蒋东升抓回来把他卖了,谁都不好看。

谁知道,董大明一进询问室,就一句话,你们有证据吗?有证据你把我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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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大明的暴力不合作法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跟他对着干吧,怕得罪同行,顺毛撸吧,询问只有24小时时间限制。

第二天中午,时间到了,我们只能一无所获地把董大明放走,继续试图从边缘找他的痕迹。

蒋东升的枪库里很多子弹我们警队不常用,所以一定涉嫌走私。

如果是董大明,他得在边境有关系,要不然就是边境那个关系人才是给蒋东升子弹的正主。

当时我最怀疑的人是云南某县公安局副局长。这人是蒋东升的老班长,两人还在部队时就特别要好,新兵连结束分配时,老班长还特意把他要到自己的班里。

而且,这个老班长现在在云南边境任职,蒋东升提过自己要出国,如果他已经通过老班长偷渡出去,一切就全完了。

但刚跟踪了几天老班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关系大,上面又叫停了我们,把我调去查一个叫做华子的河南战友,说是这个人跟蒋东升更熟,连娶老婆都是靠的蒋东升。

华子家境这么差,蒋东升一个抬抬手几百万的老板,怎么会去投奔他?

但我们也没办法说个不字,涉枪级别的案子,只能按照上级安排跑。

我们出现在华子眼前时,他手里正提着食品袋,看样子是刚从超市回来,被我们在小区门口堵了正着。

他明显一愣,但我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跟进了他家门。

屋子不大,两室一厅,一个主卧是华子夫妻住,另外一个是女孩房间,应该是他女儿住了,看着也不像能藏得下蒋东升。

我在屋里转了几圈,随口问了一些蒋东升当兵时候的事,华子回答的都没有问题。我例行公事地对当地的同志说,把华子带回去做个笔录吧,也算交差了。

华子把东西一放,上了警车,我跟同事上了另一辆车。

刚关上车门,我就说,审他,他有大问题。

华子的食品袋里装的都是鸡蛋、面条、速冻饺子之类的快餐,但他回去后没有把这些东西放进冰箱,而是在厨房找个地方放下了。

除了这一堆屯粮,他家厨房里还有满满一筐鸡蛋,都是简单好做的东西,十之八九是给蒋东升买的。

他很可能窝藏了蒋东升,就在这个小区。

被带到警局,华子发现我们上审讯规格了,脸色立刻白了。

他过惯了小日子,既扛不住审讯,也扛不住窝藏杀人犯的压力,我们刚提到他的家人,他就趴在桌子上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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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东升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完蛋了,是被老班长挂断电话开始的。

老班长告诉他,“今天这个电话我当你没打过,你要还念着往日的感情,就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一切都失控了。

出不了国,只能在国内躲起来。蒋东升把所有的关系想了一遍,现在还敢收他的人,只剩下一个叫华子的人。

他来到华子的早餐店,偷偷观察华子好几天了。

当年那一群兵中,华子算混得最惨的之一。家里穷,人不活泛,连彩礼都掏不出来,跑来找蒋东升借钱。蒋东升连欠条都没让打,就把钱给了华子。

华子娶了媳妇,但生活并没好起来,很快下了岗,开着一个小小的早餐店养家,连战友们的聚会都不常去,只有蒋东升偶尔还跟他打个电话。

蒋东升突然出现在华子面前,把华子吓了一跳,连忙要拉他吃顿好的。蒋东升说不用,随便找了个地摊,叫了两瓶酒。

酒还没上,蒋东升就给华子说了实话,自己在老家那边杀了俩人,走投无路了,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有机会了就出国。华子能帮他租个房子就行,不拖累他。

华子心里一惊,看蒋东升的神情不似在开玩笑,再回想起今天蒋东升来的时候,大热天戴着口罩帽子,立刻明白蒋东升说的都是真的。

蒋东升见华子没说话,也明白了,起身要告辞。

就在他拿起包的一瞬间,华子伸手扯住了他。

蒋东升住进了华子小区的出租屋,一进门,他就从包里拿出五十万想塞给华子。

华子一把把钱摔到地上:“多少钱买得来我一家的命?”

他说,他收留蒋东升只是为了报恩,把自己的命赌上也认了,只怕连累家人。

当晚蒋东升没有睡着。华子有家人,他也有,为什么他开枪的时候没想起来?

华子带来的消息一天比一天坏,先是说接到了警方的摸排电话,接着说老班长也被查了。蒋东升只能听着,什么都做不了。

终于有一天,华子敲门的声音突然变了。

蒋东升当过兵,他听得出来,外面一定不止华子一个人。他再一次握住了手里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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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东升开门的瞬间,第一个冲进去的是我。

我心脏狂跳,手比人先出,一把把他摁在地上,就往他腰间摸去。

一把上了膛的手枪。

蒋东升被带回去之后,坐在铁椅子上笑了,说刚才华子敲门的时候他就知道不对,他有机会开枪的,他要是想开枪,至少先冲进来的得下去陪他。

我也笑了:“我们也计划过,应该催泪瓦斯直接打进来,你当兵时候都学过,你只要敢抬手,你就是死人了。”

“是华子自己要来的,他说能叫开门,他想着让你活着。”

蒋东升有点恍惚,又似乎长出了一口气。

我看他平静下来,从自己烟盒里敲出来两根烟,挑了一根送到他嘴边。

“徐曼丽的事我们先不聊了,先聊聊你的枪吧。”

抓住蒋东升之前,我们就模拟过无数次审讯。最后想来想去,对这种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都没有用,只能坦坦荡荡地告诉他,我们就想问你枪的事。

我甚至显得兴致勃勃,点着他身上搜出来的枪说:“你这把格洛克哪来的?国内可见不着这么好的枪。”

蒋东升得意洋洋地说,这可是奥地利名枪,花了好十几万从香港走私过来的。

顿了顿,他说:“那俩货死在这把枪下,也值了。”

他丝毫不避讳杀人的事情,我反而紧张起来:“子弹哪来的?”

蒋东升漫不经心地说,黑市买的。

他的回答一句比一句快、一句比一句敷衍,我开始有点慌了。蒋东升性格自负,又知道自己死路一条,如果他决心把子弹的秘密带进坟墓,我们说不定真没有办法。

我下意识开始给蒋东升讲法理人情,讲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讲着讲着发现蒋东升竟然两眼放空,开始走神了。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有点好笑。一个老预审,竟然被他的威名吓乱了,开始讲这些白水话。

我定了定神,开始跟蒋东升闲聊,捧他,我要早认识蒋总跟你混就好了,多有意思。

他顺着咬上钩,就谈起了自己在警队里的朋友,谈论他给他们挑的摩托,送的山珍海味。

“可你把董大明坑死了。”我靠着椅背伸着手,轻轻在桌子上点了两下,“两个礼拜前,董支队在这个屋子待了两天。”

我紧紧地盯着蒋东升的反应,他先是一愣,接着扑哧一声笑了,说不是董大明。

他表现得轻松、自然,带着一点耍到了警察的得意。

我心里一紧,语速反而快了:

“管你招不招,子弹从他手上流出去的,老董肯定有责任了。”

“不是老董,那就老赵呗,不行把这俩都抓起来,都进去陪你,你一个人坑死俩警察,你牛逼。”

“堂堂正正真凶你不说,乱拉别人下水,你这叫仗义?”

突然我嘴边绊了一下。我发现蒋东升停住了,他不再是走神,或者得意,也不是抵御,他在思考。

有某一句话踩中他了,他犹豫了!

但我不知道是哪句话。如果再多说一句,他很快就会发现我的无知,接着回到他的坚硬中去。

我小心翼翼地表现得更自然,像骂累了那样往后一靠,叹了口气,问他:“你出门这么多天,想孩子吗?”

蒋东升还在刚才的思考中,听到话整个人震了一下。

他的软肋是家庭和孩子,我们早就知道。我对他说,不管法律怎么样,我还是服你这个人的,你要想见女儿我们给你想办法,我个人给你想办法。

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我立刻打手势让队员拿了个手机上来,里面是我们早就准备好的一段视频,在幼儿园偷拍的他女儿玩闹的画面。

小女孩短手短脚的在那玩闹,蒋东升看着看着就笑,然后突然,呜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加了最后一把火:“蒋东升,你女儿一直把你当英雄,堂堂正正的英雄。”

蒋东升埋着头,带着哭腔说:“赵连长给我的……是我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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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伟坐在审讯椅上,看着他身上的制服,我有些恍惚。

两个小时前,他就在局里上班,警服还没换下来。此刻他神情萧索,比我们印象中更老了一些。

他和我父亲都是军转干到公安的,军转干有自己的圈子,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赵叔叔和我爸一样都是当过兵的,我甚至去他家吃过饭。

“赵叔……”我喊了一声。

赵伟抬头看了我一眼,问道:“小陈,你来问我的材料吗?”

我轻声应了一下。赵伟又说他办公室柜子里有便装,先帮他取过来换上吧,这样太难受。

赵伟的话不仅化解了他的尴尬,也让我轻松了一些。我从来没有审过一个警察,还是自己认识的老警察,如果他还穿着制服,我难以想象那是怎样残酷的画面。

查到蒋东升的子弹后,我们怀疑了队里所有人,也包括他。

但赵伟实在太沉默、太老实了,无论是前往调查的警察,还是办案的人,都没有想过真是他。

最初危爆物品大队要出人确认蒋东升枪库里的子弹,就是找赵伟,但赵伟听到大概地址后就拒绝了,只说有事。

我当时还奇怪了,来的为什么不是赵叔,想来,那天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后来我才知道,那几天赵叔隐晦地和家人交代过后事,把所有都收拾好了。但他没有跑。

他还在等,万一我们没有抓到蒋东升,或者万一蒋东升拒捕被击毙,或者即使他被捕了,万一他把这一切带进了坟墓。

他一直在赌这个万一,从最开始就是这样。

赵伟是营长转业,可转业到地方之后只保留待遇,得从大头兵干起。

那一年,他已经40岁了,警察的技术人情,他一概不懂,只能被扔到危爆股管理枪支弹药,用我们的话说,就是个看仓库的。

别人都认为那是清水衙门,啥事也管不着,可赵伟不这么想。

赵伟真喜欢这个科,因为能管枪。各个单位除了自己的枪柜有少量枪支弹药外,全局的枪支弹药都在他这,谁要打靶领枪弹都得找他。

枪就像赵伟的一部分,他离不开枪。

可即使在这里,他摸到枪的机会也只有子弹出库、入库,亲手把枪和子弹签出去,再像宝贝一样一一收回来。

后来,退伍的蒋东升为狩猎场申请枪支弹药许可证,两个战友意外重逢。

蒋东升当时就有歪心思,但没直说,只是邀请赵伟去狩猎场打猎。

玩过枪的都知道,打死靶和活物狩猎感觉是天壤之别,赵伟很快迷上了和蒋东升一块狩猎,顺理成章又跟他去了新开的山庄。

蒋东升从柜子里拿出两把枪,他说,这整个山都被他包了下来,他在山上放了200多头野猪,今天要在这玩得尽兴。

赵伟太明白那是一把国内禁止的枪,但同时一种欲望也不可遏制地涌上来。他下意识拿起来掂了掂,蒋东升接着就递给了他一盒子弹。

拿到子弹往弹夹压子弹,这是赵伟最熟悉的操作。等到压满了子弹,赵伟才意识到自己走不了了。

失控从那一天就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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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伟在蒋东升的山庄里住了两天,这两天他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和自己的士兵一起参加实战演习,从转业以来,他再也没这么开心过。

那种开心是魔鬼,它并不只表现为蒋东升身上的狂热、冲动,也会在赵伟身上表现为缜密、步步为营。

他开始计算公安局每次练靶剩下的弹药,在账单上做小小的调整,半盒、一盒乃至一整箱的子弹被他标记为“已使用”。

而实际上,它们会在几周后、几个月后才击中蒋东升庄园里的某一只猎物。

赵伟一次次在押送子弹的路上转动方向盘,奔向那一个又一个无比快乐、沉浸的周末。偶尔周末结束时,他会突然惊醒,想到交出去的可是子弹。

但他又想,没关系的,那是我的兵,肯定不会出事,就是在山庄玩玩,蒋东升有数。

枪已经鸣响了,子弹很长时间没有落在靶上,他以为永远不会击中了,他以为那是一枚哑弹。

然而不是。所有扣动扳机的人,都得到了他们的结局。

这个案子已经过去三年了,蒋东升的死刑还在复核流程中。我有时候觉得很矛盾,他开枪那么容易,可是“枪毙”他却那么难。

但我也知道,很多事就是要难一点才好。

我经常给每一个小警察念叨,别冲动,不要轻易开枪,每一颗子弹都是责任。

有时开枪时机错了,不能解决问题。

有一年我带着几个小警察日常巡逻,凌晨五点多,碰到了一辆行踪奇怪的车。我们顺手把车逼停了,车上的人下来接受检查,下一秒一个乌黑的枪管对准了我。

我的组员腾地一下把自己的枪也掏出来了,我吓得心脏都要停了,冲他喊别开枪。开枪打死他是简单了,万一对方身上还有什么案子呢?

我们僵持了三五分钟,我瞅准间隙抓住他的枪管往上一抬,反手呲了他一脸辣椒水。带回去一查,这个人身上有好几桩无头命案,如果当时被我们乱枪打死,所有事实都没有得见天日的那天了。

后来他们都开我玩笑说,陈队的辣椒水比枪好使,我也笑。

我再也没有开过枪,并且希望自己永远没有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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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讲枪的故事,我们每个人手里也都有一把枪,这把枪就是自己最有优势的那个特点。

徐曼丽的枪是美貌和情商,蒋东升的枪是胆识和金钱,赵伟则有管枪的权力。

但最后,这些人反而都栽在了这些事情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势,可以用来做好事,也可以用来干坏事。枪本身没有错,它只是工具,错的是使用它的方式。

其实这个道理,已经讲了几千年。正如《圣经》所说:凡动刀剑者,必死于刀剑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