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疫情之下的上海一直处于一种事件频发的状态,买菜、喝酸、宠物,每次上微博都能发现新的糟心事。

然而,4号的一条微博像一道穿过乌云的光,给这个闷暗的环境带来了一些希望。

微博中介绍了一位住在虹口的女网友在朋友圈感谢外卖(送菜)小哥仗义相助。

因为该网友的父亲住在青浦,年纪大了有听力障碍,也不会抢菜,已经困难到在家里敢啃白米饭的程度。

她想自己做点菜给父亲送去,可加价到100块还是没有人接单。万般无奈之下,她想到前一天给自己送菜的骑士小哥帮忙。

小哥是个热心肠,一口答应下来。

从虹口到青浦,27公里,跨了几个区,小哥傍晚7点15分出发,中间经过无数次检查、被交警拦、电瓶车没电,甚至最后两公里只能走路,终于在半夜11点半把菜送到了老人手上。

而后,小哥又骑着电动车原路返回,折腾到四五点才睡觉。

女网友也一直在联系小哥,怕他出事,等着他回去报平安。

第二天,女网友为了向小哥表示感谢,在微信上给小哥转了200元谢礼。

小哥婉拒了,据后来小哥的自述,他本意也不是为了钱,这样的艰难时刻,又是这样有孝心的女儿,就当是帮个忙,怎么会想着收钱呢?

女网友后来还是心里过意不去,就把这200元给小哥充了话费。

本来到这里,一切都很美好,不管是善良的送菜小哥,孝顺知恩图报的女网友,都是温暖的人。

可是这件事被发在网上之后迅速发酵,没多久评论区就被阴阳怪气的键盘侠占据。

“换我遇上这种事,虽然我很穷,但我起码也会给个五百。”

“连我一个大学生都觉得200少了…起码500。”

“200打发外地人。”

这些带着审视和评判的文字像钢针一样把女网友和骑手小哥之间温暖美好的朴实情谊戳得稀烂,以自己的标准衡量别人的举动,扭曲别人行为的出发点。

像是《让子弹飞》里起哄跟风攻击六子的人,非要她剖开自己的肚子看看到底吃了几碗粉。

于是女网友不得不在每一条热评下解释:

然而,网暴并没有因此而按下休止符,反而有些愈演愈烈的架势。

他们仿佛根本不在乎她“吃了几碗粉”,家里情况如何,他们只是想为自己找一个发泄口。

就在昨天,最先发布这件事的博主发了一条追悔自责的微博,看了转发内容才知道,那位女网友被网暴到跳楼,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道穿过乌云的光好像只是短暂地亮了一下,就被名为网暴的手掐灭。

印象中刘学州去世也不过是两个月前的事。

这个男孩,出生3个月被亲生父母以6000元的价格卖给人贩子,又被人贩子转手2.7万卖给了他养父母。

4岁时,养父母因意外双双离世,刘学州成为了孤儿。

小学6年转学5次,被同学老师歧视、霸凌,初中被变态男老师猥亵,短短的一生历经磨难,尝尽生离与死别,但这个少年始终坚定地挺了过来。

他积极向上,从小品学兼优,奖状贴满了整面墙,初中就会利用假期到处打零工、“创业”,在认亲之后,他还在继续做着寒假兼职。

他幻想着自己的未来,考上大学、读研究生、出国留学,再回国创业,这一切有些遥远,又好像也不是很远。

只要他一直这样努力下去。

然而这个坚韧不拔挺过大风大浪的少年,终是没有挺过2022年的春天。

1月24日凌晨零点2分,刘学州在微博发了一篇长文,在这篇7000字的文章中,他回忆了自己的短暂而坎坷的一生,三个小时之后,他神志昏迷地在三亚的海滩上被渔民发现送往医院抢救,在凌晨4点抢救无效死亡。

是谁杀死了刘学州?

是两度将他抛弃,泼他脏水,与他反目成仇的父母,和不分青红皂白,向他发泄自己心中不满的网友们。

一生几乎没有过归属感的刘学州在心理上对家的渴望被歪曲成“想要一套房”的狮子大开口,被舆论牵着鼻子走的键盘侠们带着无处安放的“正义”在他的评论、私信中质疑、攻击、谩骂。

“打扮得这么干净,还穿名牌,还去三亚玩。”

“心机婊。”“恶心。”“娘炮。”“快去死!”

于是刘学州真的死了,他倒在三亚的海滩上,阳光终将再次照在海面,可刘学州再也见不到新的太阳。

而他只有两个遗愿,先是妥善安排了自己的“遗产”:积蓄中自己挣来的部分交给姥姥和姥爷,网友资助的部分,全部捐给“石家庄市孤儿院”——或许是因为自己曾两度成为孤儿,他希望能给别的孤儿做些什么。

更重要的是:他希望参与“网暴”的人,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

可是,两个月过去了,那些人呢?

从刘学州到上海女网友,短短两个月,两条人命,皆死于网暴。

但刘学州是我们第一次见识网络暴力的危害吗?当然不是。

还记得2021年10月在直播间喝农药自杀的罗小猫猫子吗?

还记得2020年9月被网暴逼到退网的罗翔老师吗?

还记得2018年10月被网爆到自杀的SNH48成员杜雨薇吗?

还记得,本该在今年3月29日过自己28岁生日的雪莉吗?

雪莉走后,全世界都开始爱她了吗?

好像也没有,只是因为她已经去世了,世人又开始遵循死者为大的“传统”罢了。

又或者,是因为无法去攻击一个死去的人呢?反正她都没办法感知到了。

那怎么办呢?攻击她身边的人呀!

雪莉去世一年后,韩国MBC电视台公开为她制作了纪录片《雪莉哪里让你感到不舒服》,试图用雪莉身上比较有争议的点来进行一些更深刻的探讨。

雪莉的家人、好友、男友、评论员悉数出镜。

然而短短5天,MBC就宣布全面关闭“回看”功能,理由是“为了避免二次伤害”,因为出现在纪录片中的雪莉相关人士几乎全部受到了网络攻击。

“检讨一下自己吧。”

“这些朋友都在装傻脱身。”

“原生家庭有很大的问题。”

你们是朋友,是亲人,你们应该提前知道的不是吗?你们应该阻止的不是吗?

你们说,这些人从雪莉的离开中学到了什么呢?

看起来那些弹幕像是在为雪莉鸣不平,实际上他们是怎么想的,我们也不得而知。

但那些与死于自杀的人相关的人——包括但不限于亲属、邻居、朋友、同学、同事、目击者,甚至自杀者的心理咨询师——都是“自杀幸存者”。

CDC(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统计当有一个人死于自杀时,至少会有6个人遭受严重的创伤,这种创伤被美国精神病协会列为“灾难性”级别。

也就是说,当网友对着他们发泄怒火时,这些人实际上早已是千疮百孔的受害人。

可悲的是,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类似的事一再发生,却每次都好像只是短暂地记住了一瞬间。

又或者一瞬间也没记住。

上海女网友跳楼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有网友在评论区反思自己是不是被新闻的写法带着想偏了,作为半个“目击者”的她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评论,但点赞了。

下面立刻有人质问:“所以你差点杀了人,现在在这里忏悔还是侥幸啊?”

一开始好心把这件事发出来宣扬好人好事的博主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心里不免有些自责,于是发微博呼吁大家不要传播当事人的视频,并且提到觉得自己也有责任。

评论区的键盘侠立刻又像闻到肉味儿的饿狼猛扑过来,一定要在评论区留下自己伟大的见解。

“我觉得你是有问题的。”

“这么难过怎么还接二连三发微博?掌握流量密码了是吗?”

甚至还有人顺着一些博主挂出来的主页挨个进去骂的。

于是,新一轮的网暴又开始了。

我们都知道网络的匿名性保护了一部分内心阴暗的人,网民素质还有待提升,但是不管是何种原因,已经有一个血淋淋的例子摆在眼前,怎么还能转头就将网络暴力又加诸在别人身上?

就像刘学州的遗愿那样,我们对键盘侠、对网暴的深恶痛绝,是希望那些参与网暴的人得到法律的制裁,而不是让这些人也遭受同样的网暴。

我们更希望看到的是有更健全的法律来约束网络上的发言,网友也能提高素质约束自己,而不是在网上搞这种赛博私刑。

以暴制暴会有好结果吗?

匿名狂欢式的正义,真的是正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