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11月18日,南京。刚经历过一场特大暴雨洗礼,城东富贵山上的空气格外清新。一位老农正牵着牛慢悠悠地往山上走,突然附近地面一处异样的洼陷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走过去仔细察看,发现在一个被暴雨冲刷出的泥坑里赫然露出一块石碑的一角,隐约还能看出上面刻有古代文字。
老农虽然不识字,但身处六朝古都的他知道这是文物,应该上报国家,他顾不上放牛,马上折返下山把这一情况报告给文物管理部门。
接到农民报告的南京市文物保管委员,立即安排专家到现场勘察。
当勘察人员将石碑全部挖出来后,石碑上镌刻的“宋永初二年大岁辛酉十一月乙已朔七日辛亥晋恭皇帝之玄宫”二十六字竟让在场专家激动不已,专家紧盯着“晋恭皇帝”四个字口中喃喃自语道:“失踪了1600年,终于找到你了!”(注1)
这究竟是怎样的发现,竟能让经多识广的南京文保专家如此激动?这块石碑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历史过往?让我们将视角拉回到1600年前,一探当年凶险曲折的朝代更迭往事,认识一下这位命运多舛的“晋恭皇帝”。
时局动荡,王朝飘摇
1600年前,恰为我国东晋末年——一个政局混乱,矛盾频发的时代。
东晋始于公元317年,自司马睿建康(今南京)称帝以来,东晋司马氏共历经11任皇帝,而这位“晋恭皇帝”就是东晋王朝末代皇帝司马德文。
东晋王朝自建立之日起就饱受外患内忧,北方被前秦、前燕等少数民族政权割据,屡屡与东晋刀兵相见;
南部各方势力错综复杂,朋党之乱此起彼伏。东晋政权长期被权臣或世家大族所控制,历代皇帝鲜有强势自主者,司马王朝像一株中空的芦苇,在内外风暴夹攻下动荡飘摇。
公元399年,五斗米教道士孙恩在会稽起兵反叛,一时间追随者数十万众。后经朝廷倾力征讨,虽平定了孙恩叛乱,但东晋也军力大伤。
盘踞在荆州一带的前朝权臣恒温之子桓玄看准这一时机,于公元401年假借勤王名义起兵,打败了前来征缴的东晋大将司马元显,攻入都城健康,把持了朝政大权。
公元403年恒玄逼迫晋安帝司马德宗禅让帝位,自己另立国号为“楚”,史称“桓楚”,东晋司马氏连名义上的皇权也旁落他人。
值此关头,恒玄手下一员大将挺身而出,公开反对恒玄篡权夺位。他聚集起1700名兵士,开始对“桓楚”军队发起保皇战争。
按说如此规模的反抗队伍恒玄本不足为惧,但当他听到反叛军首领名字后,却惊惧不已。原来,带头反抗他的是他最为倚重的手下干将——刘裕。(注2)
刘裕是汉高祖刘邦的后代,但到刘裕父辈一代早已家境衰败。刘裕出身贫寒,没受到过良好教育,但他从小胸怀大志,一直不断寻找出人头地的机会。
孙恩起兵反叛时,刘裕加入了朝廷讨伐军将领刘牢之队伍。他在战斗中有勇有谋,屡立战功,很快得到刘牢之赏识,被提拔重用,在后来绝杀孙恩的战斗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恒玄起兵反叛的时候,刘裕审时度势,最终投靠了胜算更大的恒玄。恒玄对刘裕的才能同样非常认可,虽然身边有人规劝他对刘裕要提防,但出于日后收复北方领土的考虑,恒玄还是重用了刘裕。
让恒玄没想到的是,自己刚登基上位刘裕就开始与他公开决裂。现实也确如恒玄所担心的那样,刘裕领导的队伍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最终打败了“桓楚”军队,恒玄也被刘裕所杀。
取得胜利的刘裕,把被逼退位的晋安帝司马德宗重新请回建康,恢复了他的皇帝身份。已被中断的东晋政权得以延续,但皇帝本人依然是政治傀儡,朝政实权落入刘裕手中。
把持朝政后的刘裕北伐南燕,西讨后蜀,经过一系列战争,不仅完全统一了南方,还将势力范围扩展到北方多地,其个人威望也越来越高。
刘裕虽然打倒了“桓楚”,重扶晋安帝,但他自己对称帝也并非没有野心,他迟迟没有罢君上位的原因,竟是因为民间流传的一句谶言:“昌明之后,尚有二帝”。
晋安帝之前是晋孝武帝,孝武帝司马曜的表字是“昌明”,迷信的刘裕认为此谶言代表了上天安排,只有晋孝武帝之后再经历两任皇帝,东晋才能气数尽散,自己才能顺利上位。
刘裕对这一迷信说法笃信不疑,这为后来晋安帝和晋恭帝遭遇杀身之祸埋下了种子。
图穷匕见,首开杀机
控制朝政后,刘裕深知自己出身贫贱,根基尚浅,马上上位一众朝臣难以信服。所以,他先拿出十多年时间在军事、内政等各方面精心打磨,为自己踏实上位做准备。
直到公元419年,刘裕认为时机已经成熟,这才开启了他的夺位计划,他计划的第一步就是要先解决掉晋安帝司马德宗。
司马德宗其实并非健全之人,《晋书·安帝纪》上说他:“自少及长,口不能言,虽寒暑之变,无以辩也,凡所动止,皆非己出”,也就是他没有正常人的思维,不会说话,不知道寒暑冷暖,连基本生活自理都无法做到。
当初桓玄篡位,他是被手下人扶着手写下了禅位诏书。刘裕之所以打败恒玄后又将他恢复帝位,也是看好他的无能,这样自己就可以掩人耳目,既把持实权,又能静待时机。
手握大权的刘裕要杀掉这样一个残障皇帝很容易,但他不想背负恒玄那样的篡权骂名,所以他要暗中行事,但这样就有一个棘手问题:皇帝身边总有一个形影不离保护他的同胞兄弟,此人就是司马德文。
与司马德宗不同,司马德文不仅心智健全,而且勇谋兼具,曾历任中军将军、车骑大将军等职。
当初恒玄罢黜司马德宗帝位后,司马德文随哥哥一起被贬民间,一路跟随左右,尽心竭力照顾胞兄。(注3)
《晋书·恭帝纪》中曾记载:恒玄战死后,其旧部子弟桓振不甘心失败,意图报复,他纵马持械闯入司马德宗住处想杀旧帝泄愤。
服侍在旁的司马德文勇敢地护住胞兄,大声质问桓振:“你以为杀掉你们全族的,是我们兄弟二人的主意吗?”一句话说得桓振哑口无言,讪讪退出。
刘裕取代恒玄控制朝政后,司马德文看出了他的野心,所以一直担心他对司马德宗不利,对胞兄更是守护有加。
但毫无权势的司马兄弟根本防不住大权在握的刘裕,一次司马德文有事短暂离开司马德宗身边,刘裕亲信王韶趁机缢杀了司马德宗,帮助刘裕完成了夺位计划的第一步。
刘裕的第二步计划就是再辅佐一位新帝上位,好完成“昌明之后,尚有二帝”的谶言,他选择的目标正是这位处处呵护王兄的司马德文。
司马德文德行优秀,扶持他上位朝中大臣们不会有异议。更为重要的是,刘裕看出司马德文为人懂隐忍、知进退,这有利于他日后从司马氏手中顺利接掌政权。
公元419年,在刘裕主导下,司马德文被立为新帝,即日后所称的“晋恭帝”。
司马德宗的死验证了司马德文对刘裕野心的猜测,他知道刘裕扶持自己上位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自己只是野兽利爪之下的一只羔羊,随时都有可能性命不保。
思虑了然,但无权无势的司马德文并无其他选择,只能顺从上位,日后再图思变。
登上王位的晋恭帝司马德文并未比之前拥有更多权力,刘裕对他的监视控制反而比以往更甚。
麻痹笼络刘裕,初登王位的司马德文立即下诏封刘裕为宋王,后又进封刘裕妻子为宋太后,封刘裕儿子为宋太子。
但司马德文的做法对老谋深算的刘裕来说,起不到任何作用,晋恭帝依然有名无实。
自感王族振兴无力,司马德文只能在佛教中寻求精神安慰。他造了大量银钱用来布施,还命人在京外几十里的瓦官寺铸起一尊一丈多高的金佛,自己亲自步行把金佛迎请进京。
司马德文的一心向佛也没有换来佛祖的保佑,刘裕完成了谶语中的“二帝”上位后,自己亲自登基的时机就已成熟,他开始谋划自己的最后一步计划——让晋恭帝将皇位禅让给自己。
王权禅让,难逃厄运
公元420年的一天,刘裕召集朝中大臣饮酒,其间他对大臣们说自己打算辞官回家,安享天年。众大臣们都不知道刘裕为何突发此想,只有中书令傅亮揣摩出刘裕的心思。
傅亮私下面见刘裕隐含地道出刘裕所想,刘裕心领神会,授意傅亮促成此事。傅亮草拟出退位诏书,交给晋恭帝,晋恭帝看后知道刘裕终于开始动手了,这一切早在他预料之中。
司马德文没做任何犹豫,欣然同意了禅让皇位,他亲自将退位诏书抄写了一遍,还向左右解释:桓玄反叛时晋朝已失去天下,多亏宋王刘裕才得以延续近20年,如今将皇位禅让给宋王,自己完全心甘情愿。
司马德文知道,只有自己痛快让出王位才有可能保住性命,否则必将步哥哥的后尘。可惜司马德文虽然看透了刘裕的本质,但他却低估了刘裕的狠毒。
公元420年6月,在位仅两年的晋恭帝将王位禅让给刘裕,东晋至此结束。刘裕登基后改国号为“宋”,史称“刘宋”,司马德文被降为零陵王,贬至秣陵。
已登王位的刘裕对司马德文并不放心,派亲信将士随他一同前往秣陵,名义上是保护司马德文,实际上是继续监视他。
虽然已做如此安排,司马德文的存在依然让刘裕寝食难安。此时的刘裕年事已高,身下子嗣能力并不出众。他害怕司马一族日后会东山再起,危及他的后世子孙,所以对司马德文动了杀心。
他交给琅琊郎中令张伟一壶毒酒,让他择机毒死司马德文,但张伟对刘裕安排难以接受,自己又不敢奉旨不遵,两难之中只好自己喝下毒酒,以保节操。
司马德文因为见识过刘裕对司马德宗的下作手段,所以自己也非常戒备。他平时都和最信任的王妃褚灵媛同住一屋,哪怕煮饭烧汤也都在卧室里面,由褚灵媛王妃一手包办。刘裕安插在司马德文身边的人虽然一直想动手,无奈王妃在侧难有时机。
公元421年11月,为支开褚灵媛寻机下手,刘裕派褚灵媛的哥哥以探望妹妹的名义去到秣陵。兄长来访褚灵媛只能外出相见,刘裕安排刺客趁此翻墙进入司马德文卧室,逼迫司马德文饮毒酒自尽,司马德文以自尽与佛教教义相悖而拒绝。
刺客无奈,用被子捂住司马德文口鼻,将其闷杀。
剧照
虽洞悉刘裕野心,处处谨慎小心,但司马德文最终还是没有逃过刘裕的毒手。司马德文被害后,刘裕又摆出一副伪善的面孔,带领大臣在朝堂为司马德文吊唁三日,将其厚葬于冲平陵,自己还“帅百官瞻送”。
但刘裕“弑杀二帝”的行径并没有被掩盖住,他的虚伪狠辣的作态逐渐被世人尽知。
王位禅让始于上古,后朝历代各有沿袭,刘裕之前各时期的禅让虽境况不一,但禅位帝王都能得到受禅帝王的优待。刘裕杀害司马德文打破了这一传统,为禅让制开了一个不好的先例。
从此以后,禅位者死于受禅者的情况屡屡发生。
最具讽刺意义的是,刘裕以杀害禅位帝王司马德文开“刘宋”先河,57年后“刘宋”末代皇帝宋顺帝刘准也以同样方式死于受禅皇帝萧道成之手。为了子孙后世而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刘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当初种下的恶果最终却祸及子孙。
这段距今1600年的历史,随着晋恭帝玄宫石碑的发现重新被人们所记起。在距离石碑400米处,人们找到了晋恭帝陵墓所在。该墓依山而建,墓室豪华,仅墓砖用量就超过四万块,建造用工不低于四千工人。
墓中陪葬品有青瓷鸡首壶、陶俑、金钉、玉佩等珍贵文物,充分显示出墓主人生前身份的高贵。看到这奢华的陵墓和众多随葬器物,再联系到已成权利操弄牺牲品的德宗、德文二帝,两相对比不由令人心生感叹。(注4)
结语
如今晋恭帝陵墓依然静静卧于富贵山上,以无声的语言叙述着1600年前的过往,而富贵山下则日新月异:昔日的荒野城郊早已高楼遍地,富贵山隧道穿山而出,6号线地铁站正紧密施工……
山下的车轮滚滚驶过,犹如历史疾驰不休,封建帝王诡谲凶险的政权争斗已被碾入过往的尘埃,新的历史画卷正徐徐展开!(史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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