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宝《韩熙载夜宴图》,距今1000多年以前,五代画家顾闳中出品。现藏故宫博物院,宋摹本。
今天,我们不光要赏国宝,还要在画中重现一场君臣之间勾心斗角、上演无间道的高潮大戏!
(一句话背景)安史之乱以后的五代时期,十国里最大的南唐休兵罢战,和平发展,商业、文化、艺术都取得了卓越的成就。然而从第二任皇帝开始,南唐开启了战斗模式,此后屡战屡败,最终向后周称臣。到第三任皇帝李煜时亡国。
咱们这场大戏的主角韩熙载,正是南唐的三朝老臣,经历了这个国家的急速发展和衰亡。可以说是郁闷至极。
是不是愁容满面
要知道,当初他在乱世中跋山涉水,从北方南下前来投靠,可是抱着远大志向的。
他写给第一任皇帝的应聘简历是这么说的:
“场中劲敌,不攻而自立降旗;天下鸿儒,遥望而尽催坚垒。横行四海,高步出群。”
豪情壮志,傲视天下,简直是姜子牙下凡、周公瑾再世!汹汹气势一时无两。
同时,他还在“简历”中劝说皇帝:
“钓巨鳌者,不投取鱼之饵;断长鲸者,非用割鸡之刀。”
杀牛焉用鸡刀!要干大事业,就得用我这样的人才啊!
这是一心想当能臣,要辅佐国家一统天下的节奏啊!
——结果——
浑身本领,满腹豪气,却没一任君主听他的,最终眼睁睁看着国家凋亡,心里那个恨。
果然是愁容满面吧
这第三任皇帝李煜,就是那位写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大词人。
这优美伤感的词句,正是李煜在亡国之前
据台静农先生在《<夜宴图>与韩熙载》一文中考证,李煜登基时,江山已经残破不堪,他只得对北方的后周屈辱求和,忍辱偷生,对于北方人非常疑心,很多都是直接赐一碗毒酒了事。整个朝堂斗争激烈,人心惶惶。
韩熙载不幸正是北方人,而且身为才高八斗的三朝老臣,时常受李煜诏令,非常惊恐。
他深感朝不保夕,每日都战战兢兢。
兴国平天下已然无望,一生的抱负都已破灭,此时他只愿明哲保身足矣。
而据卷尾后世题跋之说,他是看透了国运已尽,不想接受李煜拜相成为千古笑谈,因而远遁于朝堂。
总之,为了保命,这个老头子绞尽脑汁,开启了戏精模式——
在家蓄养歌伎,哪怕散尽家财也在所不惜;
日日载歌载舞,夜夜醉生梦死;
高调纵情声色,让朝野上下都知道他放荡不羁。
这人是真的毁了,还是装的?
李煜半信半疑,很想看看真实情形,于是想了一招,派出周文矩、顾闳(hóng)中两位宫廷画家去韩家宴席上看看,回来再把见闻原封不动地默写(画)出来。
因此,这场君臣无间道大戏的高潮,就在这《韩熙载夜宴图》上。
今天故宫博物院的藏品,就是顾闳中交给李煜的“偷窥”作业,是后来宋代的摹本。
我们将这幅画分成几段,然后放大。看看这古代的派对上发生了什么!
夜宴开始,重要人物出场
顾闳中别出心裁画上屏风,将内容按照时间先后分成几段,让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宴席的进程。
通过卷后的题跋和历代著录,我们也可以得知画中主要人物的身份。
这一段是宴席开始,大家边吃喝边听个小曲儿。
第一部分:听乐
古代作品的阅读顺序是从右向左,咱们也从右边看起。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张架子床。床上红艳艳的衾被堆叠,看起来不是刚有人起身离去,就是被子下面正躺着什么人。床上还露出一角琵琶,暗示着(刚才在)床上的人应该有(或者只有)一位是歌伎。
这一开卷,就将夜宴的气氛烘托得暗香浮动,春意无边。
架子床最右侧绿色的床围上,有三个完整的钤印,分别是:乾隆御览之宝,石渠宝笈,御书房鉴藏宝,表明了乾隆对这幅画的珍爱和它傲娇的“皇家宝贝”身份。
来看看韩熙载的座上宾都有些什么人:
宴会宾客身份
香艳的架子床左边就是主人的罗汉床,韩熙载端坐上方,身边还有一位红衣宾客。
能和主人携手而坐的,自然是今晚的主宾——新科状元郎粲。他最爱欣赏歌舞,是个典型的风流才子,也是韩熙载宴会上的常客。
从二人的表情可以明显看出:状元听着小曲儿美滋滋,着迷地盯着歌姬,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而韩熙载正襟危坐,表情严肃,似乎陷入了沉思。
毕竟宾客之中就有替皇帝来监视的人,今天布下的这个局,能骗过皇帝吗?
坐在状元左侧的,是紫薇郎朱铣(xiǎn)。紫薇郎是中书省官员的别称,因中书省别称紫薇省而得名。中书省各官在历代有所演变,且还有些争议。
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看着歌伎,而是两手交握在说些什么。这个姿势叫叉手礼,表示敬意。
朱铣执叉手礼
和拱手作揖一下就放下不同,叉手礼是可以保持一段时间的,常在说话的时候使用。夜宴图中这个姿势是宋代的叉手礼,和前朝叉手礼有所不同。这也是这幅画被断代为宋摹本的论据之一。
叉手礼教学
值得一提的是,第一幕之后,朱铣就没有继续出现,推测他在听曲儿时与韩熙载进行了交谈,然后便离开了宴席,没有参加后面的声色犬马。不知道会不会是皇帝派来的说客呢?
太常博士陈致雍坐在朱铣对面,侧身朝向我们,姿态端正。他是当时的礼学权威,掌管祭祀,官位七品。这样听起来好像一身正气是不是?
其实——
据宋书记录,他没多少家产,却养了数百姬妾,有空就在家歌舞升平,跟韩熙载关系极好。这不,他一边听曲儿,右手还举着牙板相和,显然极擅此道。
陈致雍打牙板
站在朱铣左边的两位官员宾客,一位手拿西域传来的一种吹管乐器——筚篥(bì lì),在手中拍打节奏。
此时正是筚篥最流行的时候,在教坊司内很是常见。
另一位宾客,也执着叉手礼。此图中凡是不参与娱乐,而是面朝上级或同僚的人,大都执叉手礼,当时(别忘了这是宋摹本!)的风俗可见一斑。
门生舒雅与宠伎王屋山
这两位中,应有一人是韩熙载的第一门生,舒雅。他极为仰慕韩熙载,应考进士时特意斋戒三日,徒步前往南京,伏拜献文。而韩熙载读过他的文章后,为之惊艳,大开中门,亲自迎接。二人可谓是一见如故。后来舒雅考上了南唐第二位皇帝李璟的状元,也是徽州府史上第一名状元。
站在两人前方的是两名歌伎,其中身材矮小的蓝衣妹子应是韩熙载的宠伎——王屋山。当时喜爱弱柳扶风的年幼少女之风渐起,从身形看,王屋山很可能就是一位年少的女孩。据记载,她是韩熙载百余伎妾中最出色的一个,身材最是娇小,能歌善舞,深得宠爱。
她目不转睛观赏着琵琶演奏,身为宠伎,想必正在心里暗暗较劲呢。
教坊副使李家明和妹妹
众人注目的焦点就是这位弹琵琶的女子,她是被教坊副使带来演奏的妹妹。教坊副使职务实在不高,因而李家明就坐在宴席下首,妹子身边的位置,回身观赏表演,目光很是关切。
在高官的家宴中带着妹妹前来献艺,目的为何?到了宴会尾声或许将会揭晓答案。
席至高潮,贵人撸袖齐上阵
第二部分:观舞
图上两枚印章分别是“嘉庆御览之宝”和“宣统御览之宝”,继续为本作进行了流传有序的血统证明。
吃吃喝喝得差不多了,贵人们也不再正经围坐在宴席边,开始放开姿态,加入嬉戏之中。有的击掌,有的打板,韩熙载更是下场打起鼓来。
李家明似乎暂时带着妹妹退下休憩或者换装了。
宠伎王屋山从刚才就按捺不住,此刻不甘落后,开始了她的表演——最拿手的“六么舞”。
六么舞也叫绿腰舞,是唐代的一种“软舞”,要穿长袖舞衣,以舞袖为主要动作,优美飘逸。
后来被戏曲所吸收,有《莺莺六么》、《崔护六么》等段。
画中的王屋山背向观众,优雅地侧脸向后,双手正舞到身后,下一个动作应该是再向两侧分开,舞起袖子。她脚步半抬,右脚正要落下,仿佛正合着旁人击掌、打板的节奏。身边打板的男子应该是门生舒雅。
这一支舞,通过画家之笔,鲜活了千年之久。
王屋山,舒雅,德明和尚
这里还有一位不请自来的宾客。
舒雅身后站着一位突兀的客人:身着黄色僧袍的德明和尚。他与韩熙载非常要好,韩熙载还曾对他抒发过个人抱负和心中惆怅,也算是真心之交了。
他此时来访,显然是误闯宴席,非常窘迫地转过身,不敢看向王屋山。只得面朝主人韩熙载的方向,低头执叉手礼。场面尴尬。
而后他很快就离开了,宴席后半段也没有再出现过他的身影。
画家顾闳中却如实地把这个插曲记录了下来。
德明和尚的突然到访,暴露了他和韩熙载的友善关系,也在一定程度上暗示了韩熙载并不像外表这样放荡不羁。
韩熙载击羯鼓助兴
韩熙载见宠伎献艺,也仿佛来了兴致一般,脱去外袍,撸起袖管,拿上鼓槌,上场亲自动次打次了。
只是他的表情依然凝重,打鼓时也显得心事重重。面前是歌舞升平,身边有官员击掌逢迎。为了自保,他也只能强打精神,亲自上阵打鼓助兴。
羯(jié)鼓和筚篥一样,也是一种外来乐器,据说因为用公羊皮做鼓皮而得名。羯鼓的声音急促而响亮,特别适合节奏明显的曲目,还适合在战场上助威。
古时也有人在高楼上演奏,鼓声可以传得很远。明月高悬,清风拂面,风景高处独好,这时来一曲鼓乐,很有风雅之趣。
唐玄宗就是著名的羯鼓好手,打鼓水平天下难敌,甚至被后世奉为梨园祖师。他认为羯鼓是八音之首,其他乐器都不可与之相比。老板酷爱打鼓,羯鼓后来在朝堂间流行起来就不足为奇啦!
状元郎粲此时基本是葛优瘫,惬意地欣赏着舞蹈,目光迷离,想必是酒意上涌所致。
然而,从下一个场景之后,状元郎却不见了?
中场:韩熙载金盆洗手,状元郎上床
第三部分:中场休息
第一个小高潮过去,进入中场休息。我们的目光先被右边的两位女子吸引。
侍女端着酒水要走向架子床,却被一位伎妾拦下。她怀抱几种乐器,似乎刚整理完毕,还用琵琶遮住侍女的视线,仿佛在说:“酒水不要送去那边,不要打扰贵人休息。”
顺着她们的方向,我们看到画中第二张架子床,红色帷幔并未放下,蓝色被子起伏的形状,可以明显看出里面有人。
已经看完全图的小甜鸭在这里剧透一下:从此幕之后就不见的宾客便是状元郎粲!结合状元在上一幕中的葛优瘫,我们可以推测他在这一幕里上了床。到底是醉酒入眠还是……就不得而知啦!
此时窗前的火烛已经燃烧过半,寓意着夜宴也进行过半。
嘘!别过去!
架子床旁的罗汉床上,韩熙载在众多伎妾的簇拥下稍事休息。一位侍女端着金盆,让他净手。
韩熙载虽然坐在软玉温香之间,却并未跟她们调笑取乐,反而面露倦意,目光望向前方,若有所思。借着休息的机会,他也要仔细考虑清楚,下面的戏要怎么演。没有得到主人的关注,伎妾们各自窃窃私语。
老臣只求金盆洗手,成不?
最左侧的屏风上,出现了全图最为霸气的两个大印,分别是“古希天子”和“太上皇帝”。这俩大印全是乾隆的,可见他到了七八十岁还在时时赏玩这幅夜宴图。
这幅画上有他好几个章,这很正常,而且还有更多的!清宫内的名家书画大多都被他反复“蹂躏”过,人称“盖印狂魔”。
比如:他老人家一人盖了80个印的《中秋帖》了解一下。
满是乾隆印章《中秋贴》
大戏落幕前的最后一搏
歇息过后,开始第三轮。
为了演出效果,韩熙载彻底放飞了自我,不但脱掉了外袍,甚至将内衣解开,袒胸露腹,惬意地随着乐音轻摇蒲扇,一幅酒酣耳热、放浪形骸的模样。
看起来似乎沉溺于声色之中,可仔细看他的表情,依然是愁云密布。
他身边伎妾簇拥,小个子宠伎王屋山正贴心地帮他打着扇子。
他将鞋子脱在脚蹬上,盘腿而坐。这类高型坐具是从唐代才开始使用的,到了五代和宋,正是最流行的时候。韩熙载这里的坐姿是高型坐具兴盛以前的风俗。这种盘腿而坐的姿势到了现代,就只有日本和韩国还在使用了。
五位歌伎开始了一场管乐合奏,有的吹筚篥,有的吹笛,姿态各异。在第一幕中打牙板合拍的太常博士陈致雍,在这一幕里重操旧业。
不得不说韩熙载戏很足,豢养的伎妾很是幸福,因为主人宁可散尽家财也要养着她们,并且对她们极少限制,她们可以自由地与看中的人相好。
这不,在这一段的末尾,就有一位宾客背靠屏风,回首向后。本应是下一幕的内容里,有一位伎妾隔着屏风与他窃窃私语。虽然隔着屏风,两人已然相谈甚欢,将我们的目光引到最终章。
剧终
随着主人放飞自我,宾客们也纷纷自我放
他们不再满足于矜持地观赏歌舞,一个个都趁着酒意,摸手的摸手,搂肩的搂肩。看起来,好几位宾客似乎今晚都有了归宿。
这位牵着妹子的手恋恋不舍的官人,从形貌判断,大约是太常博士陈致雍。而被他拉住的妹子,和第一幕中教坊副使李家明的妹妹装束一致。说不好,李家明带妹妹前来献艺的目的或许已经有了答案。
这位看装束,有可能是门生舒雅,也可能是其他宾客。他显然已经找到了心仪的对象,酒酣耳热之下,将佳人拥在了怀中。
而怀中女子作娇嗔状,他正在极力哄劝。
心好累
而这场大戏的主角韩熙载,重新整理了衣冠,穿上黄衫。大幕即将落下,刚才的放浪形骸逐渐收敛了起来。
他不知是在送别宾客还是在挽留宾客。曲终人散之际,手里还不忘握着一对鼓槌,戏算是做得很足了。同时也表达出之前或曾第二次下场击鼓。实际的宴会过程比画中还要更丰富些。
让我们放大看看他的表情。
觥筹交错一整晚,他却没有丝毫醉意,与葛优瘫的状元、痴缠伎妾的陈致雍等人相比,颇有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意。
从宴会开始的正襟危坐,到下场击鼓,到中场休息深思熟虑,再到放浪形骸的盘腿脱衣。我们的主角可谓是将逢场做戏的手段发挥得淋漓尽致。
然而,负责监视他的画家在这声色犬马之中,观察力超群,将每个人的行状表现得真真切切。直至今天,放大之后观看,连人物表情都细致入微!
只是不知道,李煜到底有没有看出画中玄机呢?
细思极恐。
宋太祖开宝三年(北宋纪年,即公元970年),韩熙载逝世,享年68岁。有记载称他是自然去世,也有记载称他是被谋害致死的。
他暮年时期屡次为豢家伎而散尽家财,死时家中贫穷之极,连棺椁衣衾都由李煜赐下,还为他选择风水宝地作为墓地。他最后葬在梅颐岭,名相谢安墓旁边。
李煜还令南唐著名文士徐铉为他撰写墓志铭,徐锴负责收集其遗文,编集成册。这种待遇对于臣下来说,可谓荣耀之至了。
他去世后6年,南唐灭。
韩熙载(902-970),字叔言,祖籍南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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