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西在《三国如何演义》评论司马懿时,用了“谨慎”二字。但“谨慎”多反应在司马懿行事上。在“谨慎”的背后,隐忍才是司马懿的真功夫。在《晋书 宣帝纪》中有这样的记载:

帝(司马懿)内忌外宽,猜忌多权变。魏武(曹操)察帝有雄豪志,闻有狼顾相,欲验之。乃召使前行,令反顾,面正向而身不动。又尝梦三马同食一槽,甚恶焉。因谓太子(曹丕)曰:“司马懿非人臣也,必预汝家事。”太子素与帝(司马懿)善,每相全佑,故免。帝(司马懿)于是勤于吏职,夜以忘寝,至于刍牧之间,悉皆临履,于是魏武意遂安。

曹操麾下时,司马懿还只是一个小吏。但在曹操眼中,这个人让他不能安。相比“雄豪志”而言,“狼顾相”更让曹操生疑。于是曹操安排了一次会面。“狼顾相”指的是瞻前顾后,夹起尾巴做人,内心却是饿狼般的饥渴。司马懿可能在这次会面中没想到的是,曹操在此次会面中要看的不是他的“雄豪志”,而是他的“狼顾鹰视”之相。在曹操的默默注视下,司马懿是否意识到这一点呢?

司马懿的后续反应,就是让曹操安心,于是乎“勤于吏职,夜以忘寝,至于刍牧之间,悉皆临履。”只有当曹操自安下来,自己也才能自安。在曹操把汉室攥在手里的时代,几乎看不到司马懿。司马懿最初只是丞相府衙署佐官,与他一同在相府掾佐的还有崔琰和毛玠,在性忌和峻刻的曹操手下,崔琰和毛玠先后被赐死,被黜免。司马懿的谨慎是有由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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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死后,司马懿才算是真正崭露头角。但他的选择是远离权力中心。“时雍、凉二州缺人把守,司马懿上表乞守西凉等处。曹睿从之,遂封懿提督雍、凉等处兵马,领诏去讫。”如果对三国故事比较熟悉的话,董卓、李傕和郭汜等人就是从凉州一路过来犯长安的。现在换成了司马懿经营雍、凉二州。司马懿通过自己的离开,换来了曹睿的自安。

但司马懿在雍、凉二州的坐大,又引起了曹氏宗族的不自安。曹氏宗族的种种不自安又带动了司马懿的不自安。司马懿的谨慎和隐忍不过是了求得自安而已。所以在《三国演义》中,司马懿与诸葛亮之间的种种对抗。我们能隐隐看到司马懿背后来自曹氏宗族的压力。在诸葛亮身殁之后,司马懿与曹氏宗族之间的紧张愈发明显起来,司马懿和曹氏宗族皆不能自安。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说:汉亡于宦官外戚之交横,曹氏初立,即制宦者官不得过诸署令,黄初三年,又制后家不得辅政,皆鉴汉所自亡而惩之也。然不再世,而国又夺于权臣。

而这一切的动机落实在个人身上时,不过是“士困于廷,而衣冠不能自安”。(王夫之 《读通鉴论》)

从三国时代初期的群雄并起,到司马懿除掉曹爽,并剪灭曹氏宗族的枝蔓。“不能自安”这四个字是不是可以看作三国时代各人物的精神状态呢?---精神上普遍的不安宁。而这种不安宁,延续到晋朝都未能获得一种长久的平和。正如后世有人指出《世说新语》一书乃是“不安之书”。既然生命有朝不保夕之感,那么就在活着的时候,绚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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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觉得在三国故事中,最“不能自安”的人不是群雄,而是汉献帝。从现实的角度来看,汉献帝是作为“人质”过了一生。他能活着,仅仅是因为他的名号。在看过许多解读三国的故事中,汉献帝是一个被完全忽略的角色。即便”匡扶汉室”这样的口号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人物。但实际上,“匡扶汉室”与汉献帝之间并无直接联系。汉献帝的任务只是活着,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能做。对于三国故事来讲,汉献帝作为其中一个当事人,他知道多少外面天翻地覆的事呢?如果说在三国故事中,其他人物的“不能自安”还有揣测的意味,那么,汉献帝的“不能自安”则是明确的。在《三国演义》中设定的类型人物中,像刘备、曹操、袁绍、吕布、关羽、张飞、周瑜、诸葛亮、司马懿这些人,都有着极富审美内涵的复杂性格,他们也不会以单一的性格出现在读者面前。但唯独汉献帝不同,他由头到尾都是“不能自己”,更遑论“不能自安”。

在三国故事演绎和推动的过程中,很少提及人物动机这回事。在这里我不想说什么君臣大义之类的大话和套词。从司马懿故事中总结出来的“不能自安”这四个字,我觉得可以作为贯穿整个三国故事中的动机之一,更为重要的是,这个动机纯属与个人有关。在“不能自安”的驱动之下,权谋、反叛、谋略、巧取、智夺这些精彩片段就有了合理的解释。在三国故事中人来人往,奔走聚散,最初的动机的可能就是这种“不能自安”的惶惶,而为了得到“自安”,每一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寻求,历史的齿轮一旦开始转动,就会互相咬合和啮合。在“自安”和“不能自安”中找到自己与时代的相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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