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曹米糯

有读者留言建议聊聊《瞬息全宇宙》，不过没有限制方向，所以“泼冷水”聊法OK吗？

其实本文标题“妈的瞬息全宇宙”并不是脏话，而是台湾版和大陆版译名的嫁接。说起来也是有趣，这部电影台译为《妈的多重宇宙》，港译为《奇异女侠玩救宇宙》，只有新加坡沿用了原版自带的中文译名《天马行空》。

西方有句源自拉丁文的古谚——趣味无争辩，就是说大家的品味偏好千差万别，所以没有争辩的必要。比如我是蒂姆·波顿的忠粉，我也知道他不够好，但喜欢就是喜欢，很多时候是解释不清的。

但“趣味无争辩”并不等于“万事无标准”。以电影为例，动作片，最基本的，你得打得漂亮；奇幻片，最基本的，你得想象力丰富；合家欢片，最基本的，你得和和美美团团圆圆。从这些角度讲，《瞬息全宇宙》都符合基本要求，所以说它是一部合格的商业爽片我没有异议。

但要我继续夸下去，就很难了。因为——想到脑机接入，《黑客帝国》是绕不过的经典；想到华人代际关系，前有父子矛盾的《喜宴》，后有母女矛盾的《青春变形记》；想到时空跳跃和精神裂变，剧集《超感猎杀》又很有代表性；想到平行宇宙，有《无姓之人》；想到奇思妙想，有《坠入》；想到功夫cult片，有《杀死比尔》系列……也怪我预期太高，原本以为《瞬息全宇宙》挑战的是10个1相加，或者至少是10个0.5相加，结果主创给出的仅仅只是10个0.1相加。

我知道这是小成本作品，剧组穷得叮当响。但你都已经致敬了《花样年华》，就真的差给女主配一条华美的旗袍吗？就算没有旗袍，可不可以选一套像样点的礼服，而不是腰间大盘花的设计？

你都已经在混剪中加入了不同种族、不同性别，就算做不到《超感猎杀》那种大跨度大尺度的跳跃，偶尔穿插一个异族、一个男性，避免主线跳跃的单一感，能有多难呢？

你都已经凑齐了华裔主演班底，也不是没有置景、配乐的资金，加入一些比较地道的东方美术和音乐元素，让整体风格更统一更独特更深厚，也办不到吗？

还有表演，主角一家四口都极不稳定，精准的时候有，浮夸的时候也有。比如一开篇，面对满桌子的账单，杨紫琼的窘迫感就很表面。

别怪我崇洋媚外，全片由始至终一直在线的演员大概只有杰米·李·柯蒂斯，即便只是人肉背景，她的入戏程度都远远高过其他人（如下图）。

以上都是些边边角角的小事，说“吹毛求疵”我也认了，真正令我失望的还是要往更核心的地方去找。

皮克斯的新近长片《青春变形记》讲的也是一对矛盾重重的华人母女，只不过跟《瞬息全宇宙》相反，是站在女儿的角度看世界。

尽管母亲一度以负面形象出现，但导演为了使角色更加丰满，始终在见缝插针地做铺垫——母亲和父亲的关系，母亲和外婆的关系，母亲和自己小伙伴的关系……所以当母亲一角黑化时，其内在逻辑和动机都是极具说服力的。

反观《瞬息全宇宙》，以母亲的角度看世界，对女儿的黑化交代只有寥寥几句台词，我等了一个又一个高潮，也没能等来真相大白的时刻。母亲究竟做了什么竟然会令女儿决定去毁灭整个宇宙，难道没有人跟我一样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恶人缺乏恶的根基也就罢了，更大的问题是，原本的受害者沦为大反派，原本的施害者变身救世主，这种设定真的不存在道德问题吗？

其实作为灾难的始作俑者，杨紫琼饰演的母亲并不是去拯救世界，而是去弥补过错。女儿对她说，我不是要追杀你，我是要你感受到我的感受，然后说服我还有其他的路可走。但大女主跳跃了重重宇宙，经历了种种人生，最终也仅仅只是意识到，自己跟女儿一样承受着来自上一代的压迫与漠视。

从头到尾，母亲没有对女儿表达过悔愧，在母女决战的生死关头，激发大女主的身份认同也并不是“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而是“我是你妈”。整个故事的完美结局也并不是基于《青春变形记》那种“选择自由，求同存异”，而是基于亲情的无法改变、无法切割。说“洗白家长制”可能有点夸张，但这种对辈分对血缘的认同超越对自我的认同，多少还是挺让人失望的。

再聊的话就扯得更远了，在观影过程中，好几次我都以为看起来剑走偏锋的主创团队会将世俗娱乐上升到哲学层面。比如男主提到的“一事无成，因此无所不能”理论，显然脱胎自《道德经》的“无为而无不为”。这是一个多么有趣的路径啊，女主会不会像打太极那样，以“无为”境界化解对方的“有形”袭击？但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

再比如女儿满脑子的虚无主义，“如果一切都不重要，那么一事无成的人生带来的痛苦和罪恶感都会消失”。这也是个可供发挥的拐点，假如大女主堕入虚无，被黑洞吞噬，在目睹各个宇宙生灵涂炭的过程中，她的痛苦和罪恶感是会完全消失，还是会愈演愈烈？她是会连带着所有宇宙毁灭，还是会连带着所有宇宙重生？但事实证明，还是我想多了。

所以说来说去，《瞬息全宇宙》前半段摆出大阵仗，推高预期，可是到了后半段，主创既不敢彻底娱乐化，打破一切陈腐规则胡闹到底，又不敢彻底黑化，塑造一个反传统反英雄的女性形象，最后只能走回中规中矩的合家欢老路，你好我好大家好。Everything， everywhere，everyone，all r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