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骨铭心的一年夏收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

那一年的麦子长得出奇的好,村里上了年级的老人见人就笑眯眯的说,自己活了那么大岁数这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的一茬庄稼

乡亲们的喜悦藏也藏不住。估计是个丰收年,哥把家里的余粮卖得只剩下了四斗,一来为了赶个好价钱,二来把仓库腾出来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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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正式搭镰,人们只割开了地头的进出路,准备大干一场美美享受一下丰收的喜悦。有的麦子凑合能割,但谁也不愿割。毕竟老先人说过:能割一落,不割一缩。没熟透的麦子割回家,不但品质差,含有水分的麦子经大太阳一晒,浑圆的麦粒收缩变小,产量会低很多。庄户人家手头紧,一分钱都恨不得掰开花,何况这不是少一斗两斗的事啊。

夏天的雨往往一两个小时就收场。那一年镰头雨刚开始时谁也没在意,开镰不下雨还得拉水光场呢。没想到这场该死的雨一下就是两三天也没有停下的意思,这样的情形就算是年龄最长的老者也没有经历过。农人们开始不安起来,开头的坦然慢慢被躁动取代,吃不香,睡不稳,嘴里嘟嘟囔囔地骂着。连平日里含在口里怕化了的顶门杠儿子也变得不顺眼起来,嫌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好不容易雨刚停住,太阳在云缝里时隐时显的露了个头,地里的湿气云蒸霞蔚般地升腾,麦穗上的湿气还没全部散尽,性急的人家大人小孩全部出动,摆开阵势齐上手开镰收割。地里太潮,湿松的泥土收不住枯干的麦根,就是再锋利的肘肘也不时将麦子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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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地还未割完,天又变脸,云幕低垂。农人们嘴里骂着,手忙脚乱地把麦捆摞在了地里,还未到家,人已变为落汤之鸡。

看到乡亲们动手母亲也心急,挑了长势最好的一块麦子催促我们收割,也被大雨赶回了家。

此后天暗一阵亮一阵,雨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下个不停。父母在家里唉声叹气,不停在门口仰头看天,希望老天爷能听到大家的哀求。可它似乎闭上了眼,塞住了耳,不愿护佑苍生,雨仍然在一天天的下着。

直到有一天,父亲戴着滴水的草帽进门绝望地对我们说:没指望了,麦穗长芽了!一时间我心狂跳,屋里寂静无声。大家传看着父亲拿回来的几枝麦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沉重得像装了一大块铅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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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放晴了。讨厌的黑云一块块慢腾腾地飘向了南山。所有人都迫不及待走到地里拆摞子晒麦捆。掀开摞顶,一股带有霉味的湿热喷到脸上,抓住顶层的麦捆屁股向外一拽,整个摞子都晃动起来。仔细一看简直不敢相信眼睛:几乎每个麦捆发霉变质,大多数的麦穗上长满白白嫩嫩的麦芽,白得晃眼,尖得刺心。弯弯曲曲的麦芽相互缠绕纠结,解开麦捆,麦秆深黄带褐,麦穗板结粘连,用了力才能撕开,手心里沾满了黏糊糊的腐烂麦叶。

地里的麦子失去了以往金黄的光泽而变得灰白。麦穗上包裹麦粒的衣子之间的缝隙里填满让人不悦的灰黑物。一搭镰,灰黑的尘末四处乱飞,粘在了人们的衣服上、头发间、鼻孔里,让人忍不住打喷嚏。麦秆也没有了往年的白净柔韧,肘肘一割发出单调沉闷噗噗声。麦粒屁股上或显或隐的多出了一点麦芽。农人们没有了往年累但快乐着的感觉,每个人心里都扎了一根刺隐隐作痛,木然地把麦子割回了家。

磨成面的芽麦拗口粘牙,烙出的饼子香味尽失,如同嚼蜡。不少人家用有限的往年余粮做皮,芽麦面做馅,包成了大饺子状的“芽麦面角角”。吃一个还觉新鲜甜腻,日子一长闻见就胃里冒酸水。做出的面条稀软易断,而且本本分分绝不自我膨胀,一碗的面团做成面条出锅入碗仍是一碗之量甚至更少,毫不逾规越矩。即便做成削筋、驴耳朵这样的粗壮之形,放进嘴里软沓缺筋。锅中沸滚之时,白白胖胖似与正常面条无异,一旦捞入碗中温度降低,颜色微青立显,表面沁出白腻面膜,让人全然没有了吃饭时的欣喜满足。

这样的日子全家过了整整一年直到第二年新麦入仓磨面。

如今的机械化割麦让人轻松悠然地完成颗粒归仓。穿着凉快的T恤,戴一顶遮阳帽,如果光线刺眼鼻梁上架一副墨镜,一伙人靠在摩托车或电动车上,说着笑着,远远站在树荫里瞅着收割机来回奔驰、打转,等收割机将麦粒倒在农用车上,跟着农用车回到庄子看着它将麦粒倒在平坦干净的水泥路上。唯一需要出点力的就是拿晒耙搅搅,等麦粒干透将其去杂入仓。

生产力的发展、科技的进步给人带来了莫大的福祉,把老百姓从千百年来苦役般的收麦劳作中解脱了出来。但经历的这个苦累夹杂快乐的过程让我收获了一个铭刻在心的道理: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作者简介

李军义,凤翔县西街中学教师。喜爱文学,尤喜散文,偶尔在闲暇时间抒发自己的一点小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