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没人相信,路边的野草,我大多不认识,或者见过却叫不出名字。除了有脸盲症,我大概还有草盲症的。
我是在农村长大的,从小就在田间地头跟野草们作斗争。或为了庄稼的顺利生长,用各种手段根除地里的杂草,或漫山遍野去寻找鲜嫩可口的野草作为猪和牛的饲料,又或者去山坡上割枯黄的茅草当作柴来烧……但我很少知道那些野草的名字,或者说,不知道它们正式的名字,在书籍里写着的学名。

对于那些随处生长的野草,农民们有自己的一套叫法,不但跟书本上不一样,各省各市,甚至相邻的乡镇叫法也不一样。比如车前草,有的地方叫马耳草,有的地方则叫牛耳草。
前几年,因为做一个农村主题的自媒体账号,在城市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后,我重新把目光投向了故乡的那片土地,准备从路边的杂草野花写起。但是我很快发现,当我用记忆中的名称去查找那些野草的资料时,往往一无所获。网上也好,书上也罢,没有它们的任何信息。
经过反复的比对,偶尔确认一个,简直像中了彩票一般欣喜。比如在我老家,有一种名为断肠草的。这种开着紫花的草,之所以让我印象深刻,是因为父母曾反复叮嘱,说千万不能把它们割回来当作猪草。断肠嘛,一定是有毒的。后来看武侠小说,也看到断肠草,就以为是同一种可怕的东西。反复查资料后,才知道它名叫刻叶紫堇,确实是有毒的,但却是一味中草药,可外敷治疗疮疡肿毒。

但另外一些草,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搞清楚它们到底是谁。比如有一种叫铁马鞭的草,它们总是长在路边或者田埂边,匍匐在地上长出很长很结实的细藤,互相缠绕,叶子也很细小。这种草既不能当作猪草,也不能拿来作为柴烧,真是毫无存在感。之所以叫“铁马鞭”,大概是每株草扯起来都像一条鞭子吧。还有一种名为弥马桩的草,往往独自生长在硬实的泥地里,根扎得很深,除非用锄头铲除它,无论如何都是拔不出来的。大概把缰绳拴在上面,马也是挣不脱的,所以叫“弥马桩”?
在我老家那个村子,人们并不养马,却在给两种杂草命名时,让它们跟马扯上了关系,这实在有些令人费解。同时也让我更加迷茫——它们到底是谁?
为了减轻识草之苦,我不得不买了两册全彩色的大部头书,大概是“中国野花图鉴”或者“1000种野生植物”,文图并茂,看上去非常实用。实话说,多少还是解决了一些问题。但不看不知道,这植物的类别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很多植物彼此区别非常细微。若不花上许多真功夫,根本无法辨别。而我向来是个万事不求甚解的人,要像植物学家那样去钻研,还是太为难自己了。
好在那个自媒体大概只做了一年多,因为合约到期,也就顺势终结了这件事。两本大部头的科普读物,也束之高阁了。
后来读到比利时作家莫里斯•梅特林克的《花的智慧》,简直惊为天人。跟一般作家写植物总是托物抒情不同,梅特林克完全是以一个植物学家的劲头在写花朵。他对各种花朵机理的研究,绝不比植物学家逊色,而且写得十分生动有趣。当然,梅特林克还写过《蜜蜂的生活》,堪比法布尔的《昆虫记》,所以还像个昆虫学家。他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不是没有道理。
想一想,太佩服那些专写植物随笔的作家了,硬硬生把自己从一个作家逼成植物学家,抢人饭碗,了不得。当然,我也佩服那些到了春天就去山上挖野菜的大姐们,至今没有中毒身亡,想必也是钻研了好几本野花野草专著的。

最近发现一个有趣的新东西,就是可以把路边野草野花,或者不相识的树木拿手机拍照传到网上,立即就能识别出它的名称和相关介绍来,简直比“野花图鉴”好用多了。于是,我发现所谓铁马鞭,大概是一种铁线草(或名狗牙根、绊根草),但我故乡的这种草,和其他地方的似乎又有些细微区别。而那拔不出来的“弥马桩”,则被称作“牛筋草”,有的地方干脆叫千斤草、气死驴,总之就是说它长得根深蒂固,难以拔除……
看着五花八门的草名,难免有些哭笑不得。手机要是早一点有这个功能,我大概也能早早识得故乡草,少些孤陋寡闻的苦恼,甚至还可写一本《野草,和它们奇怪的名字》吧。
原载《春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