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的华彦钧之十九
齐白石(1864-1957)90岁那一年,因好长时间没有徐悲鸿音讯,便亲自登门拜访,不想刚下车就惊闻徐悲鸿已经去世,其顿时浑身颤抖,泪流满面,他在徐悲鸿先生故居会客厅的沙发上默默地坐了很长时间,眼睛凝神不动,沉思不语。临走时,他站在悲鸿先生的遗像前,眼里含满了泪水,一定要跪拜,大家怕老人过于激动,在劝说下,才深深地鞠躬后离去。悲鸿先生是白石老人的知友,是‘最怜一口反万众,使我衰颜满汗淋’地倾胆知交。
原来, 年轻时的齐白石尚未步入画坛时,只是一个给人家描容画花的木匠。但其虽然是木匠出身,作品却别具一格,充满生活气息。但不幸的是,他的艺术知音甚少,即使后来齐白石来到北京,也只是靠卖画刻字为生,很少有人赏识他的艺术才华。
上世纪二十年代末,徐悲鸿担任北平大学艺术学院院长后,他认为齐白石的艺术具有独创精神,就打算聘齐白石为教授,以矫正当时的画风流弊。齐白石对此开始是拒绝的,因为他觉得自己虽然也教过画,但都是传统的师徒传授方式,坦言“不是我不愿意教,我是不会教。我只上过半年学,也没进过洋学堂,如何教大学生嘛!”而徐悲鸿“三顾茅庐”,再三请求,并且答应齐白石“您不用教,您只要给学生示范作画就好了”,齐白石这才勉强答应了。
齐白石以其独特的漫谈式授课方式,赢得了学生们的喜欢,他说:“不要死学死仿,我有我法,贵在自然……花未开色浓,花谢色淡,画梅花不可画圈,画圈者匠气……。”在徐悲鸿的积极推介与宣传下,齐白石的艺术影响力得以传遍大江南北,并成为我国乃至世界一代绘画大师。1945年,毕加索在来访的张大千面前,高度评价了齐白石的绘画,并表示出对中国人到欧洲学画不理解。
无独有偶,我国音乐界也有一位与齐白石齐名的一代宗师,就是华彦钧,而他的命运就不是那样幸运了。1950年,周总理指示抓紧抢救我国音乐文化遗产,时任中央音乐学院院长的吕骥立即指派专人于当年9月前往江南录制了华彦钧的《二泉映月》等六首乐曲。吕骥听了《二泉映月》原声后,认为此曲不是一般的二胡音乐,是我国当代最杰出的音乐作品。另外还有许多我国著名音乐家马可、贺绿汀、李西安、樊祖荫、陈应时、陈玲群及钱永利等,都从不同角度高度评价了《二泉映月》所达到的崇高的精神境界。
据吕骥回忆,五十年代初,杨荫浏在音乐研究所工作期间,看到学院聘请了包括笛子大师冯子存在内的几位民间音乐家,向他谈起江南有一位民间二胡演奏家,要去录几段二胡曲与琵琶曲。当时学院准备通过杨先生聘请他来学院工作,杨表示他有抽大烟的习惯,不便介绍。结果,华彦钧在其仅仅留下六首乐曲不到三个月后就突然去世。
我们知道,自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到1870年前后,整个中国的上层建筑全部鸦片化,官员抽鸦片,军队抽鸦片,商人抽鸦片,所有的会馆都是鸦片馆,鸦片贸易导致大量白银外流;尤其到了民国时期,军阀割据,各路官军为了筹集军饷,抢种大烟,致使烟土价格便宜的不得了,人人都抽得起,价格宛如今日遍布市面之烟卷。受外敌入侵、国弱民穷的影响,是严复不抽,还是马连良不抽?即使华彦钧真的抽大烟,那也与严复、马连良等广大的劳苦大众一样都是受害者,我们只有同情之理,哪有“不便”之由?
再者,华彦钧自幼因家计贫困随父走进道观谋生,在国民党与道教贵族沆瀣一气,愚弄广大道众的旧中国,一般普通道士的地位是低下的,给人家打工生活是艰难的,在人家的眼皮底下生存是谨小慎微的。在他小有音乐成就并一时闻名遐迩、其父即将打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而为自己后继有人而深感欣慰时,他们的道产被国民党统治下的道教贵族与音乐士大夫无情地剥夺了,父子二人顷刻之间失去了赖以生存的道观及进行斋醮科仪展现音乐才华的平台,父亲华清和很快便含恨而去。紧接着,华彦钧经不起突如其来的重大打击,致使本已严重的眼疾,发展成双目失明,并被迫走上街头,依靠自己的悟性与实践,来实现他划时代的音乐创作之理想。
与齐白石一样,华彦钧的创作遭到了民国时期所谓“音乐界”的侮辱与谩骂,攻击他的创作是时不时为民歌加上一段生动的尾巴,从这个意义上将他是会作曲的;讥讽他的创作假托为前人的作品,超脱了师承传统,简直是“无中生有”;贬低他的《二泉映月》是瞎拉拉的随心曲,是风月场里调情拉的《知心客》,跟道曲《返魂香》、《醉仙戏》等哀婉凄楚的曲调相似云云。
新中国成立后,他们见大事不妙,遂又开始颠倒黑白地赋予《二泉映月》以不可思议的音乐内涵,不仅想当然取了一个与之毫无关联的曲名,还谎称华彦钧失明后常去远离城区、还隔着一条河的惠山映山湖那里去拉琴,美其名曰:二泉映月嘛,孰不知一只泉眼何以能映出月亮来?并把乐曲定义为用音乐形象来描绘他想象中的旧时曾目睹的美丽风景,从而在婉转优美的旋律中,时时流露出伤感怆凉的情调来。为了炫耀,他们互相大肆吹捧,吹嘘阿炳不朽,发现阿炳者更不朽,是伯乐,是功臣。我们弱弱地反问一句:《二泉映月》在民国时期就已经定型,号称天天都听着它的旋律长大的所谓当地老朽、所谓音乐家、道乐高手,怎么不见一人当功臣,更不见一人成不朽呢?
对待同样一个乐曲,只因时代发生了改变,乐曲就会变了模样,变了形象?岂不贻笑大方!即使音乐具有其独特的抽象性或不确定性特点,那作曲家的创作初衷怎会以解释者的意志而随意改变呢?如果真的能改变,我们只能说改变的是解释者自己的主观想象,而丝毫改变不了作曲家的创作思想与既定音乐形象。
有个别所谓音乐家,一百次地口口声声说,用政治手段来干涉音乐的现象,在今天的社会再也不会出现了。可是,他们却一百零一次地用自己的政治手段强加给《二泉映月》以莫名其妙地解说与诠释,这说明他们要的不是反映人民大众意愿的政治,而是以他们及其一小撮特定人群的意愿为代表的政治,只有符合他们需求的政治,可以随心所欲地干涉与扭曲《二泉映月》的政治。
随着华彦钧的突然去世,他脑海里储存的近千首乐曲已经湮灭于尘世,那是中国民族音乐的宝库,就像一棵苍松翠柏的年轮,其中蕴涵的音乐信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想起此,不能不仰天长叹,我们后人将以什么来回报一代音乐宗师华彦钧留给我们的宝贵音乐遗产!(2002年6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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