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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LASTASR REYNOLDS(阿拉斯泰尔·雷诺兹)

译:朱诗瑜

问题在于我并不是真的确定。究竟在舱内待了多久的隐约不安感是一回事。指责东道主说谎又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当她如此热情好客。

“有什么你需要骗我的理由吗?”

“算了吧,托姆。这算什么问题?”

话一出口,听上去荒谬又冒犯。真希望时间倒转重新来过,略过我的忧虑。

“对不起,”我说。“愚蠢。就把它归结为混乱的生物钟,或其他什么吧。”

越过桌子,握住了我的手正如她在早餐时做的那样。只是这次她没有放开。

“你真的觉得不对劲,不是吗?”

“科灵的把戏并没有帮助,这点可以确定。”服务生把我们的酒带来了,安置好,瓶子在他精致清晰地玻璃指节内叮当作响。他倒了两杯,我品了一下。“也许如果可以和组内的其他人抱怨,就不会觉得如此难受。我知道你说过不该唤醒苏西和雷,但这是在一天的停留变成一周前。”

格雷塔耸耸肩。“如果你真想叫醒他们,没人会阻止。但现在不要考虑船的事情了。别毁了如此完美的夜晚。”

看向繁星。伴随着狂热的梵高夜景中的炫光强度,感觉更强烈了。只是望着它就让人觉得狂喜迷醉。“有什么能毁了它呢?”我问道。

之后发生的就是我喝了太多的酒和格雷塔上床了。不确定酒对她有多少影响。假如和马赛尔的关系正如她所说,显然她的损失不如我多。是啊,这样就没事了,不是吗?她,引诱者,她的婚姻一团糟,我,倒霉的受骗者。我出轨了,但真不是我的错。孤身一人,远离家乡,感情脆弱,她利用了我。用浪漫的晚餐俘获我,陷阱已设。

除了这些都是自我辩白地鬼话,不是吗?如果我的婚姻真的那么好,又怎么会在打回家时忘了提格雷塔?此刻,把它理解为对我妻子的一种善意。卡特琳娜甚至不知道我们在一起过。那又为什么要担心在她面前提起另一个女人呢,即使我假装从不曾见过?

此外——现在——我发现了没有提的另一个理由。因为内心深处,甚至那时,觉得有可能会以我们睡在一起收尾。

当我打给卡特琳娜时已经在给自己打掩护。确保回家后不会有任何尴尬的问题。仿佛我不仅知道会发生什么,且暗自渴求着它。

唯一的问题就是格雷塔心中另有所思。

“托姆”,格雷塔说,迫使我清醒过来。她正在我旁边未着寸缕,枕在一只手肘上,揉皱的床单覆盖了她的胯部。房内灯光用乳蓝色线条与深紫色阴影将她变得抽象。用一根涂着黑色甲油的手指划过我胸口说道:“有些事情你需要知道。”

“什么?”

“我说谎了。科灵说谎了。我们都骗了你。”她的话语比起茫然不安更令人昏沉。我唯一能说的就是,再一次,“什么?”

“你并不在索姆拉基站。不在王良四区。”

我已然清醒。“再说一遍。”

“路径错误比你认为的还严重。它带你远远离开了本地泡。”

我探寻着愤怒,甚至怨恨,但所能感受到的只是晕眩地坠落感。

“多远?”

“比你所能想到的还要远。”

下一个问题很显然了。

“天鹰座裂隙之外?”

“是的,”她以微弱的笑容说道,就好像嘲讽最终规则与目标对她来说是一种侮辱的游戏。“天鹰座裂隙之外。离它很远很远。”

“我需要知道,格雷塔。”

她把自己从床上撑起,拿了一件长袍。“那就把衣服穿好。我带你去看。”

我迷迷糊糊地跟着格雷塔。

她又带我来到穹顶。很暗,就像之前的夜晚,几张有台灯的桌子充当地标。我猜测整个索姆拉基站的照明(或不论它是哪里)是它主人的心血来潮而并不是遵循任何可识别的白日周期。尽管如此,它变化的如此随意还是令人不安。即使格雷塔有权限在想关灯的时候关灯,其他人不会反对吗?

但我没看到任何人反对。根本没人在这里;只有一个玻璃侍者手上挂着餐巾注视着这里。

为我们订了一张桌子。“想喝点什么吗,托恩?”

“不,谢谢。出于某些原因我没兴致。”

她抚摸了我的手腕。“不要因为我对你说谎而恨我。那是好意。我不能一下子就把真相告诉你。”

我迅速抽回手。“难道不应该由我来评判吗?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

“并不好,托恩。”

“告诉我,我会做决断。”

没见她有任何动作,穹顶却瞬间布满星辰,就如之前的夜晚。

景致倾斜,朝外放大。星星从各处聚拢,像白色的雨夹雪。星云如幽灵般一缕缕飘过。运动感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我发现自己抓住了桌子,被晕眩感捕获。

“放轻松,托姆,”格雷塔低语道。

景致倾斜,转向,收缩。一堵固体气体墙轰然而过。现在,突然间,有种在离开哪里的感觉——我们突破了一些只能用模糊弧线和凝结状气体定义的内部范围,那是星际气体密度急剧上升的地方。

当然。很显然。我们越过了本地泡。

我们仍在后退。看着气泡自己缩小,成为虚空中更大气泡的一员。相较于独立的星星,我只看见污迹和微粒,成千上万太阳的聚集。就像从森林近景中抽身而出。依旧看得到空地,只不过独立的树隐没于无定形的树林中。

持续后退。接着膨胀放慢静止。我仍然能辨认出本地泡,因为我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此。否则,别无他法能将其从无数虚空中辨识出。

“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吗?”我问道。

格雷塔摇摇头。“让我给你展示一下。”

再一次,我注意到她什么都没做。但是气泡

我所注视着的,瞬间充满了一束红色线,就如孩童的涂鸦。

“光圈链接,”我说道。

被她所欺骗我的事实震撼——以及何种真相被隐瞒的恐惧——我不能关掉专业的那部分,以辨识此类事务为荣的那部分。

格雷塔点头。“那些是主商业路径,很好地连接了大殖民地与重点贸易中心。现在我将添加所有的映射链接,包括那些只被错误穿过的。”

涂鸦未发生戏剧性地变化。增添了几个狂野的环和发卡,包括能穿过气泡墙到达天鹰座向阳端的一个。一两道从不同的角度穿过墙,但没有一道远至裂隙。

“我们在哪?”

“我们在其中一条连接的终点。无法看见因为它直指向你。”她浅笑了下。“我需要确定我们所面对的规模。本地泡有多宽,托恩?四百光年,接受与否?”

耐心逐渐丧失。但我依然好奇。

“差不多。”

“虽然我知道光圈旅行时间随传输点变化而变化,取决于网络地质学和系统优化等因素,难道它的平均速度不是比光速还快一千倍吗?”

“接受与否。”

“所以从气泡一端开始的旅程大约要花——多少,半年?五、六个月?一年到天鹰座裂隙?”

“你心里清楚,格雷塔,我们都很清楚。”

“好吧。这样想吧。”景象再一次收缩,气泡缩小,一连串覆盖结构遮盖住了它,黑暗从两边进入视野,赫然显现熟悉的银河系漩涡。

数千亿的星星,挤在一起形成白色的海泡沫。

“这就是景象,”格雷塔说。“当然是强化,提亮,过滤后人类专属的——但如果你有一双接近完美量子效率的眼睛,它们刚好有一米宽,这就是你出站后所能看见的景象。”

“我不相信你。”

我的意思是我不想相信她。

“试着接受吧,托恩。你已经走得太远。空间站正围绕大麦哲伦星云中的一颗褐矮星运行。你离家十五万光年。”

“不,”我的声音比不幸的呜咽,孩童般的否认还要小。

“你感觉在舱内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完全正确。主观时间?我不清楚。年,很简单。可能十年吧。但是客观时间——离家的时间——就清楚多了。花了蓝鹅一百五十年到达这里。即使你现在返程,也已经离开了三百年了,托恩。”

“卡特琳娜,”我说,她的名字就好像咒语。

“她死了,”格雷塔告诉我。“已经过世一个世纪了。”

如何适应这种情况?答案是你根本不能指望去适应它。不是所有人都能。格雷塔告诉我她在光谱中见过所有可能的反应,学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根本无法预测一个个体会如何接收这种消息。她曾见过人们在得知真相后,只厌世般耸耸肩,就好像生活扔给他们那一连串难堪意外中最新的一个,没什么比疾病或丧亲之痛或任何个人挫折更糟糕的,她也见过离开后半小时内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但多数,她说,最终与真相达成了某种一致,不论过程有多踌躇与痛苦。

“相信我,托姆,”她说。“现在我了解你了。我相信你有挺过去的精神力量。你能带着它继续活下去。”

“我出舱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直说呢?”

“因为我不知道你是否能接受。”

“你一直等到知道我有个老婆。”

“不,”格雷塔说。“我等到我们在一起后。因为如此我就知道卡特琳娜对你来说不是那么重要。”

“*你的。”

“*我的?是的,你确实这么做了。这才是重点。”

想和她决一死战。我所恼火的并不是她的暗讽而是冷心的事实。她说的没错,我也意识到了。和不想面对此时此刻一样,我不想面对这事实。

等待怒火平息。

“你是说我们不是第一个?”我说。

“不是。我猜我们是第一个——我来的那艘船。很幸运装备齐全。路线出错后,我们有足够的物资在最近的岩石上建立一个自给自足的空间站。我们知道没有回头路了,但至少可以在这里为自己创造另一种生活。”

“之后呢?”

“起初的几年,为了生存我们有很多事要做。但之后另一艘船来到了光圈。损毁,漂移和蓝鹅差不多。把它拖过来,给船员取暖,告知真相。”

“他们的反应如何?”

“如同你所预期。”格雷塔空洞地笑了。“他们中的一部分疯了。一些人自我了断。但至少还有一部分人仍旧在那里。坦诚说,有另一艘船来对我们来说是好消息。不仅因为他们有我们所需的物资,还因为帮助他们能宽慰我们。从自我哀怨中解放出来。这让我们意识到已经走了很远,新来者需要多少帮助才能实现同样的转变。那也将不会是最后一艘船。那时起,我们已经和其他八、九家经历了同样的过程。”她看着我,头歪在手上。“给你个建议,托姆。”

“建议?”

她点头。“我知道,现在对你来说很艰难。未来某些时刻对你来说会很困难。但有一个可以关心的人会有帮助。它可以使过渡平稳。”

“比如?”我问道。

“比如你的其他船员,”格雷塔说。“你现在可以试着唤醒其中一个。”

当我把苏西从调压舱拉出来时格雷塔就在我身边。

“为什么选她?”格雷塔问。

“因为我想让她第一个醒来”我边说边好奇她是否会吃醋。我不怪她:苏西不仅漂亮还聪明。阿善堤工业的语法师无出其右。

“发生了什么?”苏西迷迷糊糊地问到。“我们成功返航了吗?”

我让她告诉我她所能回忆起的最后一件事情。

“海关”苏西说,“那些驻扎在大天使上的。”

“之后呢?还有吗?符文?你记得执行了吗?”

“不对”她从我的语气中察觉到了异样。我所没有告知她的真相,亦或是她所需要知道的一切。“托恩。我再问一遍。我们回家了吗?”

一分钟后我们把她放回舱内。

第一次没成功。也许下次再试试。

但对苏西就是不起作用。她总是比我聪明敏捷;一贯如此。一出舱她就知道我们远不在王良四区。总是先于我的谎言和借口。

“发生在我身上的时候完全不同,”我告诉格雷塔,当我们又躺在彼此身旁,几天后,苏西还在舱内。“我想我也有她那种挥之不去的疑虑。但一看到你站在那里,我就把那些事全忘了。”

格雷塔点头。她的头发蓬乱的散过脸颊如同嗜睡无光的窗帘。一缕在她唇间。

“看见一张友善的脸,起了帮助?”

“把我的注意力从问题上转移开了,这是肯定的。”

“你最终会成功的,”她说。“不管怎样,从苏西的角度,你不也是一张友善的脸吗?”

“可能吧,”我说。“但她一直在等我。你是我最不想见到站在那里的人。”

格丽塔用指关节碰了我的脸侧。光滑的皮肤在胡茬上滑动。“对你来说越来越简单了,是不是?”

“不清楚”

“你是个坚强的男人,托姆。我知道你能挺过去。”

“我还没缓过来,”我说“就像在尼亚加拉瀑布上走钢丝走了一半。能到这么远已然是个奇迹。但这不意味着我在家浑身干透了。”

然而,格雷塔是对的。有希望。对卡特琳娜的死我没有感到极度悲伤,或被迫缺席,或任何你想定义的。只有一点苦涩的后悔,和面对破碎传家宝或失散已久的宠物无二致的感觉。对卡特琳娜我没有仇恨,只是遗憾不能再见。但我遗憾不能再见很多事情。或许之后的日子会更糟。或许我只是在拖延崩溃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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