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作家”,第一时间从脑海里蹦出来的是什么?

调侃毕生理想就是为了躺平的余华:

在综艺上跟陈凯歌较劲、说相声的刘震云,

还是跟流量艺人同框、出口成章的麦家?

这些被戏称是文学耽误了的段子手,因为成为网红才被关注。

这年头,谁还谈文学?

已经写了好几本小说的李诞,说得直接。他看似随意的戏谑,却给出这档节目最好的注脚:《文学的日常》

“这个时代不属于文学家了。”就连拍摄这部纪录片的导演王圣志,接受采访时都消解了文学的意义。

而正囿于此,这么“冷门”、亟待“抢救式拍摄”的题材,才显得如此宝贵。

这档节目用老友拜访的形式,跟着作家游览一座城市,边走边聊中,细数人生况味。

我们真的熟悉生活的周边吗?

每天千篇一律都腻歪了的日子,居然存在那么多从没注意的细节?

经历疫情的我们,开始追捧和看重烟火气。这些本来并不稀有,甚至就在眼前的东西,仿佛从前隐身了,直到出不了家门,我们才回想起昔日的城景街市。

2021年1月,北京的后海冰面,那么多人踩着小车滑雪;

2019年的黄浦江、上海轮渡观赏东方明珠的游客如织……

《文学的日常》记录了熙熙攘攘的人间:穿睡衣上街买菜的人、坐在公园晒太阳的人;到集市采购,五花八门的吃食、琳琅满目的手作玩意儿……

我们从没这么紧迫地感觉,原本被厌倦的日子,实际有这么多趣味被忽略了。

大多数人,直到疫情来临,才意识到世界的不可知和不确定。

而作家,则是早有预言,无时无刻不在抓紧这一切的人。

一如加缪65年前对于《鼠疫》的讲述,小说中的奥兰市,成了今天的武汉、上海、北京……甚至世界上任何一个被新冠肆虐的城市。

在纷扰的今天,我们丧失了敏感的触觉、听觉、味觉,而作家能捡拾丢失的情感和情绪,打捞回来。

《文学的日常》里,几乎每个写作者都知识庞杂,阿来就是行走的植物教科书。

刘亮程对新疆的草木、动物如数家珍。一只蜣螂推着粪球前进,一只偶然路过的蜥蜴,斜着生长的梭梭树、对人张望的野骆驼……这种平时只会在BBC纪录片出现的美景,惊艳恢弘。

作家小白要写某个年代,会去翻阅那个年代的文学杂志、报刊连载,找到独属于那部分人的说话节奏、语言习惯。

读他的小说,就像横穿森林,从他不经意留下的面包屑,一窥他广博的知识体系……

这些先于思考一步的文人,甚至相当超前地,已经把梦幻中的桃花源建筑好了。

马原在云南姑娘寨建立天堂般的图书馆,打造丛林隐居的理想谷。

刘亮程在家乡新疆办起木垒书院。天高云淡,人眼稀廖,梯田次第……他闲时种树、赏花、收果、锄锄杂草;或开着车到周边的村子转一转,跟牧民聊天;

诗人于坚则推崇千年未变的古镇建水,被我们在网络世界快用成贬义词的“包浆”,终于回归它本真的涵义:那古建上经久之年的斑驳,意味着岁月的沉淀和自然的洗礼。

作家和普通人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远?

《文学的日常》没有回避,这其中的吊诡和误解。

作家小白和高翊峰在上海的弄堂,发现一个小黑板写着:冬天的大雪纷飞的日子,在上海几乎不可想象,在其他城市已经进入冬天……

被杂物堆积的这句文字,打动了作家,却被弄堂里的人讥讽:他脑子里有病。

写了四十年诗的诗人于坚更“惨”,他碰到了旧相识面对面的嘲笑:

于坚讲这段故事时,充满了戏谑,却让人觉得苍凉。

文学有用么?读书并不能解决现实问题。

甚至连作家本人,也会纠结于温饱,避不开俗世的牵绊。

他们也可能禁不起金钱名利的诱惑。

作家李修文,不到30岁就写了两部小说,《滴泪痣》《捆绑上天堂》都被影视圈相中,其中一部已经拍成电视剧。而李修文本人,也在此后投身当时热钱涌入的浪潮。

因为投资人目的不纯,草台班子经常无疾而终,李修文写的剧本也没什么好下场。

迷茫的那时根本不知何去何从,抓不住可靠的、能够安身立命的东西,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重新回到辽阔苍穹、亲近故土,走入人群,李修文才逐渐找回存在的价值。

“他们是门卫和小贩、是修伞的和补锅的,是快递员和清洁工,是房产经纪和销售代表。在许多时候,他们也是失败,是穷愁病苦,我曾经以为我不是他们,但实际上,我从来就是他们。”

踏实生活着的普通人,就是平凡的英雄。他们给了李修文再出发的勇气。

他们同样也是诸多作家书写和歌颂的对象。

作家陈彦曾在陕西省戏曲研究院工作。他把戏剧院碰到的小人物写成书,待演员张嘉译把《装台》的刁顺子演绎出来,不少人才知道他们,勇敢地承认自己的普通,却不摆烂、挣扎着与生活抗争。

距离《装台》发表6年,陈彦再次穿梭于城中村,顶着作协书记的名头,他是“官”了,却还能被各家各户亲切招呼。

那对曾被他写进小说,早起贪黑卖馍供孩子上学的夫妻,如今还在操劳着。

《文学的日常》有个保留环节,就是让作家读自己的书,闹市、台球厅、戈壁滩、大草原,伴着合意境的音乐旋律,平日你看不进去的文字,没有机缘相遇的作家,在此时能奇迹般地与读者发生化学反应。

很多书和作家被种草。

文学能跨越时空而不变,其原因就在于作家对人性的洞察。

两季节目不过十来人,却神奇地出现几次交集。第一季的马原提到于坚是巫师,第二季就来了于坚。

又如,双雪涛写东北,李修文着墨西北,但俩人却都从史铁生的文字获得人生领悟。

知识广博的他们,似乎有说不完的倾诉,但谈着谈着,往往就深了,停顿了,走心了。

作家讲起故事,寥寥几句,就能把人弄哭了。

听他们说家乡、谈生死,让人感慨于他们对于世间精准的剖析,难怪弹幕有人说:作家好苦啊。

多少人,以自己苦痛的经历为蓝本,把深切的悲恸往外掏。

在信息庞杂又很快过时的当下,我们应该追逐的是什么?

热搜上那些不断在刷新的东西,对于每个人自身成长有用么?

《文学的日常》反复提醒我们:去审视,什么最珍贵。

阿来在杜甫草堂跟好友发牢骚:现在一提成都,就是吃;你们去读读杜甫的诗,成都还有人文的美、历史的美,自然、气象……可夸的多了。

于坚则一语道破,当代人经济条件都这么好了,之所以在放假时还一涌而向古镇村落,就是因为空虚。

第二季最后一集,作家李洱带好友逛中国现代文学馆,徜徉于作家的殿堂,从雕像、手稿到居室还原,建国而今的各个作家悉数在眼前:

冰心窄小的、像孩童在睡的床,是为了更勤勉地写作而不偷懒;

经历困苦劳顿、身子变得佝偻的巴金,整个脸上都写满了他见惯的沧桑;

一边看,李洱也会跟好友嘀咕:如今的大学里,再也找不到像胡适那样代表着正义和自由思考的脸。

在作家的世界,散文就是对生活细节的透析;小说则是映照现实的一种对抗。他们把虚拟酿成永恒。

而我们何其有幸,能与这些灵魂邂逅。

刘亮程在乡村碰到一个牧羊人,老人带了惯常的对作家的滤镜,觉得,比起我每日赶羊奔走,你们轻松啊。

但刘亮程却坦诚真相说:我们也吃苦。我们吃的是另一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