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在石岩村大塆度过的,我生于斯长于斯,那一片山地和山路塑造了我不服输的性格。童年有三件事教我难忘,对我可谓是残酷的,一是不小心放火烧自家的房,二是弟弟不幸夭折,三是自家养的狗被人打死。

我是放火犯

大约在我三四岁的时候,由于太过好动“千帆”(顽皮),墙壁上都有个脚印,也算飞檐走壁之人。某天(记不清季节)二姨家的姨兄来我家玩,我们家本是板壁房,左边是卧室和粮仓等,右边是灶屋(厨房),中间有一个相连的洞口。我们两个耍得没事干的时候,我灵机一动。趁当时大人在烧火做饭,我直接拿一根火把穿过两间房中间的洞,那边过去就是卧室,当即把罩子(蚊帐)引燃,火势一下子就窜到屋顶,半边房子就着了火。父母惊慌地泼水抢火,我当时懵了跟着大人一起喊“抢火杠咯”,像看着别人家的一场盛大的焰火表演。关于看火,时隔几十年后的2006年在黎家山上扑火又近距离看到过(非我引起)。

N多年以后,听我的奶奶和姐姐说起,当时幸亏是白天,加之周围有家人在办席做生还是啥的,人多力量大,火在短短的时间内被扑灭。我们塆上的房子都是板壁房子,又挨得近,如果不及时扑灭,可能殃及其他,把三四百年的古建筑全部烧光,那样我就成了祖祖辈辈世世代代的罪人。直到现在明清时代的古建筑群还保留完整,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值得关注。我当时只是把父母吓了一跳,没有给全塆人带来灭顶之灾。父母当时本就刚修了房子,债还没有还清,现在又添了新债,对他们的打击犹如当头棒喝。虽然我现在说起来有丁点搞笑,其实是黑色幽默的。

当即,父母把左边被烧掉的柱头、檩子和瓦全部换掉,在我们塆的能工巧匠的帮助下,一两天就完成了整个比较大的工程。到现在打开房门,也能寻到当年着火的痕迹,有根柱头是黑色的,就是这样追问中,方才从大人口中得知我幼年有过这样惊心动魄的经历。后来塆上的娃儿动不动就拿这件事来嘲笑我,说我是放火犯,直到我初中后到外地求学才没人提起。再后来,算命先生说我命里带火火旺,不能从事跟火有关的职业,索性之后我连烧火的事务都免了——直到初一那年,父亲烧掉了我辛辛苦苦写的侦探小说。再后来,我就连厨房都不进了。自从有了孩子,我就赶鸭子上架做起了饭。

我们塆上出过石匠、木匠、蔑匠、教书匠、皮鞋匠、、改猪匠、杀猪匠,也出过臊皮匠、办蛮匠、垮班匠(复读生)。反正童年的大部分经历和记忆都还给了故乡和故乡的时空,只有走近那片土地方能想起一二。如今母亲去世快一年了,或许 等将来我死了,拉回去土葬留个全尸 ,也 算自始至终叶落归根。 (发表于2022年7月)

怀念亡弟阿赔
清明前的雨纷纷让人断魂,路边的桃花飘飘零落成泥,我突然想起我夭折的弟弟阿赔,逝去的亲人中独有弟弟让我牵挂,我悔恨自己当时没能照顾好他,让他多感受兄弟之情和生的温暖。弟弟的人生永远定格在了六岁,掐指一算如果他现在不死该有二十多岁了,证明他在世间走过一遭的小坟包几经风雨冲刷已经不见了,不知他现在流浪何处。他的死让我第一次懂得生命太脆弱,转眼就是阴阳相隔,我永远都忘不了他弥留之际的情景。   那年冬天下着老大的雪,弟弟躺在椅子上,身上盖着满月时为他缝制的小棉絮,他的呼吸渐渐微弱直到最后停止,都睁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父母抹着泪给他准备后事,年幼的我草草吃饭去上学了。回来弟弟已经下葬,一副小棺材就终了了他的一生,他被葬在一个叫滴水岩的地方,那些早死的孩子都在这里。具体位置父母一直讳莫如深,我也不敢问,怕勾起他们心中的伤痛。在农村是忌讳夭亡儿的。他去了,连进一个好墓地都没有资格,只能混在乱坟堆里;他去了,连立一块碑得一篇祭文都没有条件,只能做一个孤魂;他去了,连受一炷香一串纸钱都没有机会,只能做一个野鬼。今天我要用我的文字为他祭祀,为他祷告,为他祝福。去世前不久,八字先生还在说弟弟八字好,将来能够当大官,托先生吉言,相信他来生一定能够做到。
  父母给弟弟取名阿赔,冥冥中是个不祥的名字。弟弟排行第三,比我小四岁,长得胖嘟嘟的,村里的人都喜欢逗他给他东西吃,大家叫他“肥三”。我们三姊妹,数他天资最好。他聪明伶俐,姐姐教他读古诗数数,他一学就会。可能天妒英才。弟弟生下来就有先天性心脏病,一开始大家都认为他身体好,随年龄增长,他的心脏负荷愈来愈严重,弟弟有好几次昏厥不省人事,都是医生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看着憔悴的父母,他还挣扎着笑一笑。到去世前的一个月,弟弟大小便不通,需药物才能疏导,他的屁股扎满了针眼,弟弟懂事地忍着不哭。
  我带弟弟总是不小心,有一回从外婆家回来,路过一个两米多高的悬崖边,我光顾着自己往前走,弟弟在后面走,他咚地一声掉到了悬崖下面。我连忙下去一看,弟弟当时哭都哭不出来,头上破了一个大口子,汩汩地往外流血。我吓得要死,大声呼叫,姨爹急忙把弟弟送到街上让医生包扎伤口。回来时,弟弟头上多了块纱布,后来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伤痕,直到伴着他逝去。和弟弟过的几个春节,大年初一,我甚至不顾新年大吉的习俗,瞄准弟弟用手做了枪射击的动作“啪”“啪”,大呼:“刘赔遭我打死了。”父母免不了给我一顿好打。
  到现在,我都疑心弟弟的死我负有责任,他是被我摔死的,被我诅咒死的,我为那时候的不懂事而痛恨。我的热泪不断住外汹涌,仿佛胖嘟嘟的他又站在我面前,亲热而稚声地叫我哥哥。如果上天再给我们做兄弟的机会,我情愿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他的长寿。弟弟,我永远爱你,请原谅哥哥对你的不好。愿你在天国里安息! (发表于2012年3月)

那只被打死的狗

我一般不怀念人,我喜欢狗,狗比人可爱。狗可以对你摇尾巴,人只想你对他摇尾巴。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家只喂养了一只狗,黄黄的皮毛,瘦瘦的并不美。它是我从路上捡来的流浪狗。大约五年级的某天放学回家,见到一条小狗一直跟着我跑,用楚楚可怜的眼光瞪着我,似乎和我有缘,就把它抱了回来。当时我一路小跑着回家,好将消息告诉父母,还有伙伴们。我们家终于有狗了,自我懂事以来家里从来没有养过狗。一条狗在幼小的心里,那是比财产和面子更重要的东西,是整个世界。可能家穷,养人尚难,养狗何用?

抱回来村人一看说是母的,公的就不会扔掉了。难道对狗也重男轻女?没道理。这只狗极通人性,我非常喜欢它,根据它的皮毛颜色,我叫它阿黄。以后的每天她就成了我的玩伴,每天她要送我上学,直到我赶它它才不情愿地回家。每天放学回来,我都要问妈妈,狗呢到哪里去了。我会漫山遍野地找它,一唤它的名字,它就亲热地衔着我的裤脚和我嬉戏,这时我都会给它食物吃。可能是我抱回来的缘故,也可能我年纪最小,这阿黄和我感情最亲。自它来到我们家,我们家就多了一点生气,多了一点节目,在同伴面前我也多了点荣耀。它不像我的狗狗,倒像我家的一员,像我的sister。这样说没有骂自己的意思。 
  后来我给阿黄改名赛虎,意在寄托我的心愿。曾经看过一部电视剧里面有个警犬叫赛虎,那家伙嗅出毒品、炸药,跟踪犯罪分子,营救主人。真是只神犬义犬。我曾经试着将我家的狗训练成警犬,便设计和完成了很多科目,我像驯犬师一样指挥着它两只脚走路,寻找藏着的东西,到外面衔柴火,追踪陌生人等。奈何我家的赛虎只是本地狗邻水犬,不是狼狗,身材、智商等都不在同一个水平之上。后只好放弃,但这并没有减少我对它的喜爱,虽然它不能干也并不美。它到我们家也只吃些剩菜剩饭。
  渐渐地赛虎长大了,我在某晚高兴地听到它在吠叫了,向大家宣布它也可以看家了。我把这个喜讯告诉了伙伴们,大家都替我高兴。现在它让我们家多了几分安全感。作为狗的作用渐渐凸显。以后每晚凡有陌生人路过,它都会叫两声以示警告。村中年长的人说,狗预示着富裕。一家人的人性和狗性相通,凶恶的人养出的狗也凶恶无比,善良的人养出的狗也一样温良。我们家品行方正,这狗也一样逗人喜爱。但它不轻易咬人,在我的印象中仿佛只咬过一个人,而且情况也不严重。 
  赛虎三岁时,发现它某天怀孕了,要当妈妈了。我就额外多喂它点饭,我家的剩菜剩饭都给它了。不久,它幸运地产下三只小狗,胖胖的模样相当可爱。村人见了,都要捉一只去。母亲说,给李家的舅舅一只,后背塆的钟家一只,另外一只捉给谁我都忘了。生完孩子后,它并没有长胖,还是那样高而瘦弱,一点也不凶悍,吓不住人。当时没有听说狂犬病,它就平和地生活着,也不会轻易伤害谁。人善被人欺,狗善被人打。狗不凶恶必遭毒害,这种命运仿佛是注定了的。
  某年的冬天,天很冷,路过几个石匠,赛虎象征性地叫了两声,并没有追上去咬。莫袁姓石匠拿铁尺给赛虎打去,一下两下N多下......直到赛虎倒在血泊之中,写在这里我再也写不下去了,我的眼里弥漫着泪花。我钟爱的赛虎却遭受了这样的恶毒。赛虎一天没有回来,两天没有回来,几天后母亲在田边见到了它的尸体,那样惨不忍睹。没等我回家,母亲就悄然把狗狗给埋了。我回家后一直要找那个打狗的人理论,被母亲劝阻了。每次见到他我都要问他,这个人成了我幼时最大的仇人,他毁灭了我的世界。我都想着去找他报仇。从此我们家不再养狗,直到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求学、升学、工作,这件事慢慢淡忘。很多次都说要为赛虎写点什么,这种感觉一直压在我心头让我动弹不得。赛虎被主人遗弃,到我家也没有过上好日子,后被人毒打致死。它的悲凉的一生让我很痛心很自责,仿佛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在我记忆中总有这种悲凉的情绪挥之不去。
  爱狗就是爱我们自己。祈愿天下的人都爱狗,爱流浪狗。谨以此文纪念我最心爱的赛虎,愿你在地底下安歇。 ( 发表于2011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