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自梳女?

何谓自梳女?

顺德腾冲乡,有何翁者,家颇小康,有子年二十,娶某氏女为妻。孰知女子嫁后,数年不落家,何翁抱孙心切,因翁诞辰,女不得已到家庆贺,何翁遂与子谋,强留之不许返婆家。女抵死不从,何并将女子锁禁房内,不料女子于更深时悬梁缢死。女家谓翁父子谋死其女,纠缠官署,卒判何翁赔偿五百金作了。

——载自1929年《广州共和报》

这个故事中宁愿悬梁缢死也不和丈夫同房的女子在上世纪2、30年代的珠三角地区并不是孤例。

这女子应是“自梳女”中的一员。

什么是自梳女?这是明朝时期就出现在珠三角地区的一个群体。

当地有个民间风俗:未出嫁的女子,不论年龄大小都应梳辫,直到出嫁前夕才梳髻。

而自梳女是自行梳髻,以此向社会表明:永不婚嫁。

“自梳”并不是闹着玩玩的,它有着很隆重的仪式:

先由村中族人选定良辰吉日,然后请德高望重的婶母、伯娘主持祭祖,然后举行梳髻仪式。仪式当日还要摆上几桌酒席,请亲朋聚会,以示公众。

自梳女一经梳髻就不得反悔,若日后有越轨行为,会遭到酷刑毒打,或被装入猪笼投河溺死,死后父母不得收尸葬殓,而是要由自梳女们用草席包裹,挖坑埋葬。

自梳女这种群体是因何产生的?

明清时期,是女子受“三从四德”迫害最强烈之时,她们之中有人对包办婚姻深恶痛绝,认为嫁人生子后就彻底丧失了人生自由,沦为夫家的附庸品,

所以宁愿压抑自己的人性,牺牲夫妇的人伦之乐,而选择孤独终老。

她们之所以兴起并普遍存在于珠三角地区,是因为那里最早产生资本主义萌芽,农业、手工业、商业兴盛。

以顺德为代表的地区丝织业兴起并迅速兴盛,缫丝厂大批涌现,从业者大多是女性。

那些原处在与世隔绝的闺房中的女人走出家门后,发现外面的世界如此精彩,靠自己赚钱的感觉那么棒,她们更加感觉婚姻的无必要。

再加上沿海地区的人思想较开明,一些激进、前卫的思潮更容易在这里萌芽。

于是大批的自梳女就这么应运而生。

辛亥革命前夕,闭关自守的清政府已被洋枪洋炮击破,大批现代化机械设备涌入珠三角,缫丝工业更加兴旺。

门户开放后,更有大批自梳女下南洋闯荡,开创基业。自梳风气自此愈演愈烈。

自梳女的生活方式

自梳女的生活方式

作为自梳女,主要有三种生活方式:一是独身终老,二是义结金兰,三是不落家。

应该说,大部分自梳女都是抱着独身终老的初衷的,但无奈人是群居动物,多少总是需要互相依靠的。因此她们中也衍生出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

一、“义结金兰

我们印象中的金兰,是指姐妹,所谓义结金兰,就像兄弟拜把子那样。但放在自梳女这里,不全是这样。

她们结交女伴,更多是为了权益和生理的需求。

自梳女义结金兰时,要订立金兰契,契约一经成立,就颇具法律效力,并遍邀朋友作长夜之饮,欢歌作乐。

此后坐卧起居,情同伉俪,不许第三者插足;然二女同居,亦有同性爱的一些秽亵行为,“或云适用摩擦力,或云适用机械的”。

所谓“食色,性也”。自梳女自然不能免俗,她们选择义结金兰,也是出于无奈之举,这与现实中的同性恋者还是有区别的。

二、不落家

这点在文章开头的故事中就有谈到。有的女子决心自梳,或者已经秘密自梳而没有告诉父母,她们反抗不了父母之命,只好嫁人。然后再采取不落家的办法以示反抗。

不落家就是婚后不在夫家长住,而且不与丈夫过夫妻生活。

被迫出嫁的自梳女,其姐妹会为她特制一套紧身衣服,上下衣裤相连,穿上后再密缝夹口,这样可以防止新郎扯开。

此外,新娘还带刀剪自卫,若新郎施暴,新娘呼救,乔装成“从嫁”的金兰姐妹即应声而出,解救新娘危难。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被迫出嫁的自梳女,会受团体的检查、监督。有文献记载:

自梳女出嫁前,会召集一群女子,作秦庭七日之哭,如丧考妣,其金兰友亦在。临过门那天,新娘会被同伴用带子束缚住,状若死尸之将入殓,然后饱喂以白果等物,使小便非常收缩。

婚后三天与夫婿回到娘家的“回门”之日,其兰友一定会检查,若束缚之物稍有移动,就算是失节,会受到群嘲与侮辱。

普通的新娘在回门当日就应重回夫家。而自梳女回门后就想方设法不再回男方家中,这么一拖就是三五年,甚至十几二十年。除非遇到红白喜事,才会去一下,但即日就会返回娘家。

这种婚姻实际上早已名存实亡,所以有的自梳女家里会给男方家一笔钱,让他另纳妻妾。而原配夫人仍是主妇地位,直到年老病重,才被抬回夫家终老,殡葬费则由女方家承担。

有的不落家的自梳女,如果遇到丈夫早亡,她可以回婆家主持家务,这种行为叫做“守清”。

此外还有一种骇人听闻的做法,即“迷夫教”。就是如果有自梳女由于种种原因中途结婚,其金兰姐妹便会设法得到男方的生辰八字,作法念咒将其魇死。

自梳团体内也会用此互相恐吓,以至于不敢有人违背,自梳风气才得以维持。

从以上种种方法看来,无论是孤独终老,还是二女同居、不落家等,都是一种人性的扭曲。

自梳女一方面勇敢同封建礼教抗争;一方面又深受封建思想毒害,相信“男女授受不清”,视与男性同居一室为“大辱”,以男女发生关系为耻,是一种性封闭意识的外在体现。

因此说到底,自梳女的生活是一种逃避现实又极其矛盾的做法,它压抑了人的天性,是一种病态、畸形的反抗。

自梳女的结局 自梳风气的衰败

自梳女的结局 自梳风气的衰败

一、自梳女的结局

由于人都会病会老会死,没有家庭的自梳女也要想办法保障自己的晚年生活。

有的自梳女常年漂泊在外独立生活。这些女子除了选择与金兰同居外,还会收养徒弟作为义女。

这些徒弟需要尽到照顾师父的义务,将其养老送终,而且也要梳起发髻成为自梳女,以此代代相传。她们有权继承师父的遗产。

还有就是呆在娘家的自梳女。她们也分不同的情况:

有的是上面说过的,因为被迫结婚后不落家,回到娘家长住;

还有一种是没有出嫁过的“把家姑婆”。把家姑婆有权利视母家为己家,以操持母家之事为己任。而家中的兄嫂弟妇辈也不敢非议,否则会受到乡亲们的指责。

但是乡间却有一种说法,即:自梳女不能死在母家,这会被视为不祥。

所以把家姑婆就面临着“死在哪里”这个问题?而不落家的自梳女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因为不是人人都能在病危时被夫家接纳的。

因此,一种叫“姑婆屋”的东西就诞生了。

“姑婆屋”是自梳女自己集资兴建的,她们有的住在里面,有的会在那里聚会。而如上提到的病危的自梳女就会被从娘家送到那里去世。

在一篇名叫《自梳女,即将消逝的故事》中,作者讲到了她2015年到顺德均安镇的姑婆屋“冰玉堂”中的见闻。

冰玉堂是当年均安镇下南洋的自梳女们“念乡怀土,怅望落叶归根而用血汗钱兴建的,取名冰玉堂,意谓超然尘世,冰清玉洁”。

整个均安镇当年下南洋的自梳女达到了百分之八十,可见人数之众。

冰玉堂侧房的神龛上,放着密密麻麻的已亡自梳女的灵牌。

那些还未去世的自梳女,灵牌上盖着一张红纸,被称为“长生牌”,一旦这个人去世,红纸就会被撕去,露出里面黑色的灵牌,以供后人祭奠。

二、自梳风气的衰败

可以这么说,珠三角的自梳风气基本是随着缫丝厂的兴衰而兴衰的;而它的彻底衰败,与历史进程也分不开。

它沿着资本萌芽的轨迹,从明朝时候开始出现,到19世纪70年代变得发达;再到上世纪2、30年代最为兴盛。之后慢慢衰败,直至1980年代彻底消失。

它的衰败除了源于上世纪40年代,国内战争纷繁,丝厂纷纷倒闭,自梳女的生活失去了保障;还由于受到外来思潮的影响,全国掀起妇女解放运动,女子在婚姻中的地位有所改善等。

女子自梳是一段绵延了几百年的历史,是一段不容后人忽视的历史,是一段妇女的病态且辛酸的抗争史。

最后一批自梳女

最后一批自梳女

2012年12月25日,顺德均安冰玉堂自梳女博物馆挂牌成立,作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对外免费开放。

里面陈设着原本深藏于自梳女家中的珍贵图片和各种资料、物件,它完整保存了中国最后一批自梳女的历史文化。

直到2015年,博物馆中仅存着16个盖着红纸的长生牌,其余只剩众多被撕去红纸的灵牌。

在这16名健在的自梳女中,年纪最大的当时已经102岁,其他的也已都是8、90岁的耄耋老人。

回来相聚的老姐妹已经越来越少,回来的都坐起了轮椅。

不知今时今日,七年前仅剩的16个长生牌又还剩几个?

总的来说,自梳女的生活是艰辛的。那是一种不同于嫁到夫家受气的艰辛。

冰玉堂的自梳女黄旺枝阿婆曾为大家唱过一首反映她们当年缫丝厂生活的歌,歌词是这样的:

“出门戴星宿,归门入错屋;
进厂受盘剥,出街受侮辱;
终生做牛马,难两餐粥。”

正如歌词所述,作为独立生活、不靠男人的自梳女,她们必然承受着赚钱的巨大压力,同时还要面对他人的指指点点。

尽管她们非常勇敢,为追求生活的自由与人格的独立,去和缠绕在身上沉重的封建枷锁作斗争。她们堪称是中国率先觉醒的女性群体。

但她们的历史终究是一出悲剧。她们的反抗是逃避式的,甚至是病态、扭曲的。

她们压抑了自己作为女人的天性,终身将自己对爱情的渴望深藏于心,牺牲了夫妻的人伦之乐与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但我想,她们是不后悔的。

一生靠自己双手劳动,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有尊严地活到老,这样的女人哪怕是放在今天,也是值得敬佩的,更别说在那个封建黑暗的旧社会了。

现代社会高速发展,各个领域都活跃着女人的身影。女子真的顶了半边天。她们其中有的人,也是牺牲了婚姻、家庭,为了“自由彻底地发挥自我”而坚持独身、不婚。

这让我不禁想到了曾经的自梳女,她们的情况与今天的女子非婚是有些相似的,但今天的女子显然更幸运,这就是社会进步的体现。

虽然历史应不会重演,但这样的社会现象仍然值得我们思考。

(全文完)

部分参考资料:

1.徐春莲:《自梳女,即将消逝的故事》;

2.叶春生:《珠三角的自梳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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