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作者:贝若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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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温:《歌》

那自然是在夜晚。
在翻转的单弦鲁特琴下面,
伴着奇异的声音,
我将走我的路。

这条路上是尘土,那条路上也是尘土。
我朝两个方向倾听
但继续行走。
我记得叶子在坐等着宣判,
接着就是冬天。

我记得雨带着它聚拢的道路。
雨找到了所有的路。
它无处不在。

我如此年轻,又如此衰老。

我忘记了明天,那个失明的人。
我忘记了埋藏在窗户之间的生命。
窗帘里的眼睛。
墙壁
生长着穿过菊花丛。
我忘记了沉默
那微笑的主人。

这一定就是我想要做的,
在两个荒漠之间的夜晚行走,
并且歌唱。
(安清泉译)

在翻译中在一切别的什么东西之前首先出现的,正是这种人性,而我甚至要冒险说,人们可以通过保留着这种原初的人性感觉的敏锐度,来衡量译文的成功程度,那就是逼真之所在,或者说,逼真就理应存在于这种人性之中。——杰拉尔德·斯特恩

不同译本中,安清泉的这一篇似比较接近上述判断。

W.S.默温(1927——)美国桂冠诗人,翻译家。其作品《天狼星的阴影》(中文版由曾虹翻译)获普利策诗歌奖,这是默温第二次获得该奖项。默温同奥登一样,进大学才开始阅读诗歌。默温写有《给苏东坡的一封信》,曾虹介绍说“与庞德、斯奈德、勃莱和史蒂文斯一起,默温成为又一位受中国诗歌影响的重要美国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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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来读这首《歌》。(此类介绍性的短文绝非诗歌释读,只是想帮助自己(或他人)加深感受的记录而已。)

首先关注诗题:不用说,惠特曼了不起的《我自己的歌》是巨大的阴影;尚有许多别的歌的形式(歌的体裁太过丰富了),但这首诗显然将诗人自己置于阴影之下。

接着,映入我们眼帘的,是那稍显突兀地摆在中间且单独成一行的“我如此年轻,又如此衰老”。它出自尼采论艾默生(《偶像的黄昏》):

“他不知道自己多老,也不知道自己多么年轻”。尼采称赞艾默生“他是这样一个人:本能地只接近美食,而把事物中难消化的东西剩下。”、“开通、圆滑、巧妙……幸运……有趣味……”、“他可以用这样的话说自己:我是我自己的后嗣”。

“歌”的起首句,“那自然是在夜晚”;然后,默温将精彩的改写如此突出,不能不令人想到“我是我自己的后嗣”。

“翻转的单弦鲁特琴”:“翻转”是否具有如上所说的隐含的意思呢?

“伴着奇异的声音/我将走我的路”:这是不是一种自我的诗歌宣言?接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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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这条路上是尘土,那条路上也是尘土。

我朝两个方向倾听

但继续行走。”

继续上述对话式思考,以诗歌来思考。“奇异的声音”,“我将走我的路”——

如果你对艾默生的《随笔》和惠特曼的《草叶集》有一定认识,便不会对这首《歌》中那独特声音的渴望感到突兀和陌生。唱出自己的声音,是每一个迟来诗人的渴望与焦虑。

在肯定了要发出“奇异的声音”这一自我认知,并朝不同方向倾听后,诗人“继续行走”。接下来是一连串爆发:

先是两段“我记得”,经过“我如此年轻,又如此衰老”的自然停顿(对尼采警句的漂亮改写),然后是三段“我忘记了”;

结尾的末节,是对上述有关诗人志业的自我认知的再次肯定:

“这一定就是我想要做的”,行走,/并且歌唱。无疑,歌唱代表着诗人的志业与抱负。

这一串“爆发”并非指情绪激昂,而是形容“诗艺”的展现。那抒情的声音反而克制,冷静沉稳,属于诗人独特的柔和的声音(奇异的声音),是默温风格的体现。二十世纪美国诗歌中最好的一面常常体现在这种含蓄、沉着的精微风格中:华莱士·史蒂文斯、玛丽安·摩尔、伊丽莎白·毕晓普、阿什伯利、默温……

所谓“爆发”,是意象的精彩纷呈,拟人化比喻的独出心裁,轻盈的流动的节奏:“叶子坐等着宣判”、“雨带着它聚拢的道路”、“明天,那个失明的人”、“我如此年轻,又如此衰老”、“墙壁/生长着穿过菊花丛”等等;这些都表现为含蓄、节制,同时富于流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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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品味与沉淀的精微药剂师”,是摩尔对史蒂文斯的评语;默温从许多水洼舀水,包括东西方诗歌。

在默温的诗作中,不会直接读到惠特曼的六首最佳诗篇的崇高,以及艾默生式圆通的狡黠智慧,但评论家认为,他的诗歌并不乏那些声音的回响。默温自己那二十世纪的温和的人文主义(如杰拉尔德·斯特恩评论卡瓦菲斯时所说:一种至高的人性)则随处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