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宝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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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章芹突然感到心里发慌,极不自在。那台需要两个壮劳力男人才能搬得动的电视机正哗哗地播放着,几十个节目频道被她反反复复调了几遍也停不下来。尽管不远处的一台电风扇以最高风速嗡嗡地左右摇着头为她降温,但她仍然感到酷热难当,心情烦躁不安。

“贼杀的天气,给让人活了?”章芹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又开始频繁的调换电视频道,频繁的在床上翻滚。尽管酷热难当,心情烦躁,但她最终还是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其实也没过多久,院子里的那头母水牛便把她叫醒了。听到母水牛的叫声,章芹一骨碌翻身下床,啪地按下电源总开关,关了电视机、电风扇,披上平时干活常穿的那件迷彩服走出了房间。

院子里,老公公正在一株龙眼树下的躺椅上光着膀子,扇着竹扇,一边咳嗽一边闭目养神。不远处,栓在另一株龙眼树下的母水牛似乎一直在等她,见章芹一出来它立刻不叫唤了,开始使劲甩着尾巴赶苍蝇。它的胯下,一头刚出生不久的小牛犊在忘情地吃着奶。

“饿了吧!我拉你们吃草去。”章芹拿了一把镰刀,挎上一个竹篮,解下牵牛绳拉着母水牛走出了家门。章芹是河东村数一数二的能干女人,一边放牛,一边割草,一边照管庄稼是她习惯性的劳作方式。刚出生的小牛旭在路上溜疯,一会儿跑在章芹和它妈妈的前面,一会儿又跑到章芹和它妈妈的后面,在路东边啃两口草,又跑到路西边啃两口草,活像一个调皮欢快的小破孩儿。

章芹牵着牛出了村子,往落漏河边的甘蔗田走去。落漏河两岸是一望无际的甘蔗田,从两边的山脚一直延伸到河边,放眼望去,绵延数公里,犹如一个巨大的青纱帐覆盖着狭长的姜营坝子。姜营坝是中国滇西北高原上一个典型的金沙江干热河谷地区。姜营坝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缺雨少水,气候干燥是最为鲜明的特征。热土、热区、热地方,一度是人们对姜营坝的别称。

章芹选了一块青草茂盛的地方,把母水牛拴在一株橄榄树上,让牛母子俩尽情的吃草。她放下肩上的竹篮,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吹凉风,看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甘蔗林,看哗哗流淌的落漏河水。不远处是她家的十多亩甘蔗田,眼下是初秋时节,绿油油的甘蔗已有两米多高,几近成熟,只待腊月糖厂烟囱冒烟,开镰砍甘蔗。看着长势喜人的甘蔗,看着只顾低头吃草的牛母子俩,章芹心里美滋滋地,之前在家里的烦躁情绪已一扫而光。

坐了一会儿,章芹开始哼着小曲儿挎起竹篮去割草。两块甘蔗田之间的田埂子是野草疯长的温床,牛马牲畜最爱吃的鲜花草、笔管草、熟地草就喜欢生长在甘蔗田埂子上。章芹的眼光一直很犀利,她只要随便瞄一眼,就能看出哪条埂子上的青草肥壮,哪些青草是牛马牲畜爱吃的,哪些是不爱吃的。

章芹爬上一条宽大的田埂子,开始挥动雪亮的镰刀割草。她左手将身前一片草抓拉拢握成一把,握镰刀的右手用力一拉,一把鲜嫩的草就离开了地面,左手再顺势往后一挥,一把青草就齐刷刷地、准确无误的飞进了背上的竹篮里。如此反复,一根根、一把把、一片片青草,犹如神助般轻而易举的成了章芹的战利品。

割满了一篮草,章芹就背到外边的空地上,倒空后又进入甘蔗田埂子上割第二篮。越割越往甘蔗田里延伸,当割到半竹篮的时候,章芹隐隐约约听到女人嗯嗯啊啊的呻吟声。作为已婚女人,章芹一听那声音就知道是撞着狗男女在偷情了。姜营坝有一种风俗,在野外撞见狗男女偷情是要倒大霉的。章芹第一反应就是还没看见偷情的狗男女之前赶紧离开,以免霉运和灾难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骚婆娘,比和你老公做爽吧?”当她刚要转身溜之大吉,突然男人的说话声引起了她的注意。这男人的说话声怎么和自己男人龚力的声音相似呢?章芹决定不溜了,她要看看偷情的男女到底是谁?她放下挎在背上的竹篮,轻手轻脚地顺着呻吟声爬了过去。

距离章芹三十米远的一块稍微宽阔的草地上,一对赤裸男女在缠绵的场景一览无余地呈现在章芹眼前。只见男的背对着她,猛烈地撞击着身下的女人,女人夸张地呻吟着。

龚力、罗玉娥,今天我杀了你这对狗男女!”章芹看清楚了,男人是自己的男人龚力,女人是河西村李老二的女人罗玉娥时。章芹顿时火冒万丈,发疯似地挥舞着割草镰刀喊叫着向他们冲过去。

2

激战正酣的龚力和罗玉娥被突如其来的章芹吓坏了,当章芹跌跌撞撞冲到距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起身逃命。

“阿芹,别冲动,别冲动!有话好好说!”龚力一边拦章芹,一边把罗玉娥挡在自己身后,并试图去抢夺章芹胡乱挥舞的镰刀。趁此机会,罗玉娥抱起自己的衣服一阵风钻进了甘蔗林。一张张甘蔗叶像一张张锋利的锯片,咝咝地划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瞬间就是一道道冒血珠的划痕。

“你砍着我了!”龚力惨叫一声瘫坐在地上,胯裆里全是血。龚力是在阻拦章芹用镰刀砍罗玉娥的时候,被章芹胡乱挥舞的镰刀砍中下身的。失去理智的章芹被龚力的惨叫声拉回到现实之中,毕竟是自己的男人,总不能因为背叛了自己就要置他于非命吧!看着龚力的惨状,章芹还是有些慌了,她胡乱把龚力的衣服披在他身上,搀扶着走他出了甘蔗田。

夜幕降临的时候,章芹赶着牛车颠簸十多公里把龚力拉到了姜营卫生院。值班年轻医生检查完龚力的伤情后不敢接诊,一阵飞奔搬来了即将退休的神医邓金花。邓金花是姜营坝颇具传奇色彩的一位神医,她不是医学院校的科班高材生,只是一个乡村赤脚医生出身,因为胆大心细,善于学习,几十年的行医生涯练就了一身精湛的医学技术。别看邓金花只是一名乡村医生,但她做过的外科手术一点也不比县医院外科医生做的手术少,就只差没做过开颅手术和开胸手术了。其实邓金花还有一项绝活是令无数人佩服的,她没学过一天英语,却凭二十六个半生不熟的英语字母和一本英汉词典,居然能看得懂许多进口药物和进口医疗器械的使用说明书,能把一些进口药物和进口医疗器械运用得炉火纯青。

“没什么大事,伤口不深,缝几针应该有希望康复。”邓金花右手握一把小镊子,左手戴着橡皮手套轻轻翻看着龚力被章芹割伤的生殖器。虽然邓金花的动作很轻,龚力还是疼得龇牙咧嘴的,只差没叫出声音来了。

“伤口愈合后会有缝合伤痕,但我不敢保证会不会影响你们过夫妻生活。你两口子认真考虑一下,同意手术的话,立刻上手术台。”听邓金花这么一说,章芹和龚力原先的担心顿时烟消云散,可谁也不敢做决定,夫妻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用眼光征求对方的意见。

“你们倒是快点做决定啊?到底是做还是不做?”邓金花虎着脸再次发问。

“我听她的。”龚力小声地说。

“我听他的,他同意做就做。”章芹怯怯地说。

一个星期以后,龚力康复出院了,依然是章芹赶着牛车来拉他回家。一路上两人几乎没说什么话,章芹只顾悠悠地赶牛车,龚力则一边抽烟,一边看落漏河哗哗地流水,看落漏河两岸青翠欲滴的群山。

章芹赶着牛车回到河东村的时候,受到了许多异样眼光和窃窃私语的夹道欢迎。这些天以来,“章芹阉老公”的故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河东村,乃至整个姜营坝,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哦豁!章芹要守活寡了!”,“公驴,公驴,一头阉驴!”那些看西洋镜、看笑话,幸灾乐祸的人们居然肆无忌惮的给章芹两口子编了顺口溜。在人们的非议和不好好意的笑声中,章芹用力挥动牛鞭,狠狠地抽打着拉车的牛,牛车一路飞奔,把一阵纷纷扬起的灰尘留给路边看笑话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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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罗玉娥被李老二打回四角山娘家了。”章芹恶狠狠地把这个消息说给龚力的时候,龚力几乎面无表情,也不吭声,只是若无其事的看着电视机屏幕上的《还珠格格》,还一边顺其自然的吐着烟雾。章芹死死地盯着龚力看,似乎想从他眼神里看出点什么内容。

“明天我就上工地,杨乡长说这个月底东大沟延伸段工程必须完工。”过了一会儿,龚力对章芹说。他说话的时候眼睛还是没有离开电视机屏幕。章芹也没有回应龚力,开始认真地绣一只鞋垫,一对红绿相间的鸳鸯在她的飞针走线之下正渐渐成形,栩栩如生的呈现在那只鞋垫上。章芹是河东村数一数二的针线能手,纳千层底鞋、织毛衣、绣鞋垫、缝十字绣,她样样都做得来,式样、颜色、质量一点也不比专业绣娘们做的差。

章芹不说话就等于默许龚力上工地了。龚力是个小建筑包工头,凭在乡镇府当副乡长的老同学李建仁的打点,这些年他主要承揽乡里的一些小型项目工程建设,比如修修沟渠、修修机耕路、修修水窖等等水利交通基础设施工程,也算是姜营坝小有名气的人物。因为章芹的那一镰刀,割破了龚力和罗玉娥的婚外情,东大沟延伸段建设工程已经停工半个多月。前两天,河东村村主任贺树光来到家中,名义上是看望一下受伤的山堡堡自然村村长龚力,其实也是向他传达杨乡长要求限期完工的指示。

“试一下,给合脚?”章芹把修好的鸳鸯鞋垫丢给龚力就进房间睡觉了。拿着鞋垫,龚力立马像变了一个人,愉快地吻了一下鞋垫,便欣喜若狂的放进双他在工地上常穿的“丽江”牌大头皮鞋里。

“阿芹,睡着了吗?”龚力轻声喊睡在身边的章芹。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章芹显然没有睡着。

“我感觉下身有反应了。”龚力拉过章芹的手摸向自己的下身。章芹触电似的的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情不自禁向龚力的下身摸去。

“你真是头大叫驴。”章芹还想说第二句,突然被龚力的嘴堵上了,紧接着电灯熄了,床板嘎吱嘎吱地响了起来。

4

东大沟延伸段项目工程完工这天,龚力在家里杀了一头黑山羊,三只跑步鸡,又让人在落漏河里摸了十多斤花泥鳅,邀请老同学李建仁、姜营糖厂副厂长母德光以及乡水土站、土管所、林业站、河东村委会等站所单位的人来家里吃饭以示庆贺。从天麻沙亮开始,他家大院里就渐渐热闹起来,像办一场盛大的喜事。

“老同学,我敬你一杯,你随意,我干了。”龚力端起酒杯向李建仁敬酒。

“不行,不行,咋个可能你干了我随意,我们两个一起干。”李建仁和龚力咣地碰了一下酒杯,便将一白瓷杯酒倒进嘴里。龚力毫不犹豫,也一口干了杯子里的酒。紧接着,龚力又倒满酒杯,挨个向桌子上的领导们敬酒。

虽然只有初中文化,可龚力的头脑却是河东村最灵活最好使的。这些年,凭着和老同学姜营乡副乡长李建仁的关系,他成了一个小包工头,凭小包工头的影响力,居然为仅有18户人家的山堡堡自然村争取了跨河大桥项目,让全村人结束了趟水过河,绕远路过桥的历史,也因此被全村村民一致推选为山堡堡村村长。

“老同学,喊你老婆过来喝一杯嘛!”喝得面红耳赤的李建仁看着忙前忙后的章芹对龚力说。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嚷嚷着要龚力叫老婆过来喝酒。龚力只好放下酒杯,跑过去叫章芹。

章芹二话没说,解下身上的花围裙,拢了拢头发,就跟着龚力过来了。“李乡长,各位领导,感谢你们这几年对我家龚力的照顾,我敬你们一碗。”说完,章芹端起酒壶哗哗地往一个吃饭的白瓷碗里倒满了酒,也不和别人碰杯就一干而尽,喝完后还不忘说一句,你们吃好喝好,我去忙了。

“好酒量啊!好酒量,来来来,我们也干了,不能让一个婆娘笑话我们。”直到章芹离开了饭桌,李建仁等人才慢慢反应过来。很显然,李建仁被来得快,喝得快,去得快的章芹怔住了。

喝下那一碗烈度甘蔗酒后,章芹还到厨房里帮了一下厨,半个多小时后酒劲渐渐上头了,她感觉头昏眼花,天旋地转,慢慢就失去了知觉。当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旁边的龚力正呼呼大睡。

看着熟睡的龚力,章芹失眠了,开始陷入沉思。他和龚力都是河东村公所山堡堡自然村人,两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长大,刚到法定婚龄就顺理成章结婚成为了夫妻,一度是全村人夸赞的对象。然而,不幸的是,他们结婚第二年生下了一个先天性失明的儿子,如今已有九岁,在白鹤市特殊学校读书。因为头胎带来的痛,他们两口子再也不敢生第二胎了,怕再生出一个患有先天性疾病的孩子来,不仅对不起孩子自己,更增加了整个家庭的负担。其实龚力和章芹的担心并不无道理,因为章芹的家族有先天性疾病遗传病史,她五叔生下来就是个哑巴,她大伯的孙子生下来就是个脑瘫弱智儿。

“你咋个还不睡?”口渴起来找水喝的龚力见章芹没有睡觉,揉着眼睛问她。

“酒醒了,睡不着嘛!”章芹面无表情的说。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你的一碗酒,为我家换来了一个不错的商机,如果成功的话,可以赚不少钱,就可以在下关为昊昊买房子了。”昊昊是他们儿子的名字。

“哪个项目?一碗酒就换得来。”章芹不解的看着龚力。

龚力扳过章芹身子兴高采烈地说,今天李建仁和母德光透露,今年榨季乡政府要统一组织甘蔗砍蔗队到各村收砍甘蔗,他们建议由我组建甘蔗砍蔗队。

“这么好的事情,他们给会拿给你做还不一定呢!?别高兴得太早。”章芹先是一喜,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所以我就要想方设法去搞定啊!”龚力信心十足,一脸胜券在握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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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夜色中,龚力骑着一辆崭新的雅马哈摩托车在柏油马路上飞奔,身后是紧紧搂抱着他的章芹。眼下已是隆冬时节,一阵阵冷风在耳畔呼啸掠过,像一把把锋利无比的尖刀,刺割着章芹每一寸裸露的肌肤,她冷得瑟瑟发抖,把骑车的龚力搂抱得更紧了。

这是姜营坝几天前刚建成投入使用的第一条柏油马路,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公里长六米五宽,却是姜营坝人民群众耗时五年,以“上级财政补助大部分资金,全乡群众按人头集资小部分资金”的方式修建的一条康庄大道。有两公里长的路边的侧沟还是龚力的工程队负责承建的。两口子现在骑着的这辆雅马哈摩托,就是前两天用承建这条路赚来的钱买的。

龚力载着章芹到了新街,穿过农贸市场,穿过凤凰街,在糖厂生产区大门口斜对面的热地方歌舞厅停了下来。“没事的,媳妇,就是上去陪他们喝两杯酒,唱两首歌而已。”龚力说着伸手去拉章芹。

“你等一下,我扎一扎头发。”章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一袭长发,用一根红色蝴蝶结扎头线在马尾辫上盘绕了几圈,忐忑不安地跟在龚力身后进了热地方歌舞厅。

龚力和章芹是第一次来传说中的热地方歌舞厅。前几天她就听村里人说新街开了一家歌舞厅,里面居然有三陪小姐在做生意,一些不正经的人都喜欢去凑热闹。要不是龚力和她说今晚的事和组建砍蔗队有关并软磨硬泡做她思想工作的话,她是打死也不会来这种地方的。自从下定决心和龚力来热地方歌舞厅的那一刻起,章芹的心就开始怦怦跳个不停,她问龚力要是有小姐在里面和男人乱搞?要是有人喝酒醉了误把她当成小姐怎么办?是龚力斩钉截铁的说有他在绝对不会发生那种事情的话的时候,她才有了熊心豹子胆跟着龚力一起来。

热地方歌舞厅是一栋三层砖混结构的平顶楼房,一楼是个宽敞的大厅,一进门就看见一个大大的舞池,一盏五光十色的舞美灯三百六十度旋转着,令人眼花缭乱,若隐若现的舞池里,有几对男女正紧紧搂抱在一起跳贴面舞。靠南临窗的地方摆着一长排桌椅,有一张桌子上坐满了客人,他们在吆五吆六的玩扑克喝酒,一张桌子上并排坐着一对男女在交头接耳的打情骂俏。跨进大厅,章芹就被旋转灯照射得头昏眼花几乎站不稳脚跟,全靠龚力拉着她的手她才没有跌倒。

龚力拉着章芹穿过大厅径直上了二楼,来到一间叫“热辣辣”的豪华包房里。章芹一眼就看见了里面的几个人,一个是龚力的老同学李建仁,一个是糖厂副厂长母德光,另一个是河东村公所村主任贺树光。他们每个人的身边,都坐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不用猜,一看就知道是传说中的三陪小姐。

看见那三个浓妆艳抹的小姐时,章芹又想退出来,但龚力紧紧拽着她的手,她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进去。对于良家妇女章芹的到来,那三个小姐似乎不以为然,仍然大大咧咧,嗲声嗲气的靠在各自陪侍的男人身上,并以一种轻佻的眼神看着章芹,仿佛在宣示她们比章芹年轻漂亮和惹人爱。其实章芹除了年纪稍微比她们大一点,穿着比她们普通一点外,若论相貌身段,其实章芹一点也不比她们差,特别是在气质上反而更胜她们一筹。

“龚老板来了,大家快鼓掌欢迎!”正搂抱着一个短发小姐对唱《知心爱人》的李建仁见龚力和章芹到来后,立刻对着麦克风大声说话,整个包房里也跟着响起了啪啪地鼓掌声。龚力急忙从衣袋里掏出一包“软珍”红云香烟,一根根抽出来向他们一一分发问好,那三个小姐也接了香烟很娴熟地叼在嘴里。“各位领导,我来迟了先自罚一杯。”说着龚力就端起一钢化杯啤酒准备与他们碰杯。

“罚你一个人可不行,老板娘也要一起罚,不能便宜了她的大酒量。”已喝得脸红脖子粗的母德光不买龚力的账,要章芹也一起喝酒。母德光这么一说,李建仁等人可高兴了,纷纷附和着要章芹也喝酒。龚力只好无可奈何地望着一旁的章芹,似乎在征求她的同意。

“好!好!好!母厂长说了算,我们两口子一起罚。”章芹嚯地往前一站,挽起袖子端起一杯酒就去和母德光碰杯。

一通酒灌下肚后,龚力和章芹渐渐进入状态,刚进来时的那种拘束感已经荡然无存。一会儿李建仁搂着章芹跳舞,一会儿母德光拉着章芹唱歌,一会儿小姐们搂着龚力喝酒……

6

迷迷糊糊中,章芹感觉不对劲,觉得有个人压在自己身上,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可怎么努力眼睛就是睁不开,哪怕睁开一条缝也做不到。她想用力推开他,全身却一点力气都没有,手脚也不听使唤,整个人软瘫瘫地动弹不得,任人摆布着。章芹分明能听到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的喘息声,身下席梦思嘎吱嘎吱床的晃动声,以及房间里大声播放着的电视机的声音。

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绝对不是龚力。

“你是哪个?”章芹有气无力的终于喊出了一句话。男人没有回话,只顾一声不响的继续在她身上起起落落。突然,男人啊啊地叫了几声后便瘫软在她的身上,一动不动的大约过了两三分钟,才起身离开他的身体。

章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手脚也能动弹了。她终于看清楚了,刚才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居然是李建仁,此时的,他正在悠哉悠哉的吐着烟圈,看着电视。

“李建仁,杂种王八蛋,亏你还是龚力的老同学,我要杀了你。”章芹哭喊着,咆哮着伸手去抓打李建仁。

“阿芹,你不要发火。”李建仁扑通一声跳下床,一边急急忙忙的穿衣服一边对章芹说,“我们都是酒喝多了,失去记忆了才做出这种事,可能是龚力我们两个走错房间了,走!走!我们过去看看龚力,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事情说清楚。”

章芹胡乱穿起衣服,披头散发的跟在李建仁身后到了隔壁房间。床上的一幕更加让她气愤,只见龚力和那个短发小姐正赤身裸体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对突然闯进来的李建仁和章芹竟然毫无知觉。直到章芹抡起鞋子狠狠抽打在他们身上,他们才如梦初醒,惊慌失措的抢被子遮挡身体。

“你先走,我们有话要说。”李建仁抓起龚力和小姐的衣服丢给他们,并让短发小姐离开。短发小姐的动作比山上的麂子还快,眨眼之间便穿好衣服滴滴哒哒一溜烟跑出了房间。

章芹坐在地上无声的抽泣着,眼眶通红,泪水溢满了整个脸颊。

“我愿意拿钱对阿芹进行补偿。”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后,李建仁打破了僵局。

“谁稀奇你的臭钱!我要去告你们。”章芹突然弹簧般从地上窜起来往外跑。

“阿芹,你要去哪里!等等我,等等我!”龚力在后面追。

“千万不能让她去派出所,不然我们就完了。”李建仁也跟着追了出去。

龚力和李建仁追到宾馆一楼门口的时候,章芹已经跑得没了踪影。他会跑去哪里呢?两个人在宾馆门口急得团团转。“千万不能让他跑去派出所,”李建仁说着飞快地往东边跑去。他知道,姜营派出所就在东边。

李建仁猜得没错,章芹果然是往东边跑了,她的确要去派出所报案。远远的看见派出所的大门了,刚要加快脚步速度,不料被李建仁和龚力从后面追上,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们连拉带拖拉了回去,她想张口大声喊叫,可刚啊地喊出一声就被李建仁紧紧地蒙住了嘴巴。

这时,贺树光开着他的那辆蓝色黑豹面包车也一阵风似地赶了过来,他从驾驶室跳下来打开车后门,协助李建仁和龚力把章芹拉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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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这是李建仁拿的五千块钱。”龚力把一个牛皮纸信封轻轻地放在床头柜上。半躺在床上的章芹没有吭声,也没看那个胀鼓鼓地信封一眼,表情呆若木鸡。

“事情已经发生了,报案的话对哪一个都没有好处。”龚力拍了拍章芹的肩膀,见章芹没有反应,他顺势坐在床沿上继续说,“乡政府和糖厂已经决定了,今年姜营乡甘蔗砍蔗队就由我组建,十八个村公所每个村一支砍蔗队,每个队十个人,需要招一百八十多人。这样下来,整个榨季赚一二十万块钱一点都不成问题,够昊昊买房的首付款了。”

“龚力,你就是一个杂种乌龟王八蛋!”见龚力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砍蔗队的事,章芹大骂。被章芹一骂,龚力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更开心更高兴了,因为,两口子每次吵架冷战结束的标志就是章芹开口骂他。

“我去给你煮碗蔗糖荷包蛋。”龚力嗖地一声跳下床,乐呵呵地跑去灶房给章芹煮蔗糖荷包蛋去了。

龚力跑出去后,章芹把目光转向了镶嵌在衣柜门上的那面椭圆形穿衣镜上,镜子中的自己头发凌乱,面容憔悴,活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下了床,开始换衣服,梳理头发。

章芹正在梳妆的时候,龚力屁颠屁颠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蔗糖荷包蛋进来了。虽然龚力是个大老男人,但他煮的蔗糖荷包蛋却是章芹最爱吃的。龚力煮荷包蛋,选材很讲究,他只用没有污染的深井水、土鸡蛋和甘蔗红糖来煮荷包蛋。待锅里的深井水烧开后,将三五个土鸡蛋轻轻地打进锅里,鸡蛋凝固成型八九分熟即捞进大碗里,然后撒上事前切碎的土制甘蔗红糖,再挑上一筷头猪化油。这时的荷包蛋白里透黄,汤汁呈枣红色,吃起来鲜嫩无比,色香味俱全,营养特别丰富。

“别动,你坐好,我喂你。”面对龚力的极力讨好,章芹已经陶醉了,之前发生的一连串龌龊事似乎已被她忘到瓜哇国去了。

龚力只用了一个星期时间就组建好了十八支砍蔗队。一个星期来,龚力骑着雅马哈摩托,载着章芹,一个村一个村的往电线杠子上、墙壁上粘贴招聘小广告。前两天,村民不理解砍蔗队是什么回事,认为往年收砍甘蔗都是一家帮一家,互相帮忙,换的都是人情工,根本不需要出一分钱。现在甘蔗全部由砍蔗队收砍后,扣除砍工费和运输费,本来不多的收入就更加减少了。很多人担心蔗农不愿意把收砍甘蔗的活承包给砍蔗队砍,纷纷持观望态度,谁也不敢轻易报名参加砍蔗队。

面对招聘不到砍蔗工人的问题可没有难倒龚力,在连续碰了两天的一鼻子灰后,他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他到落漏河酒场买了两百多斤散装甘蔗酒,五斤一壶用塑料壶装满,挨村挨村往各村公所的甘科员和村干部家里送,请他们帮忙招聘砍蔗队工人。这一招还真管用,只短短五天时间就招满了十八支一百八十多人的砍蔗工人。

十二月一日,随着糖厂尖利的汽笛声,姜营糖厂一年一度的榨季开始了,姜营坝又迎来了一个糖香四溢的丰收季节。春天收获小麦蚕豆,秋天收获水稻玉米,冬天收获甘蔗,丰富的出产,无疑是大自然给姜营坝人的一种博大的恩赐。一直以来,与姜营坝接壤的永德、宾阳、鹤阳等地的父母都希望把自己的女儿嫁到姜营坝,因为他们知道,在插根扁担都能生根发芽的姜营坝,只要勤俭持家肯吃苦,过上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是不成问题的。

“甘蔗叶和须根要剔干净一点,甘蔗尖不能打得太嫩,捆绑甘蔗的时候不能把枯叶子捆进去,这样的甘蔗交到糖厂基本都会是一级品,蔗农每一吨甘蔗就可以多收入十块钱了。”烈日下,一块正在收砍的甘蔗田里,头戴一顶白色草帽,身穿一身迷彩服的龚力,正在手舞足蹈的指导砍蔗队的工人们如何收割甘蔗。

进入榨季以来,龚力每天骑着那辆雅马哈,西村进,东村出,在一块块甘蔗田里巡察砍蔗队的工作情况。他这样不亦乐乎地奔忙是有原因的,那就是砍蔗队给他带来了比蜂蜜还甜的甜头。糖厂给砍蔗队工人每吨支付一百元砍工费,他在每个砍蔗队工人头上每吨提成十元,按每人每天砍一吨甘蔗计算,一百八十个砍蔗工人每天砍一百八十吨甘蔗,他就有一千八百元的收入。这对刚跨入新千年的滇西北高原地区的人来说,这样的进账毫无疑问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可谓暴利中的暴利。为此,龚力章芹两口子每天都红光满面乐呵呵地。

到榨季结束的时候,龚力买了两部时下最流行的摩托拉翻盖手机,一有来电就会响起“哈喽,摩托”的铃声,一台自己使用,一台拿给章芹用。一有时间,两口子就邀请李建仁、母德光等一些在姜营坝能够呼风唤雨的政企人物喝酒吃饭K歌。随着收入的不断叠加,章芹也越来越放得开了,各种场合都能够玩得溜溜转。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她居然明着暗着和李建仁到宾馆开了几次房,和母德光也开过一次房。

至于章芹的所作所为,龚力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以为然。因为在出轨的道路上,其实他一点也不逊色于章芹,他不仅和老情人黑珍珠罗玉娥重新续上了关系,和一些另外的女人或三陪小姐也打得热火朝天。

8

“龚老板,我只陪玩不陪睡,求求你放过我,我有男朋友。”热地方歌舞厅二楼包房的一个角落里,一个身材娇小,大约二十来岁的女子瑟瑟发抖地往墙角里缩,她一脸的惊恐状,一件红色毛呢冬短裙已经被酒气熏天的龚力撕破了一大块。

“婊子还立贞节牌坊,哪个相信?!杜鹃,我会给你钱的,你看,五百块,八百块,一千块,随你开口。”龚力右手拿着一沓百元钞票不停地在杜鹃面前晃动着。

见龚力越靠越近,杜鹃急了,突然站起来向外逃窜。不料她身体太单薄了,龚力伸手一把就抱住了她,并狠狠地扔在靠墙的一张皮质长沙发上。

杜鹃拳打脚踢,拼命地反抗,不经意在龚力的左脖子上抓出了两道血指痕。“你这个死烂货,不要不识抬举。”龚力怒了,扬起手恶狠狠地抽打杜鹃耳光。在龚力雨点般的抽打下,杜鹃渐渐失去了喊叫和还手的能力。杜鹃安静下来后,龚力开始一件件剥杜鹃的衣服,也脱自己的衣服。

“你是一个死人吗?!一点都不配合,真他妈扫兴!”几分钟后,龚力草草地结束了他的英雄壮举,把那沓钞票狠狠地砸在杜鹃裸露的身体上,穿起衣服跌跌撞撞地出了房间。

龚力打死也想不明白,三陪小姐杜鹃后来居然会去姜营派出所告他。当章芹打电话给龚力,告诉他姜营派出所所长苟德海骑着三轮摩托车,带着两个警察来家里找他,说他涉嫌强奸妇女的时候,龚力急了,一再向她解释说那天晚上他是付了费的,顶多算嫖娼,不可能是强奸,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坑害他。

“你就是个禽兽不如的毛驴子,管不住自己的鸡巴,活该遭报应,还不快去派出所投案自首,向苟德海说明情况。”章芹在电话里恶狠狠地骂龚力,当然,她也是在劝龚力。

“强奸小姐,我堂堂龚力可背不起这个罪名。我要出去躲几天,你来下关给我送点钱,送点行李。”说完,龚力给一个开黑出租车的熟人打了个电话,让黑的司机送他去下关。龚力其实有他自己的盘算,他认为三陪小姐杜鹃在姜营坝呆的时间不会太长,一旦杜鹃离开以后就没了人证,苟德海也就不会再追究他的责任了。到下关后,龚力跑到特殊学校偷偷看了儿子昊昊一眼,然后躲到西洱河畔一家黑旅馆里等章芹来给他送钱送行李。

章芹是第三天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才来到黑旅馆的。本来当天晚上她就可以来了,但苟德海一直安排人在她家附近监视,她没有办法脱身。第三天下午,也许是姜营坝发生了其他的大案子,苟德海突然撤走了监视她的人,她才有机会溜出来。从姜营坝开车到下关有九十多公里路程,她足足开了三个多小时。组建砍蔗队三年来,加上平时做的一些工程项目建设的收入,除去给李建仁、母德光的好处费后,龚力家已经赚了一两百万块钱了,不仅在下关给昊昊买了一套商品房,两口子还学了驾驶执照,买了一辆长城皮卡车用来跑业务。

“逃跑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一阵翻云覆雨后,章芹依偎在龚力的怀里说。她还是希望龚力回去投案自首,毕竟能够得到法律的宽大处理。

正如龚力所料,自从向派出所报了案后,杜鹃的确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姜营坝,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就连苟德海也找不到她。但龚力所想不到是,苟德海已经掌握了大量龚力涉嫌强奸妇女一案的证据材料,他已经把龚力列为网上在逃人员进行通缉。苟德海也曾做过几次章芹的思想工作,希望章芹能够说服龚力回来自首,或告诉他龚力的藏身地点。章芹是一个有心计的女人,劝说龚力自首的事她是绝对不会做,更不可能向苟德海提供龚力的落脚信息。

“坚决不能去投案自首,我背负的可是强奸小姐的臭罪名,以后我在姜营坝还怎么混?!”龚力铁了心要逃跑,还是不听章芹的劝。

“你能跑去哪里啊?现在科技交通这么发达,你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的。”章芹还在苦劝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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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我付钱给那个小姐了,怎么可能是强奸?!”龚力反反复复说着同一句话。他对面的桌子上,苟德海始终面露微笑不以为然的看着他。一位年轻的警察无所事事的旋转着手里的笔,随时等待记录龚力一星半点有用的供词。

“你付钱是不假,但被害人没有收,她也不是自愿的,是在你的暴打之下屈服的。”苟德海的突然发话似乎击中了龚力的要害,龚力顿时哑口无言,闭上了喋喋不休的嘴巴。

龚力是在正月初二的那天晚上被苟德海抓获的,抓获地点就在他的家里。正月初二那天傍晚,苟德海值完班正准备回家和家人过春节,突然接到一个眼线的电话说龚力回家了,他便召集人马于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悄悄包围了龚力的家。六个人的抓捕组被被苟德海分成三个小组,副所长和一个辅警守在龚力家的大门口,年轻警察和一个辅警守后门,苟德海和侦察兵退伍的辅警李猛负责翻院墙进去抓龚力。

待龚力家熄灯以后,苟德海和李猛开始行动了。他们翻墙跳进院子里的时候,惊动了院坝里的两只鹅,那两只鹅张着翅膀低着头伸着脖子像梭标一样向他们袭来。“抓鹅!”苟德海对李猛轻声喊,两人便一只手打电筒,一只手等待抓鹅,当鹅近到他们身前时,两人一伸手便抓住了鹅脖颈,然后高高扬起手把鹅丢到了院墙外面。

两只鹅的叫唤声惊动了屋里的龚力和章芹,院子里的灯立刻亮了,随着吱嘎的开门声,龚力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他手里还拿着一件外衣,章芹也紧随其后跟了出来。

“龚力,站住,你跑我就开枪了!”苟德海掏出手枪指着龚力。

“我本来就没打算跑!”龚力说着把衣服放在地上并伸出了双手。李猛一个箭步走上前,把一副亮光光的手铐铐在他双手上。

龚力和苟德海其实不是陌生人,算得上是老熟人。一个是主管姜营坝治安的派出所所长,一个是姜营坝小有名气的包工头老板,在乡政府的一些会议活动上,偶尔会坐在一起开会吃饭。在一些大人物组织的饭局上也同桌吃过饭,碰过杯。苟德海的铁面无私在姜营坝是出了名的,无论亲戚朋友还是熟人,谁只要犯了事他都会亲自把手铐铐在人家手上,因此被人们称作“苟铁手”。据说,他亲妹夫为争宅基地滴水把邻居打伤致残负案逃跑,就是他亲自给妹夫戴上手铐抓捕归案的。时至今日,他妹子也不认他这个警察大哥,更不准他跨进家门半步。

龚力说的没错,这次回来他的确不想再跑了,他准备过完年就去找苟铁手自首。半年的逃亡生涯让他吃了不少苦头,人多的地方不敢去,宾馆酒店不敢住,飞机火车不敢乘坐,只能东躲西藏地在一些建筑工地上搬砖头干苦力。

“这些都是确凿的证据材料,你仔细看看!”苟德海走到龚力面前,把一沓文件材料扔在面前,并示意年轻警察给龚力打开手铐。

龚力仔细地翻看着那些材料,有杜鹃的询问笔录,有热地方歌舞厅老板的询问笔录,有几个服务员的询问笔录。热地方歌舞厅老板和几个服务员的笔录对龚力倒没多大杀伤力,顶多只能证明他当时到过歌舞厅,点过杜鹃作陪。

但是杜鹃的询问笔录、几张照片和一份医学检查报告单对龚力来说却是最致命的。一张是杜鹃淤青泡肿的脸的照片;一张是她身上几道软组织挫伤的照片;一张是他用过的那只避孕套的照片,照片下面赫然写着“嫌疑人用于性侵被害人的安全套”一行字;一张照片上是他丢给杜鹃的那五百块钱。那份医学检查单上,甚至还明显地写着杜鹃曾被性侵犯的字眼。

“我承认,我强奸了杜鹃。”看着这些有力的证据材料,龚力感到脑袋嗡嗡作响,开始一五一十地回答苟德海的讯问。

半年后,龚力因犯强奸罪被鹤阳市人民法院叛了四年六个月有期徒刑,在离家只有十公里远的姜营劳改农场服刑。姜营劳改农场是白鹤市的监狱,建国之初就在人烟稀少,障气弥漫的姜营坝建立了。据《姜营民间传说故事集成》上讲,诸葛亮的南征部队曾在姜营坝遭遇障气之毒而损兵折将止步不前,不得已才绕道马耳山继续征缴孟获的部队。传说故事归传说故事,可1936年红二六军团二万五千里长征路过的时候,却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就过了姜营坝。姜营劳改农场在姜营坝建立没过几年,一片片沼泽地、烂泥潭、荒山坡、杂木林就被一批批服刑人员改造成了良田、果园、鱼塘、菜地。

龚力服刑后不久,他的老父亲因肺心病去世了。李建仁也因四角山发生一起重大森林火灾,鹤阳市新上任的市委书记到达现场了,作为姜营乡森林防火指挥长的李建仁才酒气熏天晕乎乎的在后面赶过来,气得市委书记大发雷霆当场免了他的副乡长职务,没过几天就把他调到县科协当小科员去了。姜营糖厂也因国有企业改制从红极一时辉煌了几代人的国营企业变成了民营企业,母德光也被集团公司调去西双版纳一家糖业公司做了市场部经理。

所有关系人离开以后,章芹已无力接手龚力的建筑工程事业,在贺树光的帮助下向村集体承包了公山脚下的一片山坡地种植柑橘。公山母山是姜营坝有名的两座山,因公山上有一个小山峰像男性生殖器一样独秀高高耸立着而得名。公山的对面是母山,母山上有一个凹形的山洼十分像女性生殖器,因此被叫做母山。公山和母山隔着落漏河遥遥相望,是姜营坝最奇特的自然景观。

10

“朱永发,你过来看看,这些沃柑叶子不对劲,怎么会有黄色斑点?”章芹拉下一枝柑橘枝,对一位正在十多米距离外整理滴灌水管的中年男子说。被章芹叫作朱永发的男人放下滴灌管子跑过来,和章芹一起查看柑橘枝。

“我怀疑是黄龙病,果苗上带来的病源。”朱永发说,“黄龙病传染性很强,再发展下去的话会产生木虱,一旦发生木虱所有的柑橘都会被传染,整个橘园就没有希望了。”

“黄龙病会有这种严重呢噶!?那怎么办?”听朱永发这么一说,章芹急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一片沃柑树全部砍掉,把根挖掉,对土壤进行彻底消毒,然后再重新栽种新的橘苗。”朱永发说。

“这样啊!”章芹粗略估算了一下,这一片沃柑大约一亩多面积,栽了六十多株,已经一人多高了,她有点舍不得砍掉。

虽然舍不得好不容易才栽活的沃柑树,但为了及时止损,挽救更多的橘树,章芹还是毫不犹豫采纳了朱永发的建议。雇了几个小工,在一周之内就把那六十多株沃柑树砍了,在地上撒上生石灰粉,把土地深深地翻了一遍,开着皮卡车到宾阳县买来橘苗重新栽种上。

朱永发是宾阳人,和章芹同岁,龚力犯事前一年从宾阳来龚力的工程队打工,他学过木匠,主要负责混泥土浇筑的模板架设活。因为能说会道,颇受龚力和章芹的喜爱,到工程队没多长时间就被龚力委任为工头,负责带队监工。龚力犯事外逃以后,他一直没有离开工程队,直到协助章芹做完了最后一个项目工程。

工程队解散后的第二天中午,朱永发去跟章芹道别,敲了半天门不见章芹出来开门,打她电话,听得见手机响却没接听电话,他感到不对劲,急忙翻墙跳进院子里,从窗子外面看见章芹正抱着肚子在床上翻滚,满头满脸的都是大汗。朱永发从窗口跳进房间,抱起章芹直奔院坝里停着的皮卡车,然后发动皮卡车一溜烟把章芹送到了姜营卫生院。经医生诊断,章芹是急性阑尾炎发作,需要及时做手术住院治疗。面对章芹做手术无人照顾的情况,朱永发自然没有回宾阳,而是成了章芹住院期间无微不至的陪护人。

章芹出院后,朱永发又来和她告别,她竟然有点舍不得朱永发走了,明明知道朱永发至今没有成家,而且好赌、好玩。每个月的工钱没几天就被他造光了,经常提前跟龚力预支下个月的工钱,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造宝宝。

“你辛辛苦苦干一个月的血汗钱,几天就造光了,究竟有什么意思?”以前龚力章芹曾无数次劝过朱永发,但都不起什么作用。一个人,一旦染上不良嗜好,如果没有一点坚定的毅力是很难戒掉的。

住院期间,朱永发的嘴巴像涂抹了猪化油和蜂蜜水,尽捡章芹喜欢听的说,每天把章芹伺候得春心荡漾喜滋滋地。长时间孤灯夜下,长时间独守空房,突然有一个男人来无微不至的关怀,章芹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了,对朱永发产生了好感,有了很强地依赖感。

章芹和朱永发的关系一切都顺其自然的发生着。朱永发自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离开章芹回宾阳老家,而是像模像样住进了章芹家里,和章芹过起了其卿卿我我的“夫妻生活”。

宾阳是有名的水果之乡,朱永发在家的时候种过柑橘葡萄,姜营坝气候与宾阳十分相似,适合种植柑橘。正是在朱永发的建议下,章芹请贺树光帮忙承包了公山脚下的一百多亩荒山坡来种植柑橘。

日子如落漏河的流水,每天缓缓向金沙江流淌。不知不觉,龚力入狱服刑已经三年多了,章芹和朱永发住在一起也两年多了。随着龚力出狱时间的渐渐临近,章芹内心开始纠结起来,她一直在思考着该如何处理和两个男人的关系。是该放弃朱永发继续选择龚力?还是放弃龚力选择朱永发。从本意上出发,章芹还是想选择龚力的,毕竟龚力和自己青梅竹马长大,又是儿子昊昊的亲爹。尽管龚力生性放荡不羁让人难以接受,但他很有事业心,有家庭责任感,是个可以依靠的人。但朱永发却不同了,除了嘴巴能哄她开心外,其他方面都远远比不上龚力,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朱永发好赌如命的恶习。在和他相处的这两年多时间里,朱永发随时明着暗着跑出去赌钱,章芹已经为他还了七八万元的赌债了。因为赌博,朱永发还被苟德海抓了两次,拘留了一次。

“章芹,你眼睛是不是蒙灰尘了?怎么会和朱永发走到一起,劝你早点和他分了吧!好好等龚力刑满回来。”一次章芹去派出所给朱永发交罚款钱时,苟德海这样劝她。

“我们分手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派出所回来,思前想后考虑了几天,章芹终于打定主意要和朱永发分手了。当她把想法说出来的时候,朱永发坚决不同意,甚至跪在章芹跟前,抱着章芹的双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发誓要戒赌重新做人,好好地和章芹过日子。

“我和龚力没有离婚,我爱的是他,不是你,你好自为之吧!我们两个是没有未来的。”章芹铁了心说。

章芹说的是心里话,再过一年龚力就刑满出狱了。加之昊昊正在特殊学校推拿专业学习,过半年也就毕业了,毕业后她准备到下关定居,给昊昊开一间盲人推拿按摩店,她要帮着打理。

杨宝贵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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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昨晚上死哪点去了?”章芹堵在房间门口问刚从外面回来的朱永发。初升的太阳刚好照在她的脸上,只看得见脸的轮廓,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去打麻将了!”朱永发有点不耐烦地说。

“昨天卖的三千多块橘子钱呢?”章芹问。

“手气不好,输掉了。”朱永发打着哈欠想从章芹右边挤进去,章芹身子移向右边堵住了他,他又往左边挤,章芹又把身子靠向左边堵他,他猛地一把拉开章芹趁机溜进房间把门咣地一声反锁上了。

被朱永发拉拽开的章芹打了个趔趄险些跌倒,站稳身子后开始破口大骂:“朱永发,狗日的,烂杂种,你有本事滚回宾阳去。”随后是一连串地砸门声、哭叫声。

不管章芹在外面怎么叫骂和砸门,房间里的朱永发就是一声不吭,只顾蒙着被子睡大觉。骂了一阵,章芹没好气的开着皮卡车上公山橘园了,今天她请了十多个工人采摘橘子,新街的水果贩子催得急,她不得不去照看打理。

天麻麻黑的时候,章芹拖着一副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轻轻一推房间门就开了,她喊朱永发,没有应答声,仔细一看房间里空空如也,床头柜抽屉,衣柜门大大的敞开着,里面的东西被翻得凌乱不堪。

章芹急忙去查看衣柜里那个装证件和钱的暗抽屉,不看不要紧,一看脸色刷地就白了,她的医保卡、身份证、户口簿、土地承包合同等证件都在,唯独前几天卖橘子的一万多块钱不见了。“贼杀的朱永发!”章芹嚎叫一声瘫坐在地上。

大约过了一刻钟后,章芹缓过神来,开始挨个挨个向朱永发的那帮狐朋狗友们打电话询问朱永发的去向。连续打了十多个电话后,终于从强巴的口里知道了朱永发的下落,强巴告诉她朱永发正在河西村姚老二家摇骰子赌钱。

章芹给朱永发打电话,连续拨了三次朱永发才接通电话,而且只是说了句“今晚手气好快要扳本了!”的话后便不再和她说话了。随即,手机里传来赌场上“押单,押双”喊下注的声音。

“赌赌赌,我让你赌,赌死你个狗日的!”章芹咒骂着拨通了苟德海的电话。

根据章芹的举报线索,苟德海带队查获了河西村姚老二家的赌博活动,当场抓获利用骰子摇宝赌博人员九人,抓获的赌博人员中就有朱永发本人。这次苟德海依据各自收缴的赌资金额多少,对九名赌博人员分别给予三百元至三千元不等的罚款和三日至十五日不等的行政拘留。朱永发身上收缴的赌资最多,被罚款三千元,拘留十五天。当天案件审理查结后,九名参赌人员就被苟德海带人押解到鹤阳市拘留所执行拘留了。

熟睡中的章芹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哪个?”章芹啪地一声打开了床头灯。

“我!”正在翻东西的朱永发不慌不忙地说。

“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在翻哪样?”章芹问。

“我决定离开你回宾阳,还你自由,但你得给我补偿,这点钱就当是给我的精神损失费吧!”朱永发转过身子,面无表情的看着章芹说,他手里拿着一摞钞票。

那一摞钞票是朱永发拘留期间章芹卖橘子的所有收入,共有十一万五千元。本来章芹打算天亮后就去信用社存起来,想不到朱永发在拘留所表现好提前两天结束拘留出来了。

“你拿两万块吧!剩下的留给我还信用社贷款和给昊昊开按摩店。”章芹披上一件衣服,走下床来试图去拿朱永发手里的钱。

“你打发叫花子噶?!两万块钱就想打发我!这三年我付出了那么多。”朱永发说着快速地把钱装进挎在肩上的旅行包里就往外走。

“你拿五万吧!求求你了,下个月那笔贷款就到期了。”章芹紧紧地拽着朱永发挎在肩上的旅行包带子,不让他离开。

“永发,给我留一点,求求你了!”章芹已经哭出了声,并使出全身力气去抢手提包。

想抽身快速离开的朱永发不由猛地推了章芹一把,章芹便飞一般撞向沙发前的大理石茶几上,啊地一声惨叫便没了声音。朱永发愣住了,连忙凑近身子查看,发现章芹的左太阳穴处正汩汩地冒着鲜血,已经不省人事。

“阿芹!阿芹!”朱永发慌了起来,不停地摇晃着章芹的身子,喊着章芹的名字。手忙脚乱地一会儿用手去捂章芹流血的太阳穴,一会儿用手指去掐章芹的人中。章芹没有呼应声,只有一丝丝越来越弱的呻吟声。

一阵徒劳无功的慌忙之后,朱永发绝望地将章芹的身体放在地上,并从床上拉了一块红毛毯盖在她身上。朱永发坐在沙发上开始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在连续抽了七八根烟后,朱永发站起来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藏青色牛仔衣服穿上,回头看了一眼盖着红毯子的章芹便关了电灯,关了门,背着旅行包走出了房间。

朱永发打开手机电筒,借着微弱的手机电筒光,到大门旁的洗澡间找了一个搪瓷脸盆,找了一根塑料管子,走到皮卡车前,拧开油箱盖,把管子一头伸进油箱里,另一头放进嘴里猛地吸了一口。随着空气压力,一股刺鼻的汽油顺着管子流出来,缓缓地淌进搪瓷脸盆里。当汽油快要流满脸盆的时候,朱永发抽出管子,拧紧油箱盖,端着汽油走回章芹的房子前,把一脸盆汽油均匀地泼洒在章芹家的堂屋的木制六合门上和窗子上。

啪地一声,朱永发点燃了一次性打火机,将打火机凑到六合门上。哄地一声,呛着汽油的火苗立刻向四处蔓延开去,瞬间爬满了整个门面,爬上了天花板,爬上了屋顶。

在熊熊大火噼噼啪啪燃烧地炸裂声中,朱永发略显惊慌地发动了皮卡车,他猛踩一脚油门,皮卡车像离弦的箭冲出了章芹家的大院,顷刻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完)